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飛機在雲層中逐漸的低飛,機艙內傳來空中小姐要求乘客繫好安全帶的廣播,再五分鐘就要降落於休士頓機場。
紀菱的胃此時一陣翻攪,胃部的不適與緊繃皆因飛機已降落在這塊傷心地。
一年了,以為一年的逃離,可以減輕一點心靈上的痛楚。
實際上,回到這塊土地,依然使她心中的那道傷口再度淌血。一年多前,在經歷痛徹心扉的意外後,紀菱離開休士頓前往伊利諾州的芝加哥謀得一個教師工作。
對史展桓感情的那份痛,對史詠虹死亡的那份哀,讓她的心靈得不到平靜。
一年前的此時是她永生難忘的痛,史詠虹冰冷的軀體,史展桓絕望的憤怒咆哮,彷彿歷歷在目。
那場風雨中的車禍,那疼痛至極的感覺彷彿又蔓延全身似的,令她戰慄不已。
「小姐,你不舒服嗎?」空中小姐親切的望著紀菱蒼白如雪的臉。
「哦,我沒事,謝謝!」紀菱拉回思緒環視機艙內,全機的旅客皆已下機,只剩下她還留在座位上,她連忙拿起黑色大衣,背起隨身的皮包步下飛機。
出了機場,鑽進計程車,告訴司機目的地後,紀菱疲憊的往椅背上靠。
車外正下著霏霏細雨,更為心頭增添了沉重的愁緒。
途中她請司機停靠在一家花店前,買了一大束史詠虹生前最愛的香水百合,車子又往市立公墓駛去。
到達公墓、查詢史詠虹基地的所在位置後,在綿綿細雨且夾帶著陣陣寒風中,紀菱拉高大衣的衣領,瑟縮著薄弱的身子,往史詠虹的基地踱去。
她在墓碑前停下腳步。白色大理石的墓碑上,刻著史展桓所題的字——
紀念我最親愛的妹妹:
莉塔·史·羅安在此安眠
兄法蘭克·史·羅安
望著墓碑上的字,紀菱怔怔的站了好一會兒,緩緩的彎下身將花束輕放於墓碑前,伸出顫抖不已的手指,觸摸碑上詠虹的全名。
她無力的屈膝跪下,額頭靠在冰冷的墓碑上,淚水自雙頰滾落,她懺悔般的囁嚅著:「我對不起你,詠虹……」
她慟泣著,千萬個悔恨爬上心頭,任憑熱淚一路奔瀉。
「詠虹,我來看你了,這是你最愛的香水百合。對不起,我沒有參加你的葬禮,如今更不敢奢望你會原諒我;詠虹,我的好妹妹,為什麼你這一生走得如此坎坷?為什麼命運如此捉弄人,我再也看不到你那甜美的笑面了嗎?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告訴我,這只是一場惡夢,是不是……」
雨,如雪花般輕輕飄落在紀菱的發上、身上,漸漸的濡濕她一身的衣裳。
淚,揮去了又湧上來,像永無止境一般,串串的滾落。
紀菱跪在基前一面慟泣,一面對史詠虹的墓碑說話。
當她跪在墓前哭得精疲力竭時,背後忽然響起一聲熟悉的呼喚:
「紀菱!」
在這一聲叫喚後,她的抽搐霎時停止,駭然的緩緩回頭。
她看到她生命中深愛的綠眸,他的眼中有著淡淡的悲愁,但悲愁中卻有著狂喜。他正拿著一束白花站立在她身後。
噢!他依然高大挺拔,眉宇間依舊有著她熟悉的愛戀。
不!不!我不能見他,我沒有臉見他,紀菱!走!
