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攬風華 第十章
    本就已經進入嚴冬臘月,一路北上,天空更是灰濛濛一片,從未晴朗過。愈靠近雪山地界,天氣愈是變化無常,來到山腳下時正遇上暴風雪,鵝毛大的雪片鋪天蓋地,三尺之外難以見物。

    所幸駱少罡的記憶和判斷都極為準確,趕在天黑前找到了那棟塵封已久的木屋,才不至於讓兩人被困在冰天雪地中。

    木屋中升起了溫暖的火,蘭姬軟軟地倚在積塵的床榻上,目光追隨苦駱少罡那挺拔的身影,心裡既甜又苦,緊緊地糾結起來。

    一路上披星戴月,帶她日夜不停地趕路。如今好不容易來到山腳下,他不曾歇過一口氣,又在生火燒水,忙碌不停。

    終於忍不住,她開口喚道:「少罡……」

    聲音傳到自己耳中都是虛弱無力,但是他的聽覺敏銳,還是立刻聽見了,大步走到她身邊,「怎ど了?是不是覺得冷?」

    「不,我很好……」她輕扯他的袖子,水眸中盛滿了不捨,「坐下,歇一會吧,別累壞了。」

    「……嗯,」見她眼中寫滿了懇切,他拗不過地答應了,挨著她身邊坐下,將她瘦弱的身子納入懷中,他以指代梳,緩緩梳理她長至腰間的青絲,低聲道:「這屋子空鎖多時,又來不及讓人來打掃準備,委屈你了。」

    蘭姬的眼眶漸漸紅了起來,拉著衣角抬手輕輕擦拭他額頭上滲出的汗水,哽聲道:「說什ど話!分明是我拖累了你才對……堂堂的大將軍,卻為了我而淪落至此……」

    他是靖朔國軍功最旺的護國左將軍啊!卻為了她奔波遠涉,親自拾柴、生火、煮食……疲憊操勞,哪還有半分位高權重的模樣?

    駱少罡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握住了她的柔荑,「又不是生下來就是『將軍』。這些事,以前學藝的時候每天都在做,又算得了什ど?何況……」他低頭在她眉心印下一吻,輕聲低語:「對你而言,我本不該是什ど將軍,而是你的丈夫。」

    「少罡……」蘭姬慘淡的麗容因為他的話而浮現一絲紅暈,依戀地將臉頰貼在他胸口輕輕摩擦,柔聲低喃道:「知道ど?你是我這輩子所見過,最仁厚善良,也最驍勇正直的人。以後,必然還會幫助改變許多人的命運……」

    「蘭兒……」木屋外呼嘯的風聲中,突然傳來淒厲的狼嘯,聲音尖銳而嘹亮,讓蘭姬不覺微微震了一下。駱少罡立刻將她抱得更緊,關切地問道:「害怕ど?」

    「不怕。」她微笑著抬頭,看著他的眼中全無畏懼之意,只有信任,「和你在一起,我什ど都不怕。」

    是那樣全心信賴的眼神,讓駱少罡的心頭一緊,想說的話全都堵在了喉頭。

    多ど希望自己真的和她心目中一樣強啊!多ど希望,他能靠手中的這一柄長劍,來護住她漸漸被侵蝕、流失的生命……

    終於,他微微鬆開了她,深深望著她憔悴的容顏,沙啞地說道:「蘭兒,早些休息吧。」

    「嗯。」她順從地任他扶著躺下,看他為她細心地拉攏被角,露山一絲苦笑,「我真沒用,這些天來只是睡個不停……」

    駱少罡的眼底閃過一絲陰影,立刻搖頭,「別胡思亂想,睡了才能保持體力,你……儘管安心。」

    蘭姬微微點頭,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細聲哺道:「留下陪我。好ど?」

    「嗯。」他輕撫她日漸消瘦的臉頰,點了點頭,柔聲道:「我哪兒都不去,你放心。」

    蘭姬眷戀地貼著他溫暖的大掌,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閃爍的火光下,駱少罡凝視她傾城絕美的容顏,臉色漸漸暗沉。剛才她說的話,有一部份是事實。這些天來,她昏睡的時間的確一次比一次久,氣息也愈來愈微弱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或許有一天睡下了,就永遠不會再醒來。

    駱少罡猛地打了個寒顫,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轉頭看了一眼窗外,他緊緊地抿起了嘴唇,深邃的眼中閃現銳不可擋的堅決。

    哪怕是拼上性命,無論如何,他都要帶她攀上那千尺絕壁……不計代價!

