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中她們母女的交談鬆散且毫無主題。最後莫麗一再向母親保證她過得很好,並且會讓她知道產檢結果,才結束談話。莫麗放下話筒,突然可憐起母親來。她被困在英國,而唯一在世又大腹便便的寶貝女兒卻遠居法國。母親一直想試著說服莫麗回到英國待產,她不信任法國,不相信法國有適當的醫院。其實莫麗何嘗不知道這是母親的藉口,她只能一再耐著性子向母親解釋法國的醫院應該會比英國的好!且食物也不錯。她總小心措詞避免惹母親不悅。
其實母親不信任的是查理。在電話中她曾暗示想到法國來看看女兒,但莫麗假裝沒有聽出來。自她婚後母親已探望過她兩次,她擔心過於頻繁的探視會引起查理不快。其實她對母親事事大驚小怪也有些吃不消。母親一來,總是喋喋不休地要她注意這個小心那個,且動不動就要她躺在床上把腿墊高,一再提起她和查理分房睡的事,再者,母親每次都要父親同行,父親總是若有所失且渾身不自在,在屋裡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他總催促母親早點回家,好躲進他那個小型機械廠,避免與人打交道。
「你媽的電話?」查理突然自她身後出現,語帶戲謔。
她驚訝地轉身,微笑著說道:「是!我沒有聽到你進來。」
「她什麼時候要來?」
「她不來……嗯——我是說這一陣子。」她笑了笑,接著問道:「找到新馬場了嗎?」
他友善的擁著她的肩頭一起走向起居室,扶她在沙發上就座後,才在她身邊坐下來。「沒有。我和場主長談過,我決定把馬匹留在原來的地方。」
「為什麼呢?」其實她很瞭解她丈夫處理這類事情的原則。如果場主是因為財務或其他相關問題向查理求助,查理會立即找出因應之道來解決問題,因而也絕不會把馬匹遷走。但如果問題是出在場主的經營方式或個人的怠惰,那麼查理必然會不假情面,立即撤走馬匹。
「噢,他只不過遇到一些問題而已。其實也沒什麼,我決定目前仍然把馬留在那裡。賽馬季還早,也不用急。那——去醫院以前,要不要出去吃個中飯?」
莫麗不想違拗他的心意,便點點頭。「好啊!可是我們沒有事先訂位……」現在正是美國電影節期間,全城熱鬧滾滾,各大餐廳更是一位難求。
「那沒問題。」他不在意地回答。
她笑了起來,不知道他究竟用什麼方法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我準備一下就去。」
他們在餐廳受到熱烈的歡迎和盡善盡美的招待。餐畢,查理向總領班解釋莫麗下午要產檢,需要喝足一點五品脫的水分。沒一眨眼的時間,莫麗跟前便奉上了一大杯水和一杯柳橙汁。查理微笑著看她努力喝完,並關切的提醒她產檢之前切不可如廁。
他們起身離座,他將她擁在身邊,護持著回到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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產檢還算順利。但當她如廁出來返回櫃檯取掛號卡,事情又有了變化。「啊!魏太太,」櫃檯小姐知道莫麗是英國人,便以英語慢慢地說:「賴大夫有事找你。」
「謝謝。」接著莫麗輕聲問道:「在哪裡?為什麼呢?我以前並沒有給他看診過。」意識到那小姐一臉茫然,莫麗勉強笑笑轉向查理請他代為翻譯。查理說得一口令她嫉妒的流利法語,而她的法語則不忍卒聽。他從不主動替她翻譯,因為他要讓她在任何機會中都能練習聽講。他的立意當然正確,只是有時會使生活變得複雜得多……
「她也不知道原因。」查理微笑著告訴莫麗。「也許只是一項例行公事。」謝過了櫃檯小姐,他接過莫麗的產檢紀錄,慇勤地扶著莫麗的手肘往婦產科走去。
賴大夫遠遠看見他們。他也能說英語!比起其他語系的人,英國人在學習外國語方面顯然疏懶得多。「魏太太,請坐。」他親切地說。「現在,我們想請你再上一次監測台。好嗎?我知道你曾做過這項檢查……」邊翻著查理交給他的紀錄表,邊點頭說道:「對,是上個月。」他靠向椅背,直視著莫麗。「告訴我你現在覺得怎麼樣?背痛嗎?頭痛?」
