不祥的預感,終於成真!
從醫院回到別墅,才打開前院雕花鐵柵欄,就聽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安瀾!」
安瀾猛地轉身,見到陽光下男人如鬼魅般的臉龐後,不禁連連後退……
「碰」地一聲,動作過猛,撞上雕花鐵門,大門發出的一陣撼響,伴隨著心臟深處強烈的撼動。
「周、慶、祥。」她知道自己的嘴唇在微微顫抖。
「安瀾,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總算給我找到了……」男人瘦骨嶙峋的臉頰掛著笑意,也許旁人看來算是親切的笑容,但在她眼襄,只會增加內心的恐懼。
「沒想到,兩年不見,你看上去過得很不錯嘛。」
「你到底想做甚麼?」意識到這樣站在門口談話會被鄰居看到,安瀾壓低聲音,把他拉到別墅前花園角落的陰影處。
「做甚麼?」周慶祥漫不在乎地聳聳肩,「這麼長時間沒見,當然是找我親愛的老婆和兒子敘舊嘍。」
「算了吧!」安瀾瞪著他,「你在打甚麼鬼主意,別以為我不知道。痛快點告訴我你的目的,要不然我就報警。」
「好,好……」周慶祥豎起雙手,涎著臉笑道:「我們在一起也有四、五年了,不管怎麼說你都不會見死不救吧。最近我欠了高利貸還不出,被人追殺……」
「你欠了多少?」
「二百萬。」
「二百萬?!」安瀾睜大眼睛,「開甚麼玩笑,你知道我以前的積蓄早就被你揮霍一空,最近的薪水又全部給醫院付我父親的護理費,你叫我上哪-找這二百萬!」
「住在這種豪華別墅,怎麼可能沒有錢?」周慶祥湊近她,「我也是不得已,安瀾,雖然我們已經離婚,但不管怎麼說,小康也是我兒子。我最近可是很想念他,而且現在我又找到了工作,完全有能力撫養他,我打算向法院提出申請,要回監護權,好跟小康共享天倫之樂……」
混蛋!
雖然明知他早已無夫妻之情,但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卑劣地以小康來威脅,這種認知仍是刺痛了安瀾的心。
「你太過分了!小康在你眼中到底是甚麼,從他出生的第一天起,你就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現在竟然拿他來要脅我替你還債?」
她忍不住揚起手,卻被對方一把抓住,幾乎可以把骨頭捏碎的強勁力道,痛得她咬緊下唇,柔弱的唇瓣承受不住重壓,滲出一絲鮮血……
「安瀾,你也知道我的個性,不要逼我,狗急尚能跳牆,把我逼急了,甚麼事都做得出!」
男人的身影像座大山一樣壓下來,她幾乎難以呼吸……
「放開她!」
驀地,身上的力量一輕,光明重現。瞬間被解脫,安瀾按住狂跳的胸口,大口喘氣……
是凌瑞傑!
此刻見到他,安瀾突然有一種泫然欲泣的衝動,好想不顧一切,躲到他的羽翼之下。
「不准你再碰她。」
伴隨著這句話,是拳頭清晰的裂響,和周慶祥毫無骨氣的慘叫。
「救命!不要再打了……」
在她面前張牙舞爪的男人,在凌瑞傑面前,只有哀求叫饒的份。
安瀾不禁呆住了——
那個人……那個全身像燃燒著憤怒的黑色火焰的男人,真是平時沈穩自若、風度優雅的他?
他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你要敢再動她一根寒毛,我就殺了你!」
令人不寒而慄的威脅……
看到凌瑞傑把手掐在周慶祥的脖子上,而後者無力地翻白眼時,安瀾驚恐地覺得,他不是在開玩笑,那傢伙真的會被他殺掉!
