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代的激動
我以前曾經看過以鐘乳洞為題材的偵探小說。
姑且不論是作者的想像力豐富,還是寫作技巧高明,我對這個以鐘乳洞為背景的殺人事件的構思,有相當濃厚的興趣。另外,更深深吸引我的是鐘乳洞裡的天然景規,以及那些對鐘乳洞充滿羅曼蒂克氣息的描寫。我常常夢想著:如果鐘乳洞裡真是那麼美的話,我一定要去探個究竟才行。
現在那本書不在手上,所以無法說清楚,只是在記億深處依稀記得那書上好像這樣描述著:
「從入口處進去不遠,只見到低矮的石灰岩洞,如果不低下頭,根本進不去。不過,繼續往裡面走,洞頂則跟著升高,然後你就可以在巖壁上看到許多白螢石結晶,就像鑲著成千上萬的寶石般,燦爛構麗地在黑暗的洞中閃閃發光……」
至於鐘乳洞中那個天然的涸窟,我記得是這樣寫著:
「洞內的高度大概有一百英尺左右吧!上百成千個晶瑩剔透的鐘乳石,就像冰柱般倒垂著,洞窟頂端的中央還倒掛著一個又大又美的珍珠色綵燈,四周的巖壁上也佈滿奇特的天然雕刻,和一些籐蔓花草的圖案,裡面的景觀真叫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就好像古代的宮殿般,不,甚至比宮殿還要雄偉華麗好幾倍呢!」
但是,現在我們所探險的這個洞窟卻清楚地顯示出,事實和小說之間有著很大的差距。
姐姐典子和我現在進來的洞窟,確實是個鐘乳洞。洞頂也倒掛著鐘乳石。四周的巖壁上現出一種不透明的顏色,也羅列了些許天然的雕刻和籐蔓花紋。這些現象當然也可以算是一種奇觀,不過,卻不像小說中所描述的那麼美、那麼羅曼蒂克。
腳底下、四周的巖壁和洞頂都是濕濕的,偶爾我們也會被那突如其來滴在頸後的水滴嚇一跳,還有那潮濕、沉悶又不流通的空氣,實在是令人感到不舒適,更別說那些數也數不清的珠寶、金碧輝煌的螢石,我們一個也沒看到。
我們只能像盲人一樣,抱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在這令人恐懼的地道中摸索。當我們再走進去兩、三百公尺左右四周就只剩下手上這盞燈籠微弱的火光,我們的前後都被重重的黑暗包圍著,我開始感到焦躁不安,呼吸也有點困難,有好幾次我甚至想照著原路跑回去。
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不,女人反倒比男人更有勇氣。當我躊躇不前時,姐姐和典子卻絲毫沒有一點猶豫的神色,仍舊默默地朝著黑暗的地道慢慢走去。姐姐在兩、三步之前,典子緊跟在我後面,誰也沒開口說一句話。
這個地道中似乎有無數條小通道,我們經常走到有分岔的岔路口。這時候姐姐就停下來,藉著燈籠的燈光查看地圖,然後又快速向前走,完全沒有和我們商量討論。
我曾經說過,來到這個村子以後,我是靠著姐姐的溫情而活下來的。一直到今天為止,姐姐從沒有對我擺過臉色,也沒有說過一句重活。姐姐總是那麼地安靜、溫柔、和藹可親,所以在她的面前,我總是覺得很自在。
但是,今天晚上姐姐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變了個樣?會不會是我做錯了什麼事?還是我的態度、舉止有什麼不妥,使得姐姐不高興呢?
