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影狂情 第六章
    \"蕭榭,你好,你好!\"蕭轅在王座上暴怒不安地來回走動,完全不顧自己初愈的傷勢。蕭榭低頭跪在下首,一言不發。

    \"你身為親王,居然私通妖魔做出這等不知羞恥之事!你要父王死不瞑目嗎?你置王室的顏面於何地?\"

    蕭榭咬著唇,良久,說了一句話:\"顏面有那麼重要嗎?\"抬頭直視著蕭轅,毫無愧色,\"若不是牧天教我武藝,臣第恐怕早就死在九華山上了,哪能下山殺敵,又怎麼能跟皇兄團聚呢?如果命都沒有了,要顏面又有何用?\"

    蕭轅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皇軍若沒有你蕭榭。永遠成不了氣候,是不是?\"

    \"臣弟絕無此意!臣第一心只想報效皇兄,不惜一切代價!\"

    \"什麼不惜一切代價!士可殺不可辱你懂不懂?你出賣男色去取悅妖魔,弄得我們全部的人都沒臉見人不說,你還把妖魔放出來作亂!打再多勝仗又有什麼用?\"他轉頭大罵:\"殷飛羽你夠了沒有?要吐去外面吐!\"

    原本坐在蕭轅身旁,不住反胃的殷飛羽,讓侍從扶了出去,但是從走廊上仍可聽見他一路的干嘔聲。

    戚長風從朝臣中閃出湊道:\"殿下,王爺的行為雖有所不當,但是王爺對殿下一片忠心無庸置疑,還請殿下從輕發落。況且如今魔王已經覺醒,天下蒼生勢必再陷水火,要消除這個

    劫難,還得籍助王爺的力量。

    蕭轅想想有理,但仍有些狐疑:\"你說,要怎麼解決?\"

    戚長風道:\"王爺身上有一本手記,上面記載了封魔之法。施行此法所需的道具都在雁子台下的古墓裡,而那座古墓只有王爺打得開。依末將淺見,這封魔大法就由王爺來主持吧。\"

    蕭榭倒抽了一口冷氣,暗自後悔昨夜沒在墓裡把戚長風給殺了,才讓他有命在這裡多嘴。

    蕭轅的眼睛斜了過來,\"蕭榭,怎麼樣?這差事你接是不接?\"

    蕭榭連連叩首,\"皇兄!魔王雖然脫身,但是他自離開九華山後,一直隨軍南下,不但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還暗中助臣弟殺敵,他對王軍並沒危害啊!\"

    這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但是蕭轅已暴跳起來:\"沒有危害?他今晚差點要了我的命,你是沒看到是不是?你到底有沒有讀過書?你知不知道一千年前,魔王對人界造成多大損害?短短幾天之內死了十幾萬人,這還不叫傷天害理?\"

    蕭榭吶吶地說:\"那是以前……\"

    \"你敢保證他以後永遠不傷人嗎?\"

    蕭榭額上冷汗滴落。今夜之前他還勉強可以保證,但是蕭轅今晚惹火了牧天,自己又再度拒絕他,若是牧天發起狂來,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蕭轅深吸幾口氣,微微冷靜下來:\"你小小年紀就被送上了九華山,很多典籍都沒讀過,所以有很多該知道的事你都不知道,這也不能全怪你。只要你肯痛改前非,把妖魔重新送人牢籠,為兄就准你將功折罪,以後我們就再也不提這事,兄弟情誼一如往常。你說好不好?\"

    蕭榭怔怔地望著兄長,忽然間淚如雨下,一揖到地,\"臣弟……辦不到!\"

    蕭轅的臉色頓時青得可怕,\"蕭、榭!\"

    \"臣弟全虧了牧天的教導,才能有今日,否則只怕一生都得在光明寺裡受辱。牧天對我而言,雖然未行拜師之禮,實有師徒之義,不管他有再多不是,臣弟都不能恩將仇報。\"

    \"你跟妖魔還講什麼師徒情義!\"

    \"他是妖魔,但臣弟是人哪!人若是忘恩負義,跟禽獸又有什麼不同?\"

    蕭轅冷笑:\"哼哼,你不是在床上報過恩了嗎?\"

    蕭榭臉頰發燙,嘴唇卻是青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就忍心看著你親哥哥跟這許多部屬遭妖魔的毒手?手足之情就不算數了嗎?\"

    蕭榭抬頭,沖口而出:\"要不是顧念手足之情,我早就跟他走了!\"

    他哥哥氣得青筋暴出,咬牙切齒:\"好,好!果真是情深義重啊!你就給我到天牢裡去好好醒醒腦袋吧!你一天不想通,就一天別想吃飯喝水!\"

    又回到天牢了。因為早有覺悟,蕭榭十分平靜。入監時身上被搜括一空,但他卻偷帶了兩件東西。一件是包在錦帕裡的迷香,另一件是藏在頭發裡的小兔子。

    他早已置生死於度外,但是有件事他必須先去做。

    得把那本手記拿回來,放回榭英的墓裡,再把整個墓連同裡面的所有道具一並毀掉。他不能讓任何人有任何機會去傷害牧天。這是他表現情意的方式。

    背對著守衛,搗住口鼻,悄悄地用小兔子點燃了迷香,沒一會兒守衛便全倒。蕭榭用小兔子開了牢門,飛快地逃了出去。

    動作要快,馬上就天亮了。憑著神出鬼沒的輕功和迅雷不及掩耳的點穴功夫,他輕松地潛人蕭轅的寢宮,迷昏兄長,取回手記後火速出了城。

    他來不及去牽黑雪,只能徒步狂奔。終於在日出時分趕到了雁子台下。在漆黑地道裡摸索前進時,腦中浮現了當年鑽地道進銀狼谷的往事,竟有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昨夜的變故,直到此刻才有余裕回想,忽然明白了牧天刺傷蕭轅的用心。

    只要說一聲:\"我跟你走,求求你救我皇兄。\"蕭轅就能撿回一條命,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地從這團爛攤子裡脫身。雖然極端,卻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但是,再好的計策,也戰勝不了心裡的疑慮。

    牧天,直到最後你還是不明白我,而我也不明白你……懷著滿腔愁緒走進墓中,極端的驚駭立刻把他的感傷吹得無影無蹤。

    榭英的遺體不見了。蕭榭頭腦發脹,呆若木雞地站在四柱床前,完全無法理解這是怎麼回事?

