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黛莉亞走到陽台上眺望海灣。
明天他們就要離去。一想到她可能永遠不能再見到那不勒斯之美她就感到受不了。
她想她要是能夠把這裡的美景一一印入腦海中,以後無論她到什麼地方去,它們就好像跟她在一起。
世界上還有其他的地方,光線會像這裡的那麼透明,就像來自神祇那樣的嗎?
這裡到處都是美。
從山坡上在鐘樓下閃耀著的白色修道院到城市中的拱廓裡,一盆盆紅色的、白色的、紅白相間的山茶花綻放在古代神抵的雕像之間。
她仰望那座從岩漿與灰燼之間升起來的維蘇威火山,它正向著藍色的晴空噴煙。
在一種寧靜的美中,隱隱透示出危險的訊息;它是隨時都會爆發的。正如在那不勒斯的歌舞昇平後面隱藏著政治的危機與局勢的緊張一樣。
不過柯黛莉亞今天並不想去想這些,她只要賞花。於是,她離開陽台,走進花園,置身在芳香的花叢之間。
她的行動,驚起了花間裡的許多彩蝶和蜜蜂。
遠處,她聽見有人在唱「聖他-露琪亞」。這首歌在那不勒斯是那麼流行,似乎取代了國歌的地位。
到處是清脆的鳥聲,她覺得很說耳。四周是這麼可愛,她感到很悅目、
船已經修好了,他們明天一大清早就可以啟程,這個消息使得大衛狂喜。
不用問他,柯黛莉亞便知道他今天第一件事一定要跟男爵到船塢去。
那兩個年輕人希望協助航行途中船上食物的供應,看看裝水的桶是否盛滿,還有在開船以前檢查一切。
現在還是很早,漢彌頓夫人還在睡覺,威廉爵土在英國大使館接見訪客。
她可以單獨待一會兒真是好事。
她不禁想到自從她來到這個可愛的城市中以後,雖然參加過很多次宴會也見過不少人,但是那些人都不是她這一類型的。
柯黛莉亞已習慣了孤獨的生活,因為在史丹頓園的時候,大衛上學去了,除了她的教師以外,便沒有人跟她作伴。
她常常一個人在園中的花園裡遊蕩,但是並不寂寞,她對跟自己作伴,以及自己源源不絕的幻想感到很滿足。
事實上,她從那些神話故事中、歷史故事中以及史丹頓公園的珍藏中已為自己編織了一個幻想的世界,而這個幻想的世界是她生命中比什麼都重要的東西。
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當時真是無知。
來到那不勒斯,等於接受了一次教育的機會,雖則有些時候使得她非常害怕。
柯黛莉亞定到那晚她和馬克-史丹頓坐在一起談到愛情的那個涼亭裡。
她知道他是一個行動派的人,一個天生命令別人的人,真是想像不出他怎能看透她內心深處秘密的夢。
現在,他說得那麼清楚,她明白了她所想要的是什麼,那就是愛情!
