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銀川北地足足找了十天,管崇淵與大鄢國太子一行人等,依然未能找到寶藏的所在。
「國師,到底是怎麼回事?」鄢閭望著眼前的山壁,終於沉不住氣地蹙眉問道。「我們已經在可能的範圍搜尋了這麼多天,為何仍未尋得半點寶藏蹤跡?」
「嗯……」巫祝老者垂眼沉吟片刻,方才回道:「依巫史上的記載,加上我的感應,寶藏應該就在這附近沒錯呀,莫非……」
「國師可是想到了什麼?」管崇淵急急問道。
「如果我猜想得沒錯,藏寶入口處該是被人封印,以致肉眼無法得見。」
「你的意思是,被狼王動了手腳?」鄢閭攬眉更深。
「嗯,也只有狼王才有這等能耐。」
「那……現在該怎麼辦?」管祁修也忍不住開口了。
「國師,難道連你也解不開封印?」鄢閭抬眼望向巫祝老者。
老者搖了搖頭。「必得有狼王的咒訣,方能解開封印;而咒訣也只有施咒者才知曉,否則,就算耗費再大的氣力,也只是徒勞無功。」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找到狼王才能得到寶藏?」
「沒錯。」
「可是,我們一路上都沒看到半隻狼影,上哪去找狼王?」管祁修不禁瞪眼道。「上回讓他逃了,要再抓住他談何容易?就算找到他,他會願意告訴我們開啟寶藏的咒訣嗎?」這個道理連他這個粗漢都懂得。
聞言,管崇淵、鄢閭兩人不由得齊蹙眉苦思。他們又怎會不明白這個難處。
「我想,我們還是先回村子裡再做商量吧。」最後,國師開口建議道。
「嗯,也好,就先回村子裡吧。」鄢閭沉吟片刻後緩緩點頭,「繼續待在這裡也無濟於事。」
管崇淵沒有異議,於是一行人立即動身回轉村子。
剛回到村子裡,族人們立即告知稷匡的死訊。
管崇淵與管祁修父子倆心下俱是一震,匆忙進入屋宅,鄢閭與國師也隨後進入,卻見管晴歡一身縞素地坐在廳裡發呆。
「晴歡……」管崇淵走到女兒身旁蹙眉喚道。
聞聲,管晴歡緩緩抬起頭來,渙散的眼神逐漸收攏。
「我聽村裡的人說,稷匡他……」老臉微微一凝,竟不知該如何啟齒才好。
聽到丈夫的名字,管晴歡的眼神驟然一冷。「稷郎他……死了。」說著,目光瞅著管崇淵好一會兒後,緩緩移向一旁的管祁修。
「你、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管祁修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心虛,不由得為自己辯駁:「錯不在我,是他自己要跑出去擋箭的,與我無關,你、你別把他的死算在我頭上!」他不過是想在大鄢國太子面前展現自己的能力,所以才自願擔任射手,誰知道竟發生了這種事!」
「晴歡,你大哥說得沒錯,這事確實不能怪他。」管崇淵幫口道。「當時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誰也不想事情變成這樣。」
可你們卻認為尋寶比救稷郎重要!管晴歡在心裡恨恨地想著。若不是你們丟下稷郎不管,他也不會傷重而亡!
勉強抑下滿心的忿恨,她不發一語地垂下眼睫。片刻,控制住情緒後,才開口問道:「阿爹這趟尋寶之行可有收穫?」
「唉!」說到這件事,管崇淵就忍不住歎氣。「此行一無所獲。」
「怎會如此?」
「是這樣的,晴歡姑娘……」鄢閭接口將此行的情況約略敘述了下。
「哼!都怪那狼王實在太狡猾了,浪費了我們許多時間。」管祁修接著氣憤地嗤罵了聲。
聞言,管晴歡微微瞇眼。得知阿爹與大哥一行人空手而回,她心中怨氣更甚。既然找不到寶藏,為何沒想到先回村子裡替稷郎醫治箭傷?!
