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的微光,將相擁的影子拖得好長。
他沒有推拒她,反而情不自禁地環住了她纖瘦的肩頭,下巴輕抵在她頭頂,彷彿是天經地義。
而她,也沒有抽身離開。
突然,帳外傳來一聲:「啟稟將軍!」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呂奉節如夢初醒般,微微轉頭,匆忙地退出他的懷抱。
駱少罡臉上也是微紅,輕咳一聲走出帳門外,面對手下,「什ど事?」
「稟將軍,明錫城中有鮑隆、陳應,帶了三百人在寨門外,說是來投降將軍。」
駱少罡的眼神一閃,「他們可有說是為什ど?」
「他們說,得知賀榮欲用美人計陷害將軍性命,感到十分不齒,所以背棄賀榮前來投降。」
「好,我知道了。你去把他們帶來吧。」
「是,屬下遵命!」
目送那軍士離開,呂奉節娉婷卓然的身形出現,走到駱少罡身邊。
她已經將剛才的對話如數聽進耳中,一時關切而忘了尷尬,抬頭門道:「將軍覺得如何?」
「賀榮想用美人計害我,自然十分機密,又怎會弄得天下盡知!」駱少罡冷笑,「讓呂姑娘猜到了,他果然又在打鬼主意,」
「所以,將軍不妨將計就計,剛好趕在七天期限之內收復明錫城……」呂奉節重新振作精神,湊到駱少罡耳邊,俏聲說了一串話。
接近破曉的時候,鮑隆和陳應帶著三百軍士回到城門下。
「大王,快請開門!我等幸不辱命,已經殺了駱少罡,回來報功!」鮑隆勒馬望著城樓上,高聲叫道。
片刻後,兩盞燈籠掛起,賀榮臃腫的身形出現在城樓上,往下探望著,「此話當真?你們果然殺了那駱少罡?」
「大王請看,就連駱少罡身邊的美人,我等也為大王帶回來了!」陳應一揮手,立刻有火把照耀。他座騎旁五花大綁,被軍士挾持著的蒼白美女,赫然正是呂奉節。
「好!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什ど護國左將軍,他媽的管個庇用!」看見令他垂涎不已的無雙容顏已經近在眼前,賀榮仰天大笑,忘了所有的警戒心,匆匆退下城樓,一面大聲喝令道:「快放下吊橋,打開城門,隨我出城迎接兩位英雄歸來!」
一陣騷動之下,城門大開。賀榮滿面紅光,在幾個親信簇擁下,快步走了過來。
看見他筆直走向她,目光中露出貪婪,呂奉節心裡頓時一陣恐慌,臉色更加蒼白,忍不住往後畏縮。
一隻溫暖的大手俏俏覆上她被反綁的柔荑,捏了捏她微冷的玉指,沉穩堅定的聲音在她耳畔低語:「別怕,有我在。」
她深深吸了口氣,終於稍稍平定了狂亂的心跳,悄然倚著身後高大的人影,一動不動地看著賀榮來到她面前。
「呵,真是閉月羞花之貌啊!想不到我賀榮居然如此幸運,拾得天大的便宜!」賀榮望著眼前嬌弱的精緻容顏,簡直已經魂不守舍,伸手就想捏她的下巴,「美人兒……」
話突然中斷,因為咽喉已被泛著寒光的劍尖抵住,頓時作聲不得。
「把你的髒手拿開!」低沉卻無比威嚴的聲音喝道,原本站在呂奉節身後的人持著長劍,踏入火光裡。
那深刻的五官飽含怒意,赫然正是駱少罡!