她一直沒有機會再跟他深談,他們總是被一些喋喋不休的人群包圍。有時他在下午來訪,但是漢彌頓夫人或者大衛一定在場。
現在,她不再想到要進修道院了。
因為馬克對她說過,她有一天會遇到她所愛的男人,而那個男人也會回報她以愛。
不過有一件她可以確信的事就是:她絕對不會在那不勒斯那些熱情的貴族中找到她想要的男人。
馬克-史丹頓一定已經跟那個公爵說得很清楚。她已很久沒有看到他,也再沒有收到他送的花以及他手寫的使她心跳的條子。
過去的幾天真是十分平靜的日子;
事實上,宴會和酒會仍然是一個接一個,而她還得協助招待那些湧向英國領事館尋求保證的人。
柯黛莉亞也意識到王后對當前局勢的焦慮,因為緊張的局面已從漢彌頓夫人身上反映出來。
難怪王后會緊張的,據說在朗巴地那裡就有一萬法軍,熱那亞的海岸外面有兩萬,而土倫的法國艦隊的數目更是日有增加。
「王后認為除了請英國海軍相助之外就沒有方法解除威脅。」漢彌頓夫人告訴柯黛莉亞。
她歎了一口氣。
「唯一能夠拯救我們的人就是賀拉碩-納爾遜爵土!」
一說到這位海軍英雄,漢彌頓夫人的聲音就柔和起來,而且她常常談到他。
的確,從前,當他還是阿伽門農號的船長時,他到那不勒斯來訪問,就曾經給人以極深刻的印象。
雖則他曾經因為作戰受傷而只剩下一隻眼睛和一條手臂,但是,他仍然神采奕奕,威風凜凜。
納爾遜將軍曾經寫信給威廉-漢彌頓爵士,表示假使要移動他的艦隊,他就需要補給、快速戰艦與好的舵手。
「威廉爵土感到很困擾,」漢彌頓夫人說。
「威廉爵土有辦法幫助納爾遜上將嗎?」大衛問。
「他哪裡有辦法?」漢彌頓夫人說。「王上已經在一份文件上簽署過,威廉爵土在上面宣誓他永遠不會以食物或水供應英國艦隊。至於供給他快速戰艦……」
漢彌頓夫人把雙臂向上一揮,柯黛莉亞和大衛都知道,即使是王后也不敢向英國人示惠。
現在,柯黛莉亞坐在涼亭裡俯視著海彎,她有意把戰爭、戰艦、法軍以及那不勒斯的危機等等一切驅出腦海。
今天,她要盡量攝取那不勒斯的美。
蝴蝶在山茶花上面飛舞;紫丁香含苞怒放。一隻白色的鴿子,棲息在一塊石頭上瞪著她。
她屏息著怕把它驚走,它咕咕咕的叫聲使她想起了史丹頓園中的野鴿,也想起了她的老家和她的雙親。
她的母親很疼愛大衛,她自己卻特別愛她的父親,她盲目地崇拜他,只要跟他在一起便感到快樂。
她覺得威廉爵土有一點點像她父親。但是她不明白:那些英俊的那不勒斯人包圍著漢彌頓夫人,讚美她,歌頌她,他為什麼好像根本不在乎?
也許嫁給一個年紀比自己大得多的男人是一種錯誤吧?柯黛莉亞想。
她聽見有腳步聲走向涼亭,她想那可能是馬克-史丹頓。
腳步聲越來越近,紫丁香的枝葉被分開,她看清楚來人不是馬克而是柏林納公爵,不覺因為害怕而喘著氣。
他帶著微笑走向她,她動也不能動,除了用恐怖的眼色瞪著他就什麼都不能做。
柏林納公爵是一個極端自負的人。自從他二十歲以後,就是那不勒斯上流社會中一個最重要最有資格的單身漢。
到了三十歲,他已享盡這個首府中的富貴榮華;城中的女人從最高階層到最低階層,無不樂於向他獻媚。
宜至他遇見河蟹莉亞,他已不記得有任何人或任何事曾經拒絕過他了。
他曾經滿足於那木勒斯的、意大利其他部分的,以及地中海沿岸每一個國家的女人的肉感的魅力。
然而,他一看到柯黛莉亞,馬上就為她的美麗而傾倒。
不同於那些閃亮的黑眼睛、金色的皮膚以及飢渴的嘴唇;柯黛莉亞纖小的、古典的身軀,白哲的皮膚以及驕傲的矜持使他興奮得從未有過。
一經決定了她應該是屬於他的,他就認為以他的社會地位婚姻將是最好的奉獻,他以一種施惠的,帝皇般的神氣向她求婚。