    忽然間,他的鼻子給了他答案。牧天身上的薰香味。疑惑盡消,驚天動地的狂怒席卷而來。說什麼\"我看不到那裡\"、\"我不能靠近\",結果在宮裡才剛跟他分手,下一刻就跑來把他的美人法師帶走!

    當他在這墓裡差點被戚長風所辱的時候,那該死的魔王又在哪裡?

    牧天啊牧天,你耍得我好苦!

    他全身不受控制地劇烈發抖,再也無法忍耐,舉起手記狠狠往地上砸了下去。那本倒霉的書受了這樣猛力的撞擊,居然沒當場分屍,只是掉出一張折起來的紙。

    蕭榭早已翻遍整本手記,卻從不記得見過這張紙。原因是這張紙非常薄,被緊緊粘在封底,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出來。

    實在不想再碰觸任何跟榭英有關的東西,卻又隱約覺得這張紙上一定藏著某種秘密,便壓下了怒氣,薄隨紙展開閱讀。不讀還好,一讀之下更是天昏地暗。原來那上面記載的是讓死者復活的方法,而且是牧天的字跡。

    要起死回生,首先要讓已死的屍體回復溫暖,至於方法,居然是要找一個年約十五六歲、天資聰穎的美少年,活活取出他的眼睛和腦漿,放在屍體的丹田之處,讓屍體吸收少年的生氣,恢復心跳和呼吸:然後只要召喚死者的魂魄,將魂魄吹入體內,復活之法就大功告成了。

    蕭榭只覺得全身冰涼,雙眼刺痛腸胃激烈翻轉,幾乎要像殷飛羽一樣,捧腹狂嘔一番。原來,原來,牧天打的是這個主意,怪不得他要把榭英的身體帶走!至於十五六歲的美少年?這裡不就有個現成的嗎?不愧是魔王啊,這種慘無人道的手段也想得出來!要是昨夜自己乖乖跟他走了,現在會是什麼下場?

    前所未有的憎恨震得他全身骨節打顫,指甲掐人掌心,握得鮮血淋漓。全身的血液,滿心的思暮,一瞬間全化成了劇毒。

    好你個牧天,居然對我如此無情!你心裡就只有榭英嗎?看來,要讓你好好把我放在眼裡,只有一個辦法了……

    這是你自找的。你就等著\"心甘情願\"地讓我封上一百萬年吧!

    封魔之法的准備工作非常繁復,而且在新月之夜才會生效,所以他們必須在月亮化為彎鉤之前,做完所有的准備。

    首先,封魔的地方必須是陰氣集中之地,京城外的千裡地向來是古戰場,是再適當不過的地方。其次,必須劃出一個徑長約二十丈的大圓,沿著圓周堆放桂花枝葉以遮敝魔王的視

    線,否則馬上會被拆穿。然後,在內側用那根兩頭尖的木棍,沾著用墓中取出來的各種魔藥調配成的墨水,畫上一圈咒文。蕭榭依從手記的記載,練習了不下百次,確定沒有半點錯誤,

    才花了二三天的功夫,將咒文畫在圈內。

    光是咒文還不夠,在咒文圈上,每隔一段距離,就必須埋入一樣強力的魔法物質,確保咒文的力量。這東西並不難找,就是從榭英手中取下的牧天的頭發。

    用牧天自己的力量困住自己,是最萬無一失的方法。

    最後,就要用到那根象牙手杖,這東西叫做\"喚魔杖\"。將那卷金線纏在手杖上,蕭榭再對著手杖說話,聲音就會被手杖吸進去。將其插在圓心的地方,新月照耀之時,喚魔杖會將聲音放大傳出去,方圓百裡之內的妖魔都會被呼聲吸引而來,魔王自然也不例外。等牧天降臨在圓心點時,咒法就會啟動了。這段糾纏不清的愛恨情仇,也該了結了。

    本來以為,這幾天之內牧天就會來強行將他帶走,去當喚醒榭英的祭品,封魔大法自然也就功敗垂成,萬萬沒想到,直到所有籌備工作完成,牧天始終連個影子都沒有。蕭榭實在是想破了頭也不明白。

    在准備咒術的期間內,因為強烈的憎恨和憤怒,蕭榭幾乎無法閉眼,不吃不喝,全心地投入工作。等到月缺當天的早上,咒文圈終於完成,象牙手杖也就定位時,他望著自己的傑作,忽然一股強烈的虛脫戚泉湧而來,同時產生了錯覺,仿佛眼前的一切,還有即將發生的一切,都是虛幻不真實的。耳邊蕭轅誇獎他的聲音,還有部眾們的歌功頌德,也都變得模糊不清,且遠且近,沒有半分真實感。

    這時他想通了,榭英是自殺的。背叛了自己的愛人,狠心將他推入深淵之後,留下來的人也無法再活下去了。唯一的解脫就是一死了之。

    也就是說,當法術完成之時,也就是他蕭榭的死期。

    他有如行屍走肉般地回到寢宮,徐慶一見到他立刻跪了下來:\"大哥,求你吃點東西吧!再不然喝點水也好,我怕魔王還沒抓到,你自己先倒下了啊!\"

    蕭榭心想,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再吃喝有什麼用?但是看到徐慶淚痕斑斑的臉。心中不忍,苦笑著喝了杯茶:\"好了,你起來吧,別跪了。\"

    但是徐慶並沒有起來:\"大哥,對不起……\"

