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曙光透過紙窗,照入昏暗的斗室,讓人能隱約地將屋中的傢俱擺設看見個大概。
雷拓緩緩甦醒過來,睜開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頓時發現他的胸口已經不再是昨夜錐心的疼痛,只是渾身肌肉依然酸痛不已。鬆了一口氣,近乎本能地,舒展手臂想要活動筋骨。
可是就在這時,鼻中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讓他倏然想起自己身在何方。心中悚然一驚,在碰到任何物體前,閃電般的縮回了手,下意識地轉頭,望向身邊依然恬然安睡的人兒。
幸好,沒有在無意中冒犯到這位善良的姑娘……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又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一時,竟捨不得將目光離開。
關若月安靜地躺在他身邊,依然熟睡著,整夜未曾挪動過分毫。她的呼吸十分規律均勻,長長的秀髮披散在床褥上,散發出陣陣清香。
為什麼這個文雅羞怯的姑娘,對他竟會如此放心?看著她,他依然覺得不可思議,幾乎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闖蕩江湖多年,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溫情體恤地照顧過……
緩緩地坐起身子,雖然還是虛軟無力,但服下丹藥後,內傷已經在恢復之中,不像昨夜那樣行動困難。他輕輕地離開了床鋪,站立床頭,沒有驚動關若月。
替她拉妥被子,又默默地凝視了她片刻,隨即轉身走到牆角,扶著牆壁慢慢坐下,閉上了眼睛,開始調息運功。
雖然平時習慣早起,可是昨夜因為雷拓的闖入而折騰了半天,關若月睡得很沉。等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天已然大亮,有燦爛的陽光照在紙窗上。
一側頭,赫然看見一個龐然大物佔據牆角,駭得她差點叫出聲來。可是幸好,她馬上就看清那是一個人,而且,是她決定信任的人。
那個名叫雷拓的男子……果然如她所想,是個君子。
呼出一口氣,心跳漸漸緩和下來。雖然她自己不會絲毫武功,可是看雷拓雙眼緊閉,神態凝重的樣子,也知道此刻不宜打擾,於是未發一言,安靜地起身。
略微梳洗之後,關若月輕輕將門拉開一條縫,見四下無人,快速地閃身出了房間,往樓下走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她才捧著一個裝滿食物的木盤回到房間。
掩上房門,剛好看見雷拓睜開眼睛。
"雷公子,早。"她略帶見腆地輕聲招呼道。
"關姑娘,早安。"雷拓微微一笑,長身站起,動作流利而穩健。他的模樣雖然還是有幾分憔悴,但是神情已經不似昨夜委頓,臉色也不再是令人擔心的灰白。
"啊,你的傷不要緊了?"關若月走到他面前,打量著他,臉露喜色,"氣色比昨晚好了不少。"
"已經無啥大礙,多謝姑娘。"見她臉上的神情忱摯,他心中一暖,柔聲說道,向她深深地一揖。"昨夜多有打擾,還請姑娘恕罪。雷某……這就告辭了。"
"雷公子,不忙。"關若月喚住了他,朝桌上的托盤點了點頭。"今天我沒事,這飄香閣不會有人上來。公子一夜未進食,先用些早膳,再走也不遲。"
運功療傷兩個時辰有餘,腹中的確飢餓。雷拓見她說得真誠,沒有絲毫厭煩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多客套,點了點頭:"那麼,多謝姑娘了。"
"不客氣。"她淡淡一笑。"廚房的伙食一向簡陋,粗茶淡飯,就請將就一下吧。"
見他開始用餐,關若月走到窗前,半推開了窗戶,讓新鮮的空氣透入室內、微微倚身在窗欄上,她若有所思地望著外面的景色,好半晌都沒有移動。
雷拓見她似有滿腹心事,深斂的眼神閃了閃,也就沒有出聲打擾。約莫一刻鐘後,他吃完了東西,這才長身而起,停頓了片刻,溫聲說道:"關姑娘,早晨風涼,別站太久了。"
"嗯。"關若月轉過頭,微微一笑,站直了身子。正要轉身離開窗邊,樓下卻突然傳來談話聲,讓她停住了腳步。
這裡,明明是不讓任何客人接近的啊!除非……
關若月的心頭一沉,連忙側身貼著牆壁,低頭望去。立刻地,她認出了來者的身份,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氣,頓時臉如白紙。
"怎麼了?"雷拓也已經聽見動靜,見她神色有異,連忙趕到她身邊往下張望,警戒地壓低聲音問道:"來者是誰?"