當柯黛莉亞拒絕了他,他就向漢彌頓夫人求助。
他發現正如他所期望的她極願意幫他的忙,因為她也希望另一個英國女人在那不勒斯有重要的地位。
然而,無論漢彌頓夫人如何巧妙地遊說,柯黛莉亞還是毫不動容。
公爵很驚訝地發現這個英國少女居然一點也不感激他的追求,反而故意躲開他,這使得他為愛情顛倒得快要發瘋了。
他喜愛狩獵的天性被激起了,他決心要娶到她。
「沒有一個人能夠阻止我娶她為妻,」他對自己說。「那個無足輕重的船長算什麼東西?」
昨晚在王宮的宴會裡,他偶然聽說柯黛莉亞很快就要到馬爾他去。
在宴會中她一直跟威廉爵土和漢彌頓夫人在一起,使得他沒有機會跟她說話。
今天,他特地起了個大早,決定親自到西薩宮去拜訪她。他知道漢彌頓夫人還在床上,而她的哥哥和表哥在這個時刻也不會守著她。
僕人告訴他她在花園裡。
他對這個花園熟得很,每一次英國大使館舉行酒會或舞會他都會帶著一個個不同的漂亮女人到過園裡的每一個角落。在這裡,他吻過無數自願的紅唇,也擁抱過無數在他懷中顫抖的嬌軀。
當他撥開紫丁香的樹枝時,他看見柯黛莉亞獨自坐在涼亭裡,她淺色的頭髮在陽光下似有一輪光環,他覺得她似乎比記憶中更加美麗,更加誘人。
他走向她,有點高視闊步的樣子,因為他知道自己有一副挺拔的體格而且非常英俊。
「我知道我會在這裡找到你的,」他說。他的音色低沉而富於表情。
「我——我必須回到屋裡去了。」
柯黛莉亞想站起來。但是公爵用手握著她的臂膀不讓她那樣做,同時,他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我要跟你談一談,柯黛莉亞。」
他居然直呼她的小名,這使得她感到一陣厭惡。
她的心狂跳著,同時覺得唇乾舌燥,唯一的衝動就是想逃開。
但是想從涼亭走到小徑一定得經過他,他一定不會放她走的。
「我們沒有什麼可談的。」她用最大的努力說出了這句話。
「正好相反,我們有很多話可談,」他說。「你真的明天要走?」
「是的,我們要到馬爾他去。」
「那麼我必須阻止你這樣做。」
「我是跟我的哥哥和表哥馬克-史丹頓船長一起走的。」
她本來要用很堅定的口氣采說,但是因為他的手還握著她的裸臂,所以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她想移動一下,不料他的手指握得更緊。
「我愛你!柯黛莉亞!」他說。「你已經知道了我希望娶你為妻,你不應該離開這裡。」
「我已經告訴過爵爺,我對你的建議感到非常榮幸,但是我不能嫁給你。」
「為什麼?」
「因為……我不愛你。」
他輕輕一笑,然後帶著威脅的語氣說:
「我會教你愛我的,柯黛莉亞,我會教你有關愛情的一切。你就會懂得去要我像我要你一樣。」
他一面說一面把身體靠近她。她感覺到他的話裡似有一團火會把她灼傷。
「不!不!我永遠不會愛你的!永遠不會!」
「你怎能這樣確定?」他問。「你是這樣美麗,這樣動人!你使得我為你發狂,晚上一想到你就睡不著,天曉得我多麼想要你,我從來不曾想要一個女人像想要你一樣。」
現在,他的聲音變得很粗野,使得柯黛莉亞跳了起來。
「放開我!」她說。「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能做你的妻子。」
「可是我決心要你做。」
公爵也站了起來,面對著她,使她無法從他身邊擠出去。
她極力控制自己的驚恐,勇敢地仰起頭面對他。
「放開我!我沒有話可以跟你說。我明天就要走了,我永遠也不會嫁給你的。」
