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牧雲一踏進陰盛陽衰的財務部,立即引來許多雙眼睛緊盯不放的注目。
報上名字,請秘書代為通傳後,他隨即被請入經理辦公室。
一看見他,沈皓立即起身微笑招呼:「耿副理,請坐。」
耿牧雲也回以禮貌的微笑,心裡卻是有些訝異。這是他頭一次見到沈氏的太子殿下,出乎意料的,從對方身上看不見一絲權貴公子哥的派頭和懾人的氣勢。
事實上,戴著金框細邊眼鏡的沈皓,看來斯文俊秀,還帶著一股學者的溫雅氣質,感覺平易近人、很有親和力;微笑的他,臉上隱隱浮現著笑窩,憑添了幾許鄰家男孩的爽朗稚氣,讓人輕易地就對他卸下心防。
這就是沈氏的太子殿下,看起來竟如此年輕。但他知道,外表所見並不代表一切。據他所知,接掌財務部不過兩年的他,便讓沈氏對外的投資由虧轉盈,令人小覷不得。
落坐後,他坦然迎視對方觀察的目光,片刻後,方才啟口:
「不知道沈經理找我有什麼事?」隱隱察覺對方看他的眼神有些特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那看起來溫文含笑的注視彷彿帶著一絲審核和評估的意味。
沈皓又咧開他那溫文無害的招陴笑容,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說:「有件事我想徵求耿副理的同意。」
耿牧雲不解地看著他。他們的職責領域不同,對方還是位階比他高的部門主管,他想不出來有什麼事需要經過他的同意。
彷彿知他心裡所想,沈皓隨後又加上一句:「無關公事,純粹是私人的事。」
這就更令人不解了。私底下他們並無任何接觸。耿牧雲微微皺眉,卻是很有耐心地靜待他往下說。
「耿牧雲,業務部副理,今年三十歲,單身,畢業於XX大學企業管理研究所,父親早逝,母親為殘障人士,家境清貧,以半工半讀的方式完成大學與研究所學業,在公司的資歷已有八年整……」
沈皓接著說出口的話,讓耿牧雲的眉頭不禁愈皺愈深,神情也不自覺的有些防備了起來,但他仍是沉穩地注視著對方。
「你知道我為什麼特別調閱你的人事資料嗎?」沈皓屈起手肘,十指交握,雖仍是帶著笑,但鏡片後的眼眸是嚴肅而深沉的。
「我正等著你告訴我。」他回應得很冷靜。
沈皓揚唇一笑,眸底掠過一抹讚賞,隨即正色道:「我希望你以結婚為前提和我的姊姊交往看看。」
聞言,耿牧雲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沈皓指的莫非就是昨天何美菱才告訴他的內幕消息……沈家真有意在自家公司裡物色女婿人選?
他怎麼也沒料到,沈皓找他,竟是為了跟他談有關其胞姊物色丈夫人選之事。
「我想,你應該不會拒絕吧?」沈皓微微一笑,繼續往下說:「一旦成為沈家的乘龍快婿,我敢保證,你的成就將會超越現在好幾倍。」
耿牧雲的反應是微微挑高了一邊眉毛,有些不敢置信這樣功利的話會出自眼前這位溫文俊秀的男子口中。
「為什麼你認為我不會拒絕?」他倒有興趣聽聽他哪來的把握。
鏡片後的眼眸精芒一閃,沈皓溫溫一笑,說:
「因為你不是一個會滿足於現狀的人,身為業務部的超級戰將與頭號功臣,卻只能屈居在能力不足的上司底下,遭受不合理的打壓,只掙得一個小小副理的職位……你對自己未來的前程不會只有這麼一點期許和展望吧?」臉上的笑光明無害,說出口的話卻銳利而刺人。
耿牧雲緩緩瞇起了眼。他果然如自己所料,並非像外表看起來那般溫和無害,竟然對他的事情瞭如指掌,還一語道中他的痛處。
「你不會介意我對你個人做了一些小小的調查吧?」彷彿看出他的不悅,沈皓臉上的笑意漾深。「畢竟,我要和你談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挑了挑眉,反擊地丟出問題:「難道你不怕這種以利益作為交換的婚姻會傷了令姊的心?何況,事情不一定會如你所想這般順利。」
「這很簡單,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她不會知道。至於第二個問題……」沈皓神秘地笑了笑。「我敢打包票,只要你有心,沈家最後一個乘龍快婿一定是你。」
聽了他的話,耿牧雲不禁莞爾。真不知道他打哪來對自己那麼有信心。聽說沈皓與沈家小女兒是雙胞胎,敢情姊弟倆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你如何確定我一定會帶給令姊幸福?」他不相信他沒考慮過這一點。
「我該擔心這個問題嗎?」溫文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透著一絲警告意味。
他的威脅並沒有讓耿牧雲感到不悅,相反地,他護姊的心還讓人有點感動。只是……他不明白,他的態度好像非他不可;照理說,這件事不是他說了算吧?