關若月搖了搖頭,一時發不出聲音,只能緊緊地咬著嘴唇,紛亂的心頭只反覆轉著一個念頭。
平治少王爺……他明明已經成親了啊!為什麼還要來這裡?!
樓下,蕭宇飛的聲音清晰地傳了上來:"對不起,未曾通知就貿然前來打擾,不知關姑娘現在是否方便見客?"
"少王爺放心,若月一向起得早,今天也沒人看見她外出,應該是在房間裡。"楊嬤嬤恭敬地陪在他身邊。
"那,那就好……"蕭宇飛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自在。"我不能待太久,不過……"
眼看那兩人已經走到樓下,關若月這才如夢初醒,霍然轉身,情急地一把拉住雷拓的袖子。"雷公子,你……你能不能帶我離開這裡,別讓他們看見?我……我不能讓他看見!"
"關姑娘?"
"求求你!帶我從窗戶下去,或是……怎麼樣都好!"她倉皇地環顧四周。"現在這個模樣,我不能讓他看見!求求你!"
雷拓望著她六神無主,幾乎語無倫次的樣子,突然有些明白了。眼神一閃,他朝床上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把你的被子捲起來,一起帶走。那上面有血跡,被人看見了,徒惹疑端。"
"嗯。"她急忙照做了,將錦被疊起捧在手裡。
眼見楊嬤嬤和蕭宇飛進了大門,正往樓梯上走來,雷拓推開窗戶,看準了四下無人,一把摟住關若月的腰,低聲道:"吸一口氣,別叫出聲來……相信我!"
關若月點了點頭,捉住他的衣襟,緊緊地閉上了眼睛。雷拓立刻抱著她縱身從窗戶躍下,輕輕地落地。
放開她,他的腳步突然踉蹌了一下,幸虧關若月眼明手快,轉身扶住了他,急促地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他搖了搖頭,臉色略顯蒼白。"往哪邊出去?"
一句話點醒了她,連忙扶著他朝後門的方向走:"那裡!那扇門平時沒人用,不會被看見。"
悄悄地溜出後門,兩人低頭疾行,三轉兩轉後,來到一個狹窄的偏僻小巷。見四下無人,雷拓停下了腳步,放開她靠在牆上。他閉了閉眼睛,微微喘息著,努力地調勻呼吸,
"雷公子……"關若月擔心地卯頭望著他。"你沒事吧?對不起!我……我只是……"
她的聲音無力地消失了,無措地咬了咬嘴唇。她和少王爺之間那一團欲理還亂,讓她還能說什麼呢?
"沒關係,關姑娘,我明白的。"雷拓打斷了她,朝她安慰地一笑。壓下心中莫名的惆悵,他溫聲道:"我沒什麼,只是,姑娘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
是啊!她總不能一直躲在這巷子裡。而且,剛才滿心只想到要避免和平治少王爺見面,卻忘記了自己這樣平白無故地失蹤,會讓楊嬤嬤急成什麼樣子!
關若月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現在,她該怎麼辦?
慌亂的心頭,突然浮現一張絕美而精明的臉……屬於那個精明能幹,卻溫和而灑脫,已經嫁為人婦的前紅香院花魁。以前自己就一直受她照顧甚多,若登門拜訪……
白情姐,應該會幫她吧?
主意一定,關若月仰頭看著雷拓,說道:"不用擔心,我可以先去城外朋友家中待一會兒。雷公子你呢?"
"我送你去。"她的衣服髮鬢都有些凌亂,一個人行走在外,讓他不放心。
關若月感激地點了點頭,隨即望向手中抱著的一床被子。"那這個……?"
"只能先毀去再說了。"他歉然地朝她點了點頭,從她手中接過薄被,手中運勁,用力扯了幾下,頓時棉絮四散飛揚。
"走吧。"丟下碎布,他回頭說道。
關若月點了點頭,與他並肩走出小巷,帶著他往城南走去。她身上穿的還是昨夜來不及換下的那件紫紗薄衫,有些惹眼,讓她下意識地朝雷拓身邊靠近了些。他似乎也看出她的不自在,始終寸步下離左右,姿態充滿護衛之意。有些人偷眼打量著關若月,都被他一一冷眼瞪回。
沉默地走出一段路,出了城門,路上行人漸疏、雷拓突然開口:"剛才那個人……就是平治少王爺吧?"
