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抵達婚紗攝影禮服公司,朱天璦飛快地下車走進店裡,像在逃避一場追趕似的,望也不望身後一眼。
「咦?小璦,怎麼只有你,小恩呢?」一身筆挺白色西裝的俞熙陽一看見朱天璦便問道,還沒等到她的回答,他突地睜大眼瞧著她,接著又道:「奇怪了,你怎麼一臉又紅又喘的模樣,我不是讓小恩去接你了嗎?」
「他在停車,等會兒就進來了。」她別開眼草草回了句,而後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問:「南薰姐呢?怎麼沒看到她?」
「幄,她在更衣室裡換穿禮服,應該就快出來了。」
沒多久,孫南薰身著一襲復古式白紗禮服走出更衣室,而俞照恩也在此時進入店裡。
「南薰姐,你好漂亮喔!」朱天璦由衷地讚美道。圓睜的雙眼透著幾絲艷羨之情。能夠穿著美美的婚紗,與自己心愛的人踏進禮堂共偕白首,那該是件多麼幸福美好的事呀!
雖然父母離異,但她對婚姻的憧憬卻未因此而減少半分,只不過比別人來得小心謹慎。借由雙親失敗的婚姻,她很早就決定自己理想中的對象該具有何種特質,她不想重蹈母親的覆轍,所以萬萬不會挑上與父親相同類型的男子,而俞照恩……偏偏就是她所排斥的類型。
思緒不由自主又回到俞照恩身上的她,不自覺地將視線移向他,沒想到他也正瞧著自己,她胸口一跳,趕緊收回目光。
「我老婆當然漂亮噗!俞大哥我的眼光可是一流的哩!」俞熙陽洋洋得意道,炯亮有神的雙眸卻是滿含愛寵地凝瞞著嬌妻。
「你少在那邊自吹自擂,趕快讓小恩試試禮服吧!」孫南薰臉色微紅地回瞪了他一眼,而後拉起朱天璦的手,笑道:「別理會他,小璦,我們過去那邊挑你的伴娘禮服。」說罷,挽著來天璦的手走向另一邊。
「哇!好美喲!」望著環繞三面白牆懸掛著的各式各樣和服,朱天璦忍不住讚歎了聲,眼裡還閃著夢幻般的光采。
孫南薰頗有同感地微笑道:「走進這裡,你會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最快樂的女人,這些漂亮的婚紗禮服就像是女人的夢想——一生中總會期盼一回的美夢!」
「是啊……能穿著它們,跟心愛的人踏進結婚禮堂共許愛的誓約,確實是一件幸福快樂的事。」朱天璦喃喃低語,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什麼時候她才能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小璦,你心裡有喜歡的人了嗎?」孫南薰問道。
朱天璦想也不想地搖頭,然而腦海裡卻矛盾地浮現出一張熟悉的臉龐。她驚駭得趕緊甩頭,天啊……她怎麼會想到俞照恩那傢伙?!
「那……小恩呢?你真的對他一點意思也沒有?」孫南薰試探地問。
「我、我怎麼可能對他有意思!」她幾乎要驚跳起來,不知道是要說服別人還是說服自己,她紅著臉用力地又加上了句:「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他不是我喜歡的那類型。」
「是這樣啊……」孫南薰歪著頭打量她,「我倒覺得他和你很相配哩!」
「他哪裡和我相配了?!我怎麼一點都不覺得。」朱天璦立即抗議道。
「那麼你覺得他哪裡不好?」孫南薰反問。
朱天璦愣了一下,是啊,他哪裡不好?要是以前,她肯定可以列出他一大串缺點,諸如身體瘦弱蒼白、個子矮小等等,但現在,這些缺點都已經不適用了,那麼,她到底為了什麼一味地排斥他?就因為他身上那股肖似父親的氣質嗎?