沉默了許久,他忍不住問:「為什麼挑上我?」
沈氏裡同他一樣優秀的人不是沒有,隨便一個家世背景都比他好,他雖然對自己很有自信,卻也明白自己的弱勢在哪裡。
沈皓定定地看了他許久,才道:「因為她喜歡你。」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他不由得愣訝了下。沈家小女兒喜歡他?印象中他不曾與她見過面,何來的喜歡?
「我姊姊叫沈靜桐。」沈皓直視著他的眼睛,問:「這名字你可有印象?」
「沈靜桐……」他搖了搖頭,腦子裡一點印象也沒有。
像是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回答,沈皓聳了聳肩道:「我想也是。」
「不過,這不重要。」他以輕快的語氣接著說:「這個週末等你見到她,也許就會想起來了。」
說著,遞給他一張名片。「這家店是我一個朋友開的,在木柵貓空,風景很不錯。星期六中午你到這個地方來,我會帶她過去。」
耿牧雲沒有馬上接過名片,只是皺眉看著沈皓。「聽你的口氣,我好像早就認識她。我這個人不喜歡繞圈子,你何不直接把謎底告訴我?」
沈皓揚唇一笑。「那天你來不就知道了嗎?你不會是個沒有耐性的人吧?」
他挑戰的眼神,讓耿牧雲沒得選擇地接過名片。
然而,那一整天,從不曾讓任何女人佔據心思的他,破天荒地,競被一個只有名字而沒有影像的女子擾得無法專心工作。
週六,晴朗美麗的好天氣,沈靜桐一早就起床,在廚房裡好不開心地忙著。看了看烤箱的設定時間……嗯,再等一會兒就好了,她轉身將昨天煮好的一大壺檸檬茶從冰箱裡拿出來。
今天是她和教養院院童約定好舉辦戶外野餐的日子,她特地烤了一些餅乾和小點心,還準備了檸檬茶,準備讓大夥兒好好的吃吃喝喝。
烤箱發出叮鈴一聲,她趕忙戴上手套,取出餅乾和小點心;瞬間,一股濃濃的奶油香味瀰漫了整個廚房。
聞香而至的沈皓,伸手拿了一塊餅乾塞入嘴裡--
「哇,好燙!」模糊地叫了聲,趕緊猛往嘴裡扇風。
沈靜桐忍不住搖頭哂笑。「誰讓你那麼猴急,剛出爐的當然燙嘍!」
「沒辦法,一聞到香味我就克制不了。」沈皓苦笑了下,一臉被燙也甘願的表情。他最喜歡吃她親手做的小餅乾和糕點,忍不住伸手又拿了一塊。
「嘿,不許你再吃了。」沈靜桐輕拍了下他的手。「這些餅乾和點心是準備帶給教養院院童的,被你吃光了我拿什麼去?」
聽了她的話,沈皓突然愣了一下,而後眉頭一皺。「糟糕!今天是星期六,我竟然忘了!」
放下餅乾,他快手快腳地替沈靜桐除下圍裙和手套,然後拉著她的手走向客廳,來到電話旁邊拿起話筒遞給她,說:
「打電話給教養院院長,告訴她你今天沒辦法過去了。」
沈靜桐微愣了下,隨即皺眉道:「你在說什麼啊?我為什麼沒辦法過去?」
「因為你今天有個重要的約會。」沈皓微笑地注視著她。
「約會?我不記得和別人有約啊。」她不解地看著他。