而後,有好幾次我們又走到岔路口,姐姐依舊像剛才那樣,在燈光下查地圖,然後又頭也不回地朝著黑漆漆的洞穴走去。
我實在是按耐不住不,鼓起勇氣跑向前去叫住姐姐。
「姐姐,請等一下。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啊?為什麼你一句話都不說呢?」
微弱的火光不,姐姐的臉色慘白、僵硬而緊繃,額頭上更冒著一穎顆的冷汗。
姐姐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嘴裡斷斷續續地說:
「我……我……我沒有生氣啊!」
「我不相信!你一定在生我的氣!姐、你就原諒我吧!如我做錯了事,我願意向你道歉。我有哪裡不好或不對,你儘管說,我一定照你的話去改正,只求你別再生氣了,好嗎?我……我……被你這突如其來的冷漠嚇壞了,簡直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姐姐聽了什麼話也沒說,兩眼一直凝視著我。突然間,姐姐的臉色一皺,就像小孩子要放聲大哭前那般扭曲著。
「辰彌!」
姐姐撲到我的胸前,放聲哭了起來。
「姐姐,你……你怎麼了?」
我嚇了一跳,典子也對這突發的狀況感到吃驚,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看著姐姐。
姐姐緊緊地偎在我的胸前,抽抽噎噎地邊哭邊說:
「辰彌,對本起、對不起……我怎麼可能會忽略你呢?怎麼會……不,都是我不好,你沒有做錯什麼,一切都是我不好,請原諒我吧!」
這時姐姐更使勁地貼近我的胸口,說完又嚎陶大哭起來。我可以感覺到姐姐的眼淚慢慢地滲透進我的內衣裡,而我的胸口也湧起一股灼熱感,好像要燒起來一樣。
我呆立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只能靜靜地等姐姐慢慢平復她的心情。
一旁的典子則驚慌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否出來,只是很擔心地注視著姐姐。
過了好一會兒,姐姐的泣聲總算慢慢地消失了,我輕輕地拍拍姐姐的肩膀。
「姐姐,你一定是太勞累了,所以一點點小事都會惹得你情緒激動起來。走,我們回去吧!回去以後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就會沒事的。」
「真對不起。」
姐姐終於抬起頭,擦掉淚水,臉頰上泛起一抹桃紅,羞怯地望著我。
「真是的,我今晚也不如是怎麼了,為了一點小事就生氣,還大哭起來……典子,你一定嚇壞了吧?」
「還好啦!不過我很擔心春代姐的身體,你是不是那裡不舒服呀?」
「你一定是太操勞了,這陣子都沒有好好休息,所以才會這樣。這樣對身體不好喔!姐姐,我們還是回去吧……」
「謝謝你們,不過,我不想就這樣回去,因為小梅姑婆的安危都還沒弄清楚……」
是啊!還有小梅姑婆呀!我們放著那個可憐得像只小麻雀的老婦人不管,就這樣回去也不行呀!但又不能讓姐姐一個人回去,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姐姐,我看不如這樣吧!我們不妨先坐下來休息一下,等你體力恢復過來再走也不遲呀!」
「說的也對,就聽你的吧!」
姐姐不反對我的意見。
「典子,你去瞧瞧看有沒有可以坐下來休息的地方。」
「好!我去看看。」
典子提著燈籠朝前方走去。
「有了,辰彌哥,我找到了!這裡的土是乾的。可以坐下來休息。春代姐,你快過來。」
典子找到的地方,是一個在石壁上的洞,洞的下方有許多隆起的鐘乳石塊,高度剛好可以讓入坐下來休息,於是我們就坐了下來。姐姐已經累得癱在石壁邊,臉色十分難看,好像快喘不過氣來似的。
「姐姐,你還好吧!如果支撐不住……」