「凌瑞傑!」她撲過去用力抱住他的手臂,「你快點放開他,他已經快不行了……」
聽到她的話,凌瑞傑那寒冰般懾人的臉龐緩和下來,糾結的手指一根根鬆開……
「他就是小康的親生父親?」
凌瑞傑眉心深鎖,鄙薄地看著俯在地上劇烈咳嗽的男人,幸虧今天他早早回家,否則真不敢想像安瀾會受到怎樣的欺負。
安瀾不說話,沉默即是默認。
「沒錯,我才是小康的親生父親,那個孩子是我的!」周慶祥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卻露出惡劣至極的笑。
「安瀾,你還真有本事,傍到一個這麼硬的靠山。不過,你別以為下輩子就可以高枕無憂,我會一直纏著你、纏著你不放……」
安瀾用力捂緊耳朵,那聲音簡直像魔咒一樣……
「你要二百萬是吧,這-是三百萬。拿好就滾:水遠不要再出現在安瀾面前,否則,有甚麼後果你自負!」
凌瑞傑從口袋中拿出空白支票,龍飛鳳舞地簽好,扔到周慶祥身上。
「哈哈,果然是有錢人!謝了。」見到支票,周慶祥立即眉開眼笑,「沒問題,有了這些錢,我保證你們永遠都看不到我……」
突然,領口被人猛地揪住,他對上一對犀利的眼眸。這個男人有一股他前所未見的危險氣勢,他的雙腿不禁瑟瑟發抖……
他也算在道上混過的人,所以很清楚,此刻的男人,絕不是他能輕易招惹起的。
「不准你再來打擾她。」
男人一字一字地說,雖然語氣很沈靜,但隱藏在深沈眼神後,卻是沒出口的危險訊息。
那是一種無聲的威脅,不,不僅僅是威脅而已。如果違悖對方,絕對不會有甚麼好下場,這個男人是認真的,而且,他也真的有這個能力。
「聽、清、了、嗎?」
「聽清了,聽清了……」
「那就滾吧!」
擦擦額角滲出的冷汗,周慶祥狼狽地跑出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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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都是安瀾去接小康,今天則換成凌瑞傑,心神恍惚的她無法拒絕。
回到家後,敏感的小康彷彿也嗅出了不對,變得異常安靜乖巧,不等安瀾吩咐,吃完飯後不多久,他就早早上狀睡覺。
只有兩個人的客廳,空氣一下子凝固起來。
沙發上,兩人靜靜坐著,熟茶的霧氣冉冉上升……
「安瀾,你還好嗎?」
凌瑞傑擔憂地看著身邊一動不動的女子。
到現在,她纖細的肩膀還在微微發抖,凌瑞傑很想伸手撫慰她,卻又勉強按捺住。
經歷了剛才那樣的事,他不想再嚇她,連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不可以。
「三百萬……為甚麼這麼輕易就給他三百萬?」
從她喉頭洩出沉重的聲音,不知那是歎息還是呻吟。
「我只是不想他再來騷擾你。安瀾,這是我給她的,你不用管。」
終於還是忍不住伸出手……
他把手輕輕放在她肩頭,那瑟縮的顫動像受驚的小白兔一樣,令他內心五味摻雜。
「我怎麼可以不管?!」安瀾猛地甩開他的手,「這是你的錢,我當然要還給你!」
「好,好。」凌瑞傑小心翼翼地安撫她,「算我暫時借給你,好不好?以後再慢慢還。」
「慢慢還?」情不自禁洩出自嘲的苦笑,安瀾揉著額頭,「不知道用一輩子能不能還得起。」
「如果還不起就一輩子留在這襄,跟我在一起!」凌瑞傑斬釘截鐵地說。
他的話令她大大地震動了一下,安瀾緩緩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他,胸膛上下起伏——
那表情不像在生氣,也不是憤怒,更不是感激,而是另一種無法辨認的複雜情緒。
這個自作主張的男人令她瞬間背上了三百萬的債務,還在這襄講些莫名其妙的話,他到底想做甚麼?
他以為她會感激他的所作所為嗎?安瀾最無法接受的,就是那種把自己的意見強加給別人的人。
「你到底在說甚麼?不要說這麼奇怪的話,甚麼一輩子,甚麼跟你在一起……」
她看著他,眼神複雜,眸光閃爍。
「你這個人真怪,我完全看不透你。為甚麼要這麼做?你以為這是在幫我嗎?這是三百萬,不是三百塊!更何況,這明明不關你的事啊。」
這個男人……
這個莫名其妙、完全猜不透的男人……
胸口突然湧上一股焦躁難安的情緒,安瀾很想把甚麼珍貴的東西狠狠揉碎,再用力搗爛……
「我……」
凌瑞傑張了張嘴,才吐出一個字,就被打斷了。
「其實我一直都想問你,你真的需要管家嗎?」
她的全身流露出淡淡的傲氣,眼眸無比清寒犀利,一如劃破夜空的星焰。渾身豎起尖刺的模樣,倒又恢復了幾分高中時的模樣。
「沒錯,別墅是很大,的確需要專人打理,但一個鐘點工應該綽綽有餘。你的生活又這麼自律,根本不需要人照顧,何必花錢請我當管家?我們根本素昧平生,即使曾經是同學,但並沒有任何交集啊,為甚麼要這麼幫我們,為甚麼留我和小康在這-?」
沒有交集……嗎?