「這是我的疏忽,我忘了先告訴你一聲。」沈皓稍微解釋了下:「今天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一個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教養院那邊,只好改天再去了。」
「這怎麼行呢。」沈靜桐又蹙了下眉頭。「我已經答應他們了,而且,這些餅乾、點心怎麼辦?」
「小桐,你相信我嗎?」他抓住她的肩膀,認真地看著她說。
「我當然相信你呀。」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問,她仍是毫不猶豫地點頭,
「那就照我的話做,好嗎?」
「可是……教養院那邊……」
「這樣好了,我請筱萱跑一趟,你就別再擔心了。」說完,立即打電話請自己的女朋友充當一次救火隊。
沈靜桐只有在一旁瞪眼的份,一邊忍不住好奇地想:到底小皓要帶她去見的人是誰?他說,是一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會是誰呢?
在貓空的一家茶館裡等了近一個小時仍不見耿牧雲的身影,沈皓的臉色不覺微微沉了下來。
沈靜桐偷覷了他一眼,無法不去猜想,他們是不是被人放鴿子了?
中飯已經吃了,茶也涼了,卻遲遲不見對方出現,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終於,她忍不住開口問:「小皓,你到底約了什麼人見面?我認識嗎?」
沈皓轉過臉,換上溫煦的笑。「別急,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可是,我們都等了這麼久了……」
話才說到一半,沈皓突然抬頭看著她的身後說:「你終於來了。」
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隨之揚起:「我來遲了嗎?」有些明知故問的意味。說話間,人已走到桌旁。
「你可真大牌,讓我們等了這麼久。」沈皓微瞇著眼看他。不知怎地,他總覺得他是存心的。
耿牧雲淡笑不語。他是故意遲到沒錯,算是回敬沈太子殿下,給自己小小出一口氣。這幾天,他腦子裡沒有一刻下去猜想對方留下的謎題,他從來不曾嘗過這種一顆心懸在半空中的感覺。
「坐吧。」沈皓也不再計較,臉上又恢復平時溫和的笑。「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姊姊,沈靜桐。」
耿牧雲很自然地將視線轉向另一旁,在看清那張小臉時,心裡不禁微微一訝!這個世界還真是小啊,她不就是那日在書店裡喚住他的女子嗎?瞬間,當日她那依戀不捨的眸光清晰地浮現腦海。
而身為主角的沈靜桐早已傻了眼,像石離像般愣愣地發苦呆。她怎麼也沒想到小皓要她見的人竟是……耿牧雲!