「不會。有時候會抽筋、心悸,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不適。」
接著醫生問她一連串的問題,像是有沒有頭昏、暈眩的感覺?吃得好嗎?有沒有吃含鐵及其他營養素的維他命?莫麗的回答都正常,但心理卻開始焦慮起來。「有什麼問題嗎?」
「希望沒有。我們也幾乎確定沒有,只不過……」
她找到查理的手,緊緊握住,心中的恐懼不斷加劇。「只不過什麼?」
賴大夫歎口氣解釋:「你的血壓高了一點,別擔心,只是比正常情高一點而已。但最好能留院觀察幾天,以確保安全……你不需要太擔心,我們只是希望你得到休息。」
「我是在休息啊!如果要我多休息,在家裡也可以啊!」她堅持著,臉上閃著憂懼。「胎兒不會有問題吧?」她無力地問道。
「不會!不會!胎兒很好。你不要緊張。只是他長得小了一點,成長得比我們預期得慢。所以我們希望你再上一次監測台。只要檢查正常——我相信不會有問題——你就可以回家了。但下星期你得再回來做一次檢查。」賴大夫站起身,待查理夫婦也站起來後,便送他們到門口。他低頭對莫麗笑笑,輕拍她的肩頭:「別擔心,我相信不會有事的。」
那為什麼要一再強調呢?她很懷疑。她無助地轉向她的先生,「查理……」
查理捧住她的臉,俯身對她微笑著。「別擔心了,就照醫生所說的做。你先和護士去,我單獨和醫生談談,瞭解情況到底怎麼樣。去吧!我一會兒就去找你。」
她苦笑著點點頭,隨護士進入另一間診察室,順從地爬上檯子躺下。醫生說太小是什麼意思?有多小?成長得沒有預期得快又是什麼意思?很不幸地,這位護士不會說英語,而此時莫麗所熟悉的法語根本就派不上用場。她沮喪地微微歎了口氣,試著放鬆白己。如果她情緒太激動,胎兒的心跳便會加速,而監測器馬上會測出來,他們可能就會要她住院。
檢測儀器已安置就緒。莫麗敞露著腹部,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傾聽胎兒的心跳聲,以及注視水晶顯示幕上跳動的數字,那位護士緊盯著顯示幕好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彷彿結果令人滿意。她把心跳的圖表紙調整好後,安慰性的拍拍莫麗的腿便離開了。
莫麗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顯示幕,她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希望一切正常。只要孩子的心在跳動就不會有事,誰會在乎小不小!但是醫生所謂的沒有照正常進度成長是什麼意思?是發育不全嗎?這是醫生想要暗示的嗎?聽到室外查理和護士交談的聲音,她鬆了一口氣,心情也篤定些,不久查理掀開簾幕進來探視她,邊笑著說道:「這儀器看起來真複雜!」
「是啊!醫生怎麼說?」莫麗又有些急切了。
「沒有再多說什麼了。」他走近檢查台,握住她一隻手在雙掌間摩挲著。「我認為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他輕聲安慰。「他們只是比較謹慎小心。」
「但是,你有沒有問他孩子成長沒有預期的快是什麼意思?是不是——」
「莫麗!」他打斷她的話。「所有的情況都很好……這些儀表是做什麼用的?」
她知道他是明知故問,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以緩和她心中的疑慮。片刻間她對查理的體貼感到絲絲感動。「左邊的顯示幕是孩子的心跳;右邊是我的。」
「列印出來的紀錄表可以確定情況正常。」他很有信心地注視不斷湧出的紀錄表。
「圖表看起來不太穩定。」她仍怯疑不已。
「那是因為你肚子上貼著感應片的關係。別再庸人自擾了。醫生曾私下告訴我說,他絕不是要引起你的疑慮,只是現行的規定是,醫生必須向準媽媽解釋懷孕過程中的所有狀況,這是婦女團體堅持的。然後他又發了一堆牢騷,說什麼今不如昔什麼都變了。」他的語氣接著轉為傲慢。「我很生氣的告訴他,在作法上最好回歸他所謂的傳統方式,給你應有的關心和照顧,不然他的職位恐怕很難保住。」