    蕭榭心下正疑惑,忽然間,眼前金星亂舞,雙膝一軟,倒在徐慶臂彎中。

    他覺得全身無力,仿佛無主的孤魂在一片混沌中。忽然間,身體碰到了硬物,仔細一看,自己正伏在一個巨大的半圓球之上。球體的內部本來是一片漆黑,在他眼前逐漸變得清澈透明,隨即在球體內部出現了這麼一副景象:

    一片如茵的碧草,明媚的春光,草地上有兩個人。站著的那個身材俊偉,耀眼的銀發隨風飄揚。玉樹臨風,氣勢令人心折。至於坐著的人,由蕭榭的角度只看到一頭黑緞般的長發和纖細的肩膀,但是光看那身影,便足以讓人心跳加速,更不用去猜想那臉孔會有多麼美麗。

    蕭榭俯視著牧天和榭英兩人和樂融融的景象。心中憤恨,忍不住用力槌了圓頂一下,發出好大一聲響,但圓頂下的二人卻無動於衷,蕭榭心中忽然醒悟:他看到的是過去的景象。因為這裡的榭英是活的,但是照理牧天應該還沒實行還魂大法。

    牧天開口了:\"關於那件事,你考慮得怎麼樣?\"

    榭英垂著美麗的頭,低聲說:\"金星實在太遠了,我怕住不慣。\"

    \"我可以給你弄個跟人界一樣的宮殿,你根本感覺不到是在金星。還是你想要個跟你故居一樣的房子?那也容易,我還可以蓋個大花園,裡面挖個大湖,我們兩個可以整天游湖釣魚你說好不好?\"

    榭英苦笑一聲:\"我是修道的人,過得這麼享受就太罪過了。\"

    \"這麼說來,你還是不願意?\"

    榭英仰望著牧天,寶石般燦爛的大眼中滿是楚楚可憐的懇求:\"你……你就不能留在這裡嗎?你可以化成凡人待在這裡陪我啊。我不會困著你的,人的壽命短短幾十年,我只求你陪

    我直到我斷氣之日……\"

    牧天搖頭:\"要我當凡人那是小事,就算永遠不能回去金星,魔王的位置拱手讓人,也沒什麼大不了。但要我眼睜睜看著你老死,我第一件就不答應。況且你那群所謂的戰友,不是

    嫉妒你的才能,就是垂涎你的美色,這兩者我都不能忍受。如果你再困在這群人中間,我待在你身邊,總有一天會忍耐不住讓他們全部不得好死,到時候你的立場就更為難了。\"

    \"可是,要是我變得長生不老,那不就跟妖魔一樣了嗎?\"

    牧天低下頭去看他,蕭榭知道他眼中一定是愛憐橫溢:\"你就那麼討厭跟妖魔一樣?\"

    \"不是這樣說。我畢竟是人啊,我生長在人界,人界就是我的一切,你這樣要我放棄,我……\"

    \"在這裡的是你的過去,我可以給你未來。\"

    \"未來?我根本看不到未來在哪裡。我只看到妖魔跟凡人的差別,就跟天和地一樣遠。\"

    蕭榭忘了這人是他的第一號大敵,幾乎要叫起好來。沒錯啊!跟在妖魔身邊,不管他是如何溫柔體貼,心裡總覺得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彼此了解。

    \"天跟地也不是永遠不會碰頭的。\"

    \"你不懂,凡人就是凡人,水遠成不了妖魔。就算外表長生不老。心還是會老。到時候你跟個外表年輕的老朽困在金星上,又有什麼意思?\"

    \"不管是你的心還是外表,我都不會讓你枯萎的。\"

    \"那是不可能的。\"

    \"對我而言沒有不可能的事。\"

    然而這話並不能安慰榭英:\"這種沒有根據的話,不要說得這麼有把握好嗎?你知不知道這樣很討人厭?\"

    \"就是不懂,才要你教我啊。要跟人長相廝守,我也沒什麼經驗。\"

    榭英留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將頭埋在手裡。蕭榭再度同情起自己的敵人。這天下無敵的魔王,怎麼會懂得渺小凡人細微的心思啊!

    \"最簡單的作法,就是不管你的想法,直接把你拖走。我也不怕你恨我,等到了金星,你只能依靠我一個人,不乖乖當我的人也不行。這是我一貫的作法,看到中意的玩具,直接下手不用多廢話。但我不願這樣對你,因為你對我而言是不同的。我想要的是真正的你。如果不是你自己心甘情願跟我走,一切就沒有意義。\"

    \"你別逼我……\"

    \"我不想讓你難受,但趁我現在還有理性,不管你怎麼決定,我都可以接受。要是這樣一直拖下去,等到有一天我忍不住了,那麼一切的事情都只會有一個不明不白的結局。既然我已經將選擇的權利交給了你,只好委屈你傷一下腦筋了。\"

    他走開幾步,眼睛望著遠方繼續說道:\"我知道,對凡人來說,跟妖魔相處是件難事。妖魔力量太強,個性又太難捉摸,所以你們會對我們心生畏懼。我承認妖魔不是神明,我們是非常自私的東西;永遠只想著自己,而且占有欲特別強。但我可以明白告訴你,雖然我們對想要的東西是一定要得到手,該犧牲奉獻的時候卻也是毫不遲疑。因為我們對自己的選擇永不後悔。

    \"倫理、風俗、習慣也許是凡人不可違背的鐵則,對妖魔卻是一文不值,我們只忠於自己的內心。今天我選了你,我便下定決心全心全意待你,任何時候,任何地點,只要你叫我一聲,我什麼都可以丟下,飛到你身邊,就算得不到回報也無妨。要是你夠勇敢,能夠面對我而不是老想著逃避,我保證你會過得比誰都幸福。

    \"不要認為我在逼你。當你在做決定的時候,你要排除外界的一切干擾,只聽從體內心深處的聲音。好好想想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你最想要什麼?而不是所謂的是非對錯。是要相信還是懷疑,要猜忌還是了解,要害怕還是面對,你要好好想清楚。我不要你因為覺得虧欠我而答應我,但要是你因為對族人的忠誠而拒絕我,我更不能接受。我要的是你\'真正\'的答案。只要是你的真心話,只要你沒有一絲勉強,就算你拒絕我,甚至與我為敵,我也不會恨你。不管結果是什麼,就算我要受天大的苦楚,我也絕不後悔。\"