見她一臉怔茫,孫南薰以著過來人姿態柔聲道:
「我以前也跟你一樣,為自己未來的另一半畫了一個樣本,除了那個樣本,其餘類型我一概不考慮。」
「南薰姐,你的意思是……俞大哥並不是你原本喜歡的類型?」朱天璦有些不可思議地問。俞大哥不僅人長得帥,身材又高大挺拔,還有很好的家世背景,各項條件皆是上上之選,這樣優秀的男生,怎麼可能有人不喜歡?
孫南薰微笑地點頭,「他剛好是我最排斥的類型。我說一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是有關於你和俞大哥戀愛的故事嗎?」朱天璦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了,她知道俞大哥追南薰姐追得很辛苦,但對於整個過程卻一無所知,現在有這個機會,她當然非常樂意洗耳恭聽。
唉!美麗的愛情故事,有哪個女人不愛聽呢!
孫南薰點點頭,秀麗的眉眼淡漾著回憶的朦朧,柔柔道來:
「也許是家庭和生活環境的因素吧,我很早就認定長得帥的男人一定不可靠,總覺得要找丈夫就該找那種看起來平凡老實的人……你俞大哥追我的時候,我已經有一個交往三年的男朋友,他就是我說的那種平凡老實的人。我們同在俞氏企業上班,原本我以為……我和他會平凡踏實地一步步攜手走向未來,經營一個屬於兩人的家……但沒想到,我錯了,那個我認為平凡老實的人,他心裡最想要的,並不是和我共同經營一個平凡踏實溫暖的人生,而是一個平步青雲、名成利就的機會。本來,我以為是因為熙陽的出現破壞了他對我的感情,所以,那時候我對你俞大哥可說是深惡痛絕,總是不給他好臉色看,也虧他有那個包容心和耐性,始終沒放棄我……他讓我明白,並不是每個長得帥的人都是花心不可靠的。」
回憶過往的甜蜜,孫南薰不自覺流露出小女人嬌態,清甜的微笑牽引出一對動人的小小梨渦。
「南薰姐,我……」朱天璦微帶迷惑地看著她,心裡百感雜陳,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孫南薰理解地朝她綻出溫柔淺笑。
「小璦,我只是想告訴你,很多時候,我們很容易被自己先人為主的觀念所蒙蔽,而錯失了真正值得把握的人。這世界上的事情並沒有絕對,一個人的例子並不代表所有人皆是如此,你應該給自己,也給照恩一個機會。」
朱天璦咬著唇,默然不語。她真的錯了嗎?南薰姐說的話很有道理,只是,她心裡還有些猶疑,她覺得自己必須再好好想一想。
就這樣,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知道自己選了哪件禮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換上它的,一直到走出更衣室,聽到一聲響亮的口哨,她才霍然回神。
「哎呀呀呀!小璦,除了我老婆以外,你鐵定是婚禮上最美的女人了。」俞熙陽朝她眨眨眼道,「跟我這英挺儒雅的小弟剛好配成一對呢!」說著,忙將站在自己身旁的俞照恩推向前,與朱天璦並立。
「是啊,俞先生,您這對伴娘伴郎可真出色,說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一點也不誇張呢!」婚紗店的招待小姐在一旁幫腔道。
俞熙陽開心地發出朗朗笑聲,打趣道:「現在是伴娘伴郎,以後就成了新郎新娘,我是好心讓他們先見習一下,到時候才不會手忙腳亂。」
招待小姐一聽,眼睛隨即一亮,掛在臉上的職業性笑容也益發燦爛,出口便又是一串甜死人不償命的奉承話:
「恭喜恭喜!兩位真是天作之合,男的帥、女的美,登對極了,真叫人艷羨呢!」
朱天璦卻是聽得滿臉通紅。什麼跟什麼嘛,主角是俞大哥和南薰姐耶,準新郎居然帶頭瞎起哄,太不像話了吧!還有,那傢伙竟也一聲不吭地讓人瞎鬧,搞清楚,他只是男配角好不好!
