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我答應帶你去參加第凡樹公館的晚宴。」公爵夫人說:「我孫子要在家開晚會,我們不能參加。」
「晚會?」柏翠納問,心想也許只有男士才能參加?公爵夫人微笑著說:「親王也要參加。當然,還有許多漂亮的女人。但是話題不會集中到這些美女身上。」
柏翠納狐疑地望著公爵夫人。夫人繼續說:「杜文決定騎貝拉參加阿斯考特賽馬,親王很有信心他可以贏得金盃。」
柏翠納知道這次談話一定非常精采,那些驕客俱樂部的成員也一定會在這兒,她很難過自己不能出席。
彷彿公爵夫人已經窺探到她的心思。
「親王喜歡精明老練的女人。當然他會帶著何妃來。相信艾索達女士也會想辦法參加的。」
公爵夫人的話裡含著冷嘲熱諷,拍翠納知道,她不喜歡艾索達,卻沒有像自己那樣憎惡。
她愛上了伯爵,嫉妒一切受到伯爵賜惠的女人,這種痛苦與日俱增。
不只為了楊妮-葆蕾的魅力而痛苦,更為艾索達女土的美麗所折磨。
當然她不知道,伯爵對義索達的死纏不休已惱怒異常,更不知道伯爵的抽屜裡藏著越來越多她寫的信。
柏翠納只知道每次參加舞會、歡迎會、宴會都看到艾索達必然出現在他旁邊,彷彿他是一塊磁鐵一樣。而且每天都可以看到穿著她家制服的僕人送信到大門口。
「我很慶幸今晚不必參加晚宴。」她想。
她知道自己望著伯爵——當然艾索達一定在旁,吸引著伯爵的眼光——就很難注意坐在身旁的男士。
伯爵絕對不可能不迷戀美麗的艾索達。拍翠納失望地感到,他們宣佈訂婚只是時間問題而已,也許就在這幾天之內。
「我愛他!」黑夜之中,她暗自沉吟。
她無時無刻不企盼著伯爵出現在她面前——他那寬廣的肩膀、烏黑的頭髮、瀟灑而嘲謔的表情……
他很仁慈,帶她去見碧佳斗裡的教區神父。
柏翠納傾聽神父細說他們如何處理那些被丟在教堂裡的棄嬰。
可是,正如伯爵所說,儘管他們已經摸索到一條解決之道,卻由於財物的拮据,使工作窒礙難行。
柏翠納覺得不管怎麼樣,他們並沒有努力試著防止那些涉世未深的鄉下姑娘上城時被誘拐入火坑。
「是不是可能……」她說:「請一個人像神父你,或者一個老婦人專門駐在酒店裡,等驛馬車停下來,看到年輕的女孩子下車,一副需要幫助或徘徊惶惶的樣子,就可以把她帶到安全地方,或者給她介紹職業?」
「好主意,林敦小姐。」神父說:「可是坦白講,我沒有人手。何況,儘管是為她們好,我怕那些初到倫敦的少女也不會聽我們的話。」
柏翠納感到這是一種失敗主義的態度。所以她離開教堂時告訴伯爵說,她堅持要做一些什麼事。
「我去跟警察談一談。」伯爵說。
「鄉下姑娘最怕警察了。」柏翠納說:「我們需要一名慈樣的老婦人,她可以給人信心,願意聽從她的勸告。」
伯爵沒有回答。他知道像柏翠納所描寫的這種人已經夠多,她們專門等待下驛馬車找職業的鄉下姑娘。
這些人就是老鴇,起先表示答應為她們找職業,說什麼薪水高、條件好,然後把她們騙到私娟寮,從此就羊入虎口,再也出不來了。
「我答應你全力解決這個問題。」伯爵說:「我已經跟亞胥雷爵士談過這個問題,他是一個重要的改革家。可是你不要急躁,問題不可能馬上解決的。」
「我已經不能忍耐了。」柏翠納回答:「多猶豫一天、一小時,就多一個純潔的少女被蹂躪多一個可憐的私生子降臨到世上來。」