強忍著心裡的怨忿,她不動聲色地續問:「那接下來,阿爹和太子打算怎麼做?」
「為今之計,也只能找到狼王,要他說出開啟寶藏的咒訣。」鄢閭回道,此行入山最大的目的便是為此,豈能無功而返。
「太子說得沒錯。可上哪兒找呢?」管祁修皺眉道。「就算找著了,他會說出咒訣嗎?」最後又兜回老問題上。
「無須那麼費事。」正當眾人傷神之際,管晴歡突然開口道。「我們就在村子裡等它自個兒上門來。」
聞言,其餘四人皆是一愣,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
「晴歡,你在說什麼笑話,狼王怎會笨得自投羅網?」管祁修隨即哼笑了聲。
「它不會,可是玄歌會。」管晴歡冷笑道。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狼王喜歡上了玄歌,就算要帶她走,他也會因為玄歌捨不得我們而答應她再回村子裡一趟。」
「狼王喜歡玄歌?有這種事?」管祁修半信半疑。「他抓走玄歌不是為了拿她當人質,好用來威脅我們、阻止我們嗎?」
「真是如此的話,那麼這一趟你們闖進銀川北地,為什麼它沒有帶著玄歌出現?甚至連半隻狼影都沒看到?」
停頓了下,她勾唇一笑,繼續說道:「我可是親眼看到他抓著玄歌的手貼在自己胸口上……我是女人,對這種事感覺特別敏銳,我的直覺不會錯。」
「嗯,大姑娘說得有道理。」大鄢國國師徐徐點頭,若有所思地接道:「當時那狼王被神箭所傷,靈力受損,危急之際,動物的本能該是只顧自身安全,可它卻還不忘帶走玄歌姑娘,箇中原因確實耐人尋味。」
「國師既然也這麼想,那麼我們下一步該怎麼做?」管崇淵問。
管晴歡眼芒一閃,自動請求道:「如果阿爹與太子信得過我,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吧。玄歌一向聽我的話,我會讓她自願幫我問出咒訣的事,助你們得到寶藏。」
「何必這麼麻煩!」管祁修隨即回應道。「既然知道狼王會再來,我們不妨像上次那樣,暗中佈置,伺機出擊,還怕抓不住它嗎?」
「大哥以為狼王很愚笨嗎?」秀眉微微一挑,唇邊噙著抹輕蔑的淡笑,又道:「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它有可能讓我們再次得逞嗎?何況你也說了,就算抓住他,他會願意告訴我們咒訣嗎?」
「嗯,大姑娘分析得沒錯。」鄢閭深表贊同。「如果能以最簡單的方法取得咒訣,我們犯不著硬拚。」
「嗯……」管崇淵抬眼望向自己的大女兒,下了最後的定論:「那這件事就交由晴歡處理了。」
得到父親的指令,管晴歡微笑地輕點著頭,低垂的眼睫下,卻隱隱閃露出絲絲冷芒。
在山洞裡過了十來日,蒼衣因箭傷而耗損的靈力總算完全恢復,外傷也已痊癒。
這晚,他調息完畢,方睜開眼,便聽到睡在石床上的管玄歌突然驚喊了聲。
他立即起身來到床邊,但見她雖仍閉著雙眼,可一對秀眉卻緊緊攏蹙著,微啟的粉唇囈語不斷,額上還冒著點點汗珠……見狀,他立即明白,她肯定是作了惡夢了。
「玄歌,你醒醒。」充滿憐惜地,他輕輕搖晃著她,試著將她從噩夢中喚醒。
一感覺到他的接近與身上傳來的氣息,管玄歌不自覺地伸出雙臂圈住他,整個人向他偎靠過去,彷彿尋求保護似地緊纏不放。
「別……別傷害它……姊夫……你要去哪裡?」隨著身體的靠近,她的唇同時喃喃吐出紛亂的字句,一邊還不斷地在睡夢中猛搖著頭。