一邊在心裡嚼咕著,一邊不由自主地抬眼偷瞄向鏡子裡的俞照恩。這一瞧,她的雙須像著了火似的燒灼起來,綻出朵朵紅花,一身筆挺黑色西服的他嚴然是個尊貴優雅的公子,俊帥得讓人移不開眼。
彷彿察覺到她的注視,他的視線在鏡中與她相遇,深途的眸光銜住她的,嘴角揚開一抹溫柔笑弧,攪得她的心跳再次失去慣有的節奏,怦怦地撞在胸口上,連帶撞亂了她的呼吸。
害怕自己很可能因為心跳過於急促而昏倒,她趕緊低下頭,慌亂而狼狽地。而後死死盯住地上某一點,就怕一抬頭,便又瞧見鏡子裡他那英挺的身姿。只是她沒想到,他竟朝她靠了過來,還悄悄地握住她的手——
「小璦,你好美……美得像一個夢,一個讓人不願醒來的夢……」他低下頭俯在她耳旁柔聲低語,微帶沙啞的嗓音像醇濃的酒香,讓人不飲自醉。
一陣戰慄猛然泛過朱天璦全身,她想甩開他的手,卻怎麼也動不了;想力持鎮定,然而他溫暖的呼息兀自在她敏感的耳畔績繞維維,燒紅了她的耳,也灼熱了她的心……她頭一次感到手足無措,身旁這個男人根本不是她記憶中的俞照恩,她所認識的他不會這麼大膽露骨,竟當著別人面前上演親眼深情的戲碼。
「你……你什麼時候學會說這些噁心巴啦的話?」她用盡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一邊再一次試著甩開他的手,卻教他握得更緊。
「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我一點也不覺得噁心。」
他澄澈的眸深深地凝視著她低垂的臉,那上面泛著他不可能錯看的醉人紅暈……她對他並非完全沒有感覺,絲絲喜悅自他心房泛散開來,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摟住她。
她愕然地抬眼瞪向他,「你別大、太過分喲……我、我只是不好意思當著別人面前給你難堪,你竟敢得寸進尺!」她脹紅著臉輕斥道,藉以掩飾自己的心慌意亂。
然而,俞照恩卻只是對她柔柔一笑,咧嘴道:「我的眼裡只看得到你,何況這裡只有你我兩個人。」
朱天璦聞言,又是一愕,忙轉頭四顧,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整個禮服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他、他們到、到哪兒去了?」她問得有些結巴,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愈來愈覺得慌亂無措,她不是不曾跟男人單獨相處過呀,也從來沒有人能讓她感到侷促不安,而他竟然做到了!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差錯?
俞照恩輕聳了下肩,表示不知情。
「他們到哪兒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跟你獨處。小璦,試著接受我的追求好不好?其實你並不是真的那麼討厭我。」他認真地瞅著她道。
「你在胡說些什麼!」朱天璦有些驚愣地瞪視著他,好像他說了什麼駭人聽聞的事。
「我的意思是,你對我並非沒有感覺。」他沉定的雙眸滿溢柔情,直直望進她眼裡。「當我這樣靠近你的時候,你的臉紅了,我認為你其實並不討厭我,甚至可能還有一些喜歡我。」
他的話引起朱天璦極大的反應,她差點驚跳而起,小臉瞬間炸開一抹紅,分不清是羞惱還是氣惱。