    說完,他仰頭望著天頂,一雙綠眼正對著蕭榭的眼睛。蕭榭仿佛被雷劈了一道。心中大震,手上一滑,竟從圓頂上摔了下來。

    \"啊!\"蕭榭慘叫一聲,驚醒過來。他坐起身來,發覺自己正睡在小小的篷車裡,馬蹄達達的響聲和車輪的轉動聲交織成一片。

    他心中一驚,一把掀開車簾探出身去,只見徐慶正在趕車,而那拉車的兩匹馬正是他的黑雪跟徐慶的棕馬。

    \"徐慶,這是怎麼回事?你要帶我去哪裡?\"

    徐慶回過頭來,笑道:\"大哥,你醒了?睡的可真久!\"

    夕陽已西斜,篷車正在官道上奔馳著。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荒野。蕭榭回頭一望,驚見京城已被遠遠地丟在身後。\"你在干什麼?快回京去!\"

    徐慶充耳不聞,仍是笑著說:\"大哥,別鬧了。趁著天沒全黑,我們得趕到漣關去,等進了城就可以好好休息,喝杯熱茶了。\"

    \"你胡說什麼!\"蕭榭忍不住伸手去搶他的韁繩,\"還不快點掉頭回京,封魔大法快要開始了!\"

    徐慶拉開韁繩,喝住馬,轉頭瞪著蕭榭,厲聲道:\"沒錯,封魔大法是要開始了,那又怎麼樣?封完魔以後呢?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下場?\"

    \"徐慶……\"

    \"大哥,你醒醒腦袋吧!太子殿下心裡已經容不下你了,他現在只是在利用你而已,等魔王封住,你失去利用價值,他下一個就要拿你開刀了!再不趁現在快走,你這輩子就別想見天日了。\"

    蕭榭這才明白,徐慶對自己情深義重,決意教他逃離險境。他心中感動,愧疚卻更深,\"兄弟,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本來就是待罪之身,太子殿下處置我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沒有半點怨言。趁現在還來得及,趕快掉頭回京去,免得連你的前途也連累了。你是個人才,相信皇兄不會虧待你才是。\"

    徐慶怒道:\"什麼前途?你忘了咱們結拜之時說過什麼話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現在你大難當頭,我豈有自己一人去討好你哥哥之理?況且你哥哥那副德行,我早就不想理他了。你現在要我丟下你去伺侯他?你也把我看得太扁了吧!\"

    蕭榭心中慚愧。他從小聽多了英雄的俠義故事,心生向往,因此一遇到徐慶,相談甚歡,便忍不住也來結拜依樣葫蘆一番。但是他現在才知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對他而言是個太沉重的誓言,因為他不能跟徐慶分享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兄弟……我對不起你。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不想當逃犯,更不能連累你變成逃犯。我們還是回去吧。\"

    \"我絕不回去!\"

    蕭榭長歎一聲:\"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此別過。皇兄那邊我會幫你掩飾的。願你從此自由自在,一層鴻圖。黑雪送你,我自己走回去。\"縱身躍下車,轉身便往京城的方向走去。

    \"大哥,失禮了!\"聽得背後風響,徐慶一掌朝他背心拍去;蕭榭早有准備,身形微矮,向左滑出一步,轉身右手格開來掌左手朝他右肩斬下。

    徐慶側身卸去這一斬,伸手在抓他左手。蕭榭知他力大,不能被他抓住,右手\"呼\"地一聲,朝他面門擊去,徐慶只得反手擋格。

    蕭榭得了空隙,飛快拉開距離,展開小巧騰挪功夫在徐慶四周游走,出拳一招快似一招,徐慶剛開始還能勉強力擋,到後來己是頭昏眼花。

    然而蕭榭這幾天勞心傷神,體力大耗,禁不起這般狂奔,沒一會兒便氣力不繼,眼中一黑,身子一晃便跌了下去。

    徐慶大叫:\"大哥!\"伸手抱住了蕭榭:\"大哥,你沒事吧?\"

    蕭榭微微睜眼,見徐慶抱著自己,不及細想,伸足一踢,點中了徐慶小腿穴道。徐慶\"哎喲\"一聲便跪下身去,雖欲奮力爬起,一條腿卻酸軟無力。

    蕭榭心中傷感,輕聲道:\"兄弟,大哥這回失禮了。這一路上你跟著我,總是苦頭多於好處,做大哥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但是天意如此,我只能跟你說聲抱歉。今生欠你的恩情,來生換我做你的小弟,一生一世報答你。再見了。\"轉身欲走,不料徐慶猛力一撲,和身撲上,己緊緊抱住了他雙腿。

    蕭榭又驚又急,\"你……你這是何苦!\"

    徐慶的叫聲化成了淒厲的哭喊,\"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兩行眼淚從他粗獷的臉龐流下。

    蕭榭心覺有異,\"徐慶……你……你怎麼了?\"

    徐慶怔怔地望著他,伸手\"啪啪\"打了自己兩個耳光,忽然開始猛力地叩頭:\"大哥!我……我該死!\"

    \"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

    徐慶伏在地下,低聲道:\"記不記得我跟戚長風打架的事?\"

    \"記得。\"

    \"那天他好端端地硬要拉我陪他散步,嘴裡繞著彎兒一直問我,為什麼年紀比你大一倍,還要認你做大哥。他說了一大堆胡話,然後他就說,我是不是見了你的美貌,昏了頭了,所以才甘願\'侍候\'你……\"

    蕭榭道:\"那人嘴臭得很,不要理他。\"

    徐慶猛力搖頭\"不是不是!我打他不是因為他胡說八道是因為……他說的是真的!我,我也不知是怎麼的,只要一見了你,就全身發熱,呼吸不順,滿腦子都是骯髒念頭……我……我早就不把你當大哥了!我也不配當你兄弟!\"

