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雯的爸爸和堂哥、醫生圍在病床前,就在醫生和堂哥的身縫中,看見你向我投來久違的笑容,那個在生命中不能自拔的笑容,我終於又擁有它了。
堂哥和醫生不斷交談,只聽到醫生的口中不斷重複:「Miracle!Miracle」,惠雯的爸爸起身把椅子讓給我,在擦身而過的那一剎那,惠雯的爸爸說:「交給你了。」
終於他們都出了房門,病房中恢復安靜,和病床上的你四目交接,我們共同創造的那個世界的氣氛緊緊地將我們圈在一起,現在身處哪裡都不重要了,明天將要發生什麼事情也不重要了,那雙平靜的眼神讓我不想再去爭什麼,縱然是下一次呼吸的本能也都可以捨去。
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身上的時鐘彷彿一下子跳過了一年,跳過了那個沒有你的一年,回到穿著羽毛背心的我。
「嗨!」
「同學,你看起來瘦了喔!」
「我只是在實驗體重和心情的關係。」
「結果呢?」
「我證明了心寬體胖是真的。」
「那我看起來怎麼樣?」
「還是那麼美麗,不過如果你能敲一下我的頭那就更完美了。」其實你雙頰凹陷的病容已經讓你失去渾圓的臉形。
你掙扎地從被單中伸出手來,用我熟悉的角度在空氣中劃出弧線,在我的頭上輕輕落下,像往常一樣總是不能躲過你的毒手,不過這次竟是這麼地輕,輕得快讓我感覺不到,我抬起手握下你癱在我頭上的手,放到唇邊親吻它們,就像在小油坑上那樣不捨。
「我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
「我在一條黑暗的隧道中,沒有一點光亮,那種黑暗不是一般的黑暗,還帶著失去希望的感覺,張開眼還是閉著眼都分不清楚,我慢慢走著,但是漸漸地,孤單的感覺比黑暗更可怕,似乎只剩下意識,連身體的其他部分是否存在也感覺不到,我試著大叫但是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只有無邊際的黑暗圍繞著我。」
「我開始加快腳步想離開那裡,明明在喘氣但四周還是那麼安靜,呼吸聲也都被黑暗吞噬了,心裡愈急跑得愈快,經過了很久,跑得筋疲力盡,但黑暗的隧道似乎沒有盡頭,連是否有路前進都分不清楚,因為四周還是一樣地漆黑,我急得掉下眼淚,但是眼淚的溫度也不見了。」
你握著我的手愈來愈緊,好像那黑暗的隧道就在眼前。
「就在以為要永遠被困在黑暗中了,突然看到前方有點點的磷光,不是很亮,但黑暗讓它就像是夜航中的燈塔那麼清楚,鼓起最後的力氣向磷光走去,愈近,磷光也愈多。」
「鴻,你知道嗎?當我看清楚那個磷光,原來是一隻隻的紙鶴,一隻隻在飛翔的紙鶴,在黑暗的隧道中它們看起來是那麼美麗,那麼地充滿希望。」
「它們慢慢地聚在一起,一點一點的光聚在一起,從閃爍的磷光漸漸變成星光,然後那個光點愈來愈大、愈來愈大,到眼睛承受不了那個光亮而閉上,再睜開眼時我就看到你了。」
「是紙鶴把你帶回來的?」
「紙鶴?我還沒完成啊?」
「我把你剩下來的紙鶴完成了,然後用它們許了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
「你不會孤獨地死去,因為你帶著我全部的愛。」
「不行,這不是我要的願望。」
「你許了什麼願?」
「我寧願孤獨地死去,也不要帶走你愛人的能力。」
「你真傻……」我敲了一下你的頭。
那一刻突然感覺到我們好像都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了,只要兩個人在二起沒有什麼是無法面對的,既使是死神……你頑皮地吐了吐舌頭,似乎也感覺到了。
「當眼前一片黑暗的時候我卻知道一張開眼睛就一定能看見你。」
「你忘了我們是彼此駟服著的嗎?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是為了彼此而存在的。」
「但是我就是怕這樣,我不想帶走那個開朗的你。」
「我差一點就被你的精湛演技騙過去了。」
「因為我知道我們做過約定,除非我不要你,不然你不會離開我的,所以我寧願先離開你讓你能夠重新生活。」