「沈小姐,你好。」耿牧雲率先回神過來,朝她微笑地點頭。
沈靜桐愣了一下,而後眨了眨眼,望著那濃眉深目的臉龐,剛毅的唇浮著淺笑,她不禁又是一呆。在他深潭似的眼眸注視下,心裡的悸動似漣漪般震盪不休,一如當年……
「小桐,這位是我們公司的業務部副理,耿牧雲耿先生。」沈皓為她介紹道,不忘刻意加上一句:「不過,我想你應該早就認識他了。」
他的聲音及時喚醒了沈靜桐,她這才驚覺自己的呆樣,趕忙扯出一抹笑,有些慌亂地向耿牧雲點頭致意。
「耿、耿先生你好。」說完,隨即垂下眼,一張小臉不自覺的微微紅了。
她是認得他沒錯,只不過,人家已經把她忘得一乾二淨了,真不明白小皓為什麼要安排他們見面。雖然她很高興能再見到他,可又覺得有些尷尬。
看出她的慌張,耿牧雲的眼神不自覺變得溫和。他可以瞭解她的心情,他的驚訝並不亞於她。
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臉上。那一天他無暇多加留意。現在仔細一看,她的臉蛋清雅秀致,富有層次的秀髮微卷地垂覆頸間,鵝蛋臉配上優雅的顴骨,細嫩的肌膚在陽光底下映出奶白色的濃稠,長睫輕垂似羽翼……
明知道自己不該直盯著她瞧,可他的視線仍是不自禁地輾轉徘徊。她並非一眼即令人驚艷的美女,但週身散發出一股嫻靜安詳的氣質,淡柔地淺漾著似真似幻的氣息。
視線滑至她優雅頸背連成的美麗弧線,他突地微蹙起眉,記憶中彷彿依稀見過這樣的線條……
「耿副理,你瞧了老半天,還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我姊姊嗎?」
沈皓溫和的嗓音徐徐揚起,轉移了他的視線。那張斯文的臉龐依舊帶著微笑,只是鏡片後的眼眸卻無一絲笑意。
「前些日子,我曾和令姊在書店碰過一次面。」這是他僅有的印象,但他並不以為這就是謎底。根據沈皓的說法,他和沈靜桐應該是更久以前就見過面了。雖然她確實令他感覺有些熟悉,但他還是想不起來他們曾有過的交集。
沈皓斂下笑容,若有所思地看著耿牧雲。他早料到他是記不得姊姊了。
眼前這個男人給他的感覺一如多年前,眼裡只存在著自己的理想與目標,根本容納不下其它與己無關的人事物。自信、果決、冷淡,對事業充滿野心,這樣的他適合小桐嗎?能帶給她幸福嗎?
沈皓不禁懷疑,自己該冒這個險嗎?
見沈皓似無意為自己揭開謎底,耿牧雲重又將目光轉向沈靜桐,微笑地問:「沈小姐,除了書店那一回,我們還曾在哪裡見過面嗎?」
「呃……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垂著眼小聲地說,神情顯得有些猶豫。要她提起當年的事情,實在好難啟齒啊!因為……她怕她說了,他仍是一點印象也沒有,那不是……很糗嗎?
「是啊,是很久了。」沒想到沈皓竟開口接了下去。「小桐,你很驚訝吧?念念不忘的高中學長竟然就在咱們公司裡,你說巧不巧?」
被他這麼一說,沈靜桐白皙的臉蛋旋即又抹上一層淡紅,她慌張地抬起頭,朝沈皓輕輕地搖了搖頭,就怕他把所有事情全說了出來。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沈皓的話,已經引起耿牧雲的注意。
「高中學長?」他疑惑地看向沈靜桐,原來她曾經和他就讀同一所高中,他不由得開始搜索記憶……那時候的他,心思全放在功課上,鮮少與人交往,更何況是女孩子……
「是啊,你想起來了嗎?」沈皓像是沒看到沈靜桐的暗示,逕自接口道:「小桐的右腿行動不便,多虧你幾次幫她,你的善行至今仍令她念念不忘呢!當時她為了答謝你,還親手織了一條圍巾和手套送給你。你還記得嗎?就在你畢業典禮那一天。」
聽他嘩啦一串把所有事情都說了,沈靜桐但覺整張臉滾滾燒燙起來,無需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紅得不像話,趕緊低下頭,看也不敢看耿牧雲一眼。
圍巾、手套……