蒼衣眉一皺,隨即伸出兩指,捏成法印抵住她的眉心,跟著啟唇唸咒。半晌,掙動不安的人兒逐漸平靜下來,而後緩緩地睜開眼。
蒼衣收回指印,柔聲道:「你總算醒過來了。」
「我……我怎麼了?」管玄歌看著他,神情仍有些迷茫,似是猶未完全自夢中醒覺過來。
「沒事,你剛才作了惡夢,現在已經沒事了。」他貼著她的臉安撫道,一邊為她擦拭額上的細汗。
「嚇!」經他這麼一說,她想起來了,水眸登時圓瞠地瞅著他,充滿又驚又懼的神情。
「怎麼了?」他將她擁得更緊。
「我、我作了一個惡夢……」她心有餘悸地低喃。「夢見阿爹和大哥他們……他們要殺你……還有、還有姊夫他……他在夢中跟我道別,說他以後沒辦法再照顧我了……」
「噓……別怕、別怕,不過是夢而已,沒事的……」蒼衣輕撫著她纖細的背脊,溫熱的唇鼻抵著她微微汗濕的髮鬢,以獸類慣常廝磨纏綿的方式輕柔地磨蹭著她,跟著在她額上灑下細細的親吻。
管玄歌垂下眼伏在他胸膛上,感覺到屬於他強而有力又穩健的心跳聲,一顆怔忡不安的心這才真正平穩了下來。
「蒼衣……」片刻後,她的聲音自他胸前幽幽傳來。「你的同伴們已經離開這裡了,你呢?你有什麼打算?」她還是擔心他的安危。
「你叫我什麼?」他稍稍推離她,神情充滿驚喜。
她微微臉紅,低低地又叫了次他的名字。
蒼衣胸腔鼓動,溫柔地笑看著她,道:「你喊我的名字,是不是表示你願意隨我而去?」
「我……」她愣望著他。「我們……要去哪裡?」思緒似迷茫似清明,感覺矛盾不已。
「想去哪裡便去哪裡。」他笑道,粗獷豪氣的神情中蘊含著款款深情。「你想不想看看大漠荒原是什麼樣子?還有滔滔的江流大海、日昇月落,我們一起遨遊於天地之間,千山萬水,任意行去。」
她聽了,不由得心生嚮往。「我……可以嗎?」自她懂事以來,眼裡的世界就只有這座山谷,也曾幻想外面遼闊的天地是怎樣的一番景致,但親身歷游呵,感覺很不可思議。
「有我陪著你,你的身體不會有事的。」以為她是擔心這個,他又摟緊她道。
「可是我……」她欲言又止地,雖已明白自己對他的情意,但一顆心仍有幾分為親情所絆;要她真舍下阿爹、大哥、姊姊和姊夫……她實在狠不下心來。
似是明白她內心掙扎,蒼衣眼色一黯,帶著一抹苦笑道:「終究你還是捨不下你的親人……」他可以強行帶走她的,但他不願這麼做,他要的是她心甘情願地跟他走。
他失望的語氣令她的心一陣慌,雙臂不覺緊圈住他的腰。
「我願意跟你走,只是……只是……」她真的願意跟他走,與他相伴,天涯共行。只是一想到要捨棄的親情,心裡不免又充滿了矛盾。
「玄歌,你該知道,我和你的親人無法共存。」雖明白她心中紛亂難過,他還是選擇殘酷地讓她認清事實。「他們不會答應讓你和我在一起,甚至會百般設法除掉我,將我們倆永遠分開。這樣的結果是你要的嗎?」
聞言,管玄歌臉色一白。他說的都是事實,她心裡也很明白;終究,她還是得割捨一方……
幽幽抬眸,她定定地凝視著他。她捨得下他嗎?不,她捨不下!不管他是人是妖,她的一顆心已然繫在他身上,他是這世上唯一懂她的人呵。
緩緩地將自己偎入他懷裡,她輕輕歎息了聲,說出唯一的願望:「在我們離開這裡之前,我……我想回村子裡一趟,回去看最後一眼,好嗎?」
一句話,已清楚表達了她最後的選擇。蒼衣暗暗揪緊的一顆心這才放鬆下來。「好,我陪你一同回去。」
「不……」她隨即驚惶地抬眼,對著他猛搖頭。「你跟我回去太危險了,我怕--」
