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記 第二章
    塔笛卡醒過來在床上躺了很久,她在想繼母所說的話。  

    她也在想:她應不應鼓勵那些想向她求婚的人呢?  

    不幸,在那些人中間,沒有一個人她可以考慮要他做丈夫的。她懷疑是否永遠找不到一個令她傾心相愛的男人。  

    自從她母親去世後,她就一直跟父親住在國外,從那時開始,塔笛卡就不斷被男人追求。  

    年紀大一點的男人總是想吻她,年輕的男人逗弄她;等到她一長大,他們就想娶她。  

    但是在她的天性中,她最痛恨被那些她對他們沒有感情的男人碰到。  

    這對愛慕她美貌的男人而言,是很難克制的;即使她冷若冰霜,他們還是覺得是一種挑戰。不過,正如她繼母說的,在那些男人自己還沒有察覺以前,她就知道他們的意圖了。  

    她覺得自己似乎有一種預知力,那不是由男人的眼色或者說話而來,那是一種看不見的東西,她像躲避蛇蠍般避開它。  

    她知道她的一個追求者在背後形容她是個「冰山美人」,接觸過她的人都會被凍結。  

    「難道我永遠不會愛上任何人嗎?」塔笛卡常常失望地自問。  

    不過在她內心裡她相信有一天會遇到一個她真心愛戀的男人。  

    她知道自己的俄羅斯血統有時會使她狂野和不受約束,使她渴望得到某些她還天真得說不出名字的東西。  

    可是,它們就在她的夢裡,在她的希望裡——有一天她將會去愛和被愛。  

    她也不大清楚她想像中的愛人是什麼樣子。她只知道,有一天,在某個地方,她會遇到他,他會完成她的夢想。  

    「我怎麼辦?」她早上醒來時自問。  

    她沒有睡好,夢中也被驚醒。她知道那是因為繼母那樣肯定的說要她在聖誕節以前嫁出去。  

    自從父親再婚以後,她生命中的一切都改變了。  

    一個極端有魅力的男人——多明尼克爵士發覺自己不可能在生命中沒有女人。她的母親去世之後不久,他就要從其他女人的柔情與紅唇中尋求安慰了。  

    塔笛卡對此並沒有震驚,她知道他父親不耐孤單,而且這樣做可忘卻喪妻之痛。  

    她知道她的父母相愛之深。  

    回憶她最初十年的生命,她總覺似有金光籠罩著他們。她的母親永遠散發著快樂的光輝。  

    他們是多明尼克-林治在聖彼德堡的英國大使館擔任一等秘書時認識的。  

    他那時三十八歲,是一個最受女性青睞的單身漢。他在沙皇的宮廷裡無法拒抗地被一個美麗少女吸引著。  

    然後,很意外的,他又在一個宴會裡遇到她——考賓斯基王子的女兒。  

    卡倩娜那時只有十七歲,可是在很多方面都比英國同年紀的女孩成熟得多.  

    她和多明尼克-林治——那時候他還沒有封爵土——四目相投。後來當塔笛卡長大懂事以後,母親告訴她:  

    「我們瘋狂地、不顧一切地戀愛起來。」  

    當王子斷然拒絕他女兒和一個無足輕重的外交官結婚時,他們就私奔了。  

    他這樣做很可能斷送了前程,只要王子寫一封抗議書,或者甚至由沙皇出面致函英國外交部,那就會有嚴重的後果。  

    不過,王子只是斷絕了和女兒的關係,而且不准家人及親戚和她來往。  

    那個卡倩娜是無親無故、身無分文的,但是多明尼克-林治並不介意,他太快樂了。  

    現在塔笛卡回想起來,覺得她母親一定曾經寂寞過。她是個澈頭澈尾的俄國人,跟其他國家的人不同。  

    她總是那麼美麗動人,她跟丈夫舉行的宴會都很成功,然而,在她內心深處仍然有著被放逐的感覺。  

    也許,她把這種內心的孤立感傳給了她的女兒?  