「沒問題,只要休息一下,等下就會好的,別擔心。」
姐姐按摩了一下太陽穴,藉著微弱的火光看看四周的環境。
「啊!這裡一定是那個叫天狗鼻的地方!」
「咦,為什麼呢。」
「你們看看對面,那裡不是有一塊突出的岩石嗎?那塊岩石像不像是天狗的鼻子。」
姐姐把燈籠提得更高,朝著對面的石壁指去。
我仔細一瞧,洞穴到了那邊突然變寬起來,姐姐手指的對面巖壁的凹洞中,剛好有一根相當粗大的石捧突出來。果真就像天狗的鼻子,而且背後的鐘乳石也剛好龜裂得像天狗的臉一樣。
「原來如此,那塊巖壁真的好像天狗的臉!」
「就是羅!所以說這裡一定就是天狗鼻了。你們看,地圖上也是這樣寫的!」
姐姐打開那張用毛筆繪成的地圖,上面寫著三個地名,「猿座」「天狗鼻」「回聲處」了而且圖上也和我地圖一樣,寫著三句歌詞。
在落棄紛飛的道路上,唯一屹立不搖的是猿座里程碑
在天狗鼻處歇息時,請別忘了傾聽回聲處的歌聲
在神鬼的岔路上,傾聽回聲處的歌聲向前行
「喔!原來這個猿座。就是地下迷宮的第一個目標。」
「對,你說的一點也不錯。天狗鼻則是第二個標記。這麼說來,回聲處一定就在這這附近羅!」
「但是,這句傾所回聲處的歌聲是什麼意思啊?」
典子在一旁問道。
「這個嘛!我就不太清楚了,在天狗處歇息時,請別忘了傾聽回聲處的歌聲。嗯,如果我們都不要出聲注意聽的話,說不定能聽到什麼喔!」
正當我說完這句話時,姐姐把食指豎在唇前。
「噓!」
意思我們別出聲。
「咦……那是什麼聲音。」
我們大家都停止呼吸,注意觀察姐姐的表情。
「姐姐,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
「嗯!我總覺得有什麼聲音!但是又……啊!」
姐姐趕緊摀住嘴。就在那同時,我也清楚地聽到一陣怪聲。
一聲驚叫從地道的深處傳來,而且一次又一次在耳際迴響,緊接著又從裡面傳來慌張的腳步聲。就像是有成千上萬的大軍要朝這裡進攻—般,腳步聲響徹洞中。
「啊!好像有人來了呀!」
「典子,快把火吹媳!」
我們一起吹滅了燈籠的火,蹲在漆黑的洞中。
而後決曜曜的腳步聲沒有了,可是,我可以確定有人正慢慢地向我們這邊走近,因為耳邊還是不時傳來一些聲響。
啊!我知道了,剛才聽到的尖叫聲和腳步聲,絕對不是一群人發出來的。
「回聲處」光明這個名字就可以知道,這附近一定有一個回聲特別強的地方。站在那裡,只要發出一點聲響,就會從這邊的巖壁反彈到另一邊的巖壁,然後來回反彈,聲音便擴大幾倍,甚至十幾倍,即使身在很遠的地方也能聽到震盪的回聲。
由這點推斷,慢慢朝這邊走近的人應該不會太多,也許只有一人也說不定。如果是兩個人,至少也該會聽到兩人對話的聲音才對。
那個聲音又來了,然後……
啪達!
啪達!
啪達!
相同的震盪聲持續地在潮濕的空氣中迥蕩著。
「是回音。」典子終於注意到了。
「嗯!是回音。」
「噓!不要講話!好像愈來愈靠近了。」
腳步聲似乎已經離開了「回聲處」。震盪的回音雖然沒有了,不過二個清晰但輕悄的腳步聲正漸漸逼近。我們三人都屏息等待著,終於,從對面的角落出現一道搖曳的光暈。由光暈看起來,來人應該是拿著手電筒!我們三人都不約而同的往後退一步,背部緊貼在巖壁的凹洞中。
手電筒的光繼續搖晃著,漸漸地越來越近。二十步,十五步,十步,五步,啊!終於有一個男人走到我們的面前。
幸好我們蹲在巖壁的凹洞中,沒有被他發現,但是當那個男人從我們面前走過時,他的臉我看得非常清楚。
那個人穿著深灰色的袈裟,是麻呂尾寺的英泉先生。
鬼火潭
那晚我們沒有繼續追查小梅姑婆的下落,垂頭喪氣地回去了。
我們之所以會中途放棄,實在是這個地道太大、太深,好像永無止境一般,再加上姐姐的身體愈來愈差,不得不停止冒險。
姐姐為什麼又感到不適呢?應該說是受到英泉先生的影響。當時姐姐的健康不佳,理當避免過度興奮和刺激,看到英泉時,不要說是姐姐,連我們都感到萬分震驚!