柏翠納激昂的情緒使得伯爵非常感動。
在所有飽認識的女性當中,沒有見過一個人像柏翠納這樣關懷那些不幸的女孩。
他發覺自己越來越關心那些徘徊路邊的阻街女郎,越來越注意那些報導犯罪的社會新聞。
當他討論這些問題,引用報紙上關於貧窮與犯罪的報導財,朋友都驚異不已。
「史塔佛頓,我以為已經有太多美女叫你煩惱了,哪有時間去關心那些可憐的風塵女郎?」一位上議員跟他開玩笑。
不過也有許多人表示同感,他們知道他在上議院發言很有份量。
他很仁慈,不過,柏翠納想:這並不表示他對她特別感興趣。總之,他已經有兩個迷人冶艷的情婦,夫復何求?只因為愛他,只因為除了伯爵別無所想,她輾轉反測。
連公爵夫人也看得出來,她瘦了。
「我看這也好,社交季節快結束了。」夫人說:「跳舞眺得這麼晚,稍不注意保養,你的容貌就得付出代價了,」
「社交季節快結束了?」柏翠納不覺跟著說。
不知道到時候該怎麼辦,伯爵會對她怎麼樣呢?她不能不擔心他會把她送回鄉間,甚至回哈羅門。她不敢想。
她知道,等到社交季節結束之後攝政親王就要到南部的布來頓去,那些貴族們也就把大門關起來,有的跟隨著親王,有的回到鄉下避暑,直到秋天才回來。
柏翠納問李查遜先生晚上誰會來參加晚宴,他把一份客人的名單遞給她看。
總共不過二十名,當然以親王和何紀為首。艾索達女士的名字就好像從紙上躍起,在她面前炫耀得眼花撩亂。
她跟隨著公爵夫人出宴,感到自己好比是一個不速之客的「灰姑娘」。
第凡謝家舉辦的只是一個小規模家庭晚宴,她們很快就回家了。進了大門,總管通知說:「女士們剛到客廳休息,夫人,男土還在餐廳。」
「那我們偷偷溜上樓去吧!」公爵夫人微笑著說,她吻了柏翠納的臉頰說:「晚安,親愛的。不要等我,你走你的吧,讓我自個兒慢慢爬上樓去。」
「晚安,奶奶。」柏翠納答道,行了一個屈膝禮。
奶奶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扶著欄杆上樓去,柏翠納說:「我去書房拿本書。」
她知道不會碰上任何人,因為這個房間晚上沒有人會來。
她拿了需要的書和一本還沒有看完的雜誌。
她走向門口,渴望呼吸外面新鮮的空氣。
今晚一定很難入睡。
過去這兩天太熱了,熱到不能在公園裡驅車。她需要吹吹風,乘乘涼。
她放下書,拉開沉垂的緞質門簾,打開門走到陽台。
走出門時,可以聽到客廳的說話聲和餐廳裡男人的笑聲。從窗子可以看得見他們的影子。
她步下台階,在樹影下的草地上漫步。
晚風徐徐,一片清涼,遠離了燈光,夜空的星月照亮了花徑小道。
記得花園盡處有一個座位,那天她侵入穆地模的房子被伯爵捉到,就是坐在那兒和他談話。
也許坐到那個位子可以免得想起艾索達女士多漂亮,或者楊妮-葆蕾多迷人。還有更多的事需要她去思考。
她在戀愛,正如其他戀愛中的女孩子一樣,為了愛人,希望自己更漂亮、更聰明、更完美。
伯爵相當聰明,一定在許多令人厭煩的事件中發現了她的無知。
她非常自卑,相信艾索達女土一定會津津有味地談論政治、賽馬和其他任何事,自己卻年輕幼稚得不敢望其項背。
「可是我要努力!」她激憤地自言自語:「我要試試看。」
她正在看的這本書就是有關馬的品種、駿馬世系譜之類的書。
