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本來隔天便要召嘉靖公和武威將軍進宮,當面解除指婚,但是一場病卻來勢洶洶,等到皇帝再有力氣起身的時候,已經是好多天過後了。
嘯風應召來到宣和殿,心中忐忑不安。
父皇的決定是什麼?他手貼著宣和殿的大門,不由得戒慎恐懼。在這大門之後,面臨著他的究竟將是生,抑或是死?
「風兒,你來了嗎?」皇帝的聲音從殿內傳出,震醒他的沉思。「來了就進來吧。」
「……是。」嘯風深吸了口氣後,終於推開大門,邁步而入。
皇帝倚臥在龍床邊,蘇賢妃在一旁隨侍。嘯風緊張得不敢看皇帝,眼角餘光卻不禁瞥向蘇賢妃。
蘇賢妃鼓勵的微笑映入眼簾,而嘯風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來。他登時揚眸對向皇帝,卻發現皇帝面上竟也是一樣的表情。
是嗎?父皇終於答應了?!嘯風的心跳頓時激烈了起來,欲死欲生的俊容也昂揚發光了起來。
「風兒,你贏了。」皇帝徐徐笑歎。「去娶你想娶的人吧。」
世界彷彿綻亮了開來,洶湧澎湃的極端狂喜突然擊湧上他,嘯風眼前沒有鏡子,他不知自己臉上現在的笑容是多麼燦爛奪目。但皇帝卻盡收眼底,心中不由得更覺得自己作了個正確的決定。
他笑得寵愛慈祥,續道:「過兩天,父皇就親自為你向蕭家提親吧。」
嘯風狂奔在往景德宮的迴廊之上,他禁不住昂揚的步伐,更無法控制那不時響起的狂喜呼嘯。
他和湘可以在一起了!他和湘可以在一起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訴蕭湘這個好消息,但他狂奔至景德宮,迎接他的卻是空無一人的廳院。
「班良妤,班良妤!」他情急之下,顧不得舊有嫌隙,抓著那素來不掩飾對他厭惡的班良妤劈頭就問:「湘呢?她去哪兒了?她怎麼不在景德宮?」
班良妤礙於他是皇子,無法依照心意狠狠甩掉他的手,但她的眼神卻如惡毒的火龍,熊熊對嘯風吐著那永世不可能改變的恨意。
「湘姊兒當然不在景德宮,她以後也不會在景德宮了。」她冷冷地道,唇邊有絲玉石俱焚的笑意。「武威將軍來帶湘姊兒回去,今後,絕不准她再進宮。」
「爹!哥哥!」蕭湘掙扎在往承天門的廊徑上,百般地回首,百般地不想走。「你們別拉著我,我不要走!我不要走啊!」
爹和兩位哥哥今天一早便闖進景德宮,和班媽媽說了幾句後,便硬拖著她,說要帶她回家。
她當然不排拒回家,也不是貪戀宮中繁華,只是掛念著嘯風。嘯風是那般愛她、依戀她,如果她沒說一聲便從他面前消失,她真不知嘯風會慌張成什麼模樣了。
「你這丫頭進宮幾年,沒想到反而愈來愈野了。」武威將軍蕭照成面色不悅地步至蕭湘面前,排開二兒子,自己拉過了她的手。「爹不過是帶你回家,也值得你這般大呼小叫嗎?」
「爹……」蕭湘怯怯地喚著,聲音忽然小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從小她最怕的人,莫過於她這不怒而威的爹爹了……
「乖乖和爹回去,你娘正在家裡等著你呢。」蕭照成難得對她溫言軟語,而蕭湘不由得噤聲。
蕭照成彷彿滿意地勾了勾嘴角,回過身子,拉著她的手便又要啟步。但蕭湘被拉著走了兩步,整個人卻像驀然醒來一般,又開始劇烈掙扎。
「爹,等等,女兒不能走,女兒不能現在走啊!」在她還沒和嘯風說過再見之前,她怎能離開?!
「不能走?」蕭照成緩緩偏過頭,揚起半邊危險的眉。「那你是要一輩子住在宮中,連嫁也要嫁在宮中囉?」
蕭湘登時愣住。爹怎會說這樣的話?
爹……是知道了什麼?
「爹……」她愕愣地喃喃低喊。爹為什麼要那樣一臉不高興?他這是在惱她嗎?在惱著她……不願離開嘯風?
