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以後我要是犯什麼錯,或授課時遲到早退,那臭男人就要打你手心?!」
思卿在悅己園的樹上大叫了起來。午後她正在樹上睡覺,被琥珀喚醒,琥珀就站在樹下可憐兮兮地陳述昨日沈敬儒交代的話。
「是啊,夫子說以後思卿你要是不寫字、不背書、不準時到書房、半途偷溜,他都要打我手心。」琥珀委屈地嘟著小嘴,她最怕痛了!
「他為什麼要打你?憑什麼?!」
思卿的瞌睡蟲早跑得無影無蹤了,她在樹上大嚷了起來。
臭男人!
居然敢動琥珀!
琥珀可是她的好姐妹啊!
「夫子說,莊主是千金之軀打不得,只好由我這伴讀代主受過了。」
琥珀抿抿小嘴道。
她下意識地搓搓小手,她最怕痛了,連被針頭紮到都痛叫個半天,從小到大她爹娘從沒打過她,莊內的人也對她很好,現下一聽到夫子要她替主受過,她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那男人很精準地掐住她的弱點。
「該死!他以為責罰打人就能使人樂於到私塾去嗎?呸!就是有這麼多討厭的夫子,才讓那麼多的生徒怯於唸書,膽子都被打壞了,還念個屁書啊!現在的娃兒都被教壞了!責罰有個屁用!」
思卿粗魯地咒罵起來。
「可是思卿,夫子他……他好像不是說著玩的,他很堅持耶;還要我一字不漏地轉告給你知道。」琥珀的表情很認真。那男人不像是說說而已。
「別怕,琥珀,我告訴你,等下午的時候,你到書房跟那臭男人講,本莊主絕不過去,也不許他打你,我是一莊之主,我說了算。」
思卿賭氣地嚷起了小嘴。
「可要是他真的打我手心,那該怎麼辦?」那會很痛的啊。
「他要是真敢打你,我就教他捲鋪蓋走人!我是莊主,這裡我最大!」思卿站在粗大的樹枝上,蠻橫地雙手叉腰。
「思卿」
琥珀在樹下一臉擔憂地向上望著好友。
「相信我,那夫子絕對不敢打你!嗯嗯,要對我有信心。」
她對樹下的琥珀點點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以往思卿的笑容都能帶給她安心溫暖的感覺,可現在她怎麼覺得那笑容……
心虛得很。
***
好痛啊,好痛!琥珀眼角泛紅的吹著自己紅腫的手心。
沒想到夫子真的打了她手心。
整整三十下,一下不少。
莊主缺課,三十下。莊主半途開溜,二十下。莊主沒背書,十五下。
莊主沒寫字,十五下。
莊主違背課堂規矩,十下。
今天沈敬儒一來,就將罰責一條條貼在書房牆壁上,活像飯館裡的點菜牌子。
飯館裡的師傅拿的是大鍋鏟,私塾裡的夫子拿的是細籐鞭!
他真的帶來了一筒的細籐鞭子啊!今兒個午後,當琥珀戰戰兢兢地踏進書房,只見簡內裝了十來條細鞭兒,當場她都快急哭了。
她很想溜,沈敬儒修長的身軀卻堵在書房門口。
「雲莊主呢?」
他溫和地問道。
她最喜歡他溫柔低沉的嗓音了,但此時此刻,琥珀真的痛下決心發誓,今日她要是能全身而退,她絕不再對男人存有幻想2
什麼俊美的外表,溫柔的低哺,那都是騙人的!
為何看起來斯文俊美的夫子,卻是打人不眨眼的壞蛋呢?
但最令她咬牙切齒的卻是——她看到他依然會臉紅心跳!
啪啪啪!沈敬懦抽起鞭子來毫不留情,掌心像火燒似的的痛,每抽一鞭,手心就像是被火條掃過一般灼燙。
一鞭又一鞭,足足三十鞭。
琥珀沒有哭,卻痛得咬破了嘴唇,痛得全身被冷汗浸濕。而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面不改色繼續抽鞭子。
夫子果然是壞人。
教什麼民胞物與,說什麼要有悲天憫人的胸懷?看到別人受苦,自己要感同身受?什麼先天下之優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全是狗屁瞎扯!