未竟的話語消失在他輕抵的指腹間。「讓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他柔聲說著,心裡害怕的是,她這一去,就再也無法回到他身邊。
「可是……」
「別擔心,我不會讓人發現我的存在;只有跟在你身邊,我才能放心。」
管玄歌凝視著他,終於,在他神情堅定且帶著微笑的注視下,溫柔地點頭。
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他的眼神已透露了一切。突然間,她覺得好心疼,為他。原來……愛一個人會讓人感覺又甜、又酸、又疼呀。
夜晚時分,一頭黑色大狼馱載著一抹纖細的身影在月光下奔馳,沒多久便已進了村子,來到管宅屋前。
萬籟俱寂,村裡一片漆黑靜謐,想必族人們都已睡下了。
管玄歌緊緊伏在蒼衣身上,感覺身下的他倏然騰身飛縱而起,轉瞬間已躍過牆籬,重新落回地面上。
蒼衣緩緩伏下身子,讓她下來,旋即幻化成人身。
「去吧,我就在這附近。需要我的時候,只要在心裡默念我的名字,我便會出現。」
管玄歌仰頭看著他,輕點了下頭,轉身離去前,仍不放心地叮嚀道:「你千萬要小心,別讓人發現了。」
為了讓她安心,他隨即又化身成狼,自她眼前撒蹄而去,消失了蹤影。
他離開後,她這才放下心來,轉身走進屋裡。
視線所及,一片昏暗,只瞧見一小盞油燈微弱地燃燒著。然儘管如此,她仍清楚記得屋內的一切擺設。其實,之所以選在夜裡回來,除了考量蒼衣的安危外,另一個原因便是她無法當面向阿爹他們告別。
取出預先準備好的道別信函,連同她發上的玉梳,放在油燈旁,又依依不捨地顧盼了一會,她微微抿唇,便要轉身離去。
突然,一陣細微的聲響自她身後傳來,令她腳步微頓了下;跟著,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女子聲音冷冷響起--
「這樣就要走了嗎?沒想到你真對那隻狼妖產生了感情。」
聞聲,管玄歌立即轉頭,同時,原本昏暗的前廳倏然明亮了許多,再無遮蔽的視線裡,身懷六甲的管晴歡立在她眼前。
「姊姊--」才剛啟口低喚,便被隨後出現的管崇淵、管祁修及大鄢國太子等人驚愣住。
「阿爹、大哥,你們……」原來……他們已料到她會回來。
「玄歌,阿爹等了你三天,終於等到你回來了。」管崇淵溫聲道,臉上掛著慈藹的笑容。
管晴歡立即皺眉。「阿爹,不是說好了這件事讓我來處理嗎?」
「晴歡,不是阿爹信不過你,只是你大著肚子,我怕你出了事就不好了。」
聞言,管晴歡暗暗咬牙,唇角勉強扯開一抹笑。
「玄歌,狼王呢?」管祁修一心只想著寶藏的事,開口便問。「一定是他帶你回來的,你快告訴我們他在哪裡。」
管玄歌臉色微微發白,垂下眼睫回道:「我不知道……他不在這兒。」
「你會不知道?!」管祁修一點也不相信她說的話,不滿地嗤哼道:「玄歌,枉阿爹一向最疼你,你竟然胳臂往外彎,幫著一頭狼妖跟我們作對!」
嚴厲的指控令她臉色又是一白,但她只是緩緩抬起眼,看著自己的父親,半晌,才開口道:「阿爹,玄歌沒有忤逆你的意思。蒼衣雖是狼妖,但他不曾傷害過族人,還為我治病,救了我的命,我不懂為什麼你們要傷害他?」
「玄歌,你這麼說就不對了。」管崇淵耐著性子說道。「妖畢竟是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千萬別被狼王迷了心竅,快告訴爹,他在哪裡?」