「住口,不要叫我!」蕭照成忽然怒斥。
蕭湘彷彿被狠抽一鞭般地瑟縮了一下。
「我蕭照成究竟是造了什麼孽,竟然家門不幸,出了你這麼個心向仇人的女兒?」
蕭照成的臉雖然極度克制,卻還是隱然扭曲了起來,蕭湘錯愕不已,卻愈看愈害怕,從指尖開始,漸漸地,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什……什麼心向仇人?我……我沒有啊!」她驚慌失措地結巴否認。
她沒有啊!他們家什麼時候有過仇人,她又怎會心向仇家呢?!
「你當然有!」
蕭照成低吼的一句話,登時轟碎了蕭湘拚命想否認的心。他抓著蕭湘細瘦的手腕,表情兇惡地逼近蕭湘驚愕的小臉。
「別以為你在宮中,我就什麼都不知道。班良妤全都告訴我了,你要當嘯風的太子妃是不是?哼,我告訴你,你給我休想!」
什麼?什麼?!蕭湘腦子鬧烘烘,她像是聽到爹在說話,可是每一個字卻像離得好遠好遠一樣,她什麼都聽不清楚。
「你可有皇上的指婚在身上,你的夫家是嘉靖公的世子。你想嫁了是吧?好,那你現在就跟我回去,我馬上準備婚事,即刻便把你送進蘇家的門!」
蕭照成氣得面部抽搐,轉過身再不憐香惜玉地硬拖著蕭湘往外走。
家門不幸,真是家門不幸!早知他就不管什麼皇帝敕令、恩榮顯要,把湘兒死鎖在家裡,也好過讓她進宮,然後愛上那個該死的嘯風!
不管湘兒愛上什麼人他都可以接受,可唯獨嘯風不行!他絕絕對對不允許!若非因為嘯風是皇子,他身為臣下無法僭越,他絕忍不到今日,任嘯風還安安穩穩地活在這世間!
兩個兒子跟在他的身後,一左一右地監看著蕭湘,快速地將她往宮門邊帶。
蕭湘整個頭都昏了,爹親的話在她腦海不停旋繞,直到過了不知多久,她才終於消化成功。
爹的意思是……等她一回家,他便要把她嫁給別人了?!
蕭湘驚喘一聲,嚇得幾乎要衝破胸膛。
這怎麼行……這怎麼行?!不,不!她不嫁給別人,她只嫁給嘯風啊!
蕭湘這麼一想,整個人激跳了起來。而蕭照成在蕭湘嚇呆的時候,以為她已乖乖聽話地要回家,所以一時沒握牢,蕭湘猛然一跳,手竟被她激烈甩掉。
蕭湘連遲疑第二眼的時間也無,她甩掉蕭照成後,轉頭便沒命地跑了起來。
蕭照成也一時愣住,沒想到小時最乖巧的女兒竟會如此明目張膽地忤逆他!
等蕭湘的身影消失在迴廊轉角的時候,蕭照成才像回過神來地吼著兩個兒子;「你們還愣著幹嘛?快點給我追呀!」
蕭湘沒命地跑,滿心滿腦中僅存的一件事,便是──她一定得趕緊見到嘯風!
「嘯風──嘯風──」她一路跑,一路驚叫狂呼。
蕭時桐和蕭時雨哪比得過在宮裡待了六年的她,只見迴廊曲曲折折,她跑得不快,但彎來繞去,他們便是追不著她。
她一路往嘯風殿方向跑,途中經過瑤玉園,廣大的碧煙池瑩瑩泛著波光,澄澈的湖面在盛午的燦陽之下,亮得像面反光的大鏡子。
蕭湘絲毫顧不得刺目,依舊義無反顧地往前跑。
嘯風……嘯風……她心中狂喊著他的名字,淚意結成蒙霧,但她不許淚水迷糊了眼睛,用手奮力擦去,腳下的步伐半點沒有停歇。
「湘──湘──」
是幻聽嗎?嘯風的聲音好像從湖的另一面傳了過來。
蕭湘看不清楚,但那聲音卻更加地清晰了。
「湘──湘──」嘯風在瑤玉園的另一頭看見了她,連忙狂呼著她的名字,往她身所在之處疾奔了過來。
從班良妤那兒知道她被帶離宮中之後,他便立刻往出宮要道的承天門急起直追。他愈追愈心慌,可他好不容易看見她,他看見她了呀!