這聲音一連串的自腦中竄起,紀菱慌亂的起身想逃,但跪立太久雙腳癱軟,踉蹌的踏出兩步後,就被史展桓一個箭步的追上。
他握住她的手,激動的往自己的懷中拉。
「紀菱,別走!老天!別再逃離我了,紀菱!」
這猛力的拉扯下,使她眼前一陣黑,紀菱全身無力的一癱,昏厥倒下。
史展桓驚愕的接住她,將她瘦弱的身軀抱在懷裡。
接著,他攔腰將她抱起,感覺她的體重輕如羽毛,蒼白的臉色如死灰,他心如刀割的將她更緊摟在懷裡,灼熱的唇貼上她冰冷的額際,喃喃的喚著:
「紀菱!紀菱!我心愛的紀菱!」
他抱著昏迷不醒的紀菱離開了墓地,往停車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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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和的室溫使紀菱恢復了意識,她緩緩的眨動眼瞼,感覺有一隻溫暖的手掌在磨蹭著她的臉頰;她慢慢的張開眼,視線漸漸的清楚。
這房間很熟悉,是讓人感到清爽的天藍色調,在看清楚輕撫自己臉頰的人後,她的意識更清楚了,這是史展桓的房間,而他正用擔憂的神情凝望著自己。
「好些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史展桓詢問的語氣有著心疼,一如往昔的關切。
「我沒事,只是頭有……有些暈而已。」紀菱雙手撐起身軀,竟感到身體沉重又無力。
「我來。」他迅速俯身向她,一把將她抱起,讓她能舒服的坐靠著。
當他靠近時,紀菱感到一股熟悉的男性氣息刺激著她的神經,一時之間,她有一股想要投入他寬闊的胸膛裡的衝動;但是她沒有這樣做,只是默默的低垂著頭。
「剛才看到我為什麼要逃?」他幫她撫順散落的髮絲。
「我……」
「看著我,紀菱,你存心在躲我,是不是?」他執起她的下巴,注視著她的眼眸。「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都快發瘋了嗎?這一年來每每想起你,我的心就痛得淌血,你知不知道?」
「我……我不值得你這麼做。」她撇開頭,不敢注視他熱切的眼神。
「傻紀菱!都怪我當時太衝動,害苦了你,也害苦了我自己。」他懊惱的深吸一口氣。「我想,我們應該好好的談一談。」
「我已無話可說。」她低語著。
「不!我們必須好好的談談,尤其是詠虹的死!我必須告訴你緣由。我想,我和詠虹都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那就是逃避。」他深歎一口氣,自床頭旁的櫃子拿出一隻牛皮紙袋,取出一些文件遞給紀菱。
「這些診斷書的影印本是我從詠虹的主治醫師那裡拿來的,在詠虹死後一星期,我接到詠虹主治醫師的電話,他打電話來詢問詠虹為何沒有去找他接受治療。於是我去了一趟醫院,才由醫師的口中得知,詠虹就算不自殺也活不過兩個月,因為她的胃癌已經到了末期。」
「天哪……」紀菱接過診斷書後,抱著那一疊紙苦澀的閉上眼。
「我沒有盡到照顧詠虹的責任,每天和她生活在一起,卻連她得了這麼嚴重的病都渾然不知。」他自責的低頭,雙手緊握成拳。「詠虹在面對自己的病情時,不管是精神上或是肉體上都選擇逃避,才會導致她不能承受而崩潰;我也一樣,若是當年西貢事件我能勇於坦然面對,也不會讓我們之間弄到如此的田地。」
他自床沿起身,走到窗前注視著細雨不斷的天空,雙手不自覺的緊握,像在退抑自己矛盾的掙扎;接著,他毅然的轉過身,直視著紀菱。
「我必須告訴你當年導致你父親死亡的前因後果,不管你是否相信我,我都不能再對你隱瞞。」
「不!不要再說這件事了,我不相信我父親是你殺的,那只是因為詠虹的自殺才刺激你那樣說的,不要再提起這件事了……」紀菱頻頻的搖頭。
「紀菱,你曾說過真相不解開,我們之間永遠有心結,我體會到這句話了。現在,讓我們來面對真相吧!」他沉痛的停頓一下,最後艱澀的吐出:「我的確殺了你父親。」
「沒有!你只是存心說謊!」紀菱大聲的吶喊,望著他直搖頭。