管玄歌抿緊唇搖了搖頭。「我不能讓你們傷害他。」
「你……」管崇淵已失去耐性,老臉驟然一沉,正要大發怒氣時,一聲溫軟的話語及時插進--
「玄歌,你誤會阿爹了。」管晴歡朝她漾開一抹柔和的微笑。「其實阿爹想要的只是寶藏而已,並無意傷害狼王。」
「寶藏?」她微感納悶。
「沒錯!我們不過是要他說出開啟寶藏的咒訣,不會傷害他的。」管祁修也順勢說道。
管玄歌蹙眉不語,她的目光一一掠過在她眼前的幾張臉孔,所見儘是急切的、蠢動發光的眼神,就連阿爹和大哥也不例外……驀地,她心神一凜,想起蒼衣曾說過的話,鼻端隱隱然嗅聞到一股貪婪的氣味……
最終,她仍是搖了搖頭,給了相同的回答:「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裡。」
「你這臭丫頭!」管祁修耐性已告用罄,伸手一把拽過她。「既然不肯好好合作,那就別怪大哥對你不客氣。哼!只要抓住你,還怕那狼王不出現麼!」
「小心!」話剛說完,就見大鄢國國師眼神一凜,似是感應到了什麼,猛然出聲喝道。
隨即,一道黑影迅捷地自門外竄進,管祁修立即將管玄歌拉擋在自己身前。
渾身玄黑的狼無聲無息地落在眾人面前,碧綠的眼芒直直投向管玄歌蒼白的臉蛋上,而後在眾人戒慎驚懼的注視下,幻化成人形。
「放了她。」低沉的嗓音冷冷揚起。
「哈!你憑什麼這麼說?」管祁修挑眉回嘴。「再怎麼說玄歌都是我阿爹的女兒、我的妹子,你憑什麼跟我們要人?!」
「哼,狼王,我很戚激你醫治玄歌的病,但我可沒同意將女兒送給你!想要帶走她,你也得問我這個作爹的同不同意。」管崇淵也開口道。
蒼衣目光一沉,冷冷地道:「你不同意,我一樣要帶走她。」說話的同時,眼眸散發著妖異的寒芒,週身也閃動著清冷藍光,似是準備奮力一搏。
見狀,眾人警戒不已,管祁修將玄歌箝得更緊了。
突然,一串輕笑揚起,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稍稍解除了眼下這一觸即發的緊繃情勢,每個人的目光一致投向發出笑聲的來源處。
面對眾人的注視,管晴歡一雙眼只瞧著蒼衣,笑道:「狼王想要玄歌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們人族嫁女向來要討個聘禮,好歹我阿爹也養了玄歌十七年,你總得有個表示吧!如果你硬要強搶的話,萬一傷了我阿爹和大哥,玄歌可是會傷心難過的,你也不想事情變成這樣吧?」
蒼衣微微蹙眉。無可否認地,她最後幾句話正巧說中了他內心的顧忌,不禁抬眼望向管玄歌;而她,也正瞧著他,眉頭緊蹙地。
從她盈滿擔憂與焦急的眼眸中,他看得出她很擔心他的安危,又不願見他傷了她的父兄,為此百般發愁。
思索了片刻,他收斂週身青芒,神情轉趨和緩地道:「管爺想要什麼聘禮,儘管直說無妨。」
沒料到他會這麼乾脆,管崇淵愣愕了瞬,隨即趕緊把握機會道:「只要你說出開啟寶藏的咒訣,我就答應讓你帶走玄歌。」
蒼衣勾唇一笑,一點也不意外他會提出這項交易。「好,一言為定。其實寶藏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我只要玄歌。」
「那就趕緊說出咒訣吧!」管祁修沒啥耐性地催著。
「慢著!」始終靜默旁觀的鄢閭突然開口喊了聲。「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請狼王明日一早隨我們走一趟,並為我們開啟寶藏,如何?」