他的身影從漫天金光中漸漸清晰,而蕭湘胸口一窒,不等第二瞬息,她也拔足狂奔了起來。
「嘯風!嘯風──」
他們沿著湖畔拚命地跑,眼光卻隔著水波金光焦灼地黏著對方,滿心只想著快點碰到他!快點碰到她!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五步……
當手指相接的時候,他們都暗自歡呼了一聲。
蕭湘狠狠投入嘯風的懷中,而嘯風牢牢地將她嵌在懷裡。
不用言語交談,熱吻有如爆炸似地蔓延而開。他們狂烈地吻著,激烈得彷彿想將自己的骨血揉碎,和對方混在一起,似乎如此一來,便再也沒有人能夠分開他們了。
蕭照成和二子好不容易才追到瑤玉園,一觸目便是那吻得難分難解的兩條人影。蕭照成額上的青筋頓時暴裂出來,他怒極大吼:「蕭湘!」
他連名帶姓地吼著自己的女兒,而蕭湘彷彿被雷劈到一般,整個人顫悸地從熱吻中驚醒。
她回頭望著爹親的鐵青怒容,回首又望向嘯風癡睇她的雙眸,頓時渾身劇顫不休,十指卻依舊和嘯風緊緊糾纏。
蕭照成見女兒執迷不悟,不由得更加怒極攻心,他遙指著蕭湘,狂怒地對兩個兒子大吼:「快,還不快去把湘兒給我抓回來!」
蕭時桐和蕭時雨立刻動作輕盈俐落地翻身過了高高的回欄,運起了輕身功夫,便疾速往園中央的妹妹靠近。
蕭湘望著哥哥疾速靠近的身影,那極端的恐懼幾乎要掐斷了她的呼吸。嘯風不明就裡,雙臂卻已緊緊鎖住了她,戒備地盯著前進而來的蕭時雨和蕭時桐。
這讓蕭湘登時驚醒,她心急如焚地仰頭對嘯風說:「嘯風,我不嫁別人,我只嫁你!我只嫁你啊!」
「這是當然!」嘯風正念茲在茲的這件事,急急說道:「湘,我同你說,父皇答應了,他答應我們在一起了!」
「嘯風,我爹他說要把我嫁掉,我──」她淚珠兒又急又怕,嚇得頻頻掉。她正要把她爹莫名其妙極力反對的事對嘯風說,蕭時桐和蕭時雨卻已欺身而來。
他們一左一右拉住蕭湘,猛一用力便將蕭湘從嘯風的懷中硬扯了開來。
「你們做什麼?!」嘯風又驚又怒,喝問著兩人。
但蕭時桐和蕭時雨卻似很有默契般,只是恨恨地冷瞪他一眼,便撇過臉去,硬拖著蕭湘,往蕭照成所在方向回去。
蕭湘手無縛雞之力,根本無法抵抗便被愈拖愈遠。
「嘯風!嘯風──」她仍不死心地回頭大叫著。
「湘!」嘯風也情急大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爹親盛怒的臉就近在眼前,情況已危急得她沒辦法再多說什麼了。蕭湘心焦若焚,只有回頭淚灑頻仍地拚命對他呼喊:「風,你別忘了,我定不負相思意!定不負相思意啊!」
「湘!」
蕭湘就這麼被硬帶回去了,空氣中仍留下她不停迴盪的餘音──
定不負相思意……定不負相思意……
嘯風呆立在當場,整個人震震愕愕,像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又像是渾然完全不瞭解。
當皇帝知曉這件事後,不由得也蹙眉責怪:「這蕭照成也太不知分寸,朕都還沒准許蕭湘離宮呢,他怎可自己說帶回便逕自帶回呢?」
「父皇!」嘯風這才像醒過來一般,「湘她……她……」
湘最後的那幾句話,像是要對他說明什麼,又像是要求救什麼……但她要說明、求救的又是什麼呢?
嘯風千思百想,她話中的線索卻薄弱得可憐,他怎樣也得不出答案,只有愈想愈不安。
皇帝看出他的惶惶不安,不由得低歎了一聲,伸手覆住了嘯風。
「風兒,你別擔心。父皇可是皇上啊,皇上說的話,天下人莫敢不從。你和蕭湘不會有問題的,別擔心了。」他微微笑著,心中仍篤定得很。
本來就是嘛,天子之言,世間又有誰敢反抗呢?