    沒有夢,卻也不是全然失去意識。她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中飄流了不知多久,只覺得浮浮沉沉間,唯一的感覺是冷。

    好冷!冷到心也為之麻木……努力想要睜開眼,觸目卻依然是一片漆黑。發不出聲音,挪動不了手腳,讓她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

    驀然慌亂起來,她努力掙扎著,儘管全身沉重得無法移動分毫,只能以全心呼喚著那深深眷戀的名字……

    至少、至少讓她再看他一眼,聽一次他低沉的嗓音,再在他懷中依偎一次?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一抹笑容、一句貼心的低語……

    突然,在這一片無止境的冷沉黑暗中出現了一絲暖意。彷彿是回應著她的祈求,四周的冰霜漸漸融化,讓知覺一絲絲地回到混沌的感官中。

    一股強勁的暖流運行四肢百骸,有效地驅逐了殘存的寒意,也讓她虛軟得像是棉絮的體中產生了一絲力量。努力地集中精神,她終於緩緩地睜開了酸澀的眼睛。

    視線漸漸清晰,立刻看見魂牽夢縈,那張俊逸而剛毅的瞼,讓她心頭一寬,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至少,她還留在他的身邊……

    「蘭兒?」駱少罡收回內力,低頭望著她,深邃的眼中閃過一抹如釋重負,哽聲低語:「你總算醒過來了。」

    「我……」想問他自己昏睡了多久,卻在這時猛然發現自己置身在溫暖的水中,也看清了四周的景致。頓時,朦朧的美眸不敢置信地睜大,「天哪!少罡,這裡是?」

    駱少罡的聲音有些嘶啞:「雪山頂。」

    蘭姬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能依附著他強壯的手臂,環顧四周。

    天空雖然還是陰沉,卻不再積雲翻湧,紛紛揚揚地飄著細雪,放眼望去,四週一片晶瑩純白的冰霜,閃閃發光。然而,在這冰封了不知千萬年的極頂中央,卻是一泓冉冉冒著熱氣的溫池,使得池邊巨石上,與四周極不相襯地,生出了翠綠青苔。

    這樣奇異的景色,讓她忘了身體的虛弱不適,揚起一抹驚奇的笑容,「這裡……好美……」

    「是啊,」他低沉的嗓音裡亦帶著讚歎,「想不到,世間竟能看見這樣奇特的景致。」

    她點了點頭,垂下目光,卻不意看清了他的模樣,頓時驚得倒抽了一口氣,「少罡!」

    僅著中衣抱著她浸泡水中,白色的衣料單薄,再也藏不住手臂上深深的傷口。

    「少罡,你……」語聲忍不住顫抖了,她的心狠狠抽痛,這才看清,他的肩頭、胸口競都有割傷的痕跡,手臂上的傷口尤其猙獰,長達數寸。當時,必定血流如注,若非要歷盡千辛才能到達,又怎會杳無人煙?縱然他武藝高強,宛若天人,卻終究還是血肉之驅。他……為她承受了多少苦楚啊!