她的聲音細若游絲。他的雙眼卻露出了火焰,他已失去了他的自制力。
他向她伸出雙臂。她狂亂地、奮力地抵抗他,一面高聲地尖叫。
馬克-史丹頓也在向人道別。
他本來只準備在啟程之前向漢彌頓夫婦說一聲就行,但是他收到琴恩妮達公主的一張紙條,邀他和她共進晚餐。
「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咨訴你。」公主在她筆跡粗大的簽名後加上了這一句活。
他對這句附加的話發生了很大的興趣,此外,以飽和她幾年來的交情,在離開那不勒斯之前也不能不去看看她。
他在西薩宮發現柯黛莉亞打扮得很漂亮。
晚上,王宮裡有宴會,還有戲劇演出,王上和王后都會出席觀嘗。
「假使你跟我們一起去,我們將會很高興。」漢彌頓夫人向他建議。
馬克-史丹頓找個借口推辭了。
一個王族之夜是他所無法忍受的,同時他承認他不喜歡那個國王。
所以他接受了公主的邀請,到她的宮中去。正如他所料的,他是唯一的客人。
五月中旬的天氣已經很溫暖,她得以穿著最少最少的衣服。
她身上那件鑲著金線的紗衣,使得她的胴體若隱若現。
在她的粉頸上掛著一串綠寶石、紅寶石和鑽石綴成的項鏈,加上一副懸垂著的耳環,使她看來像個東方美人。
她的黑眼睛對他顧盼生情,不過她的紅唇告訴他,他已知道她對他的光臨是何等歡悅。
「馬克!馬克!你這幾天怎可以這樣殘忍地不理我?」
「我忙著修理我的船嘛!」他回答。
「還有在英國大使館跳舞,」她又加了一句。「是哪朵盛放的玫瑰還是哪朵末放的蓓蕾吸引了你?」
馬克-史丹頓不回答,逕自穿過那華麗沙龍的落地大窗走向外面的陽台。
「我不取笑你了,」她低低地說,挽住他的一隻臂膀,
「我很高興你來到這裡,我只想你靠近我,聽我訴說我愛你。」
他向她微笑,還作了一個戲弄的表情,嘲諷地說:
「琴恩妮達,你使我受寵若驚!」
「我愛你,馬克。在那晚以前我不知道愛你愛到什麼程度。現在,為了你,我做了一個革命性的決定。」
「那是什麼呢?」
他對她說話時嚴肅的表情感到微微吃驚。
「我決定離開那不勒斯。」
「那倒是意想不到。」
「因為你不肯跟我結婚,『她說。「而你又使得我對此間的男人通通感到厭倦。」
「我很抱歉我居然有這樣的影響力。」馬克-史丹頓說,一面眨著眼睛。
「那是真的!」她深情地說。「因為你是個完美的情人。跟你一比,此地的男人都變得索然無味,所以我不能再留在這裡。」
「你要夫尋求新的發展?」他問。
她點點頭,她的耳環跟著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
「我想到巴黎去!」
她偏著頭用她那雙睫毛濃密的黑眼睛望著他,看他有什麼反應。
「好主意!當拿破侖厭倦了戰爭之後,說不定就會想搞些別的花樣。巴黎雖然以美女著稱,但是無疑你還是最出色的。」
「這正是我所想的,」公主輕輕歎了一口氣。「但是得下很大的決心啊!你的拒絕,改變了我全部的生命。」
「所以我得對你的任何遭遇負責。」
馬克-史丹頓似乎並不感到困擾,他舉起了僕人送進來的香檳酒送到唇邊。
「是的,那將是你的罪過,」公主說。「雖則我將會在巴黎、維也納,甚至莫斯科去找尋一個像你的男人,不過我知道,不會再有一個海上的男人像你那樣能夠征服我的心。」
他們在她的香閨中,在燭光下共進晚餐。
馬克-史丹頓無法不被他的愛情所感動,假使那就是愛情的話。他看到了公主飢渴的眼睛與雙唇。
晚餐過後,僕人離開了他們。馬克靠在椅背上,手中拿著一杯白蘭地問:
「你有什麼重要的秘密要告訴我?」