    母親之死,使得塔笛卡在一夜之間長大。她還是一個孩子,但是她自覺不像。她瞭解父親的痛苦以及他只有從別的女人身上才可稍減憂傷的方式。  

    她把家務處理得井井有條,以免他有內顧之憂。同時,她也盡量照顧自己的生活,使他不必因她增加麻煩。  

    挑選自己教師的塔笛卡,決定學習什麼課程的也是塔笛卡;她自己挑選衣服,甚至自主聘請作她監護人的女管家。  

    當她只有十六歲時,就有著一個三十歲女人的鎮定與自信。  

    然後她的打擊來了!多明尼克爵士屈服於追求他兩年之久的小寡婦的狐媚與決心下。  

    「我要結婚了!」他告訴女兒。  

    塔笛卡大大的黑眼睛望著他,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是跟溫斯洛太大嗎?爸爸。」  

    「還會是別人嗎?」多明尼克反問一句。  

    「你這樣做聰明嗎?」  

    女兒向父親這樣問,這是一個奇怪的問題。  

    多明尼克走到窗口,望著維也納英國領事館的花園,背對著塔笛卡。  

    「很久以前,大家就認為一個大使需要一位妻子。」他說.「至於愛蓮,你知道得很清楚,她會是一位理想的大使夫人的。」  

    塔笛卡不說話,多明尼克爵士又從窗口轉過身來.  

    「這是無法避免的,她非常愛我。」  

    無疑地,從他的聲調中可聽出他在設法找借口。  

    「假使你認為你們在一起很快樂……」  

    「快樂?什麼叫快樂呀?」多明尼克爵士問。「自從我失去你母親之後就不曾決樂過。不過,人總得活下去,而我的外交生涯是很重要的。」  

    「當然,爸爸。我希望你的婚姻能夠如意。」  

    塔笛卡非常安靜地說完,就離開那間房間,並且順手把門關上。她知道這像是她生命中最後一章 ,她對將來感到害怕。  

    林治夫人一嫁給多明尼克爵士,就很清楚地聲明她不喜歡前妻之女,而且視她為眼中釘。  

    塔笛卡知道自己不被需要,就把全部的時間都花在學習語文、藝術和音樂上。  

    即使如此,當那些學費的帳單送來之後,還是免不了會聽見一些難聽的話,又一天到晚說著男人多麼不喜歡討聰明的妻子。  

    塔笛卡早就不跟她的繼母爭辯了。現在,她望著從窗簾之間射進的陽光,自問:  

    「一個聰明的妻子去忍受一個笨丈夫,也許不至於更壞吧?」  

    她一想到希倫爵士就全身發抖。她怎麼能每天隔著桌子望著他那茫然的臉,聽他那些無意義的談話?  

    韋特令罕上尉,雖然他除了軍營中的閒話以外就無話可談,不過她倒寧願要他;可是他不在候選名單中,塔笛卡知道得很清楚,他還沒有辦法養活妻子。  

    「在一個男人身上我何所求呢?」她問自己。反正睡不著了,她從床上起來,走向窗口,把窗簾拉開。  

    陽光照著她的眼睛,使她看不到馬路對過高大的樓房,但她看見許多她認識的男人的臉。  

    英俊的臉,有教養的臉,貪婪的、愚蠢的、聰明的、色迷迷的……各式各樣的臉……然而,沒有一張能引起她的興趣。  

    「我有什麼不對嗎?」她不禁懷疑起來。  

    她很早就下樓吃早餐。她知道她父親再過半小時才起來,而她的繼母寧願在床上吃。  

    她走下樓梯時,聽見敲門聲。一個僕役一面穿上銀扣的制服一面走過大理石地面去開門。  

    她看見他從門外的一個人手中拿下一樣東西。當她走到樓下時,僕人對她說:  

    「這些是送給你的,塔笛卡小姐,還有一張便條。送信的人在等回話。」塔笛卡不感興趣地瞥了那些花一眼,在舞會或宴會之後她經常會收到花束;不過,她注意到這一次的花要比她通常收到的名貴得多。  

    一簇簇白色蘭花非常有韻味地盛開在一個籃子裡。她奇怪哪一家花店能夠這麼早替客人送花。  

    她不感興趣地打開便條,信紙上印有一頂皇冠,她看見裡面這樣寫著:  

    「你會跟我一起坐車逛公園嗎?美麗的小塔笛卡。我將在十二點的時候來拜訪你。這些花是剛剛從鄉下運來的,它們會使你記起我。克勞利」  

    塔笛卡把信折起,對等候著的僕人說:  

    「告訴那個信差通知他的主人,林治小姐另外有約會。」  

    「好的,小姐。」  

    僕人走向門口,塔笛卡走進晨室,把那封信撕成小片丟進字紙簍。  

    她希望繼母不知道這次的邀請。  

    從她長久的經驗中,她確信克勞利爵士對她的興趣不是認真的。他只是被她的臉孔所誘惑,像以前一些年長的男人一樣,認為跟一個美麗的少女調情是一種樂趣而已。  

    在她成長的這幾年中,她遇見過幾個中年唐璜。她父親在大使館中招待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士,所以他們都不年輕,而且大多數已婚。  

    但是,這並不能阻止他們的追求,他們的熱情,使得主人的女兒——塔笛卡一開始就得對他們保持距離.  