莫麗知道他不是隨便說說而已,但她也懷疑醫生恐怕會低估查理的能耐。婚前她印象中的查理既不會動怒且從不介入任何事。並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她一直認為,那是因為他明哲保身。但後來她更驚訝地發現,一旦真的情勢所需,他也會挺身而出抗爭到底。這是他立身處世的原則。他還在貝克福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他,一般人總認為他親切、迷人但缺乏內涵深度,然而她很快就發現那是嚴重的誤解。也許她幼年時對他的癡迷只是基於一種幻想,但多年來隨著對他愈深入的瞭解,她對他的愛已成長堅實再也無可動搖。
看著查理在窄小的診察室裡閒踱著,隨意拿起圖表瀏覽,臉上擠著滑稽的表情,然後又把圖表放回架子上……莫麗隱隱有些不安,她害怕他覺得無聊不耐,事實上她對於婚姻生活一直有這一層隱憂,害怕他有一天會厭倦她所試著維繫住的平靜生活。她溫柔地建議:「去喝杯咖啡吧?」
他的目光投向她,嘴角泛起一抹微笑,然後走近,故意以嗅怪的語氣說道:「為什麼要趕我走呢?你覺得我會不耐煩嗎?」他往台邊坐了下來。「你是我太太,再說——」他輕輕撫著她腹部沒有覆蓋感應片的部份。「這是我的孩子,做什麼我都心甘情願。不知道肚子裡是個小羅倫?還是小蘿拉?」剛結婚時她便問過他,孩子生下來要不要取名為羅倫以紀念他的亡友。他欣然同意,並決定如果是男孩就叫羅倫;女孩則叫蘿拉。但此刻她根本不在意是男孩還是女孩,只求孩子一切平安正常。
查理轉向監測器,若有所思地繼續說道:「我曾經讀到過,如果心跳維持在四十以下,就是男孩;超過就是女孩。」看著顯示幕上的數字一下子從三十八跳升到五十,不一會兒又掉回三十六,他笑得很是開心。「恐怕是還沒有決定性別,正在猶豫不決吧!」
「可以了——」護士小姐的出現,打斷了他們的交談。當她走近儀器撕下紀錄表時,莫麗緊盯著她的瞼。她轉向莫麗露出笑容說:「很正常。」莫麗一顆懸巖的心才終於放下。但她同時注意到護士極其挑逗的對查理笑了笑。
他以法語詢問護士一些事情,她也正常的回答。接著她似乎說了些什麼轉移話題,而查理陡然站起身但語氣溫和的回應她。那護士霎時面紅耳赤,急急地解下連接在莫麗身上的儀器。而以女人高度的想家力,莫麗不難猜到那護士究竟對查理說了什麼。
查理替她理好孕婦裝,然後扶她起身。「我們可以回家了,護士說一切都正常,但下星期三還要再來一趟。」
她再調整了一下衣服並拿起皮包,才讓查理扶著走出去。她平靜的問他:「你剛才說了什麼讓護士突然臉紅?」
他彎身在她臉頰上淺淺一吻,溫柔地答道:「我告訴她請她自重,我是一個幸福的有婦之夫。」他真的幸福嗎?他們走向車子時她真想問他。或者他只不過刻意在扮演一個顧家的丈夫和准爸爸的角色,以期度過目前的過渡時期?她心下歎了口氣,責自己太不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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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我們上樓去。」一回到家,查理便堅持要她馬上躺下休息。「醫生說要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我們哪裡也不去。」他邊扶著她在床上坐下。
「不,」她溫柔地反駁。「我們要按照原訂的安排去參加聚餐。不過是坐著吃吃東西,也不需要站著或做其他的事。我想出去走走,省得老躺在床上胡思亂想。」
他俯視她好一會兒,略略皺眉,然後終於點點頭。「好吧!但我們只待一下不能久留。」替她脫下鞋子,他扶她躺下並為她拉上被子,還將她週身的被縫塞實。他坐在床邊,輕輕地撫順她的頭髮,然後說:「好好睡一覺,我七點鐘會叫醒你。」
「好——查理?」當他起身走到門邊時,她溫柔地叫住他,「謝謝。」
「沒有什麼好謝的,莫麗。」他幽幽地說,「沒什麼。」
鼻子一陣搔癢驚醒了她,睜開眼,看見查理正坐在床緣,手上拿著一根白色羽毛。