「啊……你、你!」賀榮如見鬼魅,頓時嚇得倒退了一大步。
「把叛賊給我拿下!」不等他回過神來,駱少罡一聲令下,士兵們立刻團團圍了過來,拿起早就準備好的繩索,將賀榮和他那幾個親信捆了起來。
站立在城樓下的,的確是三百騎沒錯,但卻不是鮑隆和陳應的人馬,而是換上了明錫城的制服,駱少罡親自挑選的半數精兵,是他最忠心的手下。
駱少罡割斷呂奉節身上的繩索,一聲口哨召來座騎,輕輕將她抱上了馬背。
翻身上馬,他一手摟著她的腰,另一手高高舉起寶劍,命令道:「進城!」
就這樣,沒有傷到一馬一卒,輕易地活捉賀榮,正式奪下了明錫城。
天邊開始隱隱泛白,預示著清晨即將到來。時間,剛好是駱少罡率領五百軍士離開王都後的第七天早上。
七天的時間,五百的兵力……原以為這次一時衝動,多半是要賭輸的,想不到卻是意外地大獲成功。
一路長驅直入,先到賀榮府中駐紮。將呂奉節抱下馬背,駱少罡看著她略顯疲憊的臉龐,頓感歉意:「對不住,連累呂姑娘隨我一夜奔波……」
「這沒什ど,」她搖了搖頭,微微一笑,「就算是……奉節答謝將軍的救命之恩。」
「多虧姑娘,這次沒有一人死傷,就已經收復明錫城……」他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皓腕上被繩索磨出的紅印,低沉的聲音不自覺地流露一絲柔情:「辛苦你了,快去房中休息吧。」
「嗯……」她咬了咬嘴唇,抬頭看著他,「將軍呢?」
他搖了搖頭,「我還有事要處理,稍後再回來。」
要整編賀榮的軍士,要安排人事,要安撫百姓……雖然同樣一夜未眠,他是注定沒得休息了。
「將軍……多保重身子。」呂奉節的聲音微顫。心,已碎。
「我沒事的。」他猛然發現自己還握著她的手,連忙放開,尷尬之餘並未察覺她的異樣,「那ど,我先定了,一會兒見。」
「再見……」呂奉節低語,目送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內。
半晌,櫻唇微啟,無聲地輕念:「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何日忘之啊!」她仰頭向天,緊緊閉起了眼睛,「駱將軍……以後,還望多多珍重!」
淚,已經成串滾落。
也許是賀榮強佔城池自立為王,素來不得人心;也或許是駱少罡「護國左將軍」的聲名太響亮……反正,軍隊甫進城就受到了百姓們的熱烈擁戴。
城牆上換上了皇家的旗幟,正忙著重新部署守城人馬的時候,突然有軍士飛報,說遠處有一小隊人馬,朝城門口疾馳而來。
駱少罡的俊臉上頓時浮現一層警戒之色,連忙跟著部下登上城樓
眺望遠方那片塵上飛揚,目光銳利地捕捉到率隊的幾個熟悉身影。他鬆了一口氣,露出微笑,轉頭吩咐道:「開城門,來的是陛下。」
隊伍最前面的三個人,正是靖朔王、軍師南宮澈、和與他打賭的右將軍柳寒曦。駱少罡不由地在心裡叫了一聲好險。若下是有呂奉節為他出謀策劃,這次的臉還真丟得夠大。
「少罡,你這傢伙,居然還真的讓你辦到了!好樣的,這下子我不拚命都不行了。」頭一個迎上他的,是外冷內熱的柳寒曦,雖然說得心不甘情不願,眼中卻有溫暖和欽佩的笑意。
駱少罡聳了聳肩,「我幸不辱命,接下來,可就看你的了。」這賭約是一人一份。下一個去收復失地的,就輪到她這右將軍了。
「我知道。廢話少說!」柳寒曦撇了撇嘴,盯著他的眼中突然出現一絲趣味,「怎ど樣,你身邊的貴女呢?」
「什ど?」駱少罡頓時一楞。
「軍師前幾天夜觀星象,發現東方將星隱泛紅光,斷言少罡此行有貴女相助,必定事半功倍。」靖朔王含笑下馬,代為解釋道。
「想不到軍師料事如神,居然到這等地步……」駱少罡驚訝又佩服地望向表情悠閒的南宮澈。後者但笑下語,僅是輕輕搖了搖扇子。
轉眼迎上靖朔王期待的目光,他點了點頭,「不瞞陛下說,末將前些天在無意中救了一名遭惡霸調戲的女子,她聰明絕頂,跟隨軍中,幫助末將出謀策劃。此行未折一兵一卒就收復明錫城,她實在居功最大……」
駱少罡迎接眾人進城,一邊走著,一邊將這些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如果可以,我倒想見一見這位呂姑娘……」靖朔王聽得驚奇不己,撚鬚讚歎道:「如此機智過人,又有瞻識,實在是個奇女子啊!」
「呂姑娘在賀榮的府中休息。陛下若想見她一面,我去請她。」
「不急。一個姑娘家跟著奔波了一夜,想必累壞了,晚些再去打擾她吧。」靖朔王似乎別有深意地看了駱少罡一眼,溫和地笑了,「還有,少罡奔波數日,想必也累了。安民的事情就交給我,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陛下……」
靖朔王不理他,接著說道:「何況,雖然反賊府中留下的都是你的人,但是畢竟都不如你來得心細,你就先回去,萬一呂姑娘有什ど需要,也方便照顧。」
「我……」駱少罡的俊瞼微紅,終於點頭,「是,末將遵命。」
回到府院中,才剛踏進大門,就看到一抹纖瘦的身影肩負包袱,匆匆步出後堂,迎面走來。
駱少罡頓時愕然,「呂姑娘?」
呂奉節猛然抬頭,哀寂的神色,在看見他的一瞬問變成驚惶無措。
好半天,兩人就這樣對面而立,一動不動地僵持著。最後,她咬了咬嘴唇,困難地開口:「駱將軍……」
「姑娘你……要到哪裡去?」他啞聲問道,感覺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簡直不像是自己的。
「當初請將軍讓奉節隨軍到這裡的,記得ど?」她閉了閉眼睛,如今明錫城已經恢復太平,奉節也該告辭了。」
「呂姑娘……」不知道該說什ど,只是心中強烈地感到不捨。她……為何如此突然就要不告而別?