「我也希望它是一個謊言,但它卻是事實,我的的確確親手殺了你父親。」他慘淡的牽動嘴角,停頓了一會兒,彷彿在回想往日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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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越共攻進西貢的當天早上,我受齊管家之托前往峴港碼頭,當時因為你就要回台灣了,我實在捨不得離開你;但是我又不願讓你父親認為我不興事,尤其在眾人都反對我們的聲浪下,我更急於讓他們知道你的選擇是對的,齊管家要我去峴港辦一些事,我不疑有他就出發了。
到了半路,我越思索越不對勁,他好像故意引開我一樣,再加上越共的進軍,使得一路上滿是逃竄的人群,於是我掉頭回去;當我飛車馳奔快到家之時,我忽然聽到詠虹的尖叫聲,我下車循著聲音的方向走去,發現……發現詠虹正被三個越共輪暴著……」
史展桓的聲音因痛苦的回憶而苦澀。
紀菱重重的咬住下唇,眼淚自她緊閉的雙眼中串串滑落。
在經過一段時間遏抑住兩人的悲傷後,史展桓才接著說:
「我發了瘋的撲往那三個越共身上跟他們拚命,一陣扭打後,他們拿出機關鎗對著我,就在此時,詠虹突然瘋狂的撲過去搶下另一個越共的槍,在我們都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她扣著機關鎗的扳機,將那三個越共都射殺了;之後,詠虹就一面掃射,一面尖叫哭喊的衝到家中的後院。
家裡的人聽到聲響後,我母親第一個衝出來,迎面就被詠虹的亂彈掃射到,當我緊跟在她身後衝回家已太遲了,我母親已死在詠虹的亂槍下了;而詠虹依然不自覺的瘋狂開槍,我立刻撲上去要搶下詠虹的槍,就在這時……」
他困難的看著紀菱,聲音乾澀。
「你父親也被嘈雜聲引到後院來,當他奔出時,我正好搶下詠虹手上的槍;就在搶下槍的混亂同時,我也接到了扳機,子彈連射了三槍,這三槍中有兩槍正好射中你父親的胸膛,他在一臉驚愕痛苦的表情後便撲躺在我的腳邊;在這個時候,你由客廳衝到後院,正好看到我殺了你父親的這一幕。」
他緩和一下情緒,才又續道:「雖然這是個意外,但是你父親死在我的槍下的確是個不爭的事實;當年齊管家總是散播是非謠言,所以家裡上上下下的人都認為我在覬覦你家財產的同時,加上你親眼目睹了那一幕,所以我一點都不敢奢望你會相信我是失手殺了你父親,我不敢奢求啊!更不敢盼得你的原諒,畢竟,若不是我造成你父親死亡的主因,也不會讓你有這些年來受苦的果啊!紀菱……」
「為什麼齊管家要這樣做,爸爸對他們很好,從來就沒有虧待過他們,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做?」事實的真相使紀菱瞪大眼,腦中滿是錯愕,她不敢相信從小待她如親生女兒的奶媽夫婦會做出這種事來。
「我想,或許是脫離不了人性貪婪吧!」史展桓開始道出一段隱藏十多年的陰謀:「當年,在我們一家三人還沒住進紀家之前,齊管家在紀家的權力可說是一人之下、眾人之上;我們到紀家後,你父親對我家人的厚愛,使他倍感威脅;尤其在我開始擔任你父親事業上的左右手後,他更是如芒刺在背。
其實,你父親會倚重我,並不是光憑我的能力,你父親是個很重義氣的人,不會毫無理由的撤換齊管家的地位,其實會導致他在你家權力逐漸消融是有原因的。你也知道你父親與美軍之間一直有著良好的往來關係,但你可能不知道你父親會與美軍關係密切,最主要是你父親幫美軍運送武器到越南;在我們進到紀家後,齊管家就已經很有計劃的在建立他的另一個勢力範圍。
於是,齊管家找上越共,他利用你父親幫美軍運送武器之便,走私武器給越共。後來這件事情東窗事發被美軍發現了,美軍要處決齊管家,但是你父親運用各種管道,將齊管家由美軍的槍口下力保下來;但為了不讀美軍對你父親的信譽有所動搖,你父親將齊管家在越南所有的人脈都斬斷,然後由我開始接手。人在這種情況下大多會選擇兩條路來走,一是感念你父親的寬宏大量,痛改前非;二是懷恨在心,恩將仇報;而齊管家則選擇後面,表面上痛改前非,但卻懷恨在心。
於是,他更積極的計劃要除掉我,然後取代你父親的財富與權勢;他暗中勾結越共,策劃當越共進軍西貢時,一併奪下你父親的事業。在他狠毒的計劃中,包括強暴詠虹,包括在我去峴港的半路叫人埋伏殺掉我和除掉我母親,然後挾持你父親,要他交出所有的財產,我想齊管家作夢都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吧!