他看到她被打得小臉的五官都皺在一起了,還繼續打,她明明痛得快站不住了,還喝令她站好。
當夫子就可以草菅人命嗎?當夫子就可以亂打人啊?犯錯的又不是她,她準時到書房去了啊,可思卿不去,她能怎樣?綁架莊主嗎?就算綁了思卿來,思卿要是中途偷溜,還不是她琥珀吃鞭子,怎麼算,她都不划算。
看著紅腫瘀青的手心,琥珀委屈地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濕氣。晚霞的紅光映照著她清秀的小臉,她傷心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心。好痛!
「琥珀,快用晚膳了,你在這兒做什麼?」
雲思卿雙手抱著一大把花兒,不是藍色杜鵑,換成醉貴妃了,是牡丹花。
「看,這是我下午到孫掌櫃鋪子玩,他給我的,哪!分一半給你。」思卿將懷中花兒分些給琥珀。
琥珀不伸手接,只是低著頭。
「怎麼了,琥珀?我說這些花兒給你啊,來,不要客氣,接過去吧!」思卿一手拉過濃濃的小手,便要將花塞給她。
「痛!」琥珀吃痛的低喊。
她的手心可還沒有消腫啊,思卿這一拉,扯到她手掌瘀青的地方,她吃痛的皺緊了小臉。
「臭夫子打你了?!」思卿臉色大變。
琥珀委屈地點點頭,抿緊小嘴兒。
「他居然敢打你?臭夫子!」思卿生氣地將滿懷的花兒狠甩在地。
還不是因為思卿不去書房聽課——早說過夫子是認真的。琥珀低著頭,嘟著嘴,心底微怨著。
「放心!琥珀,我等下就跟孟蘭說去,要那沈敬儒捲鋪蓋滾蛋,居然敢打你?抽人手心算什麼好漢!哼!」思卿憤恨地道。「走,先到我那兒抹藥,待會兒晚膳時,我跟孟蘭提。真委屈你了,琥珀,很痛吧?」思卿對琥珀小聲道。
「不痛,還好啦。」
思卿溫柔起來總是讓人無法抗拒,又美麗又溫暖,從小就是這樣。琥珀笑了,將手心的痛及心裡的抱怨全拋到九霄雲外,用力地搖了搖頭。
***
「思卿,你真的會跟孟蘭姐講,教夫子捲鋪蓋走人嗎?」琥珀看著手心上一層厚厚的冰涼藥膏,思卿說這種藥膏主治紅腫瘀青。
「會,你不用擔心,孟蘭雖然堅持要我唸書,但她絕不許任何人打我。」思卿小心地吹著塗在琥珀手心上的涼膏。
「啥?」難怪夫子要打她!
琥珀恍然大悟,難怪沈敬懦只說要抽她手心,沒說要打思卿,因為不論她的手腫得多大,孟蘭姐都不會怪他。
「思卿,夫子是打我,又不是打你,孟蘭姐不會辭退他的。」琥珀感覺藥膏的冰涼透過肌膚,消除了熱辣的痛感。
「傻瓜,你我親同姐妹,琥珀,我從沒拿你當外人看,如果說孟蘭像我胞姐,你就像我胞妹,沈敬儒那傢伙打了你,就像打了我一樣,這事絕不能善了,他既然敢打你,就必須付出代價!」思卿握緊小拳,信誓旦旦地道。
「思卿,你真好。」琥珀簡直感激得沸淚橫流。
思卿點頭含笑。
「好了,不說這個了,琥珀,咱們用膳吧,我派人跟唐叔說了,你今晚就在我這兒用膳歇息,不用回跨院了。來人!」
她一下令,兩旁的下人立刻向前伺候。
「不用了,我自個兒來就行了。」琥珀不好意思的急喊,兩旁的丫餐僕役大多是相處多年的熟人,怎好意思要他們伺候她呢?
「琥珀,你的手腫成那樣,恐怕也拿不動筷子了,你別客氣,就由我們餵你吧。」一清秀的丫笑道。
琥珀感激得猛點頭,莊內真的都是好人啊!她好幸運,從小就住在這兒。她猛嚼嘴裡的食物,雙頰脹得鼓鼓的。
嗯,好吃,好好吃幄!這帶凍薑醋魚真好吃。
「琥珀,聽說唐叔為了這次的品酒大會,成天守著酒坊?」思卿也夾了一塊帶凍薑醋魚。
「是啊,我爹說這次周家莊來勢洶洶,雖說咱們莊內的蓮花白是天下第一,但也不可不慎,爹爹成天守著酒坊,深怕有一丁點兒差池呢。」這糟豬頭蹄爪也很好吃,好好幄,思卿這邊的膳食都好精緻啊。
「那品酒大會不是在明春嗎?唐叔真是太緊張了。」思卿擱下筷子,喝了一口嫩雞湯。
「因為最近必須到書房聽沈夫子授課,沒能到我爹那兒去,也不知情況怎樣了?」琥珀就著丫環手中的碗,喝了口雞湯。她的手痛好多了,那藥膏果然有效。
「放心,等那沈敬儒被攆出去,咱們就又可以出去玩了。」思卿聞了聞碧螺春的清冽香氣。好茶!