經沈皓這一提,耿牧雲的腦海裡陡然浮現一幅畫面--蟬聲唧唧裡,校園一角的白楊木底下,纖細單薄的女孩始終低垂著頭,將一盒包裝精緻的禮物遞給始終淡著一張臉的高個子男孩。男孩認得那女孩,他曾幫了她幾次,並非刻意,只是看著她同母親一樣不方便的腿,他便幫了。
記憶中,女孩低低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依稀還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在最後一刻,她像是鼓足了勇氣般抬起頭來,定定地瞅了他一會,眼底明顯流露著依戀不捨,然後,彷彿怕他拒絕似地,隨即轉身匆忙離開。
他清楚記得那一拐一拐的背影,當下打消把禮物還給女孩的念頭。他不習慣收人家的禮物,所有女生送的東西他全留在學校沒帶走,唯獨留下這一份。
打開後,他很驚訝地看著盒子裡裝的物品--一條圍巾和一雙手套,織功綿密而細緻,觸手柔軟溫暖。那一刻,他笑了。在這炎炎夏日裡,女孩竟送給他御寒的圍巾和手套;然而:心底卻無法抑止地湧上一股暖意……
之所以會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那條圍巾和手套伴隨他度過好幾個寒冬。而今,圍巾已磨損脫線、褪了色,手套也已穿破了幾個洞,但他仍將之保存沒有丟棄。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也許是出自於一種懷念吧,又或者是因為那臨去的依戀眼神和侷促身影。
那大概是他這輩子唯一做過最接近浪漫的事。
隨著記憶層層湧現,耿牧雲的眸光像春陽破雲般柔煦如絲,緩緩罩落那仍低垂著頭的人兒。他或許忘了那個女孩的名字,但卻還記得那匆促跛行的纖細背影……原來那個女孩就是她!難怪在書店裡,他會覺得她的背影有些熟悉,而她的眼神也隱隱觸動了他。
沈靜桐……從這一刻起,這個名字對他有了存在的意義。
不自覺地,他的唇角牽起了一抹柔和的微笑,「我記得那條圍巾和手套,織工很細,顏色也配得很好看。」
聞言,沈靜桐抬頭驚訝地愣瞪著他,彷彿不敢置信,他……他竟然還記得!
「謝謝你的讚美,那顏色是我幫忙挑的。」
沈皓溫溫地插進一句話。看來,小桐的單相思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至少,耿牧雲並沒有完全忘了她。
耿牧雲似是沒聽進他的話,看著沈靜桐一臉呆愣地瞅著自己,心裡隱隱生起一個想法。正如沈皓所說的,沈靜桐確實喜歡他,從高中時代一直到現在,這可從她看他的眼神中看出來。雖然他認為,她對他的感情之所以可以持續到現在,可能只是出自於一種美好的想像,畢竟她不曾真正地接觸他、瞭解他。
而他對她的感覺又是如何呢?
老實說,她讓他覺得溫暖,因著記憶中關於圍巾和手套的那一段,無可否認地,他對她因此有了好感,但那與喜歡還有一段距離。話說回來,這對他而言已屬難得。幾乎將所有心思放在工作上的他,並不曾對哪個女人動心過;和女性之間的交往可說是少之又少,何美菱是唯一的例外,但也非他主動接近。
既然他對沈靜桐並不感到排斥或討厭,且她對自己在事業上的發展又極有助益,那麼,他為什麼不接受沈皓的提議,試著與她交往?
他不懂愛情,也不嚮往愛情,這種交往模式對他來說,或許是最好的。況且,她看起來溫馴可人,將來必定也是以夫為尊的小婦人,不會對他多所要求,能讓他好好在事業上衝剌打拼。認真想起來,她很適合他,也正是他所需要的。
在心裡暗自評估了一陣後,他決定接受沈皓的提議,與沈靜桐正式交往。
不知道他心裡正轉著什麼樣心思的沈皓,見他與姊姊相對凝視的模樣,不覺欣慰一笑。看來,他的決定是對的。除了耿牧雲,這世上或許再也找不到一個能讓小桐這麼喜歡的男人。
「嗯哼……」輕咳了聲,他識相地準備退場。「既然你們兩個彼此熟識,我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你們好好聊一聊,我還有事,先走了。」
一聽到他說要先離開,沈靜桐立即驚醒過來。「小皓,你、你不多坐一會兒嗎?」她明白他是想讓她和耿牧雲有獨處的時間,可是……她心裡好緊張呀!