「我剛才出去散步的時候撿到的。」他微微一笑。「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很好。」她想,如果她能伸開手臂將他拉近身邊親吻他,會覺得更好。「很好。」她再重複一次,強使自己露出笑容。
「我從剛才一直在想……」他似乎陷於自我的思緒之中。「你和我之間的事。我承認我並不是一個理想的丈夫。剛才你睡覺的時候,我到外面散步並想了很多事。我突然發現我是真的很高興和你結婚。我希望每天回到家中能夠看見你,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但我直到今天才明白過來。在醫院裡醫生所說的那些危言聳聽的話,使我突然感到害怕會失去你。我不得不反省自己曾經對你那麼自私過。所以,我想請你原諒——」
「不,你沒有——」她幾乎哽咽了。
「是嗎?」他自嘲似地笑笑。「其實我們兩人都害怕面對真正的自我。我知道你也有這樣的感覺。記得以前在貝克福的時候,你並不是這樣溫順。我想說的是,我們能不能做真正的自己?你在這裡不快樂,對不對?」
「不,我非常快樂。」她想,她可以更快樂,但是……「你呢?」
「我?」他有些意外,彷彿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他。「當然,我剛才不是已經講過了。也許該是我改變的時候了,變成一個正當的生意人……」
「你已經是正當的生意人了,我不要你再改變什麼。我喜歡現在的你。」他以為她不知道他工作有多努力?他的風流只是表象?或是他認為只要供得起她某種水平的生活,她就什麼都不在意?不,他必定不會這麼想。
他把頭靠在她肩上,這個動作令她有些驚訝。接著,他在她身邊躺下。「你在被子裡,我在被子外頭。」他幽默的說著。「要一直這樣嗎?」他平靜的補上一句。
她不確定他話裡的意思,只靜靜地躺著,希望他沒有別的暗示。「你要一直這樣嗎?」她小心地問他。
「不。」他眨著眼望向她,緩緩展露出笑容。「說來好笑!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獨行俠,但是現在我無法想像生活中沒有你會是什麼樣子。莫麗,你能夠給人安定的感覺,你使這個房子成為一個家。」他輕輕地把她的臉扳轉向他。「但有件事……我們得等到生完孩子才能做,為了你的安全。我想我可以等——」他調皮地接續道:「但是,現在——」他擁近她佔據了她的唇,並微微發出滿足的低吟聲。他持續地吻著,沉浸在無邊的歡愉之中,他稍稍抬起頭時,充滿笑意的眼中全是她。隨著一聲滿足的歎息,他把頭再靠回她肩膀,一隻手臂小心翼翼地橫在她腹部上。「真好!」他閉上雙眼,似乎想就這樣沉沉睡去。
「查理!」她有些好笑地推推他。「我們要出去了。你不想去嗎?」
「不想。」他翻身趴在床上。「但我想我們還是要去。我有一些資產上的事必須要見史汀。」他含含糊糊地說著。然後轉向她微笑道:「趕快準備準備,嗯?」他慵懶地起身下床。「我去讓馬丁準備一些簡單的點心,等會兒樓下見。」語畢他蹣跚地回自己房裡。
剛才他對她說的話是由衷的嗎?一陣飄飄然的興奮襲來,她交叉手臂保護著肚子。天啊!她希望真是這樣——她終於擁有了她夢寐以求的美好婚姻。她以手指輕撫著嘴唇,唇上仍留有他的餘溫,她閉上眼專注地回味他剛才的吻,她渴望更多,更多……
她沐浴上妝完畢後,敞開衣櫥大門考慮要穿哪一件衣服。她有太多查理買給她的孕婦裝,雖然她堅持那是一種浪費,她根本就穿不完,但他仍執意要全部買下。最後她選了一件絲質的衣裳,穿上後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雖然大腹便便,看起來依然很美。她彎下身取出搭配的鞋子時,腹部突然一陣刺痛。
她咬著唇告訴自己不要大驚小怪,只不過是抽筋,以前也曾經有過。她小心地站直身子等了片刻,確定沒事之後才鬆了一口氣。她感到孩子在肚子裡踢動,不禁笑了起來。
「莫麗?」查理溫柔的聲音穿門而入。
「進來——我就快好了。」穿上鞋子,她轉身拿起皮包。「好,可以走了。」她邊轉向查理邊明朗地說道。他注視著她,臉色有些變化。「怎麼了?你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樣子?」