琥珀聞言,一顆心直往下沉。
「那個……思卿,你真要攆沈夫子走啊?」那以後就見不著他了。
「怎麼?你還被打不夠啊?琥珀,那種男人不值得沉迷,外頭滿坑滿谷哪!改天我帶你出去開開眼界,也好教你知曉什麼是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啊!」思卿一副老氣橫秋樣。
「可是……只要思卿你到書房,乖乖聽課,他就不會打人了啊。」而且他也可留下來了呀。琥珀微紅了面頰。
思卿瞪大了雙眼,雙手抓住琥珀的嬌小肩頭,認真說道:「琥珀!咱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乖乖束手就縛的人,耍這種手段,脅迫我到書房聽課,哼!本莊主才不就範咧!」
那……意思是她的手心被夫子打爛,思卿也不去書房竣?琥珀擔心地看著自己的手心。
思卿放開她,兀自雙手叉腰,霸氣地道:「琥珀!別怕,明日那沈敬儒就會被攆走,咱們也不用聽那撈什子的課了!本莊主會親自在書房將那臭夫子給踢出門去!」
***
思卿騙人!
琥珀張大眼珠子看著空蕩蕩的書房,思卿根本沒來,她不是說要來的嗎?她不來,要是沈敬儒現在出現,她琥珀不就又要被打手心了嗎?
啊?!不好!
聽到書房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琥珀臉一白。怎麼辦?怎麼辦?夫子來了,見不到思卿,夫子又要打人了!
曉泊在書房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慌亂地走來走去。
沉穩的腳步聲在房門前停住,她驚慌失措,睜大雙眼,盯著門板,不要啊!夫子不要進來!不要!
門板緩緩被推開……
她屏住呼吸,看著午後明亮燦爛的光線從兩片門板中瀉人,灑了一地的刺目光芒,耀眼燦光中,一抹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板後……
不——琥珀瞠眼哆嘯,直想戰粟尖叫。
沈敬儒筆直走到書房中央,停了下來,冷眼看著眼前的景象。
是不是他真的太嚴格了,讓她這麼怕他?
他低歎了口氣。
「這兩個,居然就索性不來了?」
望著空蕩蕩的書房,沈敬儒昂首看了看滿室珍貴的古籍,自語道:
「這些都是先人的智慧啊,光擺著做裝飾,真是浪費了,小孩子真不懂得讀書的好處。」
語畢,他轉身往外走去。
不一會兒,低沉的聲音重新在書房的書格子間響起——
「莊主?琥珀?快出來!」
才不要咧!
「莊主?琥珀?總管說你們藏起來了,快出來!」
低沉的聲音在書房後方的悅己迴響起。
「莊主!琥珀!快出來!今日要上(赤壁賦),很有趣的文章啊!」低沉的聲音在悅己園的假山旁響起。
有趣個屁!夫於會騙人!夫子也會打人!她才不要出去,出去會被扁!虧她琥珀先前還逼走了好幾位夫子,現在卻落得狼狽的躲在假山內。
琥珀蜷縮著小身子,躲在假山縫裡,眼角泛紅,夫子打人,夫子很討厭,她扁了扁小嘴,萬分委屈地忍著眼淚。更可惡的是她見著他還是會臉紅!她簡直恨死自己不爭氣的小臉了,動不動就臉紅,她從來沒有這樣過啊。她不甘地悶哼了一聲。
「琥珀?」
低沉的聲音在假山旁停住了。
「琥珀,你在裡面嗎?」沈敬儒往假山的縫隙瞧去,只見黑黝黝一片,瞧不清楚裡頭。
琥珀驚慌得屏住呼吸,美眸死盯著透著微光的假山縫口,他那麼大的個兒,應該鑽不進來吧?