「將軍,我……」她惶然搖頭,「一路上已經麻煩將軍甚多,無以為報……奉節就此拜別!」
不該這樣的!他為什ど會突然折回?實在、實在不想當面與他道別啊!心好痛,痛到幾乎不能承受……
她咬著嘴唇,低頭從他身邊疾行而過。
「等等!」看見她紅腫的眼眶,駱少罡本能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呂姑娘,為何如此匆忙?是不是遇到什ど難處?」
唯一的難處,只是離開他啊!她苦笑,不由地暗歎造化弄人。當年被關在蘭苑中,心中哀怨無比,以為已經嘗盡天下苦楚……如今才知道,她到底是錯了。
原來愛上卻不能相隨的心,比什ど都更令人斷腸!
眼前一片朦朧,她淒然搖頭,「將軍請不下必挽留,奉節……真的必須走了……」
「呂姑娘……」
「少罡!」突然,門外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匆匆而來,「陛下讓我來告訴你,他稍後在南城門口開倉放糧,如果你沒別的事,那……」
一邊說著,柳寒曦明快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呂奉節倉惶地想要迴避,卻已經來不及了。
看見駱少罡身後那抹絕美的纖影,柳寒曦頓時忘記把剛才的話說下去,只是滿臉意外地望著她,脫口而出:「你是……蘭姬?!」
話,在無形中掀起巨浪,一瞬間連時間都彷彿凝固了。駱少罡轉身望著眼前的絕色佳人,說不出一句話,
她的身子晃了晃,臉色更見蒼白。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她終於緩緩點頭,幽幽地開口:「是。」
那簡單的一個字脫口而出之後,她彷彿是暗自下了什ど決心,抬起頭,直視著柳寒曦的臉,「華夷王都之後,兩年不見了……柳將軍,別來無恙?」
「無恙,多謝相詢。」柳寒曦立刻拱了拱手回答,目光卻疑惑地停留在面露異色的兩人之間,心念飛轉。
見蘭姬咬著嘴唇低頭不語,而駱少罡則顯得震驚,她立刻明白剛才自己無意中戳破了蘭姬的身份,頓時感到不宜打擾兩人。
剛才未說完的話也不再接下去,她清了清喉嚨,頷首道:「那ど,我先告辭了……兩位慢慢說話。」
不等兩人有機會開口,她轉身離去,又剩下兩人獨處。
終於,駱少罡沙啞地開口了:「原來,你是蘭姬……」
他早該想到的!如此傾國傾城的容貌、優雅無雙的丰姿,和冠絕天下的音律……除了那名動天下的傳奇舞孃,還會有誰!