「你少自以為是了,我一點也不喜歡你!」她極力否認,「會臉紅並不能代表什麼,你想太多了!」
俞照恩溫柔的眸光依舊,俊雅容顏綻出一抹神秘的微笑,「小璦,這些年你應該有了更多接吻的經驗吧?」
「啊?!」朱天璦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轉移話題問起這個。但他既然都問了,她當然要回答——
「這還用問嗎!我的歷任男朋友個個吻功一流。」她故意誇大,事實上,這些年來,她只讓約會的對象吻她的臉頰而已,因為她不想再一次破壞初吻的美好感覺。
當然,她沒忘記自己的初吻給了誰,只不過她絕不會讓眼前這個自大的傢伙知道,自從那一吻之後,她就不曾在其他男生身上體驗過接吻的美妙滋味。
「那麼,你敢和我賭一把嗎?」俞照思溫聲問道,他深知她的個性最禁不得人家激。
「賭一把?」她先是疑惑地蹩起眉,而後瞇起眼道:「你以為我不敢?哼!你想賭什麼,儘管出招吧!」果然,沒兩三下就人甕了。
「就賭一個吻。」
「賭、賭一個吻?」她力持鎮定地重複道,「你、你想怎麼賭?」
「如果我能吻得你頭暈目眩、雙腿發軟,那麼你就必須接受我的追求,承認我是你的男朋友。」他一派溫文爾雅地說出自己的目的,末了,聰明地又補上一句:「如果你想臨陣退縮,也沒關係。」
「誰說我要臨陣退縮?」她白了他一眼。哼!就算她這幾年都不曾有過接吻經驗,她不相信他這個書獃子會比她好到哪裡去!想吻得她頭暈目眩、雙腿發軟?哈哈!做做白日夢比較快啦。
「這麼說,你答應噗?」他向她確認。「到時候賭輸的人可不能反悔喲。」
「哩嚏,我才不會那麼差勁呢!」她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心跳卻背叛她的意志,噗鳴噗步地擂起鼓來。她沒忘記十六歲那一年他吻她的滋味,如今要再重溫一次……她竟然有些期待耶……
囑!MY GOD!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朱天璦猛然驚醒過來,在心裡暗暗咒罵了自己幾句,而後挑起一屆脫向俞照恩,回敬道:「假如你輸了,就不許再纏著我,俞爺爺俞奶奶,還有我外公那邊,就由你負責去解決。」
「成交!」不受她挑釁的姿態影響,他笑痕淡露,拿下眼鏡後,伸手輕抬起她的下巴,柔聲道:「我要吻你了幄!」
「你有完沒完呀,接個吻還囉哩叭索的!」她虛張聲勢地瞪了他一眼,心裡其實緊張得要死,索性將眼睛閉上,只要沒看到他那張臉,她的心跳應該就會比較正常吧。
「謹遵汝願……」俞照恩低哺的嗓音消失在她唇畔,雙手圈住她的腰,然後將自己的唇緩緩覆了上去……
蠱惑的蝶吻先是輕點著她柔嫩的唇瓣,品嚐著屬於她的馨香,跟著緩緩加深輾吻,灼熱的唇並不急於掠奪,只是密密地低住紅淑湘的粉唇磨轉、逗咬。
好懷念的滋味呀……朱天璦有些昏沉地想著。她記得多年前他吻她時,也像現在這麼輕柔溫存。她不是沒試過再吻別人,但感覺總是不對,於是她放棄了,不再讓任何人碰觸她的唇。
隨著他逐漸加深的吻,她開始覺得面頰火焚、呼吸急促,就在她微微喘息的霎那,他的舌尖趁隙挑人,勾纏著她,汲取她口中的甜蜜;初時像和風般溫徐挑撥,漸漸地,他的吻急切而狂熱了起來,狂風驟雨般席捲著她,霸佔她每一寸的感官知覺,以熾焰般的吻傾訴他對她埋藏已久的愛……
不一樣……跟從前不一樣……他什麼時候學會熱吻的?朱天璦覺得自己快透不過氣了,又脹又沉的腦子像著魔一般,昏昏然無法思考,他的吻太深、太燙人,她下意識地想逃,卻被他緊吮著不放。
完了!