    蕭榭一怔,心中尷尬不已,吶吶地說:\"徐慶,我……對不起……\"

    徐慶邊抹淚邊搖頭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忘不了那個妖魔,我都知道。可是我不能讓你一錯再錯,一輩子跟個妖魔糾纏不清!大哥我求你,留在我身邊。你心裡沒有我沒關系,你忘不了他也沒關系。我保證絕對不對你做失禮的事,我會一輩子把你當成大哥來尊敬。我……我只要能一輩子照顧你就心滿意足了!\"

    蕭榭怔怔地望著跪在地上的徐慶;心中亂成一團。各種思潮在他腦中橫沖直撞,讓他一陣昏沉。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全心全意,不求回報的愛。將他當做一生的唯一,無可取代的愛人。這是無論在母親、哥哥或牧天身上都得不到的東西。

    但是,為什麼他一點也不高興?因為……如果對方不是牧天,就沒有半點意義。他要的,只有牧天一人。

    但是,如果牧天像徐慶一樣,跪在地上哀哀祈求他的垂愛,自己又會高興了嗎?

    答案是:不會。

    他心目中的牧天,永遠是神秘莫測,飄逸出塵,有點壞,有點頑皮,總是把別人整得團團轉,舉世無雙的魔王。只要他自信滿滿地望著他,帶著平靜的笑容說著:\"相信我吧。\"總是能帶給他無窮的力量。

    他不要牧天為了他委曲求全,更不要他放棄自尊。他希望他永遠是那個令人聞之喪膽的牧天魔王。

    就像夢裡聽到的一樣:\"我要的是真正的你。\"

    眼淚模糊了視線,他緊緊搗住嘴免得嗚咽出聲。

    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妄想把牧天封住?他在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孤零零地困了一干年,這還不夠嗎?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不行,他不要這樣!

    終於明白母親說的:\"你父皇永遠活在我心裡。\"沒錯,當你真心愛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的一言一笑,所有的回憶,都會永遠留在你的心中,而且沒有人能夠奪走。

    其實,他已經完全得到牧天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他明白他該怎麼做了。

    為了讓他心中的牧天永遠活著,他必須解放牧天,讓他永遠自由自在地翱翔,跟日月星辰一樣永垂不朽。即便心裡永遠沒有他……

    蕭榭一回頭,飛也似地解下黑雪,不顧徐慶的呼喚,朝京城疾馳而去。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寒風狂吹著,千裡坡四周一片寂靜,但是卻有一股強烈的不安在寂靜中狂燒著。

    蕭轅帶著一千兵馬,守在咒文圈外百丈處埋伏。人人手上都持著佛珠,全身緊繃,眼睛眨也不敢眨地凝視著咒文圈。蕭榭跟徐慶擔心封魔完成後會被清算,早早腳底抹油溜了。沒關系,蕭轅心想,我就不信你們有辦法飛上天去。

    如勾的新月升起來了,慢慢地,慢慢地,越升越高,終於,微弱的月光觸到了立在咒文圈正中央的喚魔杖上。喚魔杖微微搖晃了一下,便發出了蕭榭的呼聲:

    \"牧天,我要見你,快到這裡來。\"

    這聲音井非肉耳所能聽到的,而是直接射入人腦中,就算堵住耳朵也沒有用。軍隊每個人都帶了佛珠,心中不斷默念佛號以抵擋魔音的蠱惑,但仍有許多士兵完全失去神智,搖搖晃晃地起身朝咒文圈走去。

    為了避免咒文被干擾,蕭轅早布下了行刑隊,一見到有人出列,馬上揮刀殺無赦,只是一手持佛珠口念佛號,另一手持刀殺人的行刑隊也真是少見。

    不久,寒風停止,四周變得更加陰冷。蕭轅雖然努力數佛珠集中精神,卻仍不能不注意到空氣出現一股強烈的腥味,他知道這四周的大小妖魔全被呼聲引來了。

    妖魔們陸續朝咒文圈前進,蕭轅開始擔心它們會破壞封魔大法,卻也無力挽回什麼了,他必須集中全力跟腦中的聲音作戰、最要命的是,那是蕭榭的聲音……

    忽然間,眾妖魔震動起來,紛紛退後躲藏,仿佛眼前有一個看不到的惡魔正立在它們前面揮鞭驅趕。然後,蕭轅軍每個人手上的佛珠都開始急速轉動了起來,隨即紛紛炸裂,把眾人驚得面如土色。

    在空中,出現了一個朦朧的光圈,光圈在空中漂浮著,越來越大,越來越耀眼,忽然間大放光明,光圈中出現一個挺拔的人影,白雪般皎潔的長發在空中飄揚,好像在誇示著他無比的力量。魔王降臨了。

    牧天落在咒文圈中,臉上表情仿佛有些失神,隨即又恢復神智,四處環顧,當他看到地上插著喚魔杖的時候,微微一震,正要急速向上飛起,咒文圈的圓周上,從埋著牧天頭發的點,射出了六道銀色的光箭,像無形的繩索,牢牢地捆住了他的頸、雙手雙腿以及腰,讓他動彈不得。

    牧天知道自己居然又上了同樣的大當,先是微微冷笑,隨即仰天大笑起來。這時,地面真的開始震動了,從畫著咒文圈的地面,堅硬的巖壁破土而出,慢慢地往上竄高,築成囚禁魔王的牢籠……

    \"等一下!\"

    驚天動地的喊聲.穿透了巖壁上升的轟隆巨響。蕭轅心中一震,只見在稀微的月光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策馬從遠處狂奔而來。\"蕭榭!\"蕭轅只覺全身發冷,他知道蕭榭這一進去就不再回來,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時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這一路上他會對蕭榭百般倚重又疑懼重重,為什麼他明明有機會趁早鏟除未來的敵人時,卻總是下不了手,甚至當他聽到蕭榭對牧天說選擇哥哥的時候,更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喜說。因為,他不能沒有他……\"蕭榭!\"