「嗯……」管崇淵細細思量了下。「太子思慮周全,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就不知狼王是否同意?」
蒼衣淡淡挑眉。「無妨,就依你們所言。」
「進來吧。」
管晴歡一手掌著燈,領著管玄歌走進自己的房間。今晚她奉命看守,兩姊妹得同睡一房。
進了房,管玄歌才忽然想起,從方才到現在都沒看到稷匡的人影。
「姊姊,姊夫呢?」
原本背對著她的管晴歡一聽到她的問話,整個人頓時一僵,片刻後,才低啞地回道:「稷郎他……他死了……」
聞言,管玄歌心神震愕地瞪大了眼,無法置信地低語:「怎、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管晴歡倏然轉過身來,瞇眼恨恨地道:「他為你擋了那一箭,阿爹和大哥又只想著尋寶,怎麼也不肯讓國師先替他醫治,稷郎就這樣傷重而死了!」
聽她這麼一說,管玄歌想起來了。蒼衣遇襲那一天,她挺身為他擋箭,可她卻安然無恙,當時……她彷彿聽見了姊姊的哀嚎聲,原來……原來竟是姊夫替他擋下了那一箭!
心口倏然抽緊了下,她臉色發白地喃語:「姊夫他……是因為我而死的……」
「沒錯,是你害死了稷郎!」管晴歡充滿怨恨的眼牢牢盯住她,一步步向他逼近。「要不是為了你,稷郎不會死,我的孩子也不會一出生就沒有了爹!你知道我有多麼恨你嗎?!」終於,累積多時的怒氣與怨恨整個掀爆開來。
「姊姊,對不住、對不住……」管玄歌眼裡已蓄滿了淚水,面對她的指控,她滿心愧疚無可辯駁,只能一再地重複「對不住」三個字。
「你是對不住我!」管晴歡像看著仇人似地看著她。「你知道嗎?從小,我就得照顧你,為了你還動輒被阿爹打罵。在他眼裡,好像只有你才是他女兒,而我卻像個沒人疼沒人愛的丫鬟!但這都不打緊,因為我有稷郎,他是這世上唯一待我好、疼惜我的人。嫁給他以後,我覺得好快樂好幸福,雖然有時仍會為了他對你太過關懷而不悅,但我還是很愛他的!」
管玄歌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不斷地垂淚。
「好不容易,你不再是我和他的責任了,」管晴歡接著又道。「可是沒想到……他竟為了救你而死!我好恨呀,你根本就是個煞星,要不是你,稷郎不會死,我恨不得你從來不曾存在過!」
「姊姊,我……」被逼得跌坐在炕床邊,她哽咽不已,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過,當我知道了一個秘密之後,我又覺得你很可憐。」話鋒一轉,管晴歡突然露出一抹詭譎陰冷的笑。「一直以來,我以為阿爹偏疼你,如今才知道你也不過是他手上的一個籌碼。他疼你,寵你,只因為稷爺爺說你是他的福星。老實告訴你,你一出生娘便因失血過多而亡,隨後族城被毀,阿爹以為你是災星,想把你丟了,要不是稷爺爺於心不忍,謊稱你是福星,現在你哪有可能還活著!」
聽了她的話,管玄歌心口猛然抽痛了下,臉色蒼白似雪。
管晴歡滿意地看著她愕然的神色,繼續說道:「稷爺爺死了以後,這個秘密只有稷郎知道,連阿爹也被蒙在鼓裡呢!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是災星也好、福星也罷,你在阿爹心目中的地位說穿了就只是可供利用的籌碼。你瞧,方纔他不是輕易地就將你賣給了狼王。」惡意的言語繼續向管玄歌襲擊而去。「對阿爹而言,你遠遠比不上寶藏來得重要,他很樂意拿你去換寶藏呢!」