她已經走到盡頭了,正在尋找座位時,驚愕地看到一個黑影躍起,遁入花叢。
她佇立道;「誰?」
沒有回答。
「我看見了。」她威脅道:「你沒地方躲的。」
她想大概是僕人吧!他們是不准到花園來的。
花叢並不密,她可以辯別出花後的人影。
「出來!「她嚴厲地命令道:「否則我要叫人了。」
花叢打開了,站出一個男人。
藉著月亮,她可以看清那個人的臉,一個陌生人,不是僕人。
「你是誰?」她問道:「在這裡幹什麼?」
「很抱歉。」他回答。 「你曉得你侵入私宅嗎?」
「是的,我馬上離開。」
柏翠納不信任地望著他,然後說:「假如你是小偷或強盜,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保證,林敦小姐,我不是來偷東西的。」
「你認得我?」柏翠納問。
「是的。」
「你怎麼進來的?來幹什麼?」
「我不能說,不過我向你保證,我不會破壞任何東西。
假如你要我走,我馬上走。」
「破壞任何東西?什麼意思?」
陌生人微笑著。他的年紀輕,不到二十五歲,雖然看不請面孔.可是她知道,他穿著整齊,卻又並不像個高雅的紳士。
「你是誰?」她又問。
「我叫尼可拉-宋頓,這個名字對你來說毫無意義。」
「你是幹什麼的?」
「我是記者。」
「記者?」柏翠納狐疑地加上一句:「你是說是來探聽今晚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伯爵不會有什麼值得報導的事,這只是一個私人派對。」
她知道攝政親王跟朋友晚餐一向是步步設防,避免新聞記者注意的。
尼可拉-宋頓微笑著說:「我向你保證,林敦小姐,殿下出現在史塔佛頓公館不是我來此的主要目的。」
「那是什麼目的?」
「我不能告訴你,可是假如你容許我留在這兒,我會很感激。」
「你是怎麼進來的?」
「爬牆。」
「那很明顯是侵入私宅了。我可以大喊救命,叫人把你丟出牆外。」
「我知道,可是我知道你對不幸的人一向很仁慈,我求你讓我留下。」
「你怎麼知道我仁慈?」柏翠納疑信參半地說。
「我聽說你給街上那些女人許多錢。」
「假如你知道,千萬不要在報上披露。」柏翠納乞求地說「否則伯爵會惱怒的,而且我不希望人家知道。」
尼可拉-宋頓沒有回答。柏翠納接著說:「拜託……」
「我也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讓我留下來。」
「如果是合理的話,」柏翠納懷疑地說:「可是我要知道你留下來做什麼?」
「假如你不會改變初衷叫人把我攆出去,我就告訴你。」
「那要看你的理由來決定。」
她想嚇嚇他。她瞭解,假如伯爵知道她施捨阻街女郎的事情宣揚開來,一定會不高興。而公爵夫人只要聽到她提起那些女人就夠震驚了。
她喪氣地坐下來,覺得自己彷徨失措。
「告訴我你來幹什麼,」她說:「我想瞭解一下。」
「你很仁慈,林敦小姐。」尼可拉-宋頓在她旁邊坐下:「這件事跟你也許沒有什麼關係,可是對我個人卻非常重要。」
「為什麼?」
「因為假如今天能夠得到一則有價值的新聞,就會對我整個未來產生非常重大的影響。」
「怎麼會那麼重要?」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威廉-洪的人?」