    「克勞利爵士看來也是個唐璜式的男人哩!」塔笛卡想著,不覺泛起小小的微笑。  

    不管怎麼樣,她就是不喜歡這個人。他的態度、他的眼神,都使她感到厭惡。  

    「我希望再也看不到他!」她想。  

    她有什麼好擔憂的呢?她可以很容易地拒絕他的邀請。而且,社交季節快要結束了,她在舞會中也不見得會再碰到他。  

    她的父親說過他今天不想到古華得去。  

    「忘掉克勞利爵士吧!」她對自己說。  

    不過,她卻很奇怪為什麼當她在白金漢宮的舞會中離開他時,他眼中的表情至今還活鮮鮮地留在她記憶中。  

    她把那些花忘記了,直到林治夫人走進晨室;那時塔笛卡正在寫好幾封答謝那些招待過她的女主人的信,  

    「大廳中的花是誰送的?」林治夫人問。  

    塔笛卡從桌前站起來。  

    「繼母,早上好!」  

    「好?不見得啊!」林治夫人說。「我頭痛。天曉得我每次參加了舞會以後的難受。不過,為了你的緣故,我也只好犧牲自己的健康來作你的監護人了。」  

    塔笛卡不回答,她知道繼母很喜歡參加舞會,表面上卻說為了要做她的監護人,像個殉道者似的。  

    「我問你花是誰送的?」林治夫人看見塔笛卡不說話,又問。  

    「一個昨天晚上跟我跳舞的人,」塔笛卡漫不經心地說。「我以前沒見過他,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闊綽。」  

    「他是誰?」林治夫人問。「他是單身的嗎?」  

    「我聽說他有一個太太。」  

    「不要理睬那些結了婚的男人,」林治夫人暴躁地說。「不要忘了我昨晚告訴你的話。」  

    她一面說一面走了出去。塔笛卡歎了一口氣又坐下來繼續寫信。  

    寫完信,她回到臥室裡,發觀那個從少女時代就跟母親一起的老女傭在等她。  

    那個時代,沙皇宮廷中的貴婦貴女都流行僱用一個法國或英國的侍女。艾倫到過聖彼德堡,她的女主人和多明尼克爵土私奔,她也跟著一同離去。  

    「我們出去走走吧!艾倫,」塔笛卡說。「我需要呼吸一些新鮮空氣。」  

    「我知道你喜歡這樣的,塔笛卡小姐。」艾倫說。  

    她是一位表情甜美的中年婦女,除了父親以外,她是塔笛卡唯一喜愛的人。  

    艾倫望著她那黑髮如雲的小臉,關心地問:  

    「什麼事使你煩惱?她又跟你作對了?」  

    「她」是誰那是用不著解釋的。  

    「夫人要我在聖誕節以前嫁出去。」  

    「不要理她!」艾倫執拗地說。「自從她嫁給你父親後就一直想趕你出去。假使她太過份的話,你一定要告訴你爸爸。」  

    「爸爸又有什麼辦法?」塔笛卡說。「他己屈服於她了,他不喜歡吵架。」  

    她歎了一口氣。  

    「唉!艾倫,假使你和我可以離開這裡到別的地方去,就算是住在一間小小的木屋裡也好。我相信我可以寫文章或者譯書來賺一點錢。」  

    「這是不對的,塔笛卡小姐。那樣你就會跟你所屬的社會脫節了。」艾倫堅定地說。「你必須有機會去遇見好的人,去交朋友。」  

    「每一次我交到朋友,爸爸就要調到別的地方去,你記得羅馬那家可愛的人嗎?我那時想永遠跟他們在一起,但是,我卻永遠見不到他們了。」  

    「你現在長大了,也許你會找到一個善良高貴的人來愛你。」  

    塔笛卡淡淡一笑,裡面完全沒有幽默的成份,  

    「你真是跟繼母一樣壞,老是講到結婚的事。」  

    「要不然,像你這樣的貴族小姐還能過什麼樣的生活呢?你我都知道,你母親一定也會這樣想的。」  

    「當我一旦墜入情網,我當然會這樣做的。」  

    「你有愛人了嗎?」艾倫問。  

    這是一個她經常問的問題。  

    「沒有呀!難道你不知道?」塔笛卡回答。  

    她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問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為什麼不能愛上任何一個追求我的人。但是,艾倫,他們都那麼平凡、庸碌,我甚至討厭他們哩!」  