公主回過頭去看清楚房間裡是否沒有別人,然後低聲說:
「昨晚我在法國公使館吃飯。」
他揚起了眉毛,沒有說話。
「那是一個小小的宴會,」公主繼續說。「法國公使說話也就隨隨便便。」
「你的意思是說他認為他知道你同情哪一方面?」
公主的雙眼閃耀著。
「在某些場合裡,我曾經對他很有用處。」
馬克-史丹頓吸了一口白蘭地。
「公使告訴我們,拿破侖的目標是在地中海。」
馬克沉默著,他的眼睛注視著公主。
「他想奪取埃及!」
這正是他所猜想的,不過,一旦聽見證實了,還是有點震驚。
「他甚至計劃征服印度。」
馬克-史丹頓吸了一口氣。那真是個可怕的野心!但是,對那個已有相當成就的年輕科西嘉人而言,這也不是不可能的。
「法國的間諜,」公主幾乎是用耳語說。「已經在印度斯坦竭力煽動反英運動。」
「拿破侖在土倫有多少兵力?」
停了一下,公主回答說:
「大約有八萬。」
馬克-史丹頓吃了一驚,但是他不形於色。
「謝謝你!」他靜靜地說。
「這就是你所要說的?」
「假使我們接近一點,我可以把我的口才表達得更好。」
「那正是我想要的!」
他們走進隔壁的寢室裡。幽暗的燈光,使得所有的影子都帶點神秘性,空氣中充滿她特有的芬芳。
她轉身面向他,他首先解開她的長耳環,然後是她的項鏈。
接著,他粗魯地把她拉向他,重重地吻著她。
他們馬上沉溺在慾海裡,直到黎明,才筋疲力竭地睡去。
馬克。史丹頓一覺醒過來,發覺已睡過了頭,打破了他必須在這個世界醒來之前回到住處去的慣例。
他在絲枕上躺了一會兒,望著睡在他身邊的琴恩妮達。
她在睡著時非常美麗,黑髮披散在裸露的肩膀上,長長的睫毛覆蓋在雙頰。
他在奇怪自己為什麼不能給予她所需要的愛。
她激起過他的熱情;而且,她也是聰明的,他們之間共同的興趣並不完全由於彼此肉體的吸引。
但是他知道,她所付出的還不夠。
熱情曾在一段期間之後消退,他知道當他要娶一個女人為妻時,他還需要很多別的東西。
他告訴自己,他需要的是那種他為柯黛莉亞描述的那種愛。想著,他的唇邊不覺展開一絲微笑。
自從那個晚上他在涼亭裡為柯黛莉亞解釋愛情以後,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哪裡懂得什麼叫做愛情呢?
馬克-史丹頓一直就是一個好動的人。
他只有二十歲時,他的一個親戚送他到西印度的一條商船上工作。那是一種他從來不曾經驗過的生活。
他曾經為船員被虐待時所忍受的態度而吃驚過。
他知道一條船在海上很可能成為船上人的煉獄,因此他早就定下決心,一旦他可以發號施令時,他一定會把他的水手當人看待,而不是把他們當野獸。
他在第一次航海時就有了想自己當船長的野心。由於他的善用頭腦和熱心,幾年之後,他就爬到了這個地位。
他的父親不像別的親戚那樣富有,他意識到自己必須多賺錢。
在地中海,有許多獎品可以贏取。
基督徒的船隻如果攫取了異教徒的船隻,水手們可分得一成的貨物。要是俘虜到奴隸運到馬爾他去拍賣,船長更可以抽取佣金。
克馬-史丹頓在海上跟海盜船作戰的成功,慚慚使他聲名遠撈,甚至聖約翰騎土團的領袖紅衣主教都邀請他加入騎土團。
但是馬克拒絕了他。
紅衣主教歎了一口氣說:
「這真是我們的損失。」
「不過,我是願意隨時為閣下效命的,」馬克-史丹頓說。後來,他果然在很多次機會中為聖約翰騎土團出過力。
在每一次遠程的航行之後,他在女人溫暖的懷抱中獲得了鬆弛與休息。在地中海的每一個港口都有女人在等著他歸來,他雖然接受了她們的愛,然而,他一出海便把她們忘得一乾二淨。
