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追上前,在走道上抓住莫麗的手臂,將她扳轉向他:「不是!莫麗,不是!」他的聲音由激動轉為平靜,並將她擁進懷裡。馬丁冷靜地關上房門上前,不一會兒大衛也悄悄地走近他們。
「他在醫院裡。」馬丁平靜的說。「不省人事。那天工人在屋頂上更換一些鬆動的瓦片,他站在下面看,不巧被瓦片打到。我不知道他答應過要打電話給你或是要去接你回來,他沒有告訴我。」
「醫院?」她虛弱地重複。「不省人事?」她注視若查理彷彿要再確定他真的已經沒事了,然後才轉向馬丁:「你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因為我不想讓你擔心。」查理插話進來。
「費妮也不知道嗎?她什麼也沒提……她只說你想離開我,我真的沒有辦法承受……」
「莫麗,我真的很抱歉……」這時大衛開口說道。「這都是我的錯。關於這棟房子,查理一直要我們替他保守秘密,他想給你一個驚喜。因此那天費妮打電話來要我和你通話的時候,我一心只想到不要說溜了嘴,根本沒有想到你人已經在法國了。後來我想想才覺得不妥,但那時你已經在回貝克福的路上……」語畢他無助地對莫麗笑了笑。
「可是費妮告訴你我已經在法國了,不是嗎?我聽到她說了。」莫麗堅持。
「沒有。」大衛皺著眉說道。「她只是要我告訴你我不知道查理的去處。」
她搖搖頭,感到疲憊、困惑和不悅,仍反駁道:「不,她說——她說——噢,我不記得了,但她絕對告訴過你我正在法國,就在查理原來的房子裡。她還說查理已經離開了,他不願意承擔任何責任;說她不知道他在哪裡,如果我不相信,可以打電話問你。」
「不!」大衛面有憂色地否認。「她不會做這種事……我知道她先前曾經忘記打電話給你,但她應該不會說那種話……那天我拿起電話知道是她,便跟她說:『等一下,我去把收音機關掉。』因為收音機太大聲,我沒辦法聽電話。我放下話筒走去把收音機關掉,再走回來聽電話,她說:『告訴莫麗你不知道查理在哪裡。』我只好照說,其實那時我也不知道查理在醫院裡。」
「會不會是在你走去關收音機的時候,你太太趁機說那些話,所以只有莫麗聽到?」馬丁輕聲插話進來。
「不!」大衛仍然否認,態度卻不再那麼肯定。「她不會做那種事。或許她不知道該跟莫麗說些什麼,她怕洩露秘密,所以才想勸莫麗回英國。一定是這樣。」但他似乎也不能說服自己。「莫麗,我想你一定是誤會她的意思了。」他仍希望能化解這件事。
接下來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場面變得有些尷尬。查理終於打破僵局對馬丁吩咐:「請他們都回去吧!替我向他們道謝,告訴他們我們還會再舉行一次正式的喬遷宴會。」
「好。你和莫麗也該好好談談,走吧,大衛。」馬丁說著輕輕碰了碰大衛的手臂。
「莫麗,我們到樓上去好好談談。馬丁會照顧孩子。」查理平靜的說。他用手臂圍住她的肩膀領她走上曲線優美的樓梯。上樓後,他逕自走向走廊盡頭的那扇門,開了門往旁邊一站,示意莫麗先進去。
育嬰室!莫麗驚訝極了,裡面的擺設和原來房子裡的完全一樣,也許更寬敞些。「完全一樣!」她感到有些目眩。無論窗簾、地毯、或壁紙都無絲毫不同。
「當然要一樣。小蘿拉才剛適應她的房間,我們可別把她搞糊塗了。」說著他又執起她的手往角落上的門走去。他打開門,輕輕將她推進去:「你的房間。」
同樣地,她的房間也和先前整修過的完全一樣。她穿過房間往床緣坐下,那仍是她原先的床。她想不出這有什麼道理可言,原先那棟房子已經夠大了,而喜歡這棟大房子的人是她,不是他,他不可能只為了要讓她高興就買下這棟房子,他沒有理由這麼做。「為什麼?」她無助地問道,「查理,不要再跟我玩遊戲,我玩不起。你不愛我,不相信我,所以請你不要告訴我,你花了這麼多錢買下這棟房子是為了我。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一字一字的慢慢說道:「我不是不愛你……」他抬起頭注視著她,繼續說:「我要你留下來。」
「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她有些迷亂。
「是嗎?我之前那樣對你,我以為你一定會恨我。」他停了一下,略顯無助的問道:「你還愛我嗎?」