英泉的臉極度扭曲著,眼球暴凸。鼻子微顫,下巴也不時地顫動著……那種凶殘的模樣,簡直是筆墨難以形容。這到底有什麼含義呢?當我看到英泉從我面前經過時,我打了一個寒顫,彷彿有一把利刃刺進我的心,正一寸一寸地撕裂開來,猛然間想起自己好像曾經在某處看見過同樣可怕的表情。
到底是在那裡呢?
啊!對了!就是濃茶尼姑被害的那一晚,一手拿著十字鎬、攝手攝腳從山坡上走下來的慎太郎那張臉。慎太郎那張可怕的臉和今晚英泉窮兇惡極的表情的確十分相似。這兩件事到底有什麼關聯呢?啊!當晚濃茶尼姑被害之事,慎太郎有頗大的嫌疑,但是,今晚英泉在這洞窟的深處到底做了什麼事?還是他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呢?
這點暫且不談。
我們一直等到英泉的身影消失,腳步聲也完全聽不到時,才又再點上燈籠的火。
當我正和典子討論英泉的奇怪行為時,姐姐連聽都沒有辦法聽下去,她用一隻手壓著心臟微微曲著身體,臉色鐵青,額頭上豆大的冷汗一顆顆往下滾。
典子終於按耐不住地叫道:
「辰彌哥,我們還是回去吧!再這樣下去,春代姐可能會支持不住呢!改天再來探查好了。」
姐姐不再堅持已見,所以我和典子一人扶一邊架著姐姐走回去。走到最初的岔路口時,我們就跟典子分手回到自己的住所。
那一晚我徹夜末眠,一方面擔心姐姐,一方面也掛念著小梅姑婆。有過這一次的經驗之後,我實在是沒有興趣也沒有勇氣再進去洞窟一次,但是就這樣把小梅姑婆丟下不管也不行呀!萬一她發生意外,等我們明天再進洞窟探查,恐怕發現的已經是小梅姑婆冰涼的屍體了……
不過,到了那時一切就會真相大白。洞窟的秘密、小梅和小竹姑婆以前所犯的罪孽,全都揭曉了……反過來想,如果洞窟的秘密曝了光,那會對我有什麼影響呢?我之所以每晚能夠安穩地睡在這兒,都虧有這些退路可逃,如果被警官和村子裡的人知道的話,他們會怎麼想呢?不過,我現在也已經是大家懷疑的對象了呀!
我愈想愈害怕,感覺全身好熱,幾乎要燒起來一般,一下子又變得好冷,冷得直發抖,這時我只覺得喉嚨幹得發痛,趕緊拿起放在枕頭旁的水壺,灌了幾口水。
為了趕走這些不祥的念頭,我強迫自己轉移目標想想英泉的事。英泉在這次的事件中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經被英泉誣告過,以及英泉曾經有過一趟神秘之旅。英泉出去旅行的那段時間,剛好和神戶有一位神秘人士調查我的身世的時間相符。啊!英泉到底想把我怎樣?
我從床上霍地坐了起來,低頭看著貼滿枕頭邊的三酸圖屏風。屏風上的佛印和尚穿著深灰色的架婆,家裡雇來燒炭的平吉說,當他以前睡在這邊的時候,曾經看到屏風裡的和尚跑出來過,我也覺得我好像曾經有過同樣的錯覺,莫非那個人就是英泉?
我突然想到那晚英泉身上穿的那件深灰色架裝。如果穿那種衣服偷偷溜過來,自然會讓人產生錯覺,而且,村子裡也只有英泉會打扮成那個樣子。對啊!經過地道偷偷溜來這裡的人,一定是麻呂尾寺的英泉了!我重新整理一下這整件事的過程,突然發覺這整個事件好像是一個因果輪迥,很有佛教的氣息,難道英泉和八墓村的傳說有關?
原來如此,這麼說,英泉就是兇手羅!對,一定是這樣!