沈默著,凌瑞傑緩緩蜷起手指……
「有交集。」
「甚麼?」
「我們有交集!」他深深看著她,「也許你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但是我沒有!以前的事,我記得清清楚楚!」
「上學的第一天,我就見過你。因為你遲到了,還染髮,被訓導主任罰站。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很吃驚,你無視學校的校規,把頭髮挑染成像現在一樣的紅色,你知不知道這種顏色有多顯眼?我其實一直試看接近你,但總也找不到機會。記得嗎?有一次去操場集合升旗,我無意撞到你的肩膀,我對你說『對不起』,你卻理都沒有理我。有一次,上課的時候:你的橡皮擦掉到地上,滾到我腳邊,我把它撿起來還給你,你雖然有對我說『謝謝』,但還是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還有一次,我們甚至交談過!那次是在教室門口,我遇到你,你突然主動問我,今天老師會不會來,我說這節課是自修,你哦了一聲就往外走。我問你為甚麼不去上課。你說,這種愚蠢至極的課有甚麼好上的。然後,你就和等在樓下的男孩子揚長而去……整整一年,我們就只說過這麼幾句話。」
那時的凌瑞傑,成績好、運動好,樣樣都好,又是班長,在校園內小有名氣,無論走到哪-,都少不了關注的目光。
唯獨她……
只有她……
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
重逢時,她甚至不記得他的模樣!
而他卻記得,深深記得,和她的每一個片段、每一個對話、每一次倉促的擦肩而過。
「你從來沒有注意過我吧,我卻一直在看著你。你那鮮艷的紅髮,無論走到哪-,都那麼引人注目。」
現在她的頭髮大概有很長時間沒有重新挑染過了,顏色漸漸褪卻,看上去有些黯淡。
以前那個滿臉桀騖不馴、我行我素、散發著強烈光芒的女孩到哪-去了?為甚麼現在的她如此靜默淡然?就像一塊尖銳的清冽水晶,被歲月磨平了稜角,只剩下無奈的滄桑。
沒有他參與的歲月,她到底經歷了甚麼?
好想知道她的過去,她的一切。
「後來你因為曠課日久被開除,看到白榜上的名字,我很後悔,早知道就應該主動找你交談,至少跟你建立聯繫,否則就不會失去你的消息,到處找也找不到……」
「夠了!」安瀾忍不住打斷他。
「不夠,還有!」他沒有聽她,執拗地繼續往下說,「還有更多關於你的一點一滴,你在高中時的一切……我都記得,你要聽,我可以全部告訴你,但請不要再說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集。」
「足夠了,我不想聽!」
這個男人為甚麼會對以前的事記得這麼清楚,為甚麼這麼執著於她?為甚麼這麼清晰記得以前那段連她自己都急欲遺忘的歲月?為甚麼用那樣憤怒的表情,咬牙切齒地告訴周慶祥——再動她一根寒毛就殺了他!彷彿她是他此生最珍愛的人!
還有凝視她的深邃眼眸,彷彿在訴說著千言萬語……
安瀾的手指在發顫……
焦躁感,變成一種深深的恐懼……
「我還沒說完,我……想知道關於你的一切。」
凌瑞傑單腿跪下,靠近她,把她冰涼的手指握入掌心。
「我想要給你一個能夠憩息的地方,讓你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不會那麼不安,更不會半夜三更睡不著到陽台上吹風……我希望可以保護你……」
他的表情堅毅誠懇,漆黑的眼眸像海水一樣淹過來,閃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彷彿被一顆暑九寒天的霜粒擊中心臟,她的瞳孔冷得瞬間收縮。太強烈了,那光芒實在太強烈了!