    兄長凌厲的喊叫聲並沒有傳到蕭榭耳裡,他奔到牧天身邊,立刻跳下馬,伸手用力拉扯著箍在牧天身上的光束。

    \"放開,放開!\"他死命地扯著,幾乎要哭嚎出聲。

    \"蕭榭你干什麼?快放手!\"

    ]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你被封起來!\"披頭散發,臉上滿是砂塵和眼淚,表情幾乎瘋狂。

    \"你快走,別碰這東西!它傷不了我,可會要你的命!\"牧天難得的疾言厲色。

    \"我不走!\"

    \"不聽話的小子!\"綠光一閃,蕭榭被一股大力猛然一推,飛出了四五丈。牧天叫道:\"像你這種貨色,我早就不希罕你了,加上你做這種東西陷害我,我見了你就惡心!你趁早給我滾得遠遠地,我不需要你可憐!\"

    話說很惡毒,但蕭榭仍看得出來,那雙綠眼中充滿了關切。

    蕭榭第一次見到他如此激動,而且還是為了自己,心中安慰:\"他為了我,完全不顧自己的安危!我死也瞑目了!\"他從地上爬起來,狼狽的臉上露出了絕美的笑容。\"牧天……謝謝你,對不起。\"

    抽出腰間匕首,狠狠地往自己手上劃下去,將泉湧的鮮血液在逐漸收緊的光束上,那光進吸了血,竟紛紛放開牧天,下一瞬間,便已纏上了蕭榭的身體。

    \"蕭榭!\"

    牧天正要沖向他,這時一聲驚大動地的巨響,四周的巖石怒吼著猛然上竄了百來丈,六道光束也立即收緊,將蕭榭扯上了半空。

    若被捆的是牧天,光束頂多扯掉他一層元神,但現在捆的是蕭榭的血肉之軀。

    蕭榭的身體在半空中裂成了五六塊,像雨一般地散落。

    中秋節過後沒多久,蕭轅統一了天下。

    他們在漢水之濱談到了蕭閔、德妃及蕭晏三人。蕭轅很痛快地把蕭閔判了個斬立決,算他的頭來祭亡父蕭信中。至於德妃,看在蕭榭的面子上蕭轅饒了她死罪,只判流放邊疆。蕭晏則交給蕭轅的一名部下扶養,他在民間長大,終其一生不知自己是帝王之子。

    蕭轅正式登基稱帝,追封蕭榭為忠孝慈親王。

    其實每個人都不敢相信,失去了蕭榭後,蕭轅居然還有辦法完成霸業,而且是在這麼短的期間內。

    追根究底,蕭轅成功的秘密就在於\"三死二生\"。

    所謂的\"三死\"指的是殷飛羽、馬靖浩、葉隱刀三人。殷飛羽自從是夜撞見牧天跟蕭榭歡愛後,純潔脆弱的心靈大受刺激,無時無刻不覺強烈反胃,終日嘔吐不斷,在蕭榭死後沒幾天,終於嘔血而亡。

    對這樣離奇的死法,不免有人起疑,認為他是遭妖魔詛咒。但是眾人審慎討論過後,一致公認他的死因是\"做戲過頭\"。

    由此可見,人生最大的悲哀不是被妖魔詛咒,而是明明被詛咒了,世人仍然拿他的死當笑話。

    然而做戲做過頭的還不只他一個。馬靖浩為了表現他對同僚深切的哀悼,大冷天——在蕭榭和眾多將官面前,伏在殷家院子出痛哭失聲,結果染上風寒,拖了兩晚就一命嗚呼。

    至於葉隱刀,在兩人死後,極力上書向蕭轅請求接收他們的部隊,遭到蕭轅拒絕;他求了又求,仍是無功而返,竟然發了失心瘋,當眾一屁股坐在宮門前地上耍賴哭鬧,被蕭轅下令軟禁在家裡療養,終生不得出門一步。

    而\"二生\"則是指蕭轅、戚長風和徐慶。話說蕭榭死後,三將又陸續折損,蕭轅心中著實郁悶。數度想挖開封魔的巖壁探清蕭榭的生死,又顧忌著裡面有魔王不便動手,他只能在夜裡多次沿著巖壁獨自徘徊,滿腹憂思地長吁短歎。

    某夜,他又在山壁前漫步感傷時,聽到不同的兩個方向傳來兩個歎息聲。他循聲而至,沒想到競是戚長風跟徐慶也在此哀悼蕭榭。

    三個原本不合的人,卻選在同一天同一個時間,到同一個地方來懷念同一個人。三人深夜長談,憶及蕭榭過往種種都是不勝唏噓。經過這次巧遇,他們不禁同時心生惺惺相惜之感。

    蕭轅正愁手下沒人,當下決定不計前嫌重用兩人。而戚長風跟徐慶也因為蕭榭已死,他們再也沒有別人可以指望。便死心塌地跟隨蕭轅,三人同心協力,加上三個累贅己經不在,終於在半年之內打下了江山。

    蕭轅至此,終於完成了他畢生的志願,報了父仇,風風光光地登上皇位,一生永享尊榮,而且青史留名稱他為復國聖君,可謂志得意滿,再無遺憾。

    但是,每當月明星稀,涼風徐徐的夜裡,當他在窗前獨坐卷書細讀的時候,總是會隱隱約約感覺到,在黑暗的宮殿裡仿佛有個若隱若現的身影在晃動。那是世上最美麗的身影,也

    是他永遠摸不到、碰不著,纏繞在心口,揮之不去的幻影。

    身體輕飄飄地,很舒服,可是,也好熱。

    一股焦躁從深處逐漸燃起,在全身各處叫囂著,渴望被擁抱、被占領、被關愛。

    緊閉的雙眼微微蹙起,性感的薄唇輕啟,不由自主地叫喚著一個名字。

    牧天,牧天,抱我……抱我……

    呼聲被柔軟的唇牢牢堵住,從熱烈的舌吻間隙中漏出了喜悅的吟哦聲。另一個溫熱的身體覆在身上,一只手四處游移除去束縛的同時,也在他身上處處燃起燎原大火。

    身後的秘穴被手指侵入,在微微的刺痛中,熱感再度升起,不由自主地擺動起身體,配合著另一人的動作。肉體上的狂喜穿透了覆蓋著意識的薄霧,緊閉的眼皮動了動,眼看就要醒來。