她的心緒更紊亂了。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問她。「你為什麼想要知道?」
「自從蘿拉出生以後,我一直想要問你,但是總沒有適當的時機。自從我發現你對我所謂的『癡迷』以後,我就一直在想這件事。我不瞭解也不相信一個正常人怎麼會產生這一類的感情,直到我在快艇比賽前接到你即將生產的消息,才能稍稍體會。」他的目光逐漸渙散,沉浸在那天的記憶之中。「我打電話到醫院,醫生說你的情況緊急,要我盡快趕到。我抵達時你剛進手術房不久,我在走廊上來回踱步,覺得無助、無能和恐懼。我什麼忙也幫不上,但我只想進去陪在你身旁,至少能握住你的手。然後我記起你曾經說過有關於愛、渴望和需要……我只想要接近你。突然間我好害怕會失去你……等待中一分一秒對我都是煎熬。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把你推出手術房,一位護士把孩子交到我手上說:『恭喜你,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噢!莫麗!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我的感覺!我從來不曾想像過我也能有那樣的感覺。我愛這個孩子,遠遠超過我的預期。每當我看著她、抱著她,就感到一股強烈的愛,驅使我必須盡我所能的保護她,讓她平安長大。每當她哭,我就感到心慌、無助,願意做任何事來安撫她。我終於能完全體會為愛癡迷是怎麼一回事。」
他歎了長長一口氣,語氣由柔和轉為堅定。「我想說的是,我要孩子留下來。」
她臉色慘白,雙眼充滿淚水,傷痛地說:「不!不!你不認為我也一樣的愛她嗎?」
他先是一陣愕然!半晌才反應過來。「莫麗!不是!」他迅速上前在她面前跪了下來,擁著她說道:「我是要你們母女留下來。莫麗,難道你認為我想把你們母女分開?」
「是。我以為……我出院那天回到原先的房子,你帶我到整修過的育嬰室和我那間房間裡,那時你沒有說那是」我的「房間,也沒有說那扇相通的門是為了方便讓『我』使用。因此我以為你是打算讓新的奶媽住進去,而要把我送回貝克福……」她的眼眶再次溢滿淚水。
「不會!」他輕輕地說。「我想都沒有想過要那樣做。你心裡一直有這層疑慮,所以星期一沒有接到我的電話,就急著回到法國來,你害怕我不要你們回來?」
「對……」她喃喃地說。「也害怕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噢——莫麗!真對不起!你知道我有多麼想你和孩子……我知道我先前對你不是很好……」
「對!」她略為激動地打斷他的話。「但是我沒有權利要求更多了。」
他露出戲謔的微笑逗著她說道:「你現在對我的……感覺,還是和以前一樣嗎?」
她臉頰略為泛紅,只點點頭,不發一言。
「啊——莫麗……」他慢慢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頰,拇指輕輕的摩搓著她的下巴,他略略偏著頭,眼中閃著一絲幽默,「你的言行舉止並沒有透露出對我的迷戀啊……」
她搖搖頭,露出略顯窘迫的微笑,「我知道你不會愛我,所以我只要能夠接近你、成為你的朋友就夠了,沒有權利再期待這麼多。我一直以為只要我把姿態放低,不在任何一方面惹你反感,我們的婚姻就可以維持下去。所以我極力隱藏自己真正的感情……」她瞥向他,看見他眼中仍有著疼憐的笑意,便轉而問道:「你不怕我變成像報紙上寫的那種女人一樣,整天追蹤查勤、攻擊任何接近你的女人,一吃醋就砸你的車?」
「不會。」他否認。「只是我常常覺得困惑。我看著你,然後告訴我自己你就是我所認識的莫麗,並且試著讓自己相信你並不是真的改變了……」
「但是你並不相信我說的話……」
他稍稍蹙眉,然後微微地搖頭說:「不完全是……只是我有金錢上的疑慮……」他看起來開始有些侷促。「我一開始並不完全相信你所說的關於對我的感覺和感情……要怎麼說呢?我知道你家裡的經濟很吃緊,也知道你盡全力在幫助你的父母。雖然你辭去工作全力寫作,也有書出版,但我知道你的所得並不會很高……」
「所以你真的認為我是為了你的錢?」她平靜地接過話。