也許琴恩妮達對他的意義比較重要一些吧,他自己也弄不清楚。除非他來到那不勒斯,否則他很少想到她。
她雖然美麗,但是他絕不會讓自己被像她那樣的女人綁住的。
他緩緩地起了床。
穿好衣服以後,他躊躇了一會兒,在考慮要不要叫醒她跟她道別,後來他決定不要。
他走到陽台上,從欄杆裡那些怒放的紅玫瑰中摘了一朵,然後回到臥室裡把它放在她的床單上。
她一定明白它所代表的訊息的。於是,他輕輕地走了出去,把門在身後帶上。
在擁擠的街道上,他雇了一部出租馬車回到了住處。
他洗澡更衣之後,望了時鐘一眼,不禁對自己扮了一個鬼臉。
他知道,男爵和大衛一定會認為他太過於有虧職守,在起程的前一天竟然不來船塢把整條船檢查一下。
他不知道大衛是否像昨天那樣在大使館裡等他一起去,所以他就先到西薩宮。
「伯爵在家嗎?」他問在門口守衛的道模少校。
「船長,伯爵己經到船塢去了。」
他正要叫馬車伕向前駛時,順回又問了一句:「柯黛莉亞小姐呢?她起來了沒有?」
「小姐在花園裡。她起得很早,本來是一個人在那裡的,剛剛有一位先生來找她。」
「一位先生?」馬克-史丹頓問。
「是的,船長,就是柏林納公爵。」
有一會兒,馬克-史丹頓以為自己聽錯了。
於是他急急走上大使館門口的台階,也不等道模少校,就走向陽台,直奔花園去。
他幾乎可以確信柯黛莉亞一定是在他曾經和她談論過愛情的涼亭裡。
他想:她一定是去向港灣作最後一瞥,向那不勒斯告別。
他在曲徑上急急地走著,不時向兩邊的灌木叢張望,希望可以看到柯黛莉亞。
然後,在他還沒有走到涼亭時,他聽見了她的尖叫。
公爵沒有想到纖小嬌弱的柯黛莉亞竟會有如此強大的抵抗力。
她像一隻母老虎那樣同他擄鬥,她扭開他的手臂,用拳頭打他。但是他死命要把她拉近,他的嘴唇在尋找她的可吻之處。
就在她筋疲力盡,再也無法自衛時,一隻手執住公爵領子的後面,把他拉離柯黛莉亞,同時,一個拳頭向他兜臉揮過來,使得他踉踉蹌蹌地跌倒在剛才他們所坐的座位上。
公爵憤怒地大叫起來。他看見馬克-史丹頓站在他面前,藍眼睛裡射出了懾人的寒光。
「你怎敢打我?」
公爵用意大利話高聲地說。
他是那不勒斯最好的劍手和槍手,每天,他都在他的公爵府中的健身房接受特殊的體育訓練。
他並不在乎赤手空拳去打鬥,而且他現在正在盛怒中,也就無暇提出要用較為文明的方法去解決。
他像一頭瘋牛那樣衝向馬克-史丹頓,希望能像他在拳擊學校擊倒他的對手那樣把他擊倒。
但是馬克-史丹頓的身體堅硬似鐵,依然屹立如山。兩個男人都不理會柯黛莉亞。
他們憤怒地互相毆打,她在旁邊害怕得發抖,但是她又不能不看著他們。
公爵的嘴角流出了血,但是馬克的臉卻還沒有挨到拳頭。
他比較高一點,不過公爵的身體卻比較重,而且他是在盛怒中,已失去理性,柯黛莉亞不免有點替她的表兄擔心。
突然,一切都成為過去。
馬克給予公爵的一下上擊,使得他站立不穩。他踉蹌後退,失去了平衡,倒在亨外一株夾竹桃上面。
樹枝被他壓斷了許多。他例在地上,雙腿張開,樣子非常狼狽可笑。
睜大著雙眼而顫抖著的柯黛莉亞走過來觀看。
馬克在低頭察看自己受傷了的指節;他的外衣有點不整齊,他的領巾起皺,但是,他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走到他身邊。他伸手摟著她的肩膀,發覺她在顫抖。
「沒有事了,柯黛莉亞。」
她好像無法自制似的把臉藏在他的肩膀裡。
「他把我嚇壞了。」她小聲地說。
「我知道,」馬克-史丹頓說。「不過,他以後再也不敢那樣做了。」
他瞥了公爵一眼。他躺在那裡,已完全不能動彈。
「讓我們回到屋裡去吧!」