由於過度恐懼和興奮,使得我一直在床上打哆嗦,弄得床鋪哎咯哎咯響,全身也因冒汗而濕透了。
這些姑且不談。那晚我一直在床上翻來覆去,徹夜難眠,等待小梅姑婆歸來。到了天亮,姑婆還是沒有半點消息,我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所以跑去找姐姐商量。但是,進了她的房間,一看到她,我就知道她是沒有辦法跟我談的了。
她的臉色還是很蒼白,眼睛微閉著,虛弱地躺在床上。也許是安眠藥太有效吧!她身旁的小竹姑婆正呼呼大睡著。
「辰彌,你想怎麼做就去做吧!我現在這個樣子,什麼忙也幫不上。」
姐姐大概是聽到我進房間的聲音,半睜著眼有氣無力地說,說完又閉上眼睛。
「嗯,那我這說去派出所一趟好了。」
姐姐一聽到派出所,眼睛突然睜開,不過馬上又變得無精打采的。
「也對,或許這樣做才是正確的,只是恐怕會對不起兩位姑婆了。」
姐姐看了睡在身旁的小竹姑婆一眼,淚水不知不覺地泛泛而流。
「那……我這就去了。等一下說不定會有許多警察來,到時候你可要看好小竹姑婆喲!」
「嗯!我會的,你放心吧!你也要小心一點才是。」
派出所的磯山警官剛剛才起床,他聽到我的話後,就像炸彈爆炸一樣震驚不巳,眼珠子都彈了出來。他似乎急著想問些問題,不過馬上又改變主意,叫他部下趕緊去把金田一耕助找來。金田一耕助急急忙忙從西屋那邊趕來,身後跟著美也子。
一看到美也子,我的精神立即振奮不少。從現在開始,我得接受一連串嚴厲的調查,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抱著懷疑的態度,像這樣一直被人懷疑和質問,實在是一個痛苦萬分的經驗,雖然我已經做好十足的準備。
磯川警官叫我在金田一耕助的面前把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然後他不時地提出一些問題,把剛才沒有聽清楚的地方,再追根究底的問清楚。
金田一耕助時而皺眉,時而搖頭,時而又露出一絲微笑,時而又搔搔他的頭。聽我說完後,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定定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他歎了一口氣對我說:
「辰彌,從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就告訴過你了,今後如果有什麼可疑的事情發生時,一定要立刻告訴我們。如果你不這樣做,說不定會陷入很微妙的險境,對你很不利……」
「真是非常的抱歉!」
我鞠了一個躬,表示我的歉意。
「都是因為好奇心作祟。我是想如果能自己解決,就不用麻煩別人,所以才……」
「這是很危險的呀!你這麼莽撞行事,搞不好會招來殺身之禍呢!對了,警官,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還怎麼進行呢?」
「不管怎樣,還是得先去鐘乳洞走一趟,我們總不能丟下小梅女士不管呀!」
「那英泉那邊呢?」
「嗯,也得聽聽英泉怎麼說。辰彌,你真的確定在洞窟中看到的人就是英泉嗎?你該不會是想要嫁禍他人吧!」
「這……怎麼可能!不只我一個人看到英泉,我姐姐春代和典子當時也在場……」
一講到這兒,我立即閉上嘴緊咬著不唇。警官、金田一耕助和美也子三人馬上露出極度疑惑的眼光直盯著我,示意要我繼續說不去。
警官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
「典子?典子是誰?」
「啊……她……她是裡村慎太郎的妹妹。」
「剛才你的口供中並沒有提到這個人呀!你好像是說只有你和春代小姐一起進去洞窟的,對吧!」
「啊!這個……該怎麼解釋才好呢?我是想她只是個小女孩,所以不想把她捲進這個事件中!」
我開始有點思緒紊亂、語無倫次了。
警官又咧嘴一笑。
「好吧!好吧!我們也不知道你到底說了那些真話,從現在開始,你得乖乖地從實招來,不要再編故事了。如果有任何可疑之處,我們也不能放你走。另外,關於濃茶尼姑一案,你的不在場證明,我看還是要再重新調查一次。不過,這件事等不再說吧!先去搜查小梅女士的下落要緊。」