「我想我不認識。」柏翠納答道。
「他號稱『新聞英雄』。」宋頓說:「從一七九六年起他就是一位改革家。他十六歲就參加倫敦記者協會了。」
「他是幹什麼的?」
「他辦改革家週報。」
「我聽說道。」柏翠納說:「事實上我看過好幾期。」
「我替他們寫文章。」宋頓告訴她:「可是去年他坐牢了,群龍無首,報業簡直振作不起來。」
「那他現在呢?」
「他已經自由了,想再辦一個報,叫張布報。假如搞得成功,他答應給我一個好位子,我想他會的。」
「可是報紙都還沒出版嘛!」
「籌備辦一個新報要一段時間。」宋頓說:「我正在嘗試始他一條新聞,現在這份報紙委託他的朋友一一決訊報的社長髮行。」
「我懂了,」柏翠納說:「可是什麼新聞對你那麼重要?」
「很坦城對你說,林敦小姐。」宋頓說:「不是你的好心,我可能已經被攆出花園了。當然,那我就只好採用有關你的新聞,而不是原來我想得到的。」
他說得輕鬆愉快,柏翠納卻聽得出話中含著威脅。
「告訴我真象。」
「你認識艾索達,赫柏特女土?」宋頓問道。
「當然認識。」
「你知道大家都在猜測不久她就要宣佈跟史塔佛頓訂婚的消息嗎?」
「知道。」柏翠納低聲地說。
「好,很明顯。」宋頓繼續說:「伯爵正在拖延時間,艾索達女土發現要他求婚非常不容易。」
柏翠納沒有說話,只感到這男人好像拿了一把利劍戮她的心。
半晌,宋頓說,「艾索達女士想出一個計謀。」
「一個計謀?」她跟著說,驚愕得全身僵硬:「什麼計謀?」
「她要我等在這裡,注意她離開派對的正確時間,她堅持那是親王離開以後數小時。」
「那有什麼用意?」
儘管嘴裡這麼問,其實柏翠納明白艾索達的企圖。
新聞一定報導說,攝政親王陪著何妃參加史塔佛頓公館的晚宴。親王回去之後,艾索達女士仍然留下,直到第二天清展。那些無聊的公子哥兒們一定非常樂意聽到這種緋聞。
毫無疑問,她想利用輿論壓力迫使伯爵跟她結婚。柏翠納這才恍然大悟,那天她帶著信件從穆地模家的排水管滑下,給夜歸的伯爵逮住時,他是去了那裡。
她知道艾索達女士家跟史塔佛頓家非常近,伯爵步行夜歸,怕被人注意,而艾索達來去的時候,卻極盡排場之能事,從史塔佛頓家大門進去,兩家的僕人們一定會認為新聞報導必然可信。
伯爵的臥室在東廂,正好面對著花園,也許,柏翠納想,宋頓正是在觀察那扇窗子,其他的窗子都暗了的時候,這扇窗子的燈光便表示了……
像艾索達女士這種女人,深知除了用這種手段之外,無法逼迫伯爵跟她結婚。
自從上倫敦以來,柏翠納已經學會了許多上流社會用來制裁貴族子弟的一些非常嚴厲的不成文規定。
一個紈褲子弟可以喝得爛醉如泥,可以擁有天文數字的巨金,可以跟許多女人有過緋聞,卻不能違悖某些貴族戒律。
這些戒律是為了保護淑女們的名譽,伯爵如果膽敢冒犯,必將接受輿論的制裁。
這是一個妙計,可是根據她的直覺,其間困難重重。
她記得伯爵親口對她說,他不會跟艾索達女士結婚,也不會跟其他人結婚,雖然她擔心,可是她寧願相信他。
只因為嫉妒才使她懷疑。 既然她已經知道,他要被迫做他不願做的事,她感到自己應該救他。
她的思慮在腦海裡翻騰,幾乎忘了宋頓還在身邊,直到他焦急地說:「希望你能幫助我。」
這句話似乎把柏翠納從迷夢中喚醒。幫助?是的,既然她要幫助伯爵,就要設法避免讓他中他人的計。