    「這只是時間問題,」艾倫安慰她。「你的母親在十七歲就戀愛了,不過那是不同的。我永遠忘不了她對我說,『我愛他,艾倫!我愛他!我愛他!假使爸爸不讓我們結婚,我就要跟他私奔!』」  

    這是塔笛卡聽過無數次的故事,但是每次都使她感動。在艾倫微微顫抖的聲音裡,彷彿還可以聽得母親聲調中的狂喜。  

    「當我有這樣的感覺時我就結婚,」塔笛卡說。「但是我絕對不會在繼母強迫或者恐嚇下去嫁人。」  

    「你是對的,小姐,不要讓她成脅你。」艾倫說,「她會那樣做的,我知道她會。」  

    「是的,我也知道。」塔笛卡莊嚴地說,然後又換過一種聲調:「來吧,艾倫,我們出去走走,我要到圖書館去。」  

    這一天其餘的時間,塔笛卡都故意避開她的繼母。很幸運地林治夫人外出吃中飯去,她累了就不會拖著塔笛卡陪她坐在馬車上到處訪友;以前她常在下午這樣做。  

    塔笛卡得以拿著一本書姥縮在沙發上,過了一會兒,她就因為連夜失眠太-倦而睡著了。  

    她睡了沒多久就因為一陣非常快樂的感覺而突然醒過來。  

    她的夢消逝了,然而她知道她剛才不是孤單一個的,有人跟她在一起,有人給地帶來了快樂——一種似乎把他們兩個都籠罩在金霧裡的快樂。  

    「我是快樂的。」她向自己微語。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大腿上放著一本書。  

    「要是我在真實的生活中能夠有這種感覺就好了。」她想。夢中的快樂還活鮮鮮地留在腦際,她上樓去為晚上的宴會打扮時一面還哼著小調。  

    今天的晚宴跟她以前參加過的毫無兩樣。  

    巨大的桌子上裝飾著鮮花,擺滿了銀光閃閃的餐具,銀燭台上點著蠟燭。  

    女主人高聳的頭飾閃閃發光,身上戴滿了鑽石和珍珠項鏈、胸針、手鐲和指環。  

    名貴的各國佳看上了一道又一道,塔笛卡吃得很少;而她晚宴的伴侶也差不多都是這些人。  

    一個是一名衛土,他向她描述他在軍中的一些細節、  

    另外一邊是一個沒有下巴的年輕貴族。塔笛卡發現他唯一感興趣的事就是飛速地騎雙座腳踏車。  

    他們兩個人都從沒讀過一本書,他們的政治知識也只是拾人牙慧地述說一些激進份子的笨故事。  

    她懷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欣賞這一類的宴會。  

    女主人的女兒是一個害羞而不美的少女,穿著一件很不合適的緊身白紗衣,以至原形畢露;她那雙白緞鞋和白色小山羊皮手套也都太緊窄。  

    顯然地她無話可說,而又害羞得不敢回答伴侶的問話,雖然他企圖打開她的話匣子,也沒有辦法。  

    塔笛卡很清楚,到了舞會的時候,她一定花大部分的時間粘在她母親身邊,要不然就是可憐兮兮地躲到洗手間去。  

    在這種場合,女孩子的地位並不怎麼重要。  

    在每一個女主人招待自己朋友的舞會中,塔笛卡都看到社交季節中這些珠光寶氣的貴婦全部出現,因為假使她們不出席,就伯別人誤會她沒被邀請。  

    等到那拖得很久的晚宴完畢以後,女士們就退席上樓。  

    年輕女孩談的還是她們參加了多少宴會這個老話題,而她們母親那一代,則是蜚短流長,冷言冷語。  

    「最低限底,」塔笛卡對自己說。「大使館中的那些宴會,比較有趣多了。」  

    在那裡,父親招待一些外國的政治家、政府官員以及外交家,他們的談話都是充滿智慧的。  

    她從一群跟她年紀相若的女孩子間走開,恐懼地看見繼母正在跟希倫夫人說話。  

    她們的聲音低低的,不斷地點著頭。塔笛卡下意識的想到她們在論她。  

    她把嘴巴抿得緊緊的。  