警官約略佈署了一下,另外又派手下去拘提英泉,於是我們離開派出所,朝著東屋的方向出發。當然,金田一耕助是一起去,而美也子也跟在我們後面來。
一路上,美也子緊緊地握著我的手:
「辰彌,你不要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不管別人怎麼說,我永遠都相信你,永遠站在你這邊。不論警官或是村子裡的人說什麼,你都不要放在心上,知道嗎?」
「我知道。謝謝你,美也子,我也打算這麼做。」
「對,這就對了,反正你又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怕什麼呢?喔!對了,春代好一點了沒有?」
「嗯!咋晚的事真的給她造成很大的打擊。如果警方還要調查我姐姐,我真怕她會受不了。」
「別擔心,我去和警官說一聲,請他再緩幾天調查春代姐。哎!她也真可憐,心臟已經不好,還無端惹來這場禍。」
美也子這番話有如一顆定心丸,立刻使我安心許多。原先唯一可以依賴的春代姐現在已經奄奄一息了,在這緊要關頭,有美也子這樣可以幫忙出主意的人在,真是給我莫大的鼓勵,我由衷的感激她。
「萬事就拜託你了。」
我們一行人終於來到東屋田治見家。那些傭人們彷彿也知道小梅姑婆失蹤的消息,正在一旁議論紛紛。他們看到我們一行人走來,都相當吃驚。
幸好警官沒有先調查春代姐姐,馬上就朝地道走去。我把家裡的事交待美也子後,就和磯川警官、金田一耕助以及兩個警察一起進入地道。
金田一耕助對於洞窟內的景觀及地道相當感興趣,只顧忙著四處東張西望,一句話也沒說。我跟警官借了一支手電筒,走在最前頭,他們四人則默默地跟在我的後面。
我們很快地穿過巖洞,來到第一個交叉路口。我什麼也沒說,正要往「猿座」的方向走進去,突然被警官叫住。
「另外那條路是通到那裡的?」
這個問題就像一支針刺進我的心一樣,不過,既然巳到了這個地步,也沒辦法再隱瞞下去了。
「那邊出去就是濃茶。」
「什麼?濃茶!」
警官的眼睛一亮。
「這麼說來,你曾經走過羅?」
「嗯!只有一次。」
「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妙蓮被殺的那一晚。」
「辰彌,你……」
警官的聲調突然提高了八度,正想要再說下去時,金田一耕助打了岔:
「好了,好了,警官,這些事都等以後再問吧!我們趕快進去要緊啊!」
於是我們又默默地向洞內前進。
一行人總算來到「猿座」,我用手電筒指了指蠟屍,簡單地說明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們四個人都對蠟屍及我所講的話十分感到興趣,然而金田一耕助還是提議趕緊探測洞窟要緊。
我們很快就到達「天狗鼻」,在那兒我又把昨晚的事重複一遍,然後再朝「回聲處」的方向走去。
到「天狗鼻」的這段路,因為我先前曾經走過,所以還算熟悉。不過,從現在開始要走的路,可是個完全未知的路徑,所以我相當小心地一步一步慢慢摸索。但是走沒多久,我就感受到我們已經走在「回聲處」上了,因為我們腳步聲、咳嗽聲,甚至一絲小小的聲響,馬上都會反彈回來,再反彈出去,如此彈來彈去,久久不止。當時我還想,如果在這裡大叫一聲,一定能聽到很棒的回音效果,我還不知道這「回聲處」正扮演一個非常戲劇性的角色呢!
當我們通過「回聲處」不久後,我突然啊的大叫一聲,呆呆地站在原地。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金田一耕助慌張跑過來。
「金田一先生、那……那是什麼東西?」
我邊說邊關上手電筒的燈,然後隱約看到在我們腳下的不遠處,有個東西在一閃一閃地發著光。金田一耕助、警官和另外兩位警察也趕緊把手電筒給關上。
這時,我們終於很清楚地看到在這漆黑的洞底下,好像有幾點像螢火蟲的淡光在那裡一閃一閃的。
「那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呀!」
大家凝視著那淡而發青的光好一會兒之後,我又重新打開手電筒,把我們所站的地方四處照了一下,這才發覺原來我們正站在一個斷崖之上。啊!我嚇了一跳,探頭看了一下崖下的情形,只見崖下是一潭青黑色的死水。
鬼火潭!