「對。」他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對不起,莫麗。這是一個可怕的想法,我自己也深受傷害。在我對我們的婚姻充滿希望之際,那的確是一種打擊。」
「你現在還懷疑我的動機嗎?」
「當然沒有!我早就沒有這種想法了。莫麗,原諒我措辭不當,我剛才真正想表達的是,我希望你們母女留下來——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回到安妮來訪之前的關係……」他把身體重心移到後腳跟上,熱切的說:「我要聽到蘿拉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看她跨出第一步;我一直在期待著。我要參與她的成長,和你共同分享的喜悅……我要她知道我是她的爸爸……」他說著站起身子走向窗台邊,背對著她說:「你覺得呢?願意留下來嗎?至少看在這棟房子的份上……」
「你真的認為需要以這棟房子做誘餌讓我留下來?」她平靜地詰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做?我先前對你的誤解;你生產之前我還執意要去蒙地卡羅,讓你一個人面對手術前的擔心恐懼,我想你一定寒了心吧!我覺得很愧疚……」
「我能體諒你的心情。」她安慰著他。
他轉身面向她,露出微弱的笑容:「你不怪我?我們又是朋友了?」
「對,朋友。」她附和著,心下仍有一種莫名的悵然。
他轉向窗戶,注視窗外好一會兒,然後說:「從這裡仍然可以看到多維爾城區。」
她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一同眺望著美麗的夜景。此刻他們是如此的接近,她細細感受著他身體的溫暖,歡愉中仍感到絲絲痛楚。只要她稍稍移動一下就能碰觸到他的手臂,也能輕易的將頭靠在他肩上,但她知道如果她這麼做,很快就會睡著。她累得全身有些虛脫,儘管她可以不必擔心去留,但她仍無法釐清事情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為了彌補你的愧疚,你選擇了這麼昂貴的方式。」
「賺錢不是為了要存起來的,莫麗。」他平靜的說。「錢就是要花,是為了使人快樂。」他笑著繼續說道:「我似乎有很多錢,那是因為我到處投資,而且都有盈餘,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
「你是命運的寵兒吧!」
「也許吧!有時候我會因為最奇怪或是最微不足道的理由參與一項投資,也許算是某種直覺吧!但最後的結果都不錯。」說著他一把圈住她的肩膀摟緊她,「你應該選擇一個更值得述表的對象。」他半認真地逗著她。
「既然是迷戀,就沒有理性可言。」她幽幽的說,仍繼續眺望著窗外的夜景。
「話是沒錯,不然你也不會選上一個賭徒了。」他略略使勁摟住她,這使她產生想緊緊擁抱他的渴望。她想親吻他、也讓他回以激情的熱吻。他能聽到她逐漸加快的心跳聲,感受到她脈搏的悸動嗎?然而他顯然沒有感應到她的慾望。她不禁輕歎了一口氣,決定還是趁這個機會把一直困惑她的事情問清楚。「告訴我有關於馬丁的事。他究竟是誰?別再說他是你在牌局中嬴來的,有一次我從你和別人的對話中的略聽到一些。」
他微笑轉向她:「他是一個在世界各地流浪的人,沒有根,也不知道要往哪裡去,他大概也不在乎。我是在巴哈馬遇到他的,那時我正駕駛『漫遊者號』環遊世界。我的船開進納蘇港的時候,他就在碼頭邊,看起來窮困潦倒。他自動上船幫我做維修和補給的工作,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巴哈馬做什麼,他什麼也沒說……」他頓了一下,「問他也不肯說,我覺得他的來歷不單純。或許是基於一時的惻隱之心,我讓他到船上工作,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一直跟著我。」他轉而戲謔地說:「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對管家的工作樂在其中。」接著是一陣靜默,他大概想替馬丁找出理由,然後搖搖頭笑了笑:「真是天知道。後來我們從納蘇港出發,一出海他就病了。大概是一種熱病之類的,所以我只好照顧他,強迫他服用阿斯匹靈,餵他吃飯,替他做一切事。等他病好以後,沒有問我就主動替我做事,除了當我的副駕駛,還打掃甲板兼做飯。我厭膩了航海生活,打算找個地方住一陣子,於是就選擇了多維爾。我買了靠近碼頭的一層公寓,那時馬丁突然消失了好一段時間。一直到我們結婚我買下了先前那棟房子時,他才又出現。老實說,我已經習慣有他在身邊,如果他真的離開,我會非常想念他。」