事情的演變比他意料之中還好,他想要殺的人都死了,連他下不了手的人也都借由我的手除掉了,這一切的罪惡更可以加諸在我身上。但是,老天雖然殘忍,並不是完全蒙蔽了雙眼,就在齊管家得手後,越共也在同一天佔領西貢,越南整個淪陷;當齊管家以勝利者的姿態拿著戰利品與越共分享成果時,他赴了一場鴻門宴。
消息傳來已是越南淪陷一個月後的事,齊管家和他的若干手下全死在越共的槍口下,槍決的借口是顛覆的戰犯。其實越共只是利用齊管家的貪念,作為併吞你父親財產的一隻棋子。後來你父親所有的龐大財產全落入越共的手中,現在你一定感到很奇怪,為什麼我會如此清楚這些來龍去脈?」他背靠著牆壁,雙手環胸的看著紀菱。
紀菱只是咬著下唇,默默的搖頭,事實的真相與內幕太讓她震驚了,她已說不出任何話。
「齊管家的一切陰謀,我是由峴港碼頭的何領班口中得知,他們有一部分的人還被齊管家強迫參與那次的計劃。那一天,在你被奶媽拖抱走後,炮彈打進家裡,阻隔了我想追你的路;在接連的炮火攻擊下,我抱著詠虹逃到後山,一直躲到天黑。
詠虹從事發後就一直淒厲的哭叫著,然後發高燒,連我都不認得了;直到入夜後,炮火聲漸漸的緩和,我才放下昏睡中的詠虹跑回家中,在斷簷殘垣的瓦礫中找到你父親和我母親的屍體,我將他們分別葬在我們常去的山嵐邊……」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史展桓痛苦地閉上眼,痞啞的中斷了話。
「天啊!展桓,噢!爸爸……史老師……」紀菱掀開被單,自床上躍下,一古腦兒的撲進他懷裡,頭埋入他的胸膛,雙手緊緊的環抱住他的腰。
淚水,自她的眼眶中如泉湧般,將他的襯衫沾濕一大片。
史展桓激動的圈住紀菱的身軀,強烈的遏抑住悲傷的情緒。
他們這樣無語的擁抱彼此好久,然後史展桓接著說:
「葬下他們的隔天,我帶著詠虹直奔蜆港,因為齊管家得到我沒死的消息,便派人在西貢市做地毯式的搜尋。於是我們逃到峴港,在你父親的碼頭倉庫遇到何領班與十幾個船運的工人,他們曾與我共事一段時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在知道事情的始末後,他們決定幫我盡快逃離越南。兩個月後,在他們的安排下,我和詠虹一起搭上偷渡到美國的船,逃離了越南。」
紀菱在他的胸膛上嚶嚶的哭泣,他緊環著她用哭泣而顫抖的身軀,撫著她柔細光滑的頭髮,用後不斷親吻著她的額、她的眼,以及她滑落的熱淚。
良久,紀菱在史展桓溫柔擁抱的慰借了,漸漸平息了激動的情緒。
「菱,別很我,雖然我無法為你父親的死給予你什麼補償,亦不敢奢求你會原諒我;但我只求你不要恨我,好嗎?紀菱,不要恨我……」他像一個背負著罪惡的懺悔者,向她吐露心中的悲慼。
「展桓,那不是你的本意,那是戰爭所造成的悲劇,若是我們異地而處,是我誤殺了史老師,那麼,你會恨我嗎?不!你會原諒我的,因為我們都不是神,都只是個凡人,我們都無法扭轉戰爭所造成的悲劇;不要再自責了,這件事在你心中十多年所造成的心靈苛責與煎熬,已經足夠了,展桓,停止自責吧!」
「但是,因為我所造成的意外,使你失去一切,親人、家園、財富,以及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我間接摧毀的啊!」
「不要再這樣自責了,戰爭所造成的遺憾不是你一個人的過錯。在這十多年中我所遭遇的痛苦與折磨,我不曾怨過誰,甚至是齊管家,我亦不怨他;這些不可違抗的宿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既然注定要承受這一切,就當它是上蒼給我的試煉。展桓,不要再自責了,我不怪你的。」她輕聲的說著,仰望著他因自責而緊蹙的眉宇,用手掌輕柔的撫著他的臉。