柯黛莉亞還在發抖,不過馬克所說的話使她放心了許多。
「我得去找些藥水和紗布來替你的手裹傷。」她喘著氣說。
「你太仁慈了,」馬克說。「我會好得很快的。」
她走在前面,穿過小徑,他跟在後面走。
他們走回屋裡,看見沒有人在,不禁鬆了一口氣。
「我去找你需要的東西。」
馬克-史丹頓看見她臉色發青,就把她拉到一把椅子上坐下。
「讓僕人去拿吧!然後看看你是不是很懂得包紮傷口?」
他對她微笑,走開了一會兒,然後回來坐在她旁邊,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裡。
「我真替你難過,柯黛莉亞。」
她楚楚可憐地望著他,灰色的眼珠裡還帶著驚惶之色。
「我……我真想不到一個男人會做出那樣的……行為。」她訥訥地說。
「並不是每個男人都像公爵一樣的,」馬克說。「你必須理智一點,忘掉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你說他不會再走近我?」她像個孩子似的喃喃地問。
「我認為我剛剛已經跟一個可怕的人打過交道了,」馬克回答說。「你必須原諒我,柯黛莉亞,我不是一個很有經驗的監護人,下一次我再也不信任何人了。」
「我不能忍受下一次了,」她說。「也許……」
她還沒有說完他就知道她要說什麼,進修道院這個念頭又回到她的腦海裡。他急急地說:
「不!那並不是答案。此外,我不要你做懦夫。」
「懦夫?」
他感覺到他的譴責震驚了她。
「躲避人生就是一種怯懦的行為,」他說。「剛才你所遭遇到的固然很不愉快,但是那只是由於你住在那不勒斯的關係。」
她睜大雙眼不解地望著他。
「因為你太美麗了,男人看見你便昏了頭,失去了控制。不過,我們明天便要離開這裡,馬爾他那裡很多的青年都宣誓過要守貞,那對你是十分安全的……
柯黛莉亞的臉色漸漸恢復了紅潤。她帶點澀羞地問:
「你真的認為我美麗?」
「我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我說的是真心話,」馬克說。
「謝謝你!」她嬌羞地一笑。
一個僕人送來紗布和藥水。
另外一個僕人送來了酒,馬克堅持要柯黛莉亞喝一些。
「現在喝酒不嫌太早了嗎?」柯黛莉亞抗議說。
「你曾經受過驚嚇,」他堅持地說。「假使我們是在英國,我就會為你調製一種熱熱的、甜甜的飲料,但是在此地我得花幾個小時去調製哩!」
她笑了笑,服從地啜飲杯中的酒。
這使得她恢復了血色,眼中的驚懼也已消失。
於是他讓她為他包紮他兩手的傷口;
「你很在行嘛!」他說。
「媽媽一定要我學習如何去照顧病人或者受傷的人,爸爸常常因此而取笑她。到了馬爾他,我可能有點用處哩!」
「不見得,」馬克-史丹頓回答。「騎土們有一個很完備的醫院。新進的騎土都要輪流去照顧病人。」
「那是大衛所不喜歡的;」柯黛莉亞微笑著說。「他對生病的人很不耐煩,我相信那是由於他自己太強壯之故。」
「不管怎麼樣,大衛都得到醫院值班的。」
「他會盡他的職責的,」柯黛莉亞說。「但是我希望我能夠替他做。」
馬克,史丹頓望著自己的雙手。
「假使我有了麻煩,我知道要去找誰了。」
他站了起來。
「柯黛莉亞,等一會兒公爵醒過來以後,我相信你不願意在這裡碰到他吧?你要回到你的房間裡去,還是跟我到船—塢去呢?」
她抬起眼睛望著他。
「我希望我不至於把你惹厭。」
他也低頭望著她,誠意地說:
「你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