「沒事,真的。」她挽住他的手臂。「真的,只不過抽痛了一下,現在已經好了。」
「我們還是留在家裡好了……」
「不,我真的沒事,別這麼大驚小怪的。我只是去坐坐而已,不礙事的。」她順勢轉移話題,舉起手摸著他的翻領,說道:「你看起來非常稱頭。」不只稱頭,更是英氣逼人。他的晚宴服裁剪得非常合身,樣式質料具屬上乘,無一絲皺摺。
他眼中的憂慮被喜悅所取代,他向她略為鞠躬以示感謝她的讚美。「我可能會到娛樂賭場轉轉,」他解釋道。「所以才穿上晚宴服。你不會介意吧?只待幾分鐘而已。」
「那你先送我回來吧!這樣你去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啊,你真瞭解我。」他伸出手臂讓她挽住,一起往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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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他們開門的正是費妮。大約她看到他們的座車抵達,便搶先出來應門,想最先和查理打招呼。莫麗對費妮總是持有不太寬容的想法。
「親愛的!」費妮誇張的朝查理喊著。親吻兩頓的禮貌性儀式,由費妮做起來卻成為激情的擁抱。莫麗雙拳不禁緊握,她真想給費妮一些難堪,但是宴會一開始就讓女主人下不了台,豈不大殺風景!那女人仍刻意冷落莫麗,拉著查理進入室內並明顯的想使莫麗落單。但她並沒有得逞,因為查理始終緊緊擁著莫麗,他知道費妮的用心。
「晚安,費妮。」查理關上門後才回應費妮剛才的熱烈歡迎,但態度卻極客套。費妮只聳聳肩,便引領他們進入正廳。很明顯他們是最後抵達的,在座已有四對夫婦,但都是莫麗先前見過面的。她盡量笑得自然並隨查理上前和他們一一握手。莫麗對於這種見面握手的方式總覺得難以適應。即使在一天當中不久前才見過面的人,再見面時仍要握握手以示友善。據說這個習慣最初是要證明雙方手裡沒暗藏短劍,這麼看來,法國人似乎比別種族裔的人更具有「笑裡藏刀」的民族性,或許只有義大利人差可比擬。
「為什麼偷笑呢?」大家往飯廳走時,大衛走到莫麗的身邊輕輕問她。而當他為她扶椅就座且在她身旁坐下來時,他又重複問了一次。
「喔,只是一些有關於刀子的想法而已。」她調皮的說道。
「只是普通的刀,還是特別的刀?」他幽默地詰問她。「打倒假想敵用的嗎?莫麗?我猜你第一個想打擊的人是我太太。」他仔細審視她臉上的反應,似乎對她的驚訝感到滿足。「你以為我不知道費妮對你先生的想法?你以為我沒看到也沒聽到?其實我全都知道!」
「知道什麼?」莫麗輕輕地問。她懷疑他銳這些話的動機。
「其實查理並不會在意費妮的行為,也就是說,你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她只不過是害怕。」大衛並沒有正面回答。「所以,不妨對她寬容些,這是你可以做得到的。」
「她害怕什麼呢?」
「因為她怕老。不管我對她說過多少次,四十歲的女人比二十歲的迷人嫵媚得多,她就是不相情,很悲哀,不是嗎?」
「嗯。」她點點頭,心下隱約對費妮感到歉疚。她過去對費妮有太多偏見,並把她想成是個極庸俗愚昧的女人。「對不起……」莫麗平靜地向大衛致歉。
「我知道你是個很好的人,莫麗。比我們這群人都要好得多。」語畢,大衛便轉向另一側,因為有位女士正問他一個問題。
查理坐在莫麗另一惻,再下去就是費妮的位置。第一道湯端上來時,莫麗覺得她的胃口不錯,並對週遭嗡嗡的交談聲感到相當親切,她自忖那些都是一些再平常不過的對話。除去華服寶飾,他們其實和各行各業人的聚會沒有兩樣。她母親有一次從晚宴回來說的兩句話令她記憶深刻,她說:「同樣的對話,同樣無聊的人。」其實人就是人,不管來自什麼階層和生活,唯一不同的只是措辭和衣服而已。唯有和不同的人在一起談著不同的話題,人生才會變得有趣。當然,就像她和查理,她想著,心中漾起了滿足的感覺。