他用手覆蓋住她輕撫在自己臉頰的纖細手掌,「你這些話就像一把鑰匙,把纏繞在我身上多年的沉重伽鎖,一下子解開了。」
紀菱的這些話撼動著他心靈深處,他滿心感動的擁緊她,而這感動化為一股熱流,竄流過他心中的每一角落,塞滿整個胸口。「來,告訴我,這一年來你都在哪裡,我找你找得快瘋了,你就好像斷了線的風箏,突然失去音訊。」他擁著她在床沿坐下。
「我去了伊利諾州,在芝加哥市郊的小學當老師。」她低頭輕答。
「你竟逃得那麼遠,可見我傷你傷得很深。原諒我那天對你說的殘忍話語,我甚至忘了你與詠虹的感情並不亞於我,失去詠虹你也跟我一樣悲傷。」
「我沒有任你……」史展桓的話勾起她痛苦的回憶,她激動的摀住嘴。
「那天我真的失去理智,對你說了那樣殘忍的話都不自覺,直到詠虹葬禮那天你沒有出現,我才正視到事情的嚴重性;後來發現詠虹的病情後,我更加的懊惱與自責,到你的雜誌社找你,卻說你已辭職,於是我天天守在你的公寓前,也不見你回去過.你就好像消失了一樣。」
原來,你並不是因為恨我才不來醫院看我的。
但是……太遲了,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如今的她、已無緣再做他的妻子。紀菱悲哀的看著史展桓,干言萬語無從訴起,只能默默的瞅著他。
「怎麼不說話?你這樣看著我,使我的罪惡感無所遁形……」
史展桓話才說到一半,紀菱突然撲進他的懷裡,雙臂緊緊的圈住他的頸子。「展桓……擁緊我……」
史展桓不知道她為何會激動的圈緊自己,但他已無法思索這一切疑慮,因為紀菱的身體正在對他做無言的邀約;他執起她的下巴,朝她的唇上吻了下去。
噢!
展桓,我的愛,讓我此生所有的愛,都留給你吧!
紀菱承受著史展桓的激情,並在心底吶喊:上蒼,請讓時光在此時停駐吧!
她滿足的,卻也悲傷的自眼角悄然滑下兩行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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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束,自紗幔中斜斜的篩透進來,空氣中瀰漫著紀菱身上的香氣。史展桓翻動一下身體,下意識的要摟緊紀菱,卻發現環抱的是被褥,他頓時清醒,一種不樣的預感使他猛然坐起身。
他驚慌的喊著:「紀菱!」
房間裡久久沒有紀菱的回音,只餘幾縷她身上特有的花香繚繞在空氣中。
他快速的翻身下床,穿上衣褲,扣子還未扣妥他就急忙的在屋裡找尋紀菱,同時呼喚著:「紀菱,你在哪裡?紀菱!回答我……」
整個屋子空蕩蕩的,沒有任何的回音,史展桓又衝回房間拿車鑰匙,瞥見床櫃旁的桌子上用花瓶壓了一張紙,紙上還放著他送給她的求婚鑽戒。
霎時,他蒼白了臉,用顫抖的手拿起紙和鑽戒,白紙上娟秀的字跡是紀菱的詩句與留言——
今朝仍輪迴那相同的別離
再回首將成陌路一去千里
在晨曦裡一將你的輪廓深烙印在心
此後請你
請你為我珍重
儘管我們的愛情
注定成空
展桓:
原諒我的不告而別,今晨的離去,猶如我的心已死,因為我已經沒有資格再成為你的妻子。展桓,忘了吧!除了我,你可以選擇任何一位女性作為你終生伴侶;而我,已經喪失了這個權利。
讓我用此生最誠摯的祝福,祝福你,並說一句……珍重!