「丟人現眼!」
一回到武威將軍府,蕭湘立刻被甩落在大廳上,摔得頭昏眼花。
「湘兒!」早在府內等得望眼欲穿的蕭夫人,立刻疾奔向前,張手接住蕭湘。
「娘!」一路上蕭湘早被父兄的兇惡臉色嚇得魂飛魄散,見到終於有張如記憶中溫藹可親的臉龐,她再也忍不住一古腦兒撲進蕭夫人的懷裡,號啕大哭。
「娘、娘、娘──」她嚇得猛喊娘親,而蕭夫人被她這反應擰得心都要碎了。
蕭夫人不禁責怪地抬眸向夫君,「不是說好只是進宮去接湘兒回來的嗎?你們究竟又做了什麼事,竟把湘兒嚇成了這副德行?!」
蕭湘可是她所生四個孩子中唯一的掌上明珠,老爺粗霸霸地不懂得憐惜女娃兒,可她懂啊!尤其湘兒自小便靈巧聰慧,體貼窩心,她更是疼愛她,尤勝心頭之肉了。
蕭照成只是氣怒地冷哼了一聲,重重地往大廳中央一坐。「你自己去問問你的好女兒吧!」
蕭夫人細眉一蹙,不禁疑惑地望向懷中哭得悲悲切切的女兒。「湘兒……湘兒,你別顧著哭,先和娘說說你爹又怎麼欺負你了?」
蕭湘哇地一聲,哭得更加厲害,別說回答,她連個字都說不出來。蕭夫人只有放棄地歎了聲,轉眼問向站在一旁的兩個兒子。
「桐兒、雨兒,你們誰能和我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蕭時桐和蕭時雨互相對望了一眼,終於決定由年紀較長的蕭時桐開口。
「娘,是湘妹的不是。她不應該愛上我們家的仇人。」
「什麼仇人?」一說到嘯風,蕭湘馬上連哭也顧不得了,急急為他辯駁,「嘯風怎會是我們家的仇人?你們不要胡說!」
「我們才沒有胡說!」年齡和蕭湘最相近的蕭時雨忍不住搶道。「嘯風本來就是我們家的大仇人,湘妹,你難道忘了嗎?就是他殺死大哥的呀!」
「你說什麼?!」蕭湘震驚地望向最小的哥哥。
「你可別說你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大哥啊!」蕭時雨攢著眉,有些猜疑地提醒蕭湘。
不,不……她怎會忘了?蕭湘僵硬地搖頭。她還有一個大哥,還有……還有一個大哥哥……
不像桐哥和雨哥有時還會嫌她煩,只有大哥哥永遠最疼她,每次出門以後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他一定都會預留一份給她,還會包得好好,上面貼了一張紙條註明:給我最親愛的小妹妹……
她最喜歡痕哥哥了,每次若他出門,她都會覺得好寂寞、好寂寞,總會纏著他,不想讓他離開……
只有這時痕哥哥才會像受不了似地,凝眉無奈地向她許諾下更多回程時的禮物,讓她能夠每天興奮地幻想著,期待著痕哥哥回來的日期……
可是有一次,痕哥哥卻拖了好久好久,她好心急呀,痕哥哥從來都很準時,從不遲到的……
爹娘和其他人的哭聲震耳欲聾,一群人全圍著躺在廳上的大哥哥痛哭流涕。真是奇怪,大哥哥好不容易回來了,不是應該很高興嗎?