"嗯、"關若月點了點頭,垂下了目光。"昨夜那些人說的話,也不完全都是假的。少王爺他……他是我的恩人。"
不知為什麼,聽她這麼說,雷拓心中又泛起了一陣複雜的感覺,可是他到底還是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靜靜地等著關若月說下去:
"我雖然身為清倌,可是到底身在那樣的風月場所,總是會有些人……"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半年前,有個富商的兒子仗著權勢,想要……想要欺負我。多虧少王爺及時趕到,阻止了他。"
雷拓知道雖然她說得隱晦,當時卻必定是驚駭欲絕的經歷,濃眉不自覺地擰了起來,低聲問道:"關姑娘,你還好吧?"
"現在沒事了。"她朝他淡淡一笑,隨即垂下目光,繼續說道。"少王爺他……是個很善良的人。他聽說我的身世後,塞了一大筆錢給楊嬤嬤,讓我不必再出去見客。所以外面都傳言,說我是他包養的女人。其實……他根本沒有碰過我。"
雷拓沉默了片刻,低聲開口:"總算有人照顧姑娘,我很高興。"
關若月聽了,只是微微低下了頭。她默然了很久,才輕輕回答道:"少王爺上個月已經成親了。"
簡單的一句話,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雷拓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保持沉默。
只見關若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有些困惑地微蹙柳眉,吶吶道:"他明明說過不會再來的。除非……"
語音中斷,沒有把話說完,他也知趣地沒有再追問。兩人沉默地前行,不知不覺中已經離開大路,穿過一片樹林。遠處,一幢幽靜的竹屋映入眼廉。
"就是這裡了。"關若月停下了腳步,轉身面對雷拓。"白姐姐住在這裡。她……以前也是在紅香院待過的,會照顧我。"
雷拓點了點頭,深邃的眼神閃了一下:"既然如此,那麼關姑娘,在下這就告辭了。"
"嗯。"她點了點頭,似乎還想說些什麼,遲疑了片刻,終於低聲道:"江湖上的事我不瞭解,可是,想來也是許多的風風雨雨……雷公子,往後,還請善自珍重。"
"多謝姑娘。"他低聲說道,望著她纖弱窈窕的身影,心裡突然感到不捨,想要多說些什麼,可是……
她的心中顯然已經有人,而且那個人,是天潢貴胄的平治少王爺。剛才匆匆一瞥,斯文俊美的少王爺顯然對她亦是十分在意……
抿了抿嘴唇,雷拓一抱拳。"關姑娘……多多保重。"最後看了她一眼,便轉過身子,大步地離開了,再也沒有回頭。
關若月佇立在風中,目送他高大結實的背影愈走愈遠,漸漸消失在視線之外。她又怔忡了一會兒,直到頭頂一聲脆啼,飛過一隻雀兒,才突然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如夢初醒地提著裙擺,轉身碎步朝那竹屋跑去,敲起了門。
不多時,大門便打開了。應門的是個身形修長,五官深刻的青衣男子。看見她,他的眼中閃過意外之色:"關姑娘?"
"嚴公子,"她微微喘息著,施了個禮。"白情姐在嗎?我……"
"不急。"他擺了擺手打斷她的話,側過身子。"她人在,姑娘先進來再說。"
"謝謝……"才剛踏入門檻,一眼就看見從內房轉出個明艷照人的女子。"嚴逍,是誰……"
麗人的話突然中斷,目光落在關若月身上,訝異地眨了眨眼睛:"若月?"
"白情姐!"關若月如釋重負地迎上去。
"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怎麼大清早跑來我這裡。"前任紅香院花魁白情一連串地問著,眼睛掃了掃她略帶倦色的臉,立刻扶住了她的手臂,拉著她坐到椅子上,命令道:"坐下慢慢說。"
"我去煮些茶水,你們慢聊。"不等白情回頭,嚴逍已經主動說道,轉身離開,體貼地留下兩個女子獨處。
白情對丈夫一笑,目送他離開,隨即將注意力轉回關若月身上,"好,現在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關若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後把昨夜至今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白情聽著:心中不禁訝異,兩道彎彎的新月眉愈挑愈高。直到關若月說完,她楞了片刻,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天哪!我在紅香院這麼多年,可也從來沒碰到過這種,呃……精采的事……"
看了關若月微紅的臉一眼,她不禁搖頭輕笑。
"那個魯男子!闖進你的房間也就算了,怎麼竟好死不死,偏掉在床上!"