    當灼熱的肉塊一口氣穿入時,蕭榭倒抽了一口氣,驚醒過來,被逼在眼前的一雙碧綠眼珠嚇了一大跳,直覺地想推開上方的人,牧天環在他肩上的手收緊了,讓他無所遁逃。

    身後的沖擊一次比一次強烈,將熾熱的欲念灌進蕭榭體內,他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的意識又開始渙散,環在牧天腰上的雙腿也夾緊了。

    當風平浪靜之後,蕭榭茫然了很久,才慢慢恢復清醒。他正躺在青翠的草地上,身下墊著被風。頭上是一望無際,蔚藍的青空,耳邊聽得到鳥鳴和潺潺水聲。而坐在他身邊望著他溫柔微笑的,是他朝思暮想、獨一無二的魔王。

    蕭榭淚水奪眶而出,忍著腰酸坐起來,撲進他懷裡。

    \"是你!真的是你!\"

    \"不然你以為是誰?\"

    \"我以為……我以為……\"他四處張望,這裡怎麼也不像是在封印之中……

    \"是我在作夢嗎?還是我死了?\"

    牧天邪邪一笑;\"你死了?這麼熱情的死人我可是第一次看到。至於作夢嘛,嘿嘿,你在夢裡的表現可真讓我驚訝。\"

    蕭榭定睛一看,發現自己身上滿是方才激情的痕跡,頓時羞紅了臉,再看到自己一絲不掛,牧天卻仍是一身整齊的朝服不禁惱羞成怒:\"衣服還來!\"

    牧天笑著一搓手指,蕭榭身上便多了件罩衫。

    蕭榭忙著結衣帶,嘴上抱怨:\"你干嘛趁我昏迷的時候碰我?\"

    \"真是過河拆橋啊。剛剛不曉得是誰在夢裡一直叫著\'抱我,抱我的?\"

    蕭榭的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他從醒來後,腦中便一片亂糟糟的,千頭萬緒塞成一塊,一連串的問題也不知該先問哪一個。

    \"我,我怎麼會在這裡?還有,我不是……\"他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的身體被撕裂了,然後就完全失去知覺,為什麼此刻又好手好腳地坐在這個地方?

    忽然間,一個念頭竄進腦中,讓他不寒而栗。牧天該不會是把他的魂魄放到榭英身體裡了吧?他要他一輩子用榭英的身體和臉活下去,永遠做榭英的替身嗎?

    牧天仿佛沒有看見他僵硬的臉色似地說著:\"這裡可是你的老家,九華山的後山,不過這邊的風水可比銀狼谷好多了。你以前應該從來不知道這裡這麼美吧?\"他見蕭榭魂不守捨的

    模樣,歎了口氣,一面鏡子便遞到他面前。\"看清楚,這是誰的臉!\"

    蕭榭看見鏡子裡的倒影,仍是原來的自己。

    \"怎麼會……\"難道牧天把他的身體縫合了嗎?

    \"再看看那邊。\"

    蕭榭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在平靜的湖面上浮著一只無槳的小船,船上擺滿了嬌艷欲滴的鮮花,而在花叢中,躺著榭英失去生命的美麗身體。

    \"你為什麼把他放在那裡?\"

    \"這是他的心願,希望死後能在看得見日月星辰的地方自在漂流,可是那些厚臉皮的人硬是把他埋在地下鎮守王城,簡直欺人太甚。我這一千年來,一直想著要完成他的遺願。\"

    \"所以你才把他的身體帶走?\"

    \"不然你以為我想做什麼?\"

    蕭榭滿臉面紅,低下頭去:\"我以為你想用我作祭品,讓他復活。\"

    \"我說王爺,只因為我寫了一張復活術,就表示我一定會用嗎?復活大法還有一個最重要的條件,就是死者要有非常強烈回到人間的意志。榭英當初是自我了斷的,他打從心裡厭棄這個人世,我再怎麼拼地拼活地叫他,他也不可能醒過來。

    \"可是你騙我,你說你看不見雁子台,還說你不能靠近那裡……\"

    \"那邊有七八層封印,我本來就看不見,用猜的就知道是他埋在那裡了。是你破壞了封印我才進得去。不然我一進京城就去把他弄走了,何必等到那個時候?\"

    蕭榭還是很不服氣。牧天就算真的沒說慌,卻還是對他有所保留,把他丟在五裡霧中獨自迷惘。然而,他很快地想到自己做的事,他知道他沒資格責怪任何人。

    \"對不起,我差點就……到了你……\"這一定是全世界最難開口的幾個字了。雖然兩人才剛恩愛過,蕭榭還是不敢抬頭看牧天的臉色。

    牧天微微苦笑:\"不全是你的錯。也該怪我玩得太過火,真的把你惹毛了。\"

    \"玩\"得太過火了\"真的\"惹毛了?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

    \"你是故意的?明知我不愛聽那些榭英的事,還一直講來刺激我?\"

    \"呃……對。\"

    蕭榭大叫:\"為什麼?\"

    \"我說過,我想看你的每一種表情,只差吃醋的表情還沒看到。

    \"你\"蕭榭氣炸了,胡亂撾著他:\"你真的很過分欽!可惡!你……\"話還沒說完就停住了,因為他發現牧天的左手袖子裡空蕩蕩地,手臂不見了。\"你……你的手呢?你的手哪裡去

    了?\"說著聲音也抖了起來。

    牧天微微笑著:\"還記得在千裡坡發生的事嗎?\"

    \"我只記得我沖進去,然後那些光束纏住我,把我撕碎了……\"

    \"沒錯。所以我只好緊急把左臂扯下來,做你的身體。\"