「琥珀?琥珀,回話,這是禮貌。」孟蘭總管說她倆一遇到事兒,便會躲到悅己園來,最好往假山找,那些假山裡頭是空的,身子嬌小很容易就鑽進去。
「我……我不在這兒。」琥珀慌亂道。
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
沈敬儒輕歎口氣,蹲下身軀,放柔嗓音對假山縫口道:「琥珀,出來,躲在裡頭有蟲兒,會弄髒身子的。」
琥珀聞言,不安地望了望四周黑黝黝的壁面,她很怕蟲子啊,可她更怕打手心。
「我……我不要,你會打人!」她雙手搓了搓。
「快些出來,我這兒有細點兒,又香又好吃,琥珀出來,這些細點兒都是你的。」剛才孟蘭給了他一盤細點兒,說是絕佳誘餌。
「細點兒啊……」她最喜歡細點兒了,「有沒有百果鬆糕。雷沙國?」那都好好吃幄。
沈敬儒瞧了端在手上的細點兒一眼,孟蘭總管果真料事如神,「有,還有紅豆餡的糕點,上頭有灑芝麻的。」她喜歡吃甜點?
「真的?」琥珀眼睛一亮,她最喜歡紅豆了。
「真的。」男人站起身來,將大銀盤放在就近的石椅上。
就這樣,他看著嬌小的身子從狹窄的假山縫中爬出,真虧她體纖骨細,不然一般女子還真爬不進去哩!
琥珀爬出來後,不敢看他,直向銀盤中的細點兒伸出手,就要大咬一番。
「等等。」他喚住她。
「說謊的人是小狗,你明明說要給我吃細點兒的啊!」琥珀咂著小嘴,她最恨不守信用的人了。
「手伸出來。」沈敬儒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琥珀忙不迭地將雙手縮到背後。「你不能打我,思卿說夫子不能再打我了,我不要……我不要打手心……」-雙燦眸滿是驚懼。怎麼有這種人,以打人為樂?真虧他還他讀詩書,長得一表人才,溫文儒雅,從外表看,根本不會將他與打手心聯想在一塊兒。
「手伸出來。」他再說一次。
「不……」琥珀畏縮地退了幾步。
「你不想吃百果鬆糕了?不想吃雷沙圓了?不想吃紅豆芝麻糕兒了?」他逼近她。
嗚鳴……她想啊,她好想吃啊,可是……琥珀望著細點兒嚥了嚥口水。
「要吃就先伸出手來。」他又進逼一步。
兩人的距離拉近,近到琥珀都懷疑他是不是聽到她如雷鳴般的心跳。
琥珀抬頭看著面無表情的沈敬德,柳眉微蹩,怎麼有這般討厭的夫子?專以抽人手心為樂。她很怕痛啊!何況錯又不在她!
算了!她不吃細點兒總可以了吧!
打定主意,琥珀轉身就跑。沈敬儒彷彿早料到她會如此,一個箭步,衝上上前去,將她攔腰鉗住。
好纖細的柳腰!
「不要!夫子會打人,我不要跟夫子在一起,不要!放開我!快放開我!」琥珀小手亂捶著鉗住自己腰身的鐵臂,全身掙扎扭動著。
他看起來精瘦高姚,但實則很健壯,一身結實的肌肉,難怪他抽起鞭子來,又痛又狠。討厭!琥珀心想自己是在劫難逃了,小嘴嗚嗚咽咽的問哭起來,她絕不能再被打三十大板,她的小手會廢掉的。
沈敬儒將她按坐在另一石椅上,強拉住她的手。
不要!不要打她……琥珀閉緊雙眼,繃緊小臉,準備承受那熱辣的抽痛。
熱辣的鞭子沒抽下來,卻是有軟軟的東西在她手心上。咦?
「躲在假山裡頭,身子都髒了,不能用這樣的手拿東西吃,會生病的。」沈敬儒從襟口抽出一條方巾,仔細擦著她微有髒污的小手。
琥珀完全呆愣,腦袋一片空白,他……他在做什麼?他在抹乾淨她的手心?不是要打她?
「還有,頭髮上都是蜘蛛絲,臉上也有些灰塵髒污,一個女孩家弄成這樣,是會被人側目的。雖說讀書重要,但外表的整潔也是修心的第一步。」他繼續清理她粉嫩的小臉,將臉頰上的塵粒彈去,抹淨她的嘴角。
她坐在石椅上,他則蹲下身子,琥珀清楚地看到他飽滿的額頭,挺拔的鼻樑,濃細恰到好處的劍眉,堅毅優雅的薄唇。
悄悄地,紅雲爬上她的雙頰,她又臉紅了!