「不了,筱萱應該準備離開教養院了,我想過去接她。」給了個不得不離開的理由。
「可是……」
「你別擔心,耿副理會送你回家。」故意曲解她的猶疑和驚慌,沈皓朝她鼓勵地眨了眨眼後,瀟灑地轉身離開。
沈皓離開後,沈靜桐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垂著頭。
明明她的心跳怦怦,心情喜悅又興奮,可偏偏卻沒有勇氣與他四目相望。她怕自己會掉進他那雙深幽的黑眸裡,忘了呼吸,忘了所有一切:更怕自己會在他面前出糗,讓他看到她的笨拙與驚慌。
她從沒想過他們會像現在這樣坐在一起,也以為那一段單戀與暗戀就這樣隨著歲月逝去漸漸沉寂止息,然後深埋在記憶的寶庫裡。
然而,此刻是如此真實地存在著,她劇烈的心跳是最好的證明。而她,卻只是低首不語。天哪!她都已經二十七歲了,卻還像當年一樣的膽小、畏縮!
心裡一陣懊惱的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後,強迫自己鼓起勇氣,抬起頭看向他。她要向自己證明,即使沒有小皓在身邊,她也可以和他「談笑自若」。
只是,當她一抬眼對上他那雙似隱隱含笑的黑瞳時,氣息突然一窒,只能愣愣地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在想,你還要多久才會拾起頭來。」戲謔的笑語難得自耿牧雲嘴裡吐出,他自己也不禁感到有些驚訝。
沈靜桐眨了一下眼,隨即臉頰發燙了起來。「對、對不起,一見到你,我好像又回到高中時代的我……平時我不是這樣的!」她有些急切地解釋,臉兒紅紅,眼神認真而靦腆。
看著她這副模樣,耿牧雲不自覺地笑了。他從沒見過像她這麼容易臉紅害羞的千金小姐,不帶半點嬌貴之氣,倒像個鄰家女孩般平易近人。
「那麼,平時的你是什麼模樣?」沒發覺自己對她生起的好奇之心,他好興致地和她聊著,目光盯著她微赧的乾淨臉龐,只覺心情萬分輕鬆和悅。
他微笑隨和的表情,奇異地解除了沈靜桐的緊張慌亂,揚唇淺淺一笑,她回答:「就跟一般人一樣啊,至少不會見到人就結巴,緊張得說不出話來。」說著,還自嘲地聳了下肩。
她的話逗笑了他。注視了她好一會兒後,他開口道:
「真沒想到你是沈氏的小千金……你怎麼會去讀一般高中?」據他所知,大部份企業豪門子女若不是出國唸書,也該是選擇貴族學校就讀,沈家怎會同意讓她進一般高中?