「艾索達女士給你多少錢?」柏翠納問。
「十金磅。」
「我給你二十。」她立刻跟著說。
「很好,當然我接受。」宋頓回答:「可是我仍然需要一則新聞。」
「一則新聞?……一則新聞?」她喃喃地說。
這四個字盤旋腦際,一個情節一個情節,像是拼圖遊戲一樣自動地結合起來,最後她高聲地說:「假如我給你二十金磅,一個完整的故事,可不可以答應不提到伯爵一個字,特別是將他跟艾索達女士連起來。」
「一個完整的故事?」宋頓問道。
「一個非常好的故事。」
「是誰的故事?」
「拉涅勞公爵的。」
「他是個新聞人物。只有跟他有關就有新聞價值。」
「聽著!」柏翠納說著,開始低聲耳語。
「今晚要參加舞會嗎?」柏翠納問。
公爵夫人搖著頭說,「不,親愛的孩子,希望你不要失望,假如沒有好好休息幾天,恐怕沒辦法參加賽馬了。」
「是呀,當然。」柏翠納說。
「相信我們可以得到金盃。」公爵夫人說:「杜文也希望我們去給他加油。」
「那一定很精采。」
她不禁問:「他要不要帶我們去跑馬?」
公爵夫人搖搖頭。
「他要去溫莎堡,攝政親王要他去的,我們沒有被邀請。」 公爵夫人的聲音聽得出一點埋怨,她加了一句:「實在不願意接受何妃招待,讓她表現出一付女主人的面孔,我簡直無法忍受。」 「那我們待在倫敦更好。」柏翠納微笑地說。
「賽馬那天我們被邀在皇家包廂進午餐。」公爵夫人說:「一定會很有趣,那天你可以穿昨天買的那件漂亮衣服。」
「那太好了!」柏翠納興奮地說。
等她有空的時候,立刻寫了一張紙條,叫聽差送到宋頓手中。
兩天以後,伯爵駕著飛車奔向溫莎堡,她接到回音。
她把回信藏在手提袋裡,然後到公爵夫人的起居間去。
「晚上有什麼特別的安排嗎?」柏翠納問道。
「我們沒有接到什麼邀請。」公爵夫人說:「你曉得大家不是已經到了溫莎堡,或是正準備去,下次舞會是賽馬過後的下星期五。」
「奶奶,那今晚我跟卡蕾進晚餐好不好?」
「好的,當然好。」公爵夫人答應道,「那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在床上進餐了,最近我的兩腿酸得厲害,醫生要我多休息。」
「那您要好好休息休息了。」柏翠納說:「免得星期三不能去看賽馬。」
「要我錯過杜文贏得金盃的一場精采比賽?」公爵夫人叫起來:「不管有沒有腿,我都要在場看到貝拉衝過決勝點。」
「當然。」柏翠納笑著說:「盡量休息吧!你真好,帶我參加每一個舞宴,每次我都覺得您太疲倦了。」
「沒有比老更叫人疲倦的了。」公爵夫人答道,「可是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錯過任何一個社交機會的。」
柏翠納吻了她,然後回房準備今晚的計劃。
當然她必須乘著馬車上卡蕾家。
她知道,今晚卡蕾跟她未來的公公去參加一個舞宴。莫孔勃候爵的僕人驚訝地看著她,她說道:「我知道卡蕾不在,可是我有個非常重要的消息,請你等她回來的時候交給她。是不是方便在那兒寫?」
「好的,小姐。」僕人回答,然後帶她到書房。
她寫了一些不重要的話,封起來,交給僕人。
「卡蕾小姐回來請交給她,謝謝。」
「放心好了,小姐。」
她打開門,看見庭院的馬車已經不見,吃了一驚。
「哩!老夫,」她驚慌地說:「他沒有等我,糟糕,他以為我會像平常一樣留下來吃晚餐哩。」