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她模糊的意識中緩緩升起,她知道自己這次是輸定了,而且還輸得很慘。
依偎著他散發炙人熱氣的男性胸膛,她的理智幾乎融成一攤水,只能隨著他唇舌的游移而浮浮沉沉……
終於,他放開了她的唇。
「你還站得住嗎?」他深凝著她迷離配紅的臉頰,聲音低沉而沙啞。
好一會兒後,朱天璦才回過神來,然而,她的雙腿卻仍是虛軟無力,要不是他的雙臂仍留抱著她,她早已滑坐於地。
「俞照恩,我警告你,你要是敢現在放開我,我馬上跟你翻臉!」她惡狠狠地警告,無奈激吻後全身乏力,說出口的話像軟語呢哺,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望著她紅撲撲的臉蛋,仍有些氮包的閃亮明眸,他忍不住愛憐地又吻了下她濕潤的唇瓣,柔柔低語:「我怎麼捨得呢。」
朱天璦愣了一下,方纔的熱潮尚未消褪,便又湧上一股暖流,這樣的經驗前所未有,她幾乎要溺斃在他驚人的溫柔裡。
「從今天起,我是你名正言順的男朋友了,你不可以再拒我於千里之外。」他噙著笑在她耳旁宣佈道,溫柔的嗓音透著掩藏不住的欣悅。
一句話倏然震醒了發呆中的朱天璦,她瞠大了眼瞅著他,到現在才真的意識到自己真的輸給了他,願賭服輸她沒話講,只是……心裡突然沒來由地生起一股氣——
他是從哪裡學來那麼好的接吻技巧啊?!
***
朱天璦和俞照恩成為男女朋友的消息很快就傳進俞家二老和沈萬林耳中,三位老人家自然是高興得不得了,就差沒放鞭炮慶祝。
然而,朱天璦卻是傷透了腦筋。
俞照思不知道打哪兒弄到她上課的地方和排課表,每當她結束最後一堂課時,他人已在教室外面等著。她從不知道他會這麼纏人,不是纏著她一起吃飯,就是看夜景、喝咖啡談心。
她並非討厭他的陪伴,有時候她甚至覺得很開心;只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跟他愈親近,她就愈覺得不安和煩躁,心裡總會跑出個聲音:他真的適合她嗎?他們會有未來嗎?
下午四點,上完最後一堂課,她悶悶不樂地望了窗外一眼。外面天氣很好,跟她鬱悶的心情形成強烈對比。
之所以心情低落的原因源自於昨天晚上的一通電話,是她多年未見的父親從台南打來的。他溫和徐緩的嗓音依舊,只是多了幾分疲憊。在電話中,他告訴她,奶奶罹患癌症,所剩日子不多,希望她能回去探視她老人家,還說他和奶奶都很想念她。
她幾乎是默不作聲地聽完那通電話,只在末了問了一句:你說完了嗎?
這句話的意思是:她要掛電話了。她可以聽到父親在那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的,但她沒再給他開口的機會,很快地掛斷電話。
想念她?真是天大的謊話!
這麼多年來,他們不曾上台北看過她一次,與她通電話的次數也少得可憐。
事實上,她認為他們根本就不在乎她,畢竟父親再婚後又生了兩個兒子,正合了奶奶的意:有了金孫,她哪會想念她這個不得她歡心的孫女兒?!
她是不曉得人之將死會有什麼樣的心理變化啦,但到了這個時候,才想到她的存在,才來說想念,很抱歉,她真的無法接受,更沒辦法配合他們的需要上演一場親情倫理大和解的戲碼。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父親竟從外公身上下手,而教人氣悶的是,外公居然勸她回台南探望奶奶!
為了這件事,她早上和外公還吵了一頓,這是她頭一次頂撞他老人家,還把他氣得七竅生煙;現在想想,雖然覺得很不應該,但她就是不想稱了父親和奶奶的心、如了他們的意!