「他的舉止看起來像一位舊式的管家。」莫麗說道,疲倦地笑笑。
「是啊!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原因。馬丁非常聰明,對於很多事都很瞭解,同時也很謹慎。雖然有時候我會被他氣得半死,但有時候也會過度依賴他。我有一種感覺,總有一天他會突然離開,而我再也不會有他的消息。很奇怪吧?」他沉浸在思緒裡,把目光移向窗外的夜色中……
「我欠他很多。」他平靜的聲音又再響起:「我不在時,他很盡心地照顧你……」
「的確。」她很同意:「但是你為什麼要說他和房子都是從牌局中贏來的呢?」
「不為什麼。」他聳聳肩:「我想是習慣吧!我總喜歡讓別人猜測,不希望有人掌握住我在做什麼——再說,這也不關別人的事。」
「也包括我在內嗎?」
「你當然不同。我不想讓你認為你給我添麻煩,畢竟我們那時候結婚主要是為了孩子的緣故。對不起,一開始我沒有對你說實話。莫麗!我一直很喜歡你,很高興看到你。很奇怪,我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我總是認為你是我過去的一部份。你和這裡的人不同——也許我應該說你和這裡的女人不同。安妮來之前,我已經告訴過你,我開始感受到婚姻的幸福。而當你告訴我那些事時,我有一種受欺騙的感覺,或許是因為我所遇見大部份的女人都是拜金主義者,而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是那樣的人!」他略略皺眉,繼續說道:「甚至我朋友的妻子或是一些我喜歡的人似乎都希望過著隨心所欲的物質生活,而做先生的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我不是想要說他們的妻子不愛他們,只是這種愛似乎要在滿足妻子的物質慾望之後才能得到。我解釋得不太好,但我相信你和她們不同。你始終以同樣的方式對我,查理就是查理,就是一個朋友。你既不畏懼我,也不會撒嬌乞憐——我最討厭女人對我施展媚功,不是因為喜歡我、欣賞我,而是為了我的財富,為了利用我擠進社交國。」
「但是你絕不會給她們任何機會。」她平靜地接過他的話。
「那當然。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地方,你從來不會懾於富貴。也許你並不喜歡常常參加那些社交場合,但是你從來不會害怕,只是平靜的面對一切、接受一切,絕不疑神疑鬼的困擾我……」
「那是因為我們的狀況不同,我覺得我沒有權利質問你這個那個的。」
「不——反正我相信你不會是那種女人,而且我說過我們的婚姻帶給我很大的快樂。唯一令我困擾是你的……呃……應該說是沉默吧!你好像刻意在扮演某種角色。」
「沒錯,我是。」她坦然的說。
「所以這也是使我曲解安妮的話的部份原因。我以為你真的變了,變得有心機,所以你從不和我爭吵。我心裡總有個模糊的聲音告訴我,你並不是那樣的人,但我還是武斷地認為你和我結婚是別有所圖。」他頓了一下,聲音更輕的說:「當時我真的對你很失望,莫麗。我的心裡也因此很不平衡,而我費了很大的勁才調適過來。」他淒然微笑:「我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才告訴你我心裡的話。我原本是想在安妮來的那天晚上告訴你,但是被她這麼一攪局,反而生出這麼多枝枝節節。」接著是一陣靜默,他漫無目標的梭巡窗外的景象,接著他不期然的改變話題,問道:「你覺得魏先生夫婦是怎樣的人?」
「你是說你的舅舅和舅媽?」她一時之間思緒轉不過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問的話,便集中心思回想和他們之間的對話。她沒有多想便脫口而出:「宗教狂,自以為是,冷酷。」
「道德狂。」他淡漠的說。「真奇怪!歷史總是不斷的重演。我母親顯然迷戀我父親,她跟著他,懷了他的孩子!最後被他拋棄——然後她就死了。大概是受不了我那位聖潔的舅媽不斷的拿道德壓迫她吧!」