「別再說了!」終於,她忍不住低喊了聲,抗拒地舉起雙手-住耳朵。
「很傷人的事實,對吧?」見她這模樣,管晴歡快意地勾唇一笑。突地,冷笑的容顏倏然一沉,眸底重又迸出駭人的恨意。「不過比起我,你這一點痛算什麼!稷郎他到臨終前都還惦著你、為你擔憂……他以為告訴我那個秘密便能減輕我對你的恨意;哼!他這麼做只有使我更加恨你!」
說著,她倏地一把拉起管玄歌的手,自她的手指上粗魯地拔下稷匡送予的傳家玉戒,再恨恨道:「你沒資格擁有這隻玉戒,它和稷郎都是屬於我的!」
緊跟著,一把將她推開床邊。「別碰這張床!你自己找地方睡吧,我沒有必要再侍候你。」說罷,看也沒看她一眼,逕自上床睡下。
腳步踉蹌了下,管玄歌卻似無所覺,像失了心魂似地靠著牆邊坐在地上。
她屆起膝,兩手合抱著自己,淚已不再流,可心痛的感覺卻愈來愈劇烈。
一直以來,她始終不願承認姊姊討厭她,可如今親耳聽她說出口……她對她的恨意是如此強烈,讓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腦子裡不停地迴盪著管晴歡方才說的話語,她繼而想起自己父親和大哥,今晚的他們讓她覺得好陌生……不由得想起蒼衣曾說過的話,他早就看清楚了一切,而她卻一直逃避、不願相信。
再想起稷匡,她的姊夫,這個村子裡唯一真心關心她的人……已經死了,她不由得感到更加傷心難過。
突然,她覺得好後悔,後悔自己不該回來的!那麼她就不必面對傷人的事實,猶能懷抱著對親人美好的記憶,可如今……
淒清的感覺盈滿胸臆,她不禁將自己抱得更緊了。這一刻,望著窗欞外透灑進來的淡淡月光,心頭不覺浮上蒼衣那粗獷孤冷卻又溫柔的臉龐。
她……好想他呀。
一早,管崇淵和鄢閭、管祁修等四人已候在前廳裡,兩方的部屬也站在一旁,準備跟隨同行。
待管晴歡與管玄歌出現後,數雙眼睛齊望向被玄冥火困了一夜的蒼衣。
「狼王請帶路吧。」管崇淵率先開口道。
蒼衣微蹙著眉看著臉色微帶蒼白的管玄歌好半晌,才轉身走出屋外。
一路上,除了眾人的腳步聲,沒有人開口說一句話,靜謐中隱隱透著一絲詭譎的氣氛。
進入銀川北地後,約莫又走了半個多時辰,蒼衣在一處山壁前停了下來。
「咦!這不就是上次國師帶領我們找到的地方嗎?」管祁修仔細張望了下。
「嗯,果真是這裡沒錯。」大鄢國國師徐徐點頭。
「那就請狼王施唸咒訣開啟寶藏吧。」管崇淵隨即將目光轉向蒼衣。
「開啟寶藏後,管爺可不要忘了答應我的事。」蒼衣冷冷地回道。
說罷,他轉身面對山壁,神情無比認真,而後雙手迅速於胸前結成法印,眼眸微合,雙唇也於此時喃喃低吟著咒語。
半晌後,一道藍光自他結成的法印中透出,直射山壁,而後在眾人瞠目中,原本平整的山壁赫然出現一處洞口。
原來寶藏就藏在山洞裡,只不過洞口被施法封印,才讓人無法得見。
開啟完畢後,蒼衣緩緩睜開眼,轉身面向管崇淵。「寶藏已開啟,管爺是否也該實現承諾了?」
「急什麼!」管祁修立即回應道。「誰知道裡面有沒有機關、暗器什麼的,你先帶我們進去瞧瞧再說吧。」別看他粗人一個,有時也挺精明的。
蒼衣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轉身便走進山洞裡。