一肚子悶氣的她,飛快地收拾好東西,決定找好友梁又華吃晚飯,順便吐吐苦水,再一起到brUB飲酒作樂,徹底宣洩一下。
然而,才剛走出教室,一抹修長的身影隨即迎了上來。
「小璦,今天你比較早下課,我們上陽明山好不好?」俞照思興匆匆地對著她道。「我知道一家很不一樣的餐廳,不僅東西好吃,而且視野很好,是看夜景的最佳——」
「我不去。」朱天璦不等他把話說完,冷著臉拒絕。
俞照恩一點也不介意地溫溫一笑,問:「那麼,你想去哪裡,我陪你。」
她仍舊沉著一張臉,掠過他往前走,邊走邊道:「我已經是成年人了,不必人陪,你先回去吧。」現在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陪伴,他身上有太多與父親雷同之處,看到他,她就想到了父親,心情又更糟了。
彷彿感覺到她不佳的情緒,他不覺關心地整起眉,「小璦,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朱天璦悶不吭聲地繼續往前走。
見她不說話,他體貼地不再追問,默默跟在她身後走。
不知怎地,他這樣的舉動反而讓朱天璦心底升起一股莫名怒氣,她霍地轉過身來,對著他不耐煩地低吼:
「我說過了不用人陪,你可不可以別再跟著我?」
俞照恩停下腳步,細看著她怒氣勃發的臉蛋,俊雅的容顏溫柔中流漾著關心,一點也不為她的怒氣所惱。他走近她,拉起她的手輕輕揉握著,溫聲道:
「小璦,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就說出來,別悶壞了自己。」
「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說,你走吧你!」她任性地甩開他的手。
「小璦——」
「俞照恩你夠了幄!」她揚眉怒瞪向他,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不要以為你是我男朋友,就什麼事情都要管。我告訴你,男朋友是可以甩掉的,我一點都不稀罕!」
話一說出口,朱天璦幾乎馬上就後悔了,她彷彿在他眼底看到一絲受傷的神色,但倔強的她卻又拉不下臉道歉,只能和他站在馬路上眼對眼相望,直到她再也無法繼續面對他那張溫柔中帶著淡淡神傷的俊容,她只好逃開,逃得遠遠的……
***
「什麼?!那個俞照恩回來了?!」
一頭俏麗短髮、打扮時髦的梁又華驚訝地睜大了眼,「我還以為他打算在美國定居了呢,畢竟他都出外八年了。」
朱天璦鬱悶地灌了一口啤酒。她本來不是要跟好友談俞照恩的事,只不過下午和他不歡而散的那一幕一直在她腦子裡打轉。好吧,她承認自己說那些話是有些過分啦,可是,說都說了,還能怎麼樣?!
就因為心裡那一點點小小的歉疚,害她心神不寧地吃完晚餐,接著就在這家常來的brUB裡喝悶酒,還不自覺地談起他的事。
「喂,小璦,多年後再看到他,你心裡有什麼感覺?」梁又華朝她眨了眨眼,一臉好奇地問。
朱天璦想了一下,她有什麼感覺呢?「震驚、錯愕、生氣……」再加上一點點心動和一點點討厭……哎呀,真煩人哪,她覺得自己好矛盾喲!
沒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正隨著心緒起伏而更迭,她又是蹩眉、又是扁嘴的神情一一落入梁又華眼裡。
「喂喂,看你一副傷腦筋的模樣,你和他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是你還沒告訴我的?」
她看了好友一眼,從實招出:「他說他從以前到現在一直喜歡著我,還要求當我的男朋友……我答應了。」
「哇!」梁又華輕呼了聲,不能置信地張大了眼,「都八年了,他對你還是不死心,真讓人有些感動哩!不過,我比較好奇的是……你怎麼突然轉性了,竟答應當她的女朋友。」
朱天璦聳聳肩,輕扯了下嘴角,試圖用輕鬆的口吻回道:「有他爺爺奶奶還有我外公極力撮合,我不答應都不行呀。這樣也好,省得我外公老愛叨念我交了一些他看不順眼的男朋友,對像換成是他,我的耳根子可清靜不少。」
「你少來!」梁又華很不給面子地拆她的台。「我認識你又不是只有一兩天,這世上還沒有人能逼著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除非是你自己心甘情願!老實說吧,他一定有什麼地方讓你心動,才能讓你改變初衷,接受他的追求。」
朱天璦懊惱地瞪了她一眼,多年好友就是有這個壞處,什麼事都瞞不過她!