不行,她得趕快做些甚麼阻止這一切!
「我是認真……」
剩下的話,被安瀾溫熱的手掌一把擋住。
視線糾纏在一起,清澈透亮的眼眸,倒映出彼此的影像……
「凌瑞傑,你搞錯對象了!」
「……」
「你所記得的,只是以前的我,你根本對現在的我一無所知!你到底想要在我身上挖掘甚麼?告訴你,我身上沒有任何東西,除了一堆腐朽發臭的白骨!」
她的眼神灼灼閃亮,跳躍著沉痛的火光,一如叢林中受傷的動物。
「收起你自以為是的好心吧,你根本甚麼都不知道!」
「那就告訴我你的一切!」凌瑞傑激動起來,掰開她的手。
「你想知道我的一切做甚麼?」
「我想要更好地瞭解你。」
「瞭解?」
他想要瞭解她?
多可笑,一個人怎麼可能瞭解另一個人?
他能知道她內心的傷痕有多重、過去的記憶有多不堪?他能瞭解她背負著怎樣的命運、經歷過怎樣的人生?
瞭解,脫口而出這兩個字是多麼輕易,正因為輕易,才愈顯膚淺。
安瀾低下頭,沉默良久,忽地輕輕一笑,還沒聽出這奇異的笑聲中到底隱藏了甚麼,就見她又抬起頭來……
蒼白的臉頰,一如既往地淡漠。
彷彿無痕的平原,曝曬於太陽底下,任憑熟浪一波波焚炙,風雨過後,仍是那一片平原,沒有任何改變。
「你真的這麼想瞭解我?」
「是的!」
「那麼,我教你瞭解我最好的方法……跟我上床!」
甚麼?
凌瑞傑像座雕塑般,整個石化。
「怎麼,你做不到吧!你對我的認知,只停留在高中時期而已,既膚淺,又幼稚;明明甚麼都不知道,卻偏要甚麼都自以為是。」她冷冷看著他,「你不覺得這太可笑?」
「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
凌瑞傑看著她,苦澀的聲音不像是自己的。
「跟我上床!也許三百萬對你來說根本微不足道,但我也有我的自尊和原則!我不要你自以為是的施捨,更不要你的憐憫!」
「這不是施捨,更不是憐憫!」凌瑞傑忍不住喊道。
「那是甚麼?生活富裕的有錢人一時大發好心捐的善款?還是你的錢太多沒地方花而特地找的藉口?你以為我會接受、會感激涕零?凌瑞傑,雖然我們的家境天差地別,雖然因為你我才有棲身之處,但並不說明我就要對你所做的一切感恩戴德……」她指指自己的胸口,「因為你有的東西,我也一樣有,我並不比你缺少甚麼!」
——我並不比你缺少甚麼!
這個看上去如此蒼白的女人,明明一無所有、明明狼狽不堪,卻敢這樣指著胸口,告訴他,他所有的東西,她沒有一樣比他少!
凌瑞傑被完全震住了……
沒錯,她的確沒有一樣比他少,而他,顯然沒反省自己任意的行為,竟然給他人帶來怎樣的負面影響。
安瀾說得沒錯,他的確太自以為是!
一時衝動下開出的巨額支票,競如此深地傷害了安瀾的自尊,造成他們之間深深的裂痕,卻又不得不以最拙劣的手法來彌補。
「所以,你……要拿你的身體還債?」
他從牙縫中困難地擠出這句話。
「這是我目前唯一擁有的東西。」安瀾緩緩站起來,「如果你不接受,我就只有離開。」
「不!」
好不容易才見到她,這一次他說甚麼也不會放手。
「那麼就抱我,跟我上床!」
她逼近一步,眼眸深處跳躍著兩簇艷麗的火苗,熾烈地寫著「義無反顧」這四個字。
他瞬間明白了——
這是一場成人的遊戲。
只談身體,不談心。
這就是她的遊戲規則,也是她退守到最後一口氣也要堅守的自尊和原則,要麼遵循她的規則,要麼就放任她離開。
在兩難的選擇中,凌瑞傑做了一個無法預知今後是對是錯的決定——
「好吧,如果這是你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