「真是個誤會。」僕人說。
「可以給我叫一輛出租的馬車嗎?」柏翠納問道。
僕人只好從命。柏翠納上了車,告訴馬伕說:「史塔佛頓公館。」
可是馬車一離開庭院,她立刻叫他駕到別的地點。
她抵達翠海的天堂街,發現宋頓正在等著她。
她付了車錢,下了馬車。
「拿到了?」
「在這兒。」他說著拿出一包包裹。
「那好。」柏翠納說:「這些錢給你。
她遞了一個紙包給他,他塞在口袋裡。
「一切都安排好了嗎?」
「都計劃好了,」他回答:「就是那幢房子。」
柏翠納看見轉角處有一幢非常引人的別墅。大門建得富麗堂皇,扇形拱門,服花的畫欄和窗稜。
從第一次聽到這棟房子,她就知道是建於史都華時代,第一位女主人是美麗熱情,弱不禁風的瑪莎琳公爵夫人,查理二世曾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國王每年給她四千英磅,可是她有一個賭癖,柏翠納在書下讀到過,她沉溺於賭博,國王死後,她賭債如山,只好賣掉房子,永遠離開天堂街的別墅了。 國王的情婦,伯爵的情婦! 柏翠納沉思著。
宋頓這時嘮叨起來。
「假如我們走一段路。」他說:「那兒有一個空房子,我們可以坐到石階上等。「「那要舒服多了。」
她讓他帶路到那幢空房子,從這兒可以窺探到楊妮-葆蕾的房子,而不會被人發覺。 宋頓撣一撣石階上的灰塵,柏翠納坐下。
她感到自己正在做一件非常可鄙的事。可是,這是她所想到的唯一能夠把伯爵從艾索達的陰謀中拯救出來的辦法。
她也只有跟宋頓訂下這合約。
她剛坐下來,他說:「等一下,我們還有更舒服一點的東西。白天的時候,我準備了一束麥秸在這兒。」
柏翠納看到大門後藏著一束麥秸。
她笑著說:「簡直像個坐墊嘛!」
她重新坐下,他又拿了一個包包遞給她。
「這是什麼?」
「吃的。」他說:「我知道你一定還沒吃晚飯就來了,我想你會餓的。」
她打開包包,幾片麵包、火腿和乾酪兩人平分吃。
「你真周到。」 「在戰場上,每一個細節都非常重要。」
他嚴肅地說,兩人都笑了。
「要等多久?」
沉默地咀嚼了一會兒,柏翠納問。
「不會太久。」
「為什麼?」
「聽說楊妮小姐今晚沒有在寶松園唱歌。」
「不在寶松園唱歌?」
「是的,她在家休息。他們告訴我。」
「為什麼?」
「白天我看見幾個商人訪問這幢房子,我想她是在家裡招待一些重要人物晚餐。」
「真的?那太冒險了。
「誰知道?伯爵在阿斯考特,假如她休息的話,一定是身體不舒服。寶松園會另外找個唱歌的,沒有人會管她幹什麼去了。」
「那當然。」柏翠納轉個話題說:「什麼時候了?」
「我的手錶當掉了。」宋頓回答:「不過我看幾點多了吧?」
「唔,我看差不多。」柏翠納說:「我離開家還不到七點。
半,我知道莫孔勃家通常晚飯吃得很晚。」
「你也很細心嘛。」宋頓微笑道。
「你還記得那些孩子?」柏翠納焦急地問,彷彿剛好想到他們。
「當然記得。」他答道:「不要擔心,到現在為止,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柏翠納摒住呼吸,雙手緊絞。
「不要說大話。」她說。
「不是大話。」他答道:「其實我比你還緊張。」
「不同的是,你是一個喜怒哀樂不形於色的人,對不對?」