她抱著絨布偶咯咯奔向前,想問大哥哥討禮物。可是這次不管她怎麼喊、怎麼叫,大哥哥卻再也不睜開眼睛來理她了。
大哥哥……大哥哥……為什麼不睜開眼睛?為什麼不同她說話了?她開始慌,眼淚也開始掉,而爹爹卻在此時排開她,虎目含淚,滿面悲憤。
爹……她不明白了,爹為什麼看起來這樣難過?好像……好像歷經了人間最慘烈的悲痛……
爹伸手握向大哥哥胸前插著的箭柄,她的心一驚,隨著她的驚聲尖叫,爹已用力地拔出了大哥哥心頭上的箭。
做什麼?做什麼?爹在做什麼?!她嚇得哇哇大哭,躲進娘親溫暖的懷抱裡,娘的眼淚像雨,滴滴答答淋得她滿頭滿臉的濕。
她隔著娘親的臂彎,驚嚇無比地望著爹目光憤恨地審視著箭鏃上的印記。她從沒看過爹有這種臉色,像是痛到了極點,又像是恨到了極點……
是嘯風!是嘯風!爹突然狂吼著轟碎了廳內的桌桌椅椅,她瞪大了眼睛,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
娘親哭著的聲音突然放大了,環著她的手臂一鬆,她怔愣一瞧,娘親整個人崩潰倒在向前接住的僕婦懷裡。
這是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猛然站起,顫巍巍地環顧四周,全部的人都哀聲痛號,悲痛得五內俱焚,只有大哥哥……只有大哥哥……
她像是發了狂似地直衝上去,全廳只有大哥哥是如她記憶中的平靜,她要大哥哥和她說,這些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大哥哥!大哥哥!她發瘋似地狂哭狂喊,可他說不應她,就是怎樣也不應她!有股力量從後面拉住她,拚命地喊著她:大哥哥已死,不要再去吵他,不要再去鬧他,讓他安靜地去了吧……去了吧……
什麼是死?什麼是死?她狂亂地掙扎著,直到全身力氣耗盡,意識漸漸模糊……
等到她再醒過來,一切的事又都變了。
白白的綾緞掛滿了大廳,大哥哥的畫像高掛在大廳中央。他們說這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永恆的分離……
死了就是說……她再也見不到大哥哥了……
她傻傻地望著爹站在靈台前的臉,他手中猶緊握著那柄箭鏃,冷絕的面色是她今生僅見,也是今後沒有再見……
是嘯風……因為是嘯風啊……
她慘白著臉色愣在當場,口中喃喃:「是嘯風……是嘯風……」
「就是嘯風!」蕭時雨清晰的大喝狠狠地震動了她的耳殼。「是嘯風殺死了我們的大哥,如今我們又怎可能讓你和他相愛?」
蕭時雨年輕的臉上有著如在場所有人一般的恨──這是蕭家上上下下共同的意念──雖然動不了身為皇子的嘯風,但他們立誓憎恨他、詛咒他,至死方休!
蕭湘嬌弱的身軀狠然一顫,驚惶的大眼睛從時雨飄向時桐,又從時桐飄向爹,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同樣的表情,每個人的眼中都彷彿在凌厲地怒罵著她──
她不要臉,她忘了痕哥哥的冤仇,她愛上仇人,她是蕭家天理不容的大罪人!
「不──不──不──」她猛然抱頭駭叫失聲。她沒有,她不是,她不知道!
她愛嘯風……嘯風殺了大哥哥……她愛嘯風……而嘯風殺死了她的痕哥哥……
「啊──」她痛徹心扉地尖聲驚叫。
這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了!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了!蕭湘絲毫無法接受,只有驚惶失措地大喊:「不,不會的!」她慌亂地猛搖頭。「嘯風怎會殺了痕哥哥?你們沒人比我瞭解他!嘯風不可能,他是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啊!」
她尋求支持的視線掃過眼前每一個人,但全是同一張臉孔,同一號表情──他們冷冷地看她,覺得她說的話儘是一片無稽。
她急遽地喘氣,驚懼地不停環視廳中的每個人。這明明是她的家,可是家中的每個人卻變得那樣冰冷……那樣陌生……
她打了好大一個寒顫,忽然覺得全世界都變了,這裡也不是她的家,她是被孤立的,沒有一個人站在她這邊。
「湘兒。」熟悉的女聲從她背後響起。
蕭湘像頓時活了過來一樣,既驚又喜地轉身望向自小便最是疼她的娘親。
對、對!她不是一個人!至少還有娘,娘最懂她、娘最疼她,娘一定會瞭解的吧!這一定有誤會,嘯風不可能會害死大哥哥的呀!
「娘……」她牽出淚中笑靨,顫巍巍地開口。然而蕭夫人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的笑意完全僵絕。
「你爹和哥哥們說得對。」蕭夫人芙蓉般的面上彷彿凝著萬年不化的冰霜。「只有嘯風,我們絕不可能讓你和他在一起的。」
笑意僵凝在臉上,她怔怔地望,世界卻好像一片黑暗……她竟是什麼……什麼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