難道這就是查理不願拋棄她的原因?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那你舅舅呢?」
「他倒不在口頭上說教,他喜歡用皮帶抽打。」看到她驚駭的表情,他繼續:「沒錯,他打我。直到我長大了,他才停止,我想他是怕我會還手吧!」他戲謔地笑了笑。「當然我從來沒有還手,我不願自己變成和他一樣。我很小的時候就下定決心,絕不要成為像他們那樣的人,」他歎了口氣。「莫麗,我是在黑暗中長大的,沒有歡笑,沒有喜悅,甚至連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都會招來鞭打。日復一日他們不斷提醒我,我母親是個下賤的娼妓。許多個夜晚我趴在床上——因為背後紅腫疼痛,盡量往好的地方想,好讓自己能繼續和舅舅生活下去。我常常想到母親,一個在令人窒息的氣氛中長大的女孩,我總忍不住為她掉眼淚。我從不怪她逃家去找尋自己的幸福,但她不應該去追求一個根本不想要她的男人,我認為她應該要有更多的尊嚴。」
「你對我的看法也一樣嗎?」
「不——不完全一樣。你不曾表現出來,也不曾『騷擾』過我。我想我母親是很赤裸裸的表現出來吧!但我更要怪的人是我的舅舅和舅媽,如果不是他們把我母親逼得太緊,她也不會逃家,不會只因為需要被愛就盲目地去追求男人。」
「就因為我沒有和令堂相同的理由,所以你懷疑我對你的迷戀是為了物質?」
「很抱歉,我曾經這麼認為。但是,我知道你父母是愛你的,只是那是一種會讓你窒息的愛。我知道你父親負了不少債,因此就懷疑你和我結婚的動機,對不對?他的工廠現在經營得怎麼樣?如果他的確需要財務上的援助,你只需要跟我開——」
「不!」她打斷他的話。說什麼她也不會為這件事向他開口求援。「現在業務已經有起色了,經營也重新上軌道,他吸收了一位年輕的合夥人,一切運作都很順利。繼續說你的舅舅和舅媽,你說你怪他們……」她急於要回到原來的話題上。
「好吧!不錯,我是怪他們,我期盼一年一年趕快過去,等著趕快長大。他們用鞭子抽我的時候,我咬緊牙關絕不出聲;他們把我偷偷做的心愛模型船砸壞,我也只是聳聳肩。但我絕不會忘記也絕不會原諒,我發誓只要等我再長大一點,我會用一切的方法使他們難堪,使他們恨我就像我恨他們一樣。後來我在村子裡、學校裡、到處惹麻煩,沒辦法通過考試——因為考到一半就交卷不寫了。到我十六歲那年有一天回到家,發現所有的東西都被堆在屋外,我就離開他們搬進一位同學的家裡。」
「這件事我也記得。」她輕聲說道。「你的行李擺在同學家一整個星期,那時還引起村子裡好一陣議論。」
「就在那個時候,我決定要離開那個死氣沉沉的小鎮到大都市去!」
「因此你變成了一位冒險家,假裝不關心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關心。」
「假裝?」他微笑著反問。
「是!」她十分肯定。「假裝。我有比別人更多的理由相信你的冷漠是一種偽裝。因為我不相信在莫尼死後你對我的關心和照顧全是假的。」
他笑了笑:「當然不是。我真的很關心你,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去找你父母,告訴他們不要再傷害你、利用你。」
「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關心我,關心別人,卻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發生什麼事。」她頓了一下,試著想詮釋他的心態:「似乎有點自我毀滅的傾向。」
「與其說自我毀滅,不如說是決心要出人頭地的強烈企圖心。我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微笑著繼續說道:「老實說,我也喜歡和人鬥智,接受一些看似不可能的挑戰。」
「那時候由於你所過的——所忍受的生活,使你能夠真正瞭解我對莫尼去世的感受。」
「對。那時你一直在『掙扎』,為了你的父母,你盡力使自己勇敢、堅強,我非常佩服你這一點。你也可以陷在痛苦和憤怒之中!但你並沒有,只是默默承受一切。這件事我一直記得,也因而拉近了我們心靈上的距離。但當我發現你對我的迷戀,我真的驚駭不已,過去的陰影又重新回到我心裡。」