柏翠納不服氣地答道。
他沒回答,只是交腿而坐,注意著轉角的房子。
他面孔瘦削,富於表情,給人一種靠得住的感覺。
她知道他很聰明,文筆又好,可是必須為五斗米折腰,寫一些通俗的雜文,賣給那些攻擊親王和政府的報紙。
她感到他可以寫一些更深入的文章。她決定跟他談一談像快訊報、張布報等常常提到的社會改革的問題。
不過還不是時候,現在除了進行他們的計劃,她無法分心去思考。
似乎靈驗的很,一輛封閉的馬車駛過來,剛好在轉角停下。
「啊!是公爵!」柏翠納吸哺著,她認得出車門上的家徽。
宋頓點點頭,望著僕人從車廂跳下,在還沒有開馬車門以前先上去敲門。
公爵下來了,柏翠納看得出他慌慌忙忙的。然後大門關上,車子也開走了。
她突然感到激憤,不是對公爵,而是對伯爵為她付出那麼多代價的女人。
「她怎麼可以這樣做?」她自忖著。她知道公爵對自己沒什麼印象。
她憶起父親有一次告訴她:「英國人都是一些裝腔作勢的偽君子。從國王到最可憐的老百姓都如此。法國人卻有過之無不及,可謂全歐洲最裝腔作勢的偽君子。」
「公爵比伯爵更會裝模作樣。」她心想,不管她怎麼愛伯爵,事實上伯爵也許不比他們顯達,可是在她心目中,他就是他們之中的國王。
「這下子我們不得不等到天黑了。」宋頓在她旁邊說。
總不會幾個鐘頭吧!先吃一片火腿再說。
確實不會像她預期的那樣久,也許馬上就來,可是她依然禁不住要跟宋頓談一些國家的情勢等等。
從他口中,她知道賭場裡不只有男孩,還有女孩。
「光是吉爾街就超過四千人。」宋頓說:「我在那兒住過,那是我所見過最接近地獄的地方。」
他告訴她第一次上倫敦,他有多震驚。
他是律師之子,一直想寫作,可是父親不許他這麼做,要他繼承父業。
最後決定到倫敦來開創自己的道路,從一個報社轉到另一個,一直到遇上威廉-洪,才發覺到只有跟著他,才能寫自己想寫的東西。
他告訴柏翠納,攝政親王和許多顯要都賄賂過報社,不要報導他們的醜聞。
攝政親王主要賄賂那些刊登諷刺詩文和漫畫的報社。
喬治-克錄尚,一個最有名的漫畫家,曾經接受了攝政親王一百磅,答應不再畫不利於親王的漫畫。許多報社都常常接受賄賂。
「這樣做似乎是不對的。」柏翠納說。
「我同意,」宋頓答道:「有一天我要辦個報。發誓要據實報道,不是上天堂就是下地獄,管不了那麼多了!」
柏翠納笑了。
「我幫助你。」她說:「這是一句謊言。」
他們相視而笑,然後繼續談到有關腐敗的情形,這樣談了兩個鐘頭。
天黑了,他們等待已久的燈光出現在一樓的某個窗子。
宋頓對這個房子全盤調查過,柏翠納相信他的話,有燈光的那個房間是楊妮-葆蕾的。
半個小時過去了,現在只有不遠處皇家醫院前面的兩盞瓦斯燈還亮著,皎皎明月從東方冉冉上升。
腳步聲傳來,出現兩個大約十歲大的衣衫襤褸的小孩。
宋頓喊叫著他們的名字。
「喂,比爾,你現在知道該怎麼做了。」他對那個比較高的小孩說:「快跑去消防隊,告訴他們馬上到天堂街來。叫他們快,這是史塔佛頓伯爵的房子,他已經付了錢。」
「知道了,先生。」比爾答道。
「給你十分鐘到那裡,」宋頓說:「回來給你錢。」
「我們馬上就回來。」比爾回答,然後很快地跑上街去。
宋頓送給另一個小孩一堆草。
「把草丟到圍牆內的地下室去,山姆,可是不要撤得太散了。」
