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五號 第三章
    「電……話,有電話。」他如夢囈般的提醒我,嘴被我密密地封上,想來不太容易說出話來。

    我沒有理會,誰會在慾火焚身的時候,管他媽的什麼鬼電話!!我只管去除他身上的衣服,伏首在他胸前舔吻著他的肌膚,聽他劇烈的心跳和胸肌有規律的起伏。

    可那電話真是存心跟我作對,響了一遍又一遍,嘀嘀地刺耳極了。

    下次上床前一定要把那電話線給拔掉!我恨恨地想道。

    「去接吧……呃……啊……或許有急事……」他輕輕推著我,身體卻不自覺得回應著我的動作,我的手己侵入了他的敏感的下身。

    電話鈴還是不依不饒得執行著它的職責。

    見鬼!倒底是誰?打得死人都會被他喚起。

    看著身下的陳青有些不耐,我不禁也有些索然,沒辦法,只得強忍著十二分的火氣,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去接那該死的電話!

    抓起電話,我沒好氣地「喂」了一聲,對方卻沒有應答。

    搞什麼?吃錯藥啦?

    我正想把電話扔下,話筒裡卻輕柔地傳來女聲:「請問,陳青住這兒嗎?」聲音很好聽,但不知怎麼覺得對方好像有些大舌頭似的,這種調調很熟悉,就像公司裡那些說蹩腳中文的日本人。

    「在,請等一下。」滿心疑惑。他居然有女人緣啊,應該會有吧,他長得真是不賴,當然會有女人找他。我這樣想著,不禁有酸味泛在嘴邊:「陳青先生,有女孩子找你!」語調有些陰陽怪氣,我要他明白我現在的感覺。

    他邊扣著褲子扣子,邊瞪了我一眼,我則擠眉弄眼給了他一個鬼臉。

    他接過電話就聽,表情一下大變,蒼白而有汗在沁出,他僵硬得站著,右手用力捏著聽筒,手指泛白,似乎在死命掐住毒蛇的七寸,對方在說什麼,我一句都不會聽到,但我同樣也沒有聽到陳青說一句話,他只是,只是痛苦地聽著,臉色由蒼白轉向死灰,額上的汗如雨珠密佈,身體如被抽去力氣一般軟倒在沙發上,聽筒被扔在地上。

    裡面只是嘀嘀的聲音,對方已掛斷了。

    而眼前的陳青讓我感到陌生。看著他的現在的樣子,我竟一句話也問不出。

    那是誰的電話?為什麼會讓你如此,如此的害怕?

    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真的很想問,但為什麼問不出口?他的樣子,讓我心疼。我走過去,拿起桌上的紙巾替他輕輕地擦著汗。