「呃……該怎麼說呢,他變了很多……變得比較強壯結實,整個人看起來健康多了,算是達到我的理想標準,所以…… 我想,那就試著交往看看吧!」她仍是避重就輕地回答。
「不可能只是這樣吧?」
很顯然地,梁又華並不打算就這麼輕易地放過她。「你這麼挑剔,又這麼難伺候,若不能打動你,你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妥協?」
「你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嗎?」她惱火地又灌了一口啤酒,看著好友嘻皮笑臉,一點也不受她怒氣影響,她肩一垮,沒轍地坦承:「好吧好吧!我承認我對他確實有了心動的感覺……」而且,她不討厭他的吻,他是所有吻過她的男人當中,唯一不會讓她覺得噁心的。
「那你為什麼還一臉看起來很困擾的樣子?」梁又華一針見血地問。
喔!朱天璦一手撫著額,幾乎要呻吟出聲,她幹嘛自討苦吃找一個從事心理學教育的人出來訴苦呢。
不過,話說回來,也許梁能幫她找出她內心矛盾的癥結。
「又華,我好矛盾腦……」她無力地將臉趴在桌子上。「小恩他對我真的好得沒話說,我很感動,也很心動……可是,有時候我心裡又會莫名其妙地對他產升排斥……看到他,總會不自覺地想起我父親。」
梁又華理解地點點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知道嗎?大部分父母離異的小孩,長大以後對婚姻的態度往往兩極化,不是非常懼怕婚姻而不願走入家庭;要不就是極度嚮往婚姻而過早投入家庭。你的情形就是這樣,只不過你懼怕的不是婚姻,而是和你父親看起來相似的男人。也許是小時候你受母親、外公或是其他親人對你父親的評語所影響,所以造成你對未來伴侶的選擇產生一種極端的偏見。換言之,你雖然深受俞照恩吸引,可是內心卻又無法拋卻以往深植的印象觀念,所以才會覺得矛盾。不安。」
朱天璦聽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好像很複雜幄!」
「其實,某部分的你是有戀父情結的。」梁又華語出驚人地接著道:「人類的感情向來是相對的,通常愈討厭表示愈在乎。小時候你一定很崇拜你父親,而你之所以會對和你父親同類型的男人這麼反感,也是由於你潛意識裡因為失去了父親的愛,感情無法宣洩,所以轉而以排斥、討厭的方式來壓抑自己。這是一種心理投射的作用,可憐的俞照恩也就因此當了無辜的冤大頭啦!」
「哎呀,我不懂心理學這一套啦!」她煩躁地將最後一口啤酒解決掉,遲疑了一會兒,才悶悶地問:「那……有什麼辦法可以改變這種情況?」
她覺得又華分析得還瞞有道理的,她也覺得俞照恩好無辜!
仔細想想,自七歲那一年認識他開始,她就不自覺地將他看成父親的縮影,任性地對他予取於求,還給他臉色看,要不就拿他當出氣筒……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惡女,真不明白他為什麼還會那麼喜歡她!
「這還不簡單!」梁又華輕吸了一口琴酒,「你多久沒見過你父親了?」
「十七年有吧!」朱天璦有些納悶地回答,不明白好友問這個做什麼。
「那麼我建議你和伯父見一次面,然後你就會發現,俞照恩和你父親其實半點相同的地方都沒有。」
「就這麼簡單?」朱天璦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好友。
梁又華用手指取下嵌在杯口的櫻桃,往嘴裡一丟;而後用力地點點頭。
「聽我的準沒錯,你受你父親的影響太大了,等你見過他之後,問題自然會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