山姆穿過馬路,照著吩咐去做,然後回來,爬到柏翠納旁邊,鋪了一些草坐下。
這時宋頓打開包包,裡面包著各種煙火。煙火就跟沖天炮一樣,拖著長長的一條火尾,衝向天空。
煙火在倫敦的大酒店是非常普通的東西,寶松園幾乎每星期都要表演一次。
柏翠納在學校的時候,曾經在報上讀到有關倫敦最大的一次煙火表演,那是四年前尼羅河之役結束以後,為了慶祝和平,每年舉行一次的表演。
從小她就很喜歡煙火,現在是第一次為了某個目的而放煙火。有了宋頓這些集錦煙火,還怕失敗嗎?他們在苦等,宋頓第一次覺得緊張。
他手指輕敲膝蓋,然後又把煙火集中起來。
「現在比爾應該已經報了火警了。」
他帶著煙火越過馬路,柏翠納坐在石階上,很不容易看清楚他在幹什麼。
火花在他手中閃亮。突然間一道火光劃開夜空,飛過圍牆,在地下室的窗前爆炸。 立刻又射出一個。
麥秸堆冒火了,火焰夾雜著火花,劈劈拍拍地燃燒起來、宋頓跑回來,坐在柏翠納身邊。
她無話可說,目瞪口呆地望著。這時,山姆照著指示,沿路跑過來,站在轉角那棟房子前面,高聲地喊著:「失火啦!失火啦!」
寢室的窗子打開了,藉著火光可以看見公爵探出頭來,然後很快地縮回去。
消防車搖著緊急警鈴,叮叮噹噹開來了。
這是改良的消防車,裝備著新發明的皮管、鋼製雲梯,還有一八一六年開始啟用的手提滅火器。
消防隊員共六個,穿著紅色毛絨褲、棉襪、銀扣鞋子,上身穿著大銀扣皮夾克,頭戴黑色帽子。
這種制服柏翠納以前見過。
他們戴著有名的交臂徽章,自從一六七九年起就有了。
這個徽章象微著全市民所信賴最有效的消防隊員的榮譽。
他們一下馬車,立即行動,敲打大門,高聲喊叫著要房子裡的人立刻撤出。
屋裡人很快地逃出來,柏翠納認定公爵和楊妮已經逃到大廳了。
他們跑到走道上。公爵穿著一件睡褲;上身除了披著一件床單,很明顯地沒有穿衣服。
楊妮穿著一件精緻誘人的緞質便服,綴著花邊和絲帶。
黑頭髮輕柔地披在肩上。儘管這時她面帶驚慌之色,柏翠納仍不得不承認,她依然迷人。
他們走過馬路,站在正在救火的消防車旁邊。
火很快地被撲滅,幸好沒燒到房子。
宋頓手持筆記簿走到那時正在路旁觀看滅火的男女。
「閣下,您對這次火災有什麼話說嗎?」柏翠納聽到他問。
「沒有!」公爵喊著,「英明其妙!你怎麼叫我閣下。」
「相信您就是拉涅勞公爵閣下。」
「不!不對,我禁止你在報上胡說八道。」
「讀者非常關心有關楊妮-葆營小姐的任何消息。」
「不要發表我的私事。」楊妮插嘴道:「快走開,我們不要上報。」
「知道了。」宋頓說。
他鞠了躬,默默地走開了,公爵卻伸手阻止他。
「慢著!來……」
他低聲對他耳語,柏翠納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
正如她地料,他在賄賂宋頓。
「不管公爵給你多少錢塞嘴巴。」他們還是在計劃時,她就跟宋頓說過:「我會給你更多。我不願意你因為幫助我,而有任何損失。」
「我也是幫自己。」
「可是你很拮据,心腸又那麼好。」
她想,只要能讓伯爵不跟艾索達結婚,她就是拿出全部遺產都甘心。
她看著宋頓走回來,心知自己已經一石兩鳥地從兩個她最恨的女人懷裡,把伯爵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