"也不能怪他……那時他被人追殺,又受了傷……"關若月不覺輕聲為雷拓辯解道,低垂著頭,錯過了白情眸中那一抹饒有興味的光采。
"是嗎?"沒有多說什麼,白情淡淡地應了一聲,扯開了話題。"對了,你不是說追殺他的那些人都走了嗎?那為什麼還要他帶你跳窗,跑來我這裡?"
嘖嘖,那種從窗戶開溜的行為,還以為只有她才做得出來呢!想不到天性拘謹守教的關若月居然也會效仿,真是孺子可教也。
"我……看見少王爺到來,我一時心慌,就……"關若月悄悄地扭絞起雙手。"我只是不想讓他知道……"
"去!那個書獃子,理他做什麼?"白情低嗤了一聲,顯然對蕭宇飛有些不滿。"他雖然心地不壞,可是那麼硬邦邦死板板的一塊朽木,呆板得可以!偶爾受點驚嚇,對他來說大概還是調劑身心呢!"
"白情姐……"
"好好,我不說。"知道關若月一定會袒護蕭宇飛,白情聳了聳肩,轉移了話題,關心地問道:"對了,你可知道那個雷拓到底是什麼來歷?"
關若月搖了搖頭。"他說江湖上的事多險惡,不願多說,所以我也沒追問。"
"這樣嗎?嗯,"白情贊同地點了點頭。"江湖上的確烏龜王八一堆,他會這麼說話,那多半不是什麼太渾帳的東西。"
"雷公子談吐不俗,舉止也很君子;我……我相信他的為人。"
白情挑了挑眉?這一次,關若月清楚地看到了她目光中的趣味,也立刻發現自己說得太直接了一些,頓時眼紅了臉,囁嚅道:
"我、我的意思是……"
"好啦,小心別咬到舌頭。"白情輕笑了一聲。"我知道你的意思。既然那個人能讓你這麼信任,應該是不會留下任何爛攤子給你收拾的,我就放心了。"
"他保證過那些追殺他的人不會去而復返,我相信他。"關若月說著,突然想起一事,連忙從懷中掏出雷拓贈送的錦囊。"對了,雷公子把這些送給我。白情姐,你認識這是什麼丹藥嗎?"
"丹藥?"白情打開錦囊,好奇地嗅了嗅。"唔,好好聞的味道……"
"我看看,可以嗎?"正在這時,嚴逍端著茶盤走了進來,開口問道。
見關若月點頭,他從白情手中接過錦囊,仔細地端詳著裡面那三顆晶瑩的藥丸。片刻後,銳利的眼神突然一閃,若有所思地微微蹙了蹙眉。
將錦囊遞還給關若月,他沉聲說道:"瑩川丸是療傷解毒的聖品,用材珍貴,煉製艱難,一丸可抵千金。關姑娘,珍藏慎用。"
"呀!"關若月忍不住低呼一聲,知道嚴逍從不誇大其詞。心裡頓時有些不安,小心地接過錦囊收在懷中。昨晚她還只道是普通的傷藥,也沒有太在意就收下了,卻想不到雷拓給的,居然是如此貴重的一份禮物。
白情顯然也頗是意外,挑了挑眉。"看來,你的運氣不壞,遇上的這個人只怕不簡單。"
"嗯。"關若月微微一笑,但是想起自己目前的處境,頓時又緊張起來。"白情姐,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急什麼?"白情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朝嚴逍投去謝意的一瞥,隨後才說道:"來,先喝杯茶,歇口氣,順便梳洗一下。等下休息夠了,我陪你回紅香院走一趟就是。"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白情攜著關若月,出現在紅香院的大門口。
雖然此時艷陽高照,並不是妓院最熱鬧的時候,可是前任和現任花魁同時現身,還是引起不小的騷動。
比起關若月的拘泥,從小在紅香院長大的白情可就如魚得水多了,她的嘴角噙著一抹風情萬種的慵懶笑容,技巧地避開所有阻礙,拉著關若月直奔飄香閣。
一到樓下,立刻看見楊嬤嬤和平治少王爺都站在那裡,正和幾個衙門的差役說話。白情捏了捏關若月的手,示意她別說話,隨後清了清喉嚨,咳嗽一聲。
楊嬤嬤最先回頭,立刻嚇了一跳。"若月?……白情?!"