侍者上前為她更換菜盤時,她正回味著出門前查理溫柔的親吻,於是她以微笑向侍者致意,那是她情緒的延伸。查理和對面的史汀交談,完全冷落了身旁的費妮,而莫麗第一次替費妮感到難過了起來。大衛仍然和他另一位鄰座交談,因此莫麗可以隨心所欲傾聽著英法語混雜的隻字片語。其中一些她聽得懂的片段頗能夠引起她興趣,尤其是關於他們那棟房子和馬丁並不是由撲克牌牌局中贏得的。她不能完全聽懂他們所說的話,但她相信查理在這件事情上故弄懸虛好吊大家的胃口。然而她想不透他的用意為何,其他的人顯然也不太清楚。她可以瞭解為什麼他不告訴外人實情,但何以連她也包括在內呢?他是要她認為他就是個賭徒嗎?還是他不想讓她知道他有雄厚的經濟能力?她知道他不可能沒有錢,否則他根本無法維持目前的生活型態,更何況他還大手筆的為她消費……
「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對桌傳來關切的問話,莫麗陡然回到現實,眨著眼望去,是史汀的太太維莉。
「噢,抱歉!維莉。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在座的幾對夫婦中,莫麗最喜歡的就是史汀夫婦。他們兩人都比莫麗大十歲左右,且都令人難以置信地親切隨和。
維莉迅速看看兩側確定沒人在聽,便輕輕問莫麗:「今天產檢怎麼樣?」
「噢,正常。」她反射性回答。「下星期我還得再去做一次檢查。」
維莉臉上閃過一陣戲謔,接著她轉為嚴肅的說:「是賴醫生嗎?」
「是……可是……你認識他嗎?」
「當然,他也是我的醫生。他是不是告訴你胎兒太小?」
「對!」
「然後你就開始害怕對不對?別傻了!他也告訴過我胎兒太小,但是我竟然生了雙胞胎!所以你別聽他的,只要自己小心些就好了。」
莫麗真是大大的鬆了口氣,先前所有的疑慮都一掃而盡,她由衷感激地對維莉展露出微笑。這時侍者正要端上甜點,但她婉拒了。同時她感到查理正輕拍著她的腿,便轉向他。
「還好媽?」他平靜地問道。「你一直很安靜。」
「我一向很文靜的。」她逗著他。
「不是一直都這樣。」他反駁,然後露出他慣常令她心動不已的笑容,使她覺得溫馨和備受寵愛,他再接續著說:「不管怎樣,我想我該帶你回去了。你看起來有點累,而且擔心了一整天,所以我們趕快回家,然後上床。」
和他一起嗎?她心中興奮地期待著,她毫無異議地隨查理起身,先以微笑向大衛和費妮致謝,再向其餘的人揮手道別,便偕同查理一道離去。
「今晚還不錯吧?」驅車返家途中,查理輕輕問她。
「嗯,還不錯。」她原想提起席間她所聽見令她疑惑的片段對話,但隨即覺得那不是很迫切需要追問的事情。「你還要去娛樂場嗎?」
「不了,我改變主意,今天不去了。」說著邊向她投以一個淘氣的微笑,令她心跳不已。很快地,他們已抵達家門口。
一如往常,迎接他們的是一室的燈火通明,但今晚馬丁卻不尋常地在等門。「愈老愈不嫌麻煩啦,馬丁?」查理隨口逗他。「你不是一向都不等門的不是嗎?」
「對啊!」他臉色不太輕鬆。「可是我總不能把客人擺著,自己上床去睡覺呀!」
「客人?」查理和莫麗異口同聲同表詫異。
「是夫人的朋友。她已等了幾個小時。我已替她理出一間客房了。」說著他轉身引領走向起居室,為他們打開起居室的門。「請——」
莫麗一見到來人便幾乎要失去身體平衡。不!她心中極力排拒著。不要現在,不要在一切都趨於美好的時候!但眼前的人的的確確是安妮——唯一知道她多年癡心妄想和前來多維爾真正理由的人。莫麗太瞭解她是一個根本不會保持緘默的人,她一定會抖出莫麗不欲查理知道的許多事!以前在學校時安妮就是眾所周知的好事者,傳話時不是穿鑿附會就是誇大渲染,彷彿唯恐天下不亂似的!現在莫麗所能做的,便是在她開口之前先制止她,但這卻好比要在沙漠炙陽下阻止冰塊溶化一樣,根本徒勞無功。
莫麗並不是對安妮心懷惡意,也從來無意要使人為難。但安妮的到訪無疑會掀開她的底牌,她不得不亟思有所提防,然而眼前的情況,使她除了希望查理突然耳聾或安妮突然失聲之外,一點辦法也沒有。而查理永遠也不會瞭解,此刻的她是多麼的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