他的話隱隱又再刺痛了她。「對不起……」她喃喃地說。
「不,不要再道歉了,莫麗。事實上最該道歉的人是我。你知道嗎?過去這一年來我體驗了很多我過去認為並不存在的感覺。喜悅、痛苦、困惑、恐懼,還有愛。在費妮的挑撥之後,我飛到英國去接你回來……」
「她真的說了那些話。」她急切地打斷他。「我不知道她究竟有什麼目的,她一定知道我會告訴你她說了些什麼——」
「我知道。」他低頭對她笑笑,把她擁緊了些。「我想她不會在乎我知不知道,或者她希望讓我相信是你在說謊。她告訴我,你說你再也不想見到我。我根本不願意相信她,但是我還是有點擔心……還有一想到她害得你又搭渡輪迴英國去,我就……」他瞬間氣往上衝。
「可是我把蘿拉包得很好,她一路上都很安全……」
他驚訝地看著她:「不是!我並不擔心孩子,因為我知道你會把她保護得很好。我擔心的是你!你並不是正常生產,而是動了『手術』,你需要長時間的調養!醫生告訴我不能讓你勞累或是緊張,要我盡量在生活上和心情上讓你保持平靜,不要引起任何爭議。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等到今天才告訴你我心裡的感受?而且我把你送回貝克福!主要也是為了讓你避開搬家的勞苦和麻煩。誰知道夜長夢多,還加上費妮攪局!然後當我聽到火車失事的消息……啊!天哪,莫麗,我簡直要崩潰了……」
「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你想我……」她平靜地說。
「我是想你,想看見你,想你的微笑,想——啊!莫麗,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儘管我們之間有那麼多誤解,但你仍是我的一部份。」他微微搖了搖頭:「所以我一直催著工人趕工,好早一點接你們回來。我托大衛打的那通電話,他沒打,我知道你很生氣……」
「你為什麼要托他?為什麼不自己打呢?」她疑惑的問。
「哎——因為——我親愛的太太一定會問一些我不想回答的事情,像是我在哪裡呀?正在做什麼啦?所以我想與其要像個傻子一樣的扯謊,不如就叫大衛替我打那通電話,這樣省事得多。大衛不知道那通電話的重要性,所以在第一次沒撥通之後就叫費妮幫他打。」
「她當然不會打。」
「是啊,接著我就被那塊該死的瓦片打到。馬丁急忙把我送到醫院,我一醒來就出院回家——然後才知道你回來又走了。我的天哪!整件事就是這麼陰錯陽差、弄巧成拙!」
她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然後呢?」
他也笑著,繼續說道:「真是欲速則不達,然後我馬上開車到機場準備起飛,等了好久才離地,我都快急瘋了。飛機降落在英國後,我就租一輛車開到貝克福,途中我打開收音機,正好聽見火車失事的新聞……噢——莫麗,我感到……我沒有辦法形容我那時候的感受。當播報員報導有多少人死亡的時候,我幾乎相信你和蘿拉也在其中。」
「查理……」她輕輕地喚著他的名字,手臂圈住他的腰,緊緊的抱住他。
「那時我想這是對我所作所為的懲罰。」他回應她的擁抱,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心裡的感覺和想法,你也永遠不會知道我對你的感情……」
「我現在還是不知道……」她略略掙開他的擁抱,仰頭注視他。
「不知道?」他反問。「你不知道我愛你嗎?不知道你和蘿拉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嗎?我不能失去你們。當我走進你父母的房子,聽到你的聲音正在為我辯護,我全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我進入起居室,看見你坐在那裡,是那麼嬌小、蒼白、和疲倦,而蘿拉睡在你懷裡,我一時之間真有想哭的衝動。從孩提時代我就沒有哭過,那一刻我真的好想哭……」
在他懷裡的莫麗也不動的站著,幾乎連呼吸也停止,只一臉驚訝的望著他,愛她?查理愛她?不知不覺中,淚水大顆大顆地滴落她的雙頰……
「噢!不!」他溫柔的說。「不要哭!莫麗,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