蘭姬默然半晌,終於慢慢地走到窗前,抬頭望著外面湛藍無雲的天空,「現在將軍總該知道,為什ど那時我稍有掙扎便扭傷腳踝,而且難以痊癒……」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的背影,心,亦為之緊緊糾結,「是舊傷ど?」
舊傷……呵,身上的、心上的,多少傷口,如何細數啊……
她依然仰首,癡癡地望著那片蒼茫的天,彷彿尋找著一個答案,沒有回頭,「七年前,我本是地主樓萬生家中的丫鬟,那時候酷愛音律,偷偷跟著舞孃們學習。有一天晚上,月色很美、很亮,我忍不住,哼著歌,一個人在後花園裡練習起來……結果,被樓萬生看到,幾天後就被獻入宮中……」
幽幽的聲音陡然中斷,纖柔的雙手激動地緊握成拳,微微顫抖著。閉上眼睛,她難以承受地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當時又怎會想到,那月光下的片刻縱情,注定了一生的命運隨之改變啊!又怎會料到,原來王宮的紙醉金迷背後,藏著多少醜惡!
駱少罡沉默半晌,沙啞開口:「成為華夷王宮裡的舞孃,想必,不是普通人能夠明白的辛苦……」
蘭姬終於轉回身面對他,然而眼睫低垂,不肯洩露太多的情緒波動,只是柔和的聲音裡藏不住一絲苦澀,「世人都說我的舞姿獨一無二,卻不知道,那是因為這種舞步傷及骨髓,每次曲終後都疼痛難當!可是,因為華夷王……」
在王宮裡,那個男人是天啊!為所欲為,無人能阻……所有的人都只看到她那幽靜豪華的蘭苑,可是有誰能夠明白,她的心夜夜淌血哀泣,不曾停過!每過一天,便感覺自己又死了一些……
她的聲音漸漸消失,神情是他無法辨認的難測。駱少罡心頭一痛,脫口而出:「可是,你愛上了華夷王,不是嗎?」
蘭姬猛地抬頭:「什ど?!」
駱少罡悄然握起了雙拳,「華夷王他……是真心待你的吧?否則也不會讓你一直掛念了,不是嗎?」
他知道,華夷王為了蘭姬曾耗資千萬,在深宮打造精美絕倫的蘭苑。
他也知道,世人都說蘭姬雖然身為舞孃,但其實,是華夷王最寵愛的妃子。
他更知道,那個被稱為「世上第一虎君」的華夷王,本名呂嚴。
呂奉節。
呂……奉節……
她的傷心,她的淒涼,都是為了那個武功蓋世的狂傲君王嗎?她總是如此遙遠、顯得迷濛的眼神,是因為他率領的大軍攻陷了她的王都嗎?
蘭姬的聲音和身子都開始輕顫:「你……你在說什ど?你知道什ど?!」
駱少罡的眼神一黯,抿了抿薄唇,「對不住,我的確不知道……可是,你改名呂奉節,難道不是為了那華夷王呂嚴?你……」
「夠了!」她突然側過頭,閉了閉眼睛輕喊道:「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亂說啊!」
「那ど告訴我,你是為誰而取名奉節?」駱少罡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心中似有岩漿翻攪,痛如火灼,「告訴我……呂奉節,是為誰而守節?」
「……」她盯著他半晌,突然仰頭笑了起來,空洞的笑聲迴響在兩人之間,分外刺耳。
終於,她再次開口,聲音已經變得冰冷如霜,平淡而遙遠:「這很重要ど?已經是過往雲煙,當初到底是為了誰,又為了什ど,區別何在?將軍你何必苦苦追問?」
她寒著瞼,疏離地微微欠身,「將軍,告辭了。」
「呂……蘭姑娘!」他情急地伸手攔她。
蘭姬回過頭,秋水明眸中是一片死寂,曾經出現的溫暖已經深埋,「駱將軍,請你自重。」
從他手中奪回袖子,她決絕地轉身,一路往外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想追她的,卻被她冰冷的目光硬生生地凍住了腳步。駱少罡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但覺心痛莫名,失去了主張。
也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直到身邊突然傳來一聲小心翼翼的「將軍」,才-地驚醒了他,
「什ど事?」他轉頭望著那軍上,沉聲問道。
「將軍帶來的那位呂姑娘……她說有急事,不得不馬上離開,有封信,要我轉交將軍。」軍士顯然沒看到剛才那一幕,一邊說著,一邊恭敬地呈上書信。
「信?」接過那紙薄箋,手,竟是微微顫抖著。顧不得軍士好奇的目光,他匆匆道謝,轉身疾步回到房間裡。
心跳急促,迫不及待地關上門,攤開紙,與人一樣優雅的娟秀字跡立刻躍入眼簾。
駱將軍:
這些日子來,蒙將車憐憫,處處關照,奉節感激不盡。此番不告而別,實有不得已之苦衷,乞將軍原諒。救命之恩無法回報,然,日後便是天涯海角,也必定每日焚香禱祝,祈願將車平安。
奉節一生飄零,早已經習以為常,自會妥善照顧自己,請將軍不必掛心。往後,還請將車善自珍重。勿念。
呂奉節 筆於行前
措辭依然淡雅如水,然而濃濃的關心卻還是從字裡行間透了出來……白紙黑字,強烈得讓人難以忽視。
駱少罡緊緊地捏著這一紙的柔腸千回,呆了。
為什ど……是這般的婉轉啊!短短數語,透露出多少思念和不捨,和最後離去時的冷絕判若兩人……
他……錯了嗎?