    「我絕不嫁給希倫爵士。」她發誓。  

    當貴婦們開始移動時,她不禁有一種得救之感。在一陣絲綢和薄紗的——中,派對又移到樓下去。貴婦們的肩上都披著絲絨、天鵝絨或毛皮的披肩。  

    舞會在派克巷的一間大房子舉行,屋後有一個大花園。  

    舞會裡悶熱得令人窒息,塔笛卡的舞伴建議到外面去,這使得她非常高興。  

    花園裡掛滿了中國燈籠和彩色小燈泡。塔笛卡跟她的舞伴——澳洲大使館的年輕秘書一走上草坪,馬上有一個高大的男人向他們走來。塔笛卡看出是誰之後,不禁為之氣結。  

    她想走開已來不及了。  

    「塔笛卡,你好!」克勞利爵土說。  

    塔笛卡微微屈膝答禮,沒有說話。  

    「我們還沒會過面吧?」他向她的舞伴說。  

    「我姓溫迪斯,爵爺。在金盃賽中我曾經有幸跑在你的馬前面。」  

    「很好,」克勞利爵士說。「下次我們還有機會。」  

    「謝謝你,爵爺!」澳洲人說。  

    「現在,假使你把你的舞伴讓給我,我將會很感激你。」克勞利爵士說。「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林治小姐商談。我希望她過一會兒再跟你跳舞。」  

    「我當然不能拒絕你的請求!」年輕人禮貌地說。  

    他先向塔笛卡彎腰,再向克勞利爵士彎腰,然後向屋子走去。  

    「這太沒有必要了,」塔笛卡大聲地說。「而且也太專橫了!」  

    「我是因為你而專橫的。」克勞利爵士回答。「今天你為什麼拒絕跟我坐車兜風?」  

    「我另外有約。」  

    「我懷疑那不是很重要的。」他說:「這個晚上,我可是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取消了所有其他的約會來到這個沉悶的宴會見你,我希望你能夠補償我。」  

    「我並沒有請你來。」  

    「我希望你沒有。這種場合我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那你為什麼要來?」塔笛卡說。「你應該知道得很清楚,爵爺,我不想見到你。」  

    「你很坦白。我們坐下來好嗎?」  

    「我想回到舞會去。」  

    他輕輕一笑。  

    「我不想讓你去。假使你堅持的話,那麼我們之間就像在戰爭,而我是絕對會勝利的。塔笛卡,你還是心甘情願地投降吧!來,坐下來我們好談談。」  

    感覺到他可能用強力來阻止她走開,塔笛卡昂著頭走向草坪。這裡,有些椅子在樹下,有些在花壇後面的涼亭中。  

    她本想選一張樹下的椅子,但克勞利爵土卻故意走向一座涼亭,為了不願意當眾出洋相,塔笛卡只好跟著他。  

    那些有靠墊的椅子並不是在黑暗中。上面有彩色小燈照耀著,一根樹枝上還掛了一個大大的黃色燈籠。  

    盡量坐得距離克勞利爵士遠遠的,塔笛卡把臉別開,冷冷地問:  

    「爵爺大人,你明知我不會耽擱多久的,請問你有什麼話跟我說?」  

    「我可以告訴你,你是我所看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克勞利爵士說。  

    「那不可能是真的,而且我也不希望聽你這樣講。」  

    「事實上那是真的,」他說:「昨天晚上我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是在羅馬大使館中看著你的母親在舞池中迴旋哩!她有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優雅氣質,你也一樣。」  