紀菱
「我的老天!」史展桓吼叫出聲,將紙和戒指胡亂的放入口袋後,便衝到車庫發動汽車,猛地一踩油門,他一路飛車往機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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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火速的衝到機場,史展桓奔進機場大廳,快速瞄了一眼班機揭示板。
幸好,在這段時間內前往芝加哥只有三個航班,縮小了查詢的範圍,史展桓急切的向航空櫃復人員詢問紀菱可能乘坐的班次。
「有了!紀小姐搭乘116班次前往芝加哥。」航空櫃檯人員在電腦劃位記錄裡查到紀菱搭乘的航班。
「第幾號登機門?」他急急的問。
「十九號。但是還剩十分鐘就要起飛,登機門已經關閉,恐怕來不及……」
在櫃檯人員還未講完前,史展桓已焦灼的奔進人群中,直衝往十九號登機門。
而當他跑到時,航空公司的職員已在做關閉登機門的準備,他拉住一位職員,向他說明他必須找到機內的紀菱。
但基於飛航安全的理由,他拒絕史展桓的請求,將他阻擋在登機門外。
眼看飛機就要起飛,迫切想追回紀菱的心使史展桓與他們起了爭執,他甚至一度想闖入機內;兩位航空公司職員強攔住他,但他高壯的身材和執意要追回紀菱的激動,使兩位職員攔都攔不住,並且與他發生了肢體衝突。
此時,圍觀的旅客漸漸多起來,機場的安全人員也趕了過來,其中一位掏出手槍,對著史展桓高喊:「住手,不准動!」
霎時,在旅客的尖叫聲後,安全人員與史展桓緊張的對峙著,然後聽到史展桓堅定的、毫無畏懼的說:
「開槍吧!若要讓我選擇再次失去她,我寧願死在槍下!」
安全人員聽到他這樣說,不知如何是好,但依然高舉著槍對著史展桓,現場的旅客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這時,航空公司一位中年女性主管站到他們之間,用手示意安全人員放下槍,然後微笑的問道:「先生,請你告訴我她的名字吧!我去飛機內幫你找找看。」
「Critine·Chi!」史展桓迅速的說出紀菱的英文名字。
她在電腦上查到紀菱座位的號碼後,走進通往飛機的空橋,用對講機向飛機內的空服人員說話,要他們暫且不要關閉機艙門;於是,機艙門在關閉到一半又開啟了,她進入機內向空服人員簡單的說明一下後,筆直的走往紀菱的座位。
「請問,你是克莉絲汀·紀小姐嗎?」
「是的。」紀菱將望向窗外的視線收回,拭去滾落的淚水,回過頭輕答著。
「請你暫時先不要發問,安靜的與我下機好嗎?」她面露親切的笑容。
「哦……好的。」紀菱疑惑萬分的拿起隨身東西與她走出機外,在走入空橋時她忍不住的問:「有什麼問題嗎?」
「很抱歉,我們必須請你下機,不然我們公司可能會發生有史以來第一次的劫機事件。」她幽默的向紀菱眨眨眼,賣個關子。
「什……麼?」
「答案你自己看吧!」兩人走出空橋,女性主管做了一個指示的手勢。
紀菱順著她手的方向,看到了史展桓。
見到紀菱,史展桓迅速綻放出欣喜的光彩,無比激動的喊著:「紀菱!」
在紀菱還處於驚愕之際,史展桓已跨步走到她身邊,狂喜的擁住她,將她整個人揉進懷裡,不留一絲空隙的。
這時周圍響起熱烈的掌聲,有人甚至吹起響亮的口哨。
史展桓不給紀菱掙扎的機會,一路穿過人群,強架著她往停車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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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桓,不要這樣,放開我!」到了人較少的停車場,紀菱開始掙脫。
「進去再說!」不容她反駁,史展桓將她塞進車後座後,自己也跟著鑽進去,鎖上車門。
「你做什麼?你放我走!」紀菱看他按下車鎖,吃驚的大喊。
「你這是什麼意思,解釋一下!」史展桓掏出鑽戒與信,目光緊盯著她。
「我……」在沒有經過這場「劫機」事件前,都已經無法使她說出緣由了,更何況是在這種情況下。紀菱咬著唇緘默不語。
「我莫不敢相信,在經過昨天那些坦然相對的話後,你竟然以這種方式離開我,而且還打算永遠的走出我的生命。」他瞪大雙眼,語氣中有著遏抑的憤怒。