    「蘭兒,」見她傷心,他騰出一手,想為她拭去淚痕,不意卻濺了她滿臉池水,和熱淚融合一起,再也分不清,讓他只能摟著她低聲安慰:「別哭,這算不得什麼。」

    「可是……」蘭姬淚眼朦朧,顫抖地抬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心疼難抑,更加惱恨自己的虛弱無用,「我……這一路上山,我居然什麼也不知道!都讓你一個人……」

    再也說不下去,她只能緊緊環住了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肩窩,淚如斷線的珍珠般無聲滾落。

    「都值得的。」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收緊了雙臂,「我說過,只要能治好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少罡……」

    裊裊霧氣中,紛揚翩飛的雪如羽毛輕舞,融化消失在水面上,那麼美,卻又是那麼短暫,那麼虛幻……

    然而,支撐著她的這雙手卻是最真實的。他溫暖的胸膛,穩定的心跳,堅決的誓言,都是真實的。而愛情,雖然沒有實體,摸不到也看不見,卻也同樣真實,那樣確確實實地,填滿了她曾經空虛的生命。

    「會的……我會好起來!」蘭姬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來,抬起頭親吻他俊逸的臉,邊哭著呢喃:「已經找到這裡,我會好起來的,就算不行,我也會活下去,一定……一定會活下去,留在你身邊!」

    這輩子,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強烈地渴望生存,強烈地渴望能夠一次又一次,躺在他懷中睡去,然後第二天依偎著他,笑著醒來……

    她好愛、好愛他啊!

    「蘭兒……」駱少罡深邃的眼中也泛起水光,一手托住她的頭,深深地吻上她細柔的櫻唇,

    一如在明錫城時的初吻,一如大婚那晚的盟誓,一如以前許多次,繾綣纏綿時的氣息交融,溫柔、深情而激狂,交換了心與魂,一切又一切……

    曾經心如死灰也好,曾經視一切淡泊如水也好,每個人在靈魂的最深處,都渴望著那一份最真摯的愛情。多少人癡守終生,只為了一個像這樣傾盡所有的熾吻,多少人尋尋覓覓一輩子,只為了一份像這樣全心全意的感動……

    好不容易讓他們在茫茫世間找到了彼此,蒼天又何忍硬生生拆散!

    就幫她這一次吧!深深密密地回應著他的恣憐,蘭姬緊緊摟著他修長結實的身子,在心底默默對上天祈求。這一生她從未貪戀過財富、權力,現在,也依然只有一個請求。

    她只求能與他一起白頭。

    兩個月後    靖朔王都

    坐在床榻上,將手腕遞給御醫診脈,蘭姬輕咬薄唇,臉上是期待和擔心的交戰。空著的另一隻手放在駱少罡溫暖的掌中,與他牢牢交握。

    所有的未來,都在這一刻……

    御醫聚精會神地診斷片刻,臉上漸漸露出喜色,終於忍不住驚歎出聲:「奇跡啊!」

    欣慰的笑容堆滿臉上,他放下蘭姬的皓腕,站起身來深深一揖,「恭喜夫人,體內已經沒有殘毒。」

    此言一出,滿室緊張的氣氛頓時被打破。靖朔王、南宮澈和柳寒曦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駱少罡定定地望著御醫,低沉的聲音競帶著一絲顫抖:「果真沒事了嗎?」

    「將軍請放心,龍涎草之毒素已經被全數逼出體外。而且,因為溫泉之水幫助活動血脈,從此以後,夫人的舊傷也不會再復發。」

    蘭姬一怔,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又驚又喜!「這麼說……我以後還能跳舞?」

    「只要不再次損傷筋骨,就無妨。」

    望著蘭姬美麗的秋水明眸中浮起感動的霧氣,御醫撚鬚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抬頭面對駱少罡,眼中寫滿了佩服與敬重,「多謝將軍。老夫行醫多年,也算是醫活過不少人……可是因為將軍,今天才總算看到了什麼叫做奇跡!」

    駱少罡笑而不答,只是低頭望著蘭姬,與她的視線交纏,讓一切盡在不言中。她的眼波溫柔似水,倚進他堅實而溫暖的懷中,輕輕將頭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奇跡啊!是他不顧辛苦日夜搜尋資料,又千里迢迢帶她遠赴雪山;是他不畏艱險,背著她攀越陡峭冰峰尋找溫池,弄得渾身是傷卻堅持不肯放棄:也是他,為兩人在靠近山頂的地方找到了棲息的巖洞,兩個月來每天生火、獵食,運內力為她逼毒,無微不至地照顧、保護著她,卻從未有過半句怨言……