    塔笛卡不說話。她想多聽一些有關母親的事,她渴望談她的母親,可是她知道這個人是危險的,絕對不能給他任何鼓勵。  

    「我很愛慕你的母親,」克勞利爵士繼續說下去。「跟很多男人一樣甘願拜倒她的石榴裙下。但是,正如你所知道的,她對誰也不予青睞,除了你父親以外。」  

    「那是真的,」塔笛卡柔聲地說。「他們彼此相愛。」  

    「他們的愛是不同凡響的,」克勞利爵士說。「你告訴過我你的芳心還沒有許給任何一個男人,小塔笛卡,那麼,何不許給我呢?」  

    塔笛卡嚇壞了。剛才她的心思完全在母親那裡,而現在她卻聽見克勞利爵士的聲調裡有著她一向害怕的成份。她知道假如她望著他,她一定會看見他眼中那種表情。  

    「你有何建議呢?」她問。  

    她用話來刺他,希望她這個坦率的問話會使他受窘。  

    「我建議你應該嫁給我,塔笛卡。」  

    起初,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然後,她以為他在開玩笑。  

    她轉身望著他,他正用一種她很不喜歡的態度定睛看著她。雖則她不相信那句話,但無疑地,他是誠意的。  

    「假使你是認真的,」她說,發現自己的聲音很僵硬。「那麼,我要謝謝爵爺的美意。不過,我的答覆是——不!」  

    「為什麼不呢?」  

    「難道我的話還沒有說明白?」塔笛卡望著花園的遠處說。  

    「不明白。我要知道你為什麼不肯嫁給我?我有很多東西可以奉獻給你。」  

    「那些不是我想要的東西。」塔笛卡說。  

    「那麼你想要什麼?」他問。  

    「我想,答案是愛情。」  

    「我會教你愛我的。」  

    塔笛卡搖搖頭。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父親並沒有教我母親,那是他們之間發生的某些東西。」  

    「在茫茫人海中要是有兩個之間發生了這種事,他們就會一見鍾情。」克勞利爵士說。「不過,我卻是一個經驗豐富的情人,塔笛卡,我比那些無能的青年人更懂得如何教你愛的歡樂。到時你就會懂得愛我,我會喚起你靈魂深處的俄羅斯熱情。」  

    「我很抱歉,爵爺,你的建議是不可能的。」  

    「沒有不可能的事!塔笛卡,我要你,自從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要你了。」  

    「我認為這只是你過去的幻想。」  

    「你錯了。我要讓你知道你自己對我以及愛情是何等無知。」  

    他一面說一面就伸手抓住她的。她想走開,但是他抓得緊緊的。  

    她很慶幸自己帶著手套,所以不至於碰到他的手。因為即使這樣的接觸,她都會對他感到極度的憎厭。  

    他還想用另一隻手得來摟著她,但是她已站起身來。  

    「你的話說完了吧?」她急促地說。  

    「我還有很多話要說,不過這不是適當的地方。我們什麼時候再見面呢?」  

    「我昨天晚上告訴過你,現在我還要再說一遍,」塔笛卡說。「我不希望跟你再見面,爵爺。我們之間一切都不相同,沒有什麼可談的。」  

    他還握著她的手,所以她無法走開,現在他慢慢站起來,仍然握著她的手。  

    「我知道,塔笛卡,」他說。「你是一個很不容易克服的敵人。不過,我這;輩子都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我要你就是因為我決心要得到你。」  

    「你措了,爵爺,」塔笛卡說。「我不是可以出賣、強迫或威脅的。我非常感謝你要娶我為妻,不過我的答案是不,不論現在還是永遠。」  

    克勞利爵士輕輕一笑。  

    「我發現,」他說。「被一個精緻的、心愛的小東西公然反抗,是一件非常令人興奮的事。不過,我向你保證,塔笛卡,我可是一個不容易屈服的戰士啊!」  

    「我並不想跟你作戰,爵爺。」她用最冷淡的聲音回答。「我只是不想再見到你。請你不要浪費時間送請貼和花給我,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  

    「好一副挑釁的樣子!」他叫著。「但是,正如我昨晚告訴你,我還是想吻你!」  

    「我不願單獨走回屋裡,免得引人注目。你肯陪我嗎?」塔笛卡說。  

    「我很樂意這樣做,」克勞利爵士說。「為了我的聽話,你也許會給我打一個好分數吧?」  

    他們默默地走到舞會外面的石階上,一對對男女慢慢從花園裡走過來想跳一隻舞。塔笛卡抬頭望著克勞利爵土。  

    「晚安,爵爺!」她說。  

    「你應該說『再見』,塔笛卡。我知道我們不久就會再見面的。」  

    塔笛卡向他屈膝行禮,然後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踏上台階走進舞會。  

    她發現她的繼母正和很多監護人一起坐在舞會邊的高座上。  

    「你到哪裡去了?塔笛卡。」她乖戾地問。「你的舞伴呢?」  

    「他回家了,」塔笛卡說。「我不會再見到他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希望這是真的。她有一個不幸的預感,覺得自己被人威脅著。  

    克勞利爵士的難於拒抗、過於自信以及不可動搖的決心都使她害伯。  

    「我已經很明白地向他表示我討厭他,」她對自己說。「他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追求我的。」  

    然而她還是不安,因為她知道自己很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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