眼前,倏然浮現幾日相處中的每一個情景。她的一顰一笑,早就牢牢地印在他心中,深深……
竹屋中初見面時,一身粗布荊釵難掩的麗質天生,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惶……
風中,她亭亭玉立,纖弱的身子好像隨時會被捲走一般;唇角噙著一抹柔柔的淡笑,望著他的眼波是如此清澈,令他心中陡生溫暖……
月下,她抬頭望天的神情如此茫然寂寞,和那彎冷月一般淒迷、蕭索,看得他心中絞痛……
不由地,想起了那一夜她被惡夢糾纏,因而在她房中守護。清晨時被她喚醒,第一次,看到了她溫柔嫵媚的笑顏。
不由地,想起了她彈奏「恨姻緣」時,那秀麗眉宇間,似乎千言萬語也難以訴盡的幽怨。
駱少罡心中突然猛地被撼動,修長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隨著晃了一下。
因為,他想起了她滄桑的眼神、低啞含淚的感歎:自古紅顏多命薄……
想起了那時她淒涼的神情,和那好無奈、好無奈的一聲歎息,「這一曲恨姻緣,又是多少人的傷心……」
「該死!」他再也忍不住地詛咒出聲,雙手狠狠地緊握成拳。
呂奉節……
屢逢劫。
他錯得多ど離譜!那三個字不是為任何人,而是她對命運、對蒼天的無聲抗議啊!
美貌帶來的災禍,人生彷彿任人擺佈的一顆棋子……
為樓萬生帶來財富,為華夷國的權貴們帶來戲娛,留給自己的卻是再不能翩翩起舞的傷殘;若是再遭到華夷王玷污……屢屢逢劫,是多少的傷心和怨怒!
駱少罡心如刀割,突然轉身衝出門外。
飛奔穿過重重庭院,急切的目光四下搜索,卻再也找不到那一抹纖柔的身影。
馬廄前,他隨手攔住一個手下的軍士,劈頭就問:「可曾看見呂姑娘?」
「有、有看見……她剛騎著馬離開!」從未見過沉穩的主將臉上出現這樣慌急的表情,那軍士回答得有些結結巴巴。
駱少罡抿了抿唇,強自定下心來,用比較平和的語氣問道:「知道她往哪個方向走嗎?」
「好像……是往東城門去了。」軍士猶豫了一下,補充道:「呂站娘似乎走得很急。將軍……」
駱少罡苦笑,匆匆地一頷首,「多謝了。」
來不及解釋什ど,他飛身上馬,一扯韁繩,跟隨他多年的黑馬彷彿通靈,長嘶一聲,立刻撒蹄飛奔。
快馬加鞭出了東城門,在方圓幾十里之內來回急馳,卻四處搜尋不到她的行蹤。
直到跟隨他身經百戰的良駒也漸漸疲乏,駱少罡才終於停下。環顧四周,儘是茫茫的草原,一股透骨的絕望不由自主地從心底升起。
即使以前再艱險的戰鬥中,也從未體驗過如此的挫敗,冷得彷彿導置冰窖……
天地如此之大!千里萬里,讓他到哪裡去找她?
該死哪!他為何竟眼睜睜地看著那抹纖柔得讓人心疼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正備感絕望的時候,沉重的心頭突然想起一個人,才彷彿在滿天濃霧中尋獲微光,眼中終於重新浮現一絲希望。
南宮澈!善觀星象,動察天機,雖然三十不到,卻為靖朔王策劃了多少看似不可能的勝仗,料事如神,智計無雙……
如果有人能猜測出她的去處,那個人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