「沒有你那還叫生活嗎?」
「鴻,怎麼辦?我們都離不開對方。」
「那我們就不要分開啊!」
「但是……」
我們同時沉默了下來,不敢抬起頭,因為一抬頭不可預知的未來就會出現在眼前,雖然有面對一切的勇氣,但卻沒有阻止它的能力。
「我想到一個辦法了。」你突然張大眼說。
「什麼?」
「你打開抽屜拿一張紙出來。」
我不知道你要作什麼,但你興奮的神情也感染了我。
「紙鶴已經被你用掉了,但是還可以挽救。」
「挽救?」
「對啊!雖然你已經許過願了,但是別忘了,大部分的紙鶴是我摺的,它們才不會聽你的呢,只要現在再摺一隻紙鶴趕上它們,跟它們說要更改願望,應該來得及。」
「給我筆。」你拿了筆在紙上寫著字。
「因為紙鶴是聽我的所以願望還是由我來許,則發呆,趕快褶,其他的紙鶴飛遠了可就找不到了。」
「還有,要比其他的紙鶴大一點,因為它可是指揮鶴喔!」
我摺完那隻大紙鶴,你把它拿在手上仔細檢查,拉拉它的嘴、整理一下它的翅膀,然後投來一個滿意的眼神。
「沒想到你的技術還不錯,快!趁著天色還亮扶我到窗邊,我們一起來放紙鶴。」
窗外夕陽正好在地平線上,暖暖的餘暉蓋掉了滿屋子的白,你把全身的力量靠在我身上,但為什麼感覺卻是那麼輕盈,彷彿你並不存在我的臂彎裡……
「好美啊!好像墾丁的那個夕陽。」
「小王子因為傷心而一連看了四十四回落日,為什麼我卻沒有一點悲傷的感覺?」
「因為小王子那時候還沒擁有他的玫瑰,而你現在有我啊。」
「對啊!誰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那是它為了醞釀下次更美的落日作準備。」
「因為有落日的美,才能讓我們有度過黑夜的勇氣。」
「我們一起放。」
我握著你的手,你的手握著紙鶴,張開的一剎那,紙鶴像是也感覺身負重任地隨風遠去,向著那個晚霞即將出現的天空飛去。
「你許了什麼願?」
「我寧願孤獨地死去,也不要帶走你愛人的能力。」
「你……」我張大口驚訝地看著你,因為你並沒有更改願望。
「但是我加了一句。」
「因為我會再回來,會重新回來找回那一份愛。」
「鴻,我許這個願是為了我自己,因為我會再回來,會以不同的面貌帶著相同的愛回來找你,所以你不能拒絕任何愛的感覺,那有可能是我回來了。你能答應我嗎?」你抬起頭看著我。
「我答應。」
「所以,我們又做了約定,是嗎?」
「是,這是我們新的約定。」
「鴻,我好喜歡你這樣抱著我,可以再抱緊一點嗎?」
窗外的晚霞出現了,不過今天的似乎特別短,只有一下子天空就完全黑了下來,我緊緊地抱著那個沒有重量的你,怕你也隨晚霞遠去,感覺胸口一陣灼熱,低頭一看,你的眼淚已經溢滿了我的上衣,病房又恢復屬於它的白。
「鴻,我覺得好累。」
扶著你回到病床上,你懶洋洋躺回床上,跟剛才興奮的神情完全不同。
「我想睡覺了。」
「你睡吧,我會等你醒來的……」
你的雙跟靜靜地看著我,雙手緊緊握著我。
「但是我好怕又一個人回到黑暗的隧道,這一次我可能回不來了……」
「別怕,這次你不是一個人。」
我拿出那對我們因為不同原因而脫下的戒指。
「你願意再戴上它嗎?」
你依舊沒有回答地伸出右手,我輕輕將它套進你右手的無名指,你也拿起另一個套進我左手的無名指。
「有了擁有法力的戒指,你就不會找不到回來的路。」
「獵戶星座上真的有人嗎?」
「有啊,不然怎麼會有法力的戒指。」
「那會不會是因為我的飛吻,所以……」
「不是,你知道嗎?從地球到獵戶星座有天文數字的距離,你的飛吻輕飄飄的很難飛到。」
「但是經過這麼久,它會不會到了?」
「其實那天當你送出飛吻的同時,我已經用左手把它抓回來了,就封在戒子裡,所以不會發生什麼事的。」
「所以你的戒指裡有我的吻,但是我的沒有。」
我抬起你的手,在戒子上輕吻。
「我們的故事美麗嗎?」
「是最美麗的……」
你慢慢閉上眼,為了不打擾你,我把緊握著的你的手輕輕放回被單裡,起身在你的額頭以嘴唇封緘上約定的印記,你的嘴角慢慢泛起一抹微笑,那是真實的笑容,並不是因為我的眼淚……
「好好休息吧,再張開眼,你依然會第一眼就看見我……」我在心中對你說。
一九九八年的獅子座流星雨並沒有看到流星,我不敢跟別人說那是因為你帶走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