"嬤嬤,好久不見了,有沒有想我啊?"白情立刻跑過去,環住老鴇的肩,半是撒嬌半是諛媚地問道。
"你……"楊嬤嬤瞪了她半晌,突然勾起食指,在她頭上敲了個爆栗。"小兔崽子,這次你搞的什麼鬼?"
"哎喲嬤嬤,好歹也半年多沒見面了,您可真無情哪!"白情嬌笑著,突然湊到楊嬤嬤耳邊,悄聲說道。"是若月來找我的,您就先配合我演完這場戲吧!"
楊嬤嬤轉頭看了關若月一眼,果然看見她水眸中露出懇求的神色。她微楞了一下,就不作聲了。
白情放開楊嬤嬤,轉身面對杵在那裡,顯得不知所措的蕭宇飛和差役們,微微一笑。"少王爺,好久不見。"
"白……呃,"回過神來,蕭宇飛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師娘好。"
原來白情的丈夫嚴逍,正是傳授蕭宇飛一身武藝的人。因為蕭宇飛對嚴逍相當敬重,所以白情也就理所當然地升級成為他的師娘了。
白情拉著關若月走到蕭宇飛面前,似笑非笑地開口:"少王爺,一早帶這麼多人來這裡幹什麼?我拉若月去我家喝杯茶,回來卻連樓梯都上不去了。"
蕭宇飛立刻張口結舌:"啊?原來是師娘帶走關姑娘的?我、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白情以前也是住在飄香閣,自然熟門熟路,一邊丟下個問題,一邊已經拉關若月朝樓上走去。
"我早上來看不見人,又沒人知道關姑娘出去了,還以為是被人……被人綁架了"蕭宇飛吶吶說道。
"綁架?"白情拉著關若月來到房間裡,迅速地環顧四周,隨後轉身面對蕭宇飛,微微挑了挑眉。"這裡很整潔不是嗎?沒有半點掙扎打架的痕跡,少王爺為什麼會認為我若月妹子是被人綁架的?"
"我……"無故失蹤,豈能讓人不擔心?可是雖然白情明顯是在強詞奪理,蕭宇飛一時卻也被堵得語塞。
"少王爺。"關若月適時開口,替他解了圍。"白情姐邀我去喝茶,因為她不願被人看見,所以隱藏行蹤,卻沒想到讓少王爺擔心了。"
一直沉默在旁的楊嬤嬤,這時突然咳嗽了聲,開口道:"若月,出去喝茶沒關係,好歹也留個字條啊!"
"對不起,我以為不會有人上來,所以疏忽了。"關若月溫順地回答,臉上笑容淺淺,顯得十分柔雅。
三個女人一台戲,就這麼把"溜出去喝茶"的理論給定了下來。
蕭宇飛楞了半晌,突然俊臉微紅,問道:"那……那為何關姑娘的被子也不見了?"
關若月眨了眨眼,絞盡腦汁地思索著,緩緩說道:"我冷,一時找不到披風,所以……"
"所以我讓她裹了床被子再走。"不讓蕭宇飛有機會再發問,白情轉身面對衙門的差役們,拱了拱手。"勞煩各位大哥白跑一趟,實在是不好意思,呵呵……不過各位也已經看見,我家若月妹子好端端的,所以,毋需勞動各位了。"
"是啊是啊,都是這兩個丫頭胡鬧,實在不好意思。"楊嬤嬤朝兩人瞥了一眼,隨即轉身對幾個公差說道。"不如幾位大爺隨我到樓下,喝杯水酒歇歇腳,再走也還不遲。"
幾個公差面面相覷,聳了聳肩。眼前的情形很有點古怪,可是既然沒有人失蹤,自然也就和他們無關了。再說,眼前這個半夜拐了人家去喝茶的,可是平治少王爺的"師娘",而且顯然是少王爺十分恭敬對待的人。
所以,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管她是把紅香院的花魁連人帶鋪蓋地捲回家喝茶,還是提著個浴盆跑到屋頂上唱歌洗澡,都和他們無關,只要她玩得高興就好。
為首的差役朝蕭宇飛拱了拱手,躬身施禮:"那麼少王爺,在下等告辭了。"
"好好,麻煩幾位了……"
等楊嬤嬤帶著公差們走下樓去,關若月這才轉身,重新面對蕭宇飛,力持鎮定地施了一禮。
"少王爺,不知您清早前來,所為何事?"