「晴歡,你和玄歌在外面等著。」管崇淵交代了句,眼神與管祁修、鄢閭及國師三人短暫交會了下,這才一起進入山洞裡。
片刻後,四人又隨著蒼衣步出洞外。管祁修還有些回不了神。方才洞裡所見幾乎閃花了他的眼,那堆成一座小山似的上古三朝寶物,莫說這一輩子用之不盡,就算十輩子也足足有餘。
「管爺,寶藏你已親眼見到--」蒼衣方才啟口,就見管崇淵與鄢閭的部屬兩人一組,各持紅線的兩端團團包圍住他,交錯的紅線將他圍困在中央動彈不得。
眼見這突發狀況,管玄歌心神一震,立即奔上前去,一旁的管晴歡攔也不攔地,冷眼旁觀著,
蒼衣眼色一沉,冷聲道:「管爺想出爾反爾?」
「哼!」管崇淵挑眉嗤哼了聲。「和你這狼妖還講什麼信用!我怎麼可能把玄歌交給你。有了國師的伏魔繩,我不信這次不能除掉你!」
「阿爹,不要!」聞言,管玄歌急忙出聲喊道。「我求你別傷害他!」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卻又苦於無法闖進陣眼中。
孰料,蒼衣竟無所畏懼地逸出一聲冷笑。「區區伏魔繩就想困住我麼?」說著,瞳底妖芒陡現,週身開始散發藍光。
見狀,管崇淵眼一瞇,隨即喝道:「修兒,還不快射箭!」
管祁修立即拉弓引箭,瞄準蒼衣心口部位。然而,箭矢還來不及射出,一團白色的物體不知從何處躍出,迅速將他撲倒。
管祁修被壓倒在地,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下一瞬,頸間即傳來「喀喇」一響,跟著鮮血噴射而出,登時斃命,魂歸地府。
突生的變故讓眾人看呆了眼。原來,撲倒管祁修的是一頭渾身雪白的大狼。
同一時刻,蒼衣已震斷了纏困住他的伏魔繩,躍出陣眼外,將管玄歌護在自己懷裡。
乍見唯一的兒子慘死,管崇淵愣了一瞬,旋即目盡欲裂地怒吼道:「給我放火箭殺了它們!」顧不得由自己發號施令是否適宜,他已經失去了平素的冷靜。
蒼衣眼一凜,瞬間化身成狼,搶先一步飛躍上前,將他撲倒於地--
「……」管崇淵愕然瞠目,視線由扣住他兩邊肩胛的利爪緩慢移向臉龐上方,對上一雙極其妖異的綠瞳。眼看著森冷銳利的白牙在他面前閃閃發光,饒是方纔還殺氣騰騰的他,也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來。
「族長!」眼見這一幕,管崇淵的部屬們怎麼也不敢輕舉妄動,就怕狼王的利牙下一刻即咬斷他的脖子。
「別傷阿爹。」情勢緊繃的當口,管玄歌輕柔的嗓音驀然揚起。
她向前走了一步,朝黑狼伸出雙臂,柔聲道:「我們走吧!你到哪兒,我便跟到哪兒;只有我和你,閒遊天地之間,誰也不去理會……」此刻的她,心中再無任何遲疑,眸底儘是對他的愛意。
黑狼轉眸看著她,眼芒瞬間柔和下來,隨即一道黑色的弧劃過,宛如迅雷般將她馱載而去;身後,白狼緊跟著騰躍離去。
半晌,空中突然傳來蒼衣的聲音:「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們,藏寶洞一旦開啟,半炷香後便會崩場,再不動手,寶藏就沒了!」
聞言,原本還呆愣著的眾人,立刻有了動作,大夥兒一齊奔進山洞裡搬寶物,就連管崇淵也趕忙起身,指揮下屬們加快動作。
沒多久,赫然傳來一聲巨響,山洞果真如蒼衣所言,在半炷香後崩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