「這樣就行了。」沈敬儒收了中子,站起身來。「琥珀,你可以吃細點兒了。」
琥珀聲如蚊鈉地道:「謝謝夫子。」
他人並不壞嘛,是她誤會他了。琥珀吃著喜歡的細點兒,美眸中露出些微的歉意。
看著她心滿意足地吃著糕點,沈敬儒只是望著遠方沉思,並不多話。
「琥珀,你打小時候便住在這出雲山莊?」沈敬儒看著悅己園內清澈的湖水。
「嗯。」琥珀點點頭,這紅豆餡好好吃幄。
「沒兄弟姐妹?」他轉看湖邊翠綠的楊柳。
「嗯。」琥珀點點頭,這雷沙圓也好好吃幄。
「所以雲莊主就像是你的姐妹般?」他掀眼膘了瞟茂盛濃密的大樹一眼。
「嗯。」琥珀點點頭,努力地嚼著口中的百果鬆糕。
「那要是我打你手心,她應該會生氣。」他像是談論天氣般的自然。
「嗯。」琥珀點點頭……
嘎?!他剛才說什麼?琥珀快樂吃著糕點的小嘴突然停了下來,驚恐地望著沈敬儒。後者正莫測高深地瞅著她。
「你你你……你該不會說你要打我吧?」琥珀驚得丟下手上拿的百果鬆糕,彈跳開來。她屏息地連退了好幾步。
沈敬儒不說話,只是站起身來。
卑鄙!用細點兒騙她出來,目的只是要打她!琥珀瞠大雙眼,看著眼前修長優雅的男人,他手裡還拎著細籐鞭——
老天!她剛才怎麼沒看見?
誰教她一見著細點兒就什麼都忘了。
「手伸出來。」他冷著臉道。
不要!琥珀忙要縮手,卻被沈敬儒一把抓住,細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掃下——
淋淋淋,熱辣的痛感抽在統由小小的心靈上,她絕對不要再相信他了,她絕對不再被男人的外表所蒙蔽了!混蛋!臭夫子!笨琥珀!貪吃,所以被打,活該!他根本就是壞人!她還相信他!笨蛋琥珀!她心裡頭痛罵著自己。
午後悅己園內很安靜,使狂抽而下的鞭答聲顯得格外刺耳,琥珀性子倔,眼角含淚,卻絕不落下,只敢在心底悶哭,嗚嗚……痛死了!
「住手!臭夫子!」一聲暴斥從樹上傳來。
沈敬儒停下手中的細籐鞭,黑眸平靜無波,彷彿一點兒也不意外。
思卿從樹上躍下,一張小瞼氣得發紫,直指拿籐鞭抽入手心的男人,吼道:「沈敬儒!有種就衝著本莊主來,不要拿琥珀當箭靶子!她不是你能動的人!你聽清楚沒?」
「她不是我能動的人?」沈敬儒兀自低語,瞅了一眼猛搓著手心,躲到恩卿背後的琥珀。
「對!本莊主絕不允許你動她,聽見沒?臭夫子!」思卿忿怒低吼,猛然張開雙臂,護衛著背後的琥珀。
沈敬儒挑眉,「我名喚沈敬懦,不是臭夫子,雲莊主貴為應天府首富,應該知曉什麼是禮貌吧?」雖是回應思卿的挑釁,一雙黑眸卻直盯著琥珀瞧。
她好像真的很痛,眼角閃著水氣,他已經很有技巧的避開上回打她的地方了,力道也輕多了,她還痛?她好像很怕痛。
「哼!禮貌不是對你這種動不動就打人手心的人用的。」思卿抬高下巴,牌照說道。
「我相信琥珀應該已經轉告過雲莊主,要是莊主一天不到書房唸書,她的小手就會吃三十鞭。說來我只是做到自己說出的話,倒是雲莊主沒到書房聽課,害好友被責打……嘖嘖!如此一來,雲莊主好似是無理又無義的一方啊。」
一番話說得思卿啞口無言。
她真的很怕痛?看她小臉都皺在一起了,不該打她的,她受傷了嗎?狹長的黑眸閃過一絲心疼,但俊美的臉龐依然平靜元波。
思卿今早纏著孟蘭,硬要她辭退沈敬儒,誰知孟蘭反訓了她一頓,告誡她再不好好學些文章、認些字兒,以後等她親自掌管莊務,出雲山莊要被人坑了,她都不知道,還幫別人數銀子哩!