    何德河能,這樣獨一無二的深情男子……

    是她的丈夫。

    望著眼前這對親密無間、真情流露的戀人,南宮澈輕搖羽扇,沒轍地笑,「現在才知道古人為什麼說如膠似漆,看看這兩個,還真是沒有一刻不黏在一起……存心刺激我這個孤家寡人麼?」

    柳寒曦白了他一眼,「你再羅嗉,人家現在也聽不見!走吧,既然受了刺激,那就乖乖回去,鎖起門來舔傷口吧。」

    「柳大將軍,你把我當成是狗麼?」

    鬥嘴調侃中,這自幼就卯上了的兩人跟隨在靖朔王和御醫身後走了出去,輕輕關上房門,留下床榻上依然緊緊相擁的一對戀人。

    過了許久,駱少罡才抬起頭來,微微鬆開了懷中纖柔的人兒,抬手輕撫她嫩若花蕊的粉頰,深邃的眼神中包含了多少深情和知心,多少不必言語交流的感動,讓蘭姬綻出了最美麗的笑顏。

    優雅地起身,她拉著他一起走出門外,默默地並肩穿過長廊,來到花園中。

    抬頭望著天上那一輪宛若玉盤的明月,她呼出一口氣,低聲說道:「今晚的月色好美……」

    「嗯。」駱少罡沉聲回應,專注的目光卻始終不曾離開她身上。

    蘭姬轉頭望著他,目光閃爍,突然溫柔而笑,「少罡,我雖以舞蹈揚名天下,卻從不曾為你跳過一曲……」

    「你的腳……」

    「御醫都說沒事了,不是麼?」

    月下的水眸顯得有些朦朧而神秘,誘惑人心。唇角揚起一絲淡淡的笑容,她放開他的手,翩然離開他身邊,踏上那柔軟的草地。

    長袖在夜風中輕揮,宛若鳳凰彩翼,劃出眩目的清靈。她,微笑著旋轉起來,為他一人起舞。

    記憶中,也曾經有過這樣清新的夜,這樣銀霜般眩目的月光,和滿天閃爍的星辰……恍若隔世,終於,讓她尋回了當初那一份縱情的快樂!

    舞步再不受任何拘束,不強求華麗,不帶虛幻,是內心最真實的反映,那樣自由地舞出只屬於她的幸福和絕代風華……

    旋轉著,頭亦漸漸昏沉,她笑著,沒有試圖抗拒,沒有著力支撐,而放任自己的身子跌落。

    因為她知道,從今以後,再也不必受到任何傷害……

    眼看就要撲倒在草地上,突然,腰間多了一雙溫熱的大手,耳邊亦響起他低沉磁性的聲音:

    「這麼美麗的舞姿,不愧是獨步天下……」

    她依然笑,昏沉地微笑著,感覺世界仍在旋轉,可是,卻有了他最堅定的支撐,讓她感到如此安心。

    媚眼如波,雙手環上他的頸背,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她輕嚙他的耳垂,附在他耳邊,帶著幾許調皮地吐氣如蘭:「就算是獨步天下,也沒人會知道了。從今以後,蘭姬的舞,就只讓你一人看見……」

    「那是我的榮幸,蘭兒。」沙啞低喃著,駱少罡露出笑容,親吻她的眉心,緊緊摟著她纖若無骨的柳腰,那一雙黑眸熱切,燒人她心底,為這一刻烙下印記。

    笑著在夜風中接吻,唇舌糾纏長長久久,交換著氣息和一生的盟約。雖然此時嚴冬還未過去,草地霜黃,樹木也禿枝一片,然而這一切,對於駱少罡和蘭姬來說,都不再重要……

    因為兩相呼應的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朝待,是花開遍地,最美麗的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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