"啊,我都差點忘了!"蕭宇飛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卷紙遞給她,"關姑娘,我找到你的親戚了!"
"真的?"關若月驚喜交加,頓時連指尖也微微顫抖了,連忙打開紙卷觀看。
"這家人姓劉,在豫州也算是地方上頗為體面的人家。莊主劉瑾生,是令堂的表兄。"蕭宇飛解釋道。"日前我已捎信去劉家,劉莊主表示並不知道表侄女尚在人間,十分歡迎姑娘前往投奔。"
"原來如此……"關若月點了點頭,不禁有些百感交集。"這麼說,我……我終於可以贖身了……"
"關姑娘,可需要我幫助──"
"不。"破天荒地,關若月開口打斷了他的話,語氣是少有的堅定。"我有足夠的銀兩,多謝少王爺好意。"
"可是……"
一直沉默的白情忍不住翻了翻眼睛,開口道:"少王爺,就算若月欠缺銀兩,也該是我們這些做姐妹的為她盡一份心力才是。更何況,楊嬤嬤並不是會獅子大開口的人,你就別為她擔心了。"
唉,還看不出來嗎?都是因為自尊啊!關若月已經下定決心,不想和他有任何牽扯,怎好再讓他為自己贖身,變得更糾纏不清?這蕭宇飛……還是和自己印象中一般,呆板又優柔寡斷的爛好人一個!
說著,白情突然想起一事,開口問道:"對了,那姓劉的既然有錢有勢,為什麼不派人前來迎接若月?"
"這……"蕭宇飛楞了楞。"也許是事務繁忙,或派不出人手,也未可知。我本來是想,關姑娘要動身之時,我派王府之人護送她前往。"
"少王爺,不必了。"關若月輕聲開口,語氣卻和之前一樣,依然十分堅決,"少王爺為我尋得親人,若月已經十分感激,若再為王府添加麻煩,只怕讓少王妃面子上不好看。"
"這……"被她一提醒,蕭宇飛這才想起自己剛才情急之下,未曾多想就招來衙役,這會兒只怕流言已經大街小巷兜轉著,傳回妻子耳中。他忍不住皺了皺眉,感覺頭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關若月看見他的表情,心裡不禁重重地歎了口氣,她閉了閉眼睛,努力保持著平穩的聲音,開口道:"少王爺,請回吧。我想……到時候白情姐會陪我走一趟的,不是?"
她默默地將懇求的目光移向白情。
白情回視她的眸中有讚賞之意,爽快地點了點頭。"這個自然。我和嚴逍正在商量,想出門遊山玩水一趟。"她轉向蕭宇飛。"有你師父在,自然不會出什麼事,你就放心好了。"
"那……既然師娘這麼說,我就先告辭了。"蕭宇飛似乎仍有不捨,可是卻有更多顧忌。他最後又看了關若月一眼,這才訕訕地轉身離去。
"多謝少王爺相助。"關若月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外,許久,才緩緩轉身面對白情。
看見白情若有所思的目光,她露出了一抹自嘲的淡笑,輕輕搖了搖頭。"拿不起,卻也放不下……我真的很傻,是不?"
白情搖了搖頭,總是帶笑的臉上是少見的認真,緩緩說道:"不,我認為你已經變堅強了。至於說放不下……凡事總得慢慢來,又怎可能是朝夕之間。"
"是麼?"關若月定到窗前,迎風而立,深深地吸了口氣。她望著手中握著的紙張,臉上閃過許多的情緒,最後突然輕笑了一聲,回頭看著白情:"很奇怪的感覺……這些年來,我始終盼望著能找到可以投奔依靠的族親、如今真的找到,就要離開這裡了,卻有些捨不得、雖然我痛恨這塊地方,可是……你和楊嬤嬤,是我會一直感激的人。"
"這些感激不感激的,也不用多提。"白情瀟灑地揮了揮手。"只要你能過得順心,那就好。"
她臉上忱摯的表情,讓關若月不由地濕了眼眶。她點了點頭,走到梳妝台前,纖細的指尖輕輕掃過桌上的眉筆、胭脂、花鈿,突然輕聲問道:"白情姐,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問過你,我們每天那樣忙碌著書眉染唇,到底是在為誰裝扮?"
"我記得。"
"當時你告訴我,打扮應該是為自己……"關若月咬了咬嘴唇,突然轉頭望苦她,露出了一抹真摯可人的笑容,輕輕說道:"我想,從今以後,我會試著聽從你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