    他定定得睜著眼,雙眸空洞得讓人心愀,這神情似曾相識,在我們的第一夜,在我問他是否愛我時。

    我不知所措,摟住他,吻上他冰涼的雙唇,用手理著他柔順的黑髮,試圖喚回他的神思。

    我還是沒有問他。

    許久,他嘶啞而冷靜地問我:「你不想問我什麼嗎?」我望著他,他臉上有一股絕望的陰影,但同樣有著拒人千里的冷漠,像第一次看到他在雪中佇立時的神情。

    我搖搖頭:「我問,你會說嗎?」竭盡全力扮演著好情人的角色。我如此的不坦率。

    我多麼想知道原因。

    他笑了,很勉強。希望以後再也不要看到他這樣的笑容。

    他站起身,走向本來屬於他的但自從搬來從來沒有睡過的臥室,並關上了門。

    從我們同居以來,第一次分房睡。

    *************

    「噯,何先生?嗯,何先生?」耳邊傳來我的秘書雪莉的呼喚,帶著驚異。

    「哦,呃,什麼事?」我如大夢初醒。從昨晚開始,我都神思迷糊,為了陳青。可現在是上班時間哪。

    「這份企劃,籐田先生馬上要的,他不是早叫你簽好的嗎?你怎麼……」雪莉從來沒看到過她的上司如此模樣吧「你是不是不舒服?何先生?」

    辦公桌上還攤著那份重要的文件,可我從早上起對它望了幾個小時,還不知道是什麼玩藝兒。

    滿腦子的陳青和他昨晚接的電話。

    還有昨夜的孤枕難眠。

    我強打起精神,給雪莉一個自信的笑容:「沒有事,只是昨夜沒有睡好而已。我馬上就簽。」深吸一口氣,集中起僅存的一些思緒放在桌上淺藍色的文件紙上。

    雪莉宛然一笑:「我給你泡杯咖啡吧。」

    「謝謝。」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經二點多了。

    草草地把那份文件從頭到底瀏覽一通,在明顯幾點上加一點意見,簽上大名就扔給了雪莉。

    我這樣的狀態,會讓籐田大光其火的,他是個十分敬業的傢伙,如果讓他看見我這樣的不負責任,他會後悔把我拉到現在的位置,以後也不會再關照我了。我苦笑著。

    情人和事業。

    我又在內心的天平上測量著兩者的份量。

    加重哪邊都會讓我心有不甘。

    陳青似乎陷入了一種不為人知的苦悶之中,甚至連我都無法觸及他心中封存的秘密,他始終在我面前對那晚的驚慌失措的反應保持沉默。他的陰鬱煎熬著自己,同時也折磨著我。我不敢問他,表面上是不想勉強他,實質上是怕自己聽到害怕的事實。

    什麼事實?我都不敢想個仔細。與在事業上相反,在情感上,我自私且脆弱,目光短淺,只想擁有他,我不想到永遠或者未來去作一番無濟於事的承諾。

    陳青曾說我誠實得殘忍。我無法反駁,是的,我就是這樣的人。

    世上像我這樣的人多得是,我不覺得羞愧。

    每個人在生存中掙扎,每個人對生存環境價值的認同都不同,我很明確我想要的東西。

    唯有陳青是例外。

    我想要他,可是,他讓我對自己的原則感到困惑。

    如果我能把理不清剪不斷的思緒如同夜能乾淨擠走白天那樣利索清除的話,也許我能看到更多的真像。

    曾經讓我感動而泣的我和他的公寓,現在讓我怯步,走進客廳,怕看到他冷冷的久無動靜的臥室的門,隔開了我和他的視線,讓我無法知道他在幹什麼,躺著或坐著,沉思還是在哭泣。

    這樣的情形已經有一個星期了。

    每晚,他在我焦慮的目光中,關上他的門。

    他說:「我要靜一下,我會給你一個答案的。如果你想聽的話。」

    今晚也會如此嗎?我並不想知道答案了,只要他不把背對著我,只要還能相擁而眠,聽見彼此的心跳聲。難耐的慾望在心中升騰,體內一陣陣的發熱,眼中有火焰閃動如手中在黑夜中一明一暗的煙頭。我從不抽煙的,只在最近,慢慢在忍耐中發洩自己時,體會了煙的好處。看著縷縷煙霧在口中吞吐而出,在空中瀰漫飄渺,像極了我和他的距離,看似很薄的迷霧,卻沒人敢去撩開它,怕看到迷霧後的那張陌生的臉。

    陌生的臉!我被自己這個無意識竄進腦袋的短語驚嚇了,如一個走出家門好遠的孩子猛然發覺自己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從來沒有想到要去瞭解陳青。

    每晚在雲雨溫柔時,我只想到他的身體。在自以為愛到深處時,我也只想到他是否同樣愛我,我只是一遍遍地想證明我們現在的彼此需要。

    我是如此的自私。

    我縱容著自己的自私,在他暮然在自己世界中受傷時,我卻手足無措。

    現在才想到自己的自私。

    我根本一點也不懂他,這個觀點誇張著煙味,嘴裡連著心裡都變得苦澀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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