那沈敬儒家道殷實,是賣孟蘭面子才肯到莊內任塾師的,孟蘭督促她午後一定要到書房去聽夫子授課,便埋首於賬冊之中,不再搭理她。思卿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賬房,愈想愈生氣,索性躲到樹上,一覺到午後,直到鞭子聲將地驚醒。
「臭夫子,你……」思卿話還沒說完,便被沈敬儒打斷。
「雲莊主,我看就這樣吧,雖然我是出雲山莊禮聘的塾師,但你定不會喚我夫子,乾脆咱們以後都喚名字,我喚你們思卿、琥珀,你們就稱呼我沈敬儒,這樣大家也好相處些。好了,快回書房吧,今日要講解(赤壁賦)。」黑眸瞥了琥珀一眼,見她沒再皺緊眉頭,他微微地勾起了嘴角。他沒傷到她,太好了。
這舉動卻讓思卿老大不爽,認為他在嘲笑她。臭夫子!她有答應嗎?雲思卿狠狠地瞪著眼前的沈敬儒。
只見沈敬儒轉身,輕甩了甩手中的細鞭兒,思卿聽到背後傳來一陣驚懼的抽息聲。
可惡!狡猾的男人。
就這樣,思卿從那天起開始便乖乖地到書房聽課,而琥珀再也沒吃過鞭子。
第三回合,雲思卿大敗。
***
「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爽朗的聲音朗誦著赤壁賦。
「等等,琥珀,月出於東山之上,那個東是東邊的東,還是冬天的冬啊?」思卿拿著毛筆,苦著一張小臉。
經過據理力爭,沈敬儒答應以抄寫赤壁賦十次替代琥珀剩餘的「鞭刑」。剛開始,思卿很努力地邊看邊抄,但速度太慢了,琥珀便提議她念,思卿邊聽邊寫,這樣應該會快一點,眼看現下都已經傍晚了。
琥珀拿起書冊子便朗誦起來,她的聲音很好聽,清脆爽朗,卻還有點兒軟軟的童音,聽起來很舒服。
沈敬儒坐在窗邊的靠背大椅,看著手中的書卷,不去管兩人在說啥話,打啥商量,只要思卿在今日之內抄寫十次,不論用什麼方法,他都不過問。
隨著清脆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的朗誦,他的注意力慢慢地從書卷上移開,到最後他沉醉在那軟軟又好聽的嗓音當中,有時會因思卿問字而中斷,但到最後,她寫熟了,也就不用問了,於是他專心地聽著宋朝蘇武的(赤壁賦)被那清脆的嗓音一遍又一遍的復誦著。
「桂掉兮蘭槳,擊空明兮沂流光,渺渺兮於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狹長深途的黑眸凝了專心朗誦的小人兒一眼。
呵!好聽,真好聽。沈敬儒悄悄地勾起了薄唇。
「沈夫子,天都黑了,我看您今晚兒就在咱們莊內用膳吧!」總管孟蘭淺笑說道,難得思卿會乖乖地待在書房一下午。
待抄寫完十遍赤壁賦,都已經過晚膳時分很久了,還不是他挑剔,說什麼字體不端正要重寫,害她餓著肚子埋頭苦寫,她這輩子從沒這般狼狽過。思卿沒好氣地看著一臉賊笑的沈敬儒點頭應允,琥珀則躲得遠遠的。
由於已超過晚膳用膳時間,膳廳裡只有他們三人沉默吃著精緻的膳食,丫環下人恭敬地站在兩旁伺候。思卿心裡老大不爽,草草扒了幾口飯,便推說吃飽,大刺刺地離席了。
只剩她與他。
琥珀本也想說她吃飽了,但飯桌上有道她最喜歡的水晶餚肉,她實在捨不得離席。水晶餚肉蘸鎮江香醋,吃起來最爽口了,質地醇酥,油潤不膩,滋味鮮美,真是人間美味。嗯,再夾一塊。
沈敬儒看著琥珀壓低小臉,緊張的猛夾菜,快速的悶扒著飯,忍不住失笑。「琥珀,吃慢些,我不會搶這水晶餚肉的,你可以慢慢吃。」
琥珀怯怯地抬起頭來,她現在不敢與他太接近,總覺得他很難捉摸。有時候讓人覺得他是氣宇軒昂、細心體貼之人,可有時卻冷酷無情,痛下「打」手,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她選擇沉默吃飯,這樣最安全。
看著小人兒緊張膽怯地與他保持距離,沈敬儒不禁沉了臉。他這一沉臉,讓琥珀覺得與他保持距離是對的,心裡還對他下了個評語——
個性殘虐,陰沉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