「你這是何苦,就讓我走吧!我這是為你好,相信我,我有我的理由。」
「為我好?老天!難道你還不明瞭我的心意,還有所懷疑?紀菱,我這一生除了你,誰都不可能是我的妻子了!」
「我不值得你這樣做,我已經喪失這個權利,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不能!」在史展桓逼視的目光下,紀菱撇開頭,悲慼的哭了出來。
「為什麼不能?現在還有什麼理由能阻止我們的結合,有誰?你說!」
「不要逼我,不要這樣逼我……」紀菱低低的喊著,聲音戰慄而悲傷。
「說!」他扳轉她的雙肩面向自己,咄咄逼人的追問。
「這一年來,我心中已有另……另一個男人了,所以我……我不再愛你,已經不再愛你了!就是這個理由。」她再度撇開頭,不敢看他的綠眸。
接著,沉默橫亙在他們之間。
史展桓凝重的呼吸著,他濁重的熱氣吹在她的臉上,滿腔的血液都在翻騰;然後,他粗暴的托住她的頭,使她不能動彈的面向自己,另一手則抓住她的胳膊。
「你不擅說謊的,紀菱,看著我,你看著我說,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
「說!」他掐緊了她,呼出沉重的鼻息,他的眼裡燃燒著兩簇情溢的火焰,那火焰有灼痛她的熱力,使她畏縮的撇開頭去。
「不!你放我走……」她噙著淚水,用盡全身的力量推開他,轉身想逃出汽車,用力扳動著門鎖。
此時,史展桓一把將她的身子扯向自己,熾熱的唇貼了上去,緊緊的壓在那兩片朱唇。他的吻帶著佔有的熱切,用力吸吮她柔軟的雙唇,舌尖霸道的撬開她的牙齒,探入她的口中與她的交纏;她感到一陣虛弱的暈眩,意志力在他深情的熱吻下崩潰了,完全折服在他堅定不移的深情摯愛裡,喪失了抵抗的能力。
在他們吻得彷彿有一世紀之久後,史展桓才移開唇凝望著她,一字一字堅定的說:「既然上蒼讓我們在烽火戰爭後的這許多年還能再度相遇,就不可能讓我們的愛情成空,因為,我不允許!」他厚實的雙掌輕捧著她的雙頰,緩緩的輕撫,望入她的靈魂深處。
「縱然我們這一路走來坎坷又崎嶇,但我一定要戰勝這命運!即使上蒼有通天的本領來摧毀我們的愛情,但絕鬥不過我的堅定,因為我會一輩子拚命守護,終其一生絕不休止;所以我不允許我們的愛情成空,永遠不允許!紀菱,你說,還有什麼可以阻止我們的愛情呢?」
她仰望他灼熱的綠眸,慢慢的,在眼眶裡累積的淚水,再也盛裝不下的沿著面頰落下!她悲傷的緩緩說著:
「在詠虹自殺的那一個晚上,我們爭吵後,我從家裡奔跑了出去,在路上出了車禍,流掉我們才、才六周大的孩子,我大量出血,孩子救不回來,醫生也宣佈我以後再也……再也無法生育。展桓,我永遠無法再為你生兒育女了!展桓……」
「噢!傻紀菱!傻紀菱!」他綴吻著她,由眼瞼、鼻尖到雙唇,心疼的說:「你依舊還是我深愛的紀菱啊!為什麼你要獨自一個人承受這痛撤心扉的事,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呢?竟要為這件事再度走出我的生命,傻瓜!」
她無言以對的淌著淚,任徑成的淚在頰上奔流。
他用手指輕拭掉她臉頰的淚,溫柔的理好她散亂的幾絲長髮,款款深情的捧著她的臉,定定的望入她的眼眸深處。
「若不是我當時那樣無情的怒罵你,那樣毫無理智的傷害你,你也不會跑出去遇上車禍,為什麼你要代我背負這樣的痛苦罪過?你真是個傻紀菱!』他再次堅定的、毫不動搖的說;「不管你能不能生育,不管你改變了怎樣的容顏,更不管你逃到哪裡,對我來說,你永遠是我的妻子;若失去你,我情願選擇一生孤獨,也不願娶任何一位女子作為我的妻子。菱!因為我只要你,只要你啊!別讓我此生因為失去你而孤獨,好嗎?」
「展桓……」紀菱動容的偎進他的懷裡,她覺得好累、好倦,她一直像一縷輕煙,在東飄西泊後,急切的想尋找一個可以停憩的羽翼;有史展桓的這些話,天涯海角,她都願永遠相隨。於是,她心滿意足的說:「如果你還要我,如果你不嫌棄我,就將我這個傻瓜帶走吧!」
史展桓取出鑽戒,執起她的手,將戒指重新套回她的手指。
「今生今世,我都不准你再將這只戒指拿下來了!」
於是,在彼此深情注視的微笑中,史展桓駕著車,擁著紀菱,在金色的陽光下,駛向屬於他們的共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