「你是不是覺得我讀一般高中很奇怪?」她笑了笑,似是明白他心裡的疑問。「其實,我爸媽和小皓原本也不同意;但是,我很堅持。」
她的回答讓他更感興趣了,但他只是微挑了下眉,靜待她往下說。
「我從幼兒園開始,就念最好的貴族學校,國小也是。那時候的我,很單純很快樂。」他專注的眼神,讓她不自覺地將往事娓娓道來。「如果不是因為那一場病,也許我就這麼一直不識人間疾苦下去……」一抹苦笑隨著逐漸低邈的嗓音浮現唇畔,沈靜桐的神情恍似陷入回憶般。
耿牧雲仍然靜默地等待,任她整理思緒,眼神裡透著溫暖的理解,他猜想那一場病必是造成她行動不便的主因。
「十一歲那一年,我的世界突然變了,因為一場意外的疾病,讓我一下子從天鵝變成一隻醜小鴨。但我天真的以為,一切還是會跟從前一樣,不會有任何改變。然而,當我回到學校後,才發覺事情並非如自己所想那樣。置身一群天鵝中,我的存在是那麼的格格不入……」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眼神顯得有些落寞,感傷。
隨即,她又振作起來,輕綻一抹笑,繼續往下說:
「你知道的,我的右腿並不像正常人一樣,便是因為那場病的緣故。一開始我假裝不以為意,可身邊同學的眼光讓我無法欺騙自己,我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同他們像往常一樣相處得自在無礙;畢竟,一群天鵝裡,是容不下一隻醜小鴨的。也因為右腿的不方便,我漸漸地變成孤立的一個人,那種感覺真的很難受……」
彷彿又重新感受到當時的孤單與無助,她秀致的眉眼浮上一抹郁色。
「所以,勉強撐完了國中三年,我決定轉到一般高中就讀。」她長長吐息了聲,然後接續道:「我不想當殘缺的天鵝了,只想做一個普通人,不必過度的保護,也沒有自哀自憐,我想學著靠自己踏出每一步。」
說完,她正視他,朝他露出燦爛的一笑,彷彿以前的艱難和傷痛已如過眼煙雲般,陰霾盡掃,暗影不在。
耿牧雲定定地瞅著她,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樣的感覺,是心疼吧?這輩子,他只對自己的母親有過這樣的心情。
他深知那種孤立無助的感覺,因為他也曾感受過。只是,寡母孤兒的他,世間冷暖嘗得多了,他明白沒有人能夠幫得了他,悲傷難過都是多餘的,他只能靠自己。所以他努力向上,奮力不懈,一心爬到山峰的頂端。唯有這樣,他才能真正證實自己的力量與存在。
她和他,在某一方面,算是同一類人吧。這一刻,他更加確定,她是適合自己的,無需愛情為媒介,他們也能相處得來。與她交往的念頭不覺又加深了幾分。
他專注的凝視讓沈靜桐不覺感到有些羞赧,這才意識到自己競將當時那幽微不欲人知的沉鬱心事都說了出來,這些話她甚至不曾向小皓說過。
「呃……很抱歉,我自顧自地滔滔不絕說了這麼多……」她實在覺得很不好意思,才剛見面,就把人家當成傾訴的對象,好像有些唐突了。
彷彿能看穿她的心思,他溫溫一笑。「我很高興能夠多知道一些關於你的事情,也希望我們彼此能夠互相多瞭解一些。」
沈靜桐微微怔訝地張大了眼!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是……
心口突地猛然一跳!會是她想的那樣嗎?不不不,一定是她想太多了……
他會和她見面也只是礙於小皓的關係吧?因為不好意思拒絕,所以才會有今天的會面,沈靜桐啊,你可別胡思亂想呀。
正當她在心裡不斷地告訴自己別妄作奢想時,耿牧雲低沉的聲音再度揚起……
「你不介意我們繼續保持聯絡吧?」
「啊?!」她嚇了一跳,望著他的眼神有驚喜也有困惑。她沒聽錯吧?他說想和她繼續保持聯絡?心臟又怦怦怦狂跳起來。
「我希望能常常見到你。」耿牧雲微笑地又加了句。
他既有心追求,就必須付諸行動;何況,她身上有一股說不出的清新安定待質,跟她在一起,他覺得溫暖而愉悅,有種前所未有的放鬆感,這是他不曾在其它人身上感受到的。
簡單的一句話,讓沈靜桐的一顆心像自手裡掙脫的氣球一樣,冉冉地往上飛昇,飛得好高好遠,直到許久以後,才重新落回胸腔內。
他說他希望能常常見到她!明明知道這句話並不足以代表什麼,但她心裡仍然充滿了狂喜。真的!她好高興。往後能夠常常見到他,她已經很滿足了。
望著他微笑的俊臉,她心跳怦怦地回以一笑,俏臉浮上兩朵紅雲,再度淪陷的心,悄悄開啟了愛情的扉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