    \"什……\"蕭榭瞪大了眼睛。沒想到,自己現在這個身體居然是牧天做的,而且是用他自己的肢體!忍不住又是感激,又是心痛,眼淚不聽話地掉了下來。

    牧天拭去他的眼淚:\"這沒什麼好哭的,反正我也不缺這只手。幾百年以後大概就長出來了吧。

    蕭榭緊抓著他的袖子,嗚咽不止:\"我,我一直以為,你喜歡的是榭英……\"

    \"我是喜歡他,但是他已經死了。妖魔是不會被\'過去\'困住的,我們在乎的只有\'現在\'。\"一邊伸手將蕭榭的卜巴抬起。深深地望進他淚濕的雙眼:\"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當我的\'現在\'。\"

    蕭榭只顧著哭,一時答不出話來。

    牧天輕撫著他的頭發:\"當你說要是被你哥哥背叛,你就認了的時候,我心裡一直在想,什麼時候你才會把這話用到我身上啊?\"

    \"……\"

    \"我從榭英身上學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人心是非常脆弱的。明明只有短短幾十年壽命,卻還要被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規炬綁手綁腳,好像不這樣就不能過日子一樣,我實在是搞不懂。

    \"我三番兩次要榭英跟我去金星,他死也不肯。不是因為他比較喜歡人界,而是因為他害怕,他害怕失去做為一個人的立場,他害怕住到不熟悉的地方,他害怕長生不老;最重要的是他怕我,因為要是我變心拋棄他,他就會無路可退。我一直以為只要我誠心相待,幫他把每一件事做好,他總會明白我的心意。沒想到我越照顧他,他越是感覺到我跟他的差異,反而更加不安。就因為這樣,他選擇了傷害我,這樣他才不會覺得自己太無用。\"

    蕭榭點頭。他非常明白,這種心情他也曾有過。

    \"我不是沒受到打擊。有一陣子,我發誓再也不對凡人動真情,只要玩玩就好了。我當初對你就是這樣,不過我萬萬沒想到,光是玩玩。有時也會越玩越認真的。當你下山之後,我就了解到我想要的不只是個玩伴,而是全部的你。\"

    蕭榭臉紅了。他從沒聽牧天這樣向他表白過,乍然入耳,又驚又喜又是慚愧。

    \"我知道你跟在我身邊很累,因為有太多事讓你很迷惑。可是你要知道,我也會迷惑的。我一直在想,要怎麼樣才不會重蹈覆轍;最重要的是,一開始我們是師徒,什麼事都是我告訴你。你只管服從。但是如果我不想再跟你當師徒,就非得換個相處的方式不可。

    \"之所以一直提起榭英,一來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同樣的錯,二來是我希望讓你也想一想,是不是要走上跟榭英同樣的道路?我要讓你多知道一些我的過去,然後你仔細考慮,對你而言真正重要的是什麼,你最想要的是什麼,最重要的是,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可是你風險也背得太大了吧?我差點真的封了你啊。\"

    \"我跟你說過了,就算這樣我也絕不後悔。\"

    蕭榭一怔:\"原來我作的那個夢是……\"

    \"當然是我弄的。\"

    \"你真的很愛搗鬼欽!整天把別人耍得團團轉……\"

    牧天苦笑:\"這也沒辦法,妖魔的天性就是如此,能力太強有時就會忘了別人的感覺。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從現在開始我什麼也不瞞你,有話一定跟你說清楚。只是你要我全心全意待你,唯一的條件,就是你要永遠待在我身邊。而且不是一年兩年幾十年,是幾千幾萬年永遠沒有休止,就算你覺得累了也沒有回頭的余地。你要是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九華山你最熟,應該知道怎麼下山。青虹踉黑雪我還給你留著,下山之後你仍可大顯身手,做你的大英雄大家傑創一番事業。\"

    蕭榭心裡一涼。本以為自己會一口答應,但是聽到最後幾句話,他猶豫了。

    終於真正地明白榭英的心情,幾千兒萬年,脆弱的凡人撐得了那麼久嗎?萬一他的精神耗盡了,萬一他厭倦了,萬一他過得不快樂,豈不是無休無止的災難?

    可是,又不願放牧天離開……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忽然想到,這其實並不是他的手,而是牧天給他的。牧天從出了九華山後,一直在配合他,用盡一切方法幫他解決困難,最後甚至不惜自殘肢體救他性命。這個身體曾經是牧天的一部分,也就是說,他蕭榭從此也是收天的一部分。

    而且,牧天還對他承諾了永遠的忠誠。這可是他長久以來求之不得的東西。

    牧天堂堂的魔王,都能夠為了他不斷地改變自己,他蕭榭一個黃口小兒,又有什麼不能改變的?

    勇敢一點,說不定我還可以成為第二個魔王……笑意爬上蕭榭的嘴角,真正趕走了長久以來的陰霾。

    \"我跟你一起走。\"簡潔有力,堅決不容置疑的答案。

    牧天笑了,他麗到讓人無法想像的笑容。

    \"很好。\"

    \"才很好而已啊?太沒誠意了,你應該說\'我太高興了\',還是……\"話沒說完,牧天己堵住了他的唇,吻得他心魂俱失。

    牧天好不容易放開他:\"這樣夠誠意了吧?\"

    蕭榭只顧喘氣,一時還回不過神來。

    \"現在你來選吧,是要立刻回金星,還是在這裡多玩一陣子?\"

    \"我無所謂,都好。\"

    \"那就慢慢決定吧。不過首先呢,我們先換個地方再繼續。\"

    \"繼續什麼?\"

    \"剛剛的事再來一次啊。\"

    \"你!\"果然是個大色魔。

    \"我得鄭重告訴你,因為你現在的身體是我做的,所以呀,在某些時候一定會特別地聽我的話。\"

    \"你實在是……\"蕭榭的臉紅得快冒煙了。\"好奸詐!\"

    牧天哈哈人笑,一手摟住他的腰,跨上了黑雪。一聲輕喝,駿馬邊開步伐,帶著他們朝全新的未來歡奔而去。

    一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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