「對了」一定就是「鬼火潭」。地圖上還註明著:不管再怎麼飢渴,都不可以喝「鬼火潭」裡的水……啊!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越過姐姐的地圖上的領域,踏進自己的地圖上的範圍了。這麼說來,「狐穴」和「龍顎」也在附近了羅!
但是……
就在那時……和我一樣拿著手電筒在確認四周環境的金田一耕助,突然人叫一聲:
「啊!你們看,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浮著啊——」
大叫這後,他馬上跳了起來,又用手電筒到處照了一下。
「這裡有路啊!大家快來。」
於是金田一自己率先沿著路走下斷崖,我們也不得不跟著下去。
半路上,我一個不經意摔了一跋,兩腳關節還不住地顫抖著。這時候我才發現到,剛才誤以為是鬼火的東西,原來是爬滿崖邊的青苔所發出來的光。
夜光苔——大概這就是夜光苔吧!
我們很快來到潭邊。在黑暗中乍看以為很深,實際上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深。從崖上到水面頂多只有兩丈高吧!走在前頭的金田一耕助馬上用手電筒探測一下水面。
「有東西浮在那裡啊!」
大家馬上把手電筒的光往金田一所指的地方集中,只見在四道光聚集的焦點處,有一個像猴子似的小小身體正面朝上地浮在水面上。
那個人確實是雙胞胎當中的一人——小梅姑婆!
暗藏危機
不用說,小梅姑婆的死,又讓我的嫌疑再加深一層。雖然我沒有要殺小梅姑婆的動機,不過,那也是我自己說的,別人不見得認同。
其實也不必管它什麼動機了,從外公丑鬆開始發生的這一連串殺人事件,又能夠說得出什麼行兇動機呢?沒有動機說殺人,沒有目的也殺人,這一連串無裡頭的殺人事件……簡直不是人做的。
「不過」說到這些,我馬上就被村裡的人們懷疑,因為我的體內流著殺了三十二個人的罪大惡極的殺人犯的血呀!
所以,如果此時沒有馬上出現比我更可疑的嫌疑犯的話,我可能就會被關進拘留所,甚至還可能就此被定罪。
比我更可疑的嫌疑犯——對,定是這樣。
當我們打撈起小梅姑婆的屍體時,另外兩位警官也和新居醫師同時抵達現場。他們拿來手電筒、煤油燈和各種照明工具,於是,「鬼火潭」裡一時燈火通明,新居醫師就在明亮的燈光下驗屍,而警方也立即著手各種調查工作。
我現在還可以很清楚地記得那時的情景,「鬼火潭」比想像中要大得多,我們那時所站的地方,剛好就是個死胡同,是潭的盡頭處,而左邊的巖壁則高高突起直達洞頂,到洞頂大約有八公尺左右,在這巖壁的半中間有一條小棧道,如果順著走,應該是可以到對岸去,到對岸的距離大概是三十左右。
而鬼火潭的右邊看起來像無限地延續下去,金田一耕助拿著手電筒慢慢走過去,沒多久,他就走回來報告那邊的情形,他說走過去沒多遠,洞頂就矮了下來,若再走進去三百公尺,斷崖就和洞頂合而為一,鬼火潭裡的水就是從那冒出來的。所以那邊應該是地道中最高的地方吧!
另外一邊,新居醫師的驗屍工作進行得相當快,他推測小梅姑婆應該是先被勒死,然後才被丟進潭裡的。因為小梅姑婆已經是一把年紀的老婦人,再加上長得又矮小,不管是誰要殺小梅姑婆,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至於警察方面,警官和兩位部下正在搜查現場附近,其中一人發現了一個重大的證據。
「警官,在斷崖下發現了這個……」
那是一頂灰色方格花紋的鴨舌帽,我看了一眼,不覺驚叫起來,警官立刻朝我這邊看。
「辰彌,你看過這頂帽子嗎?」
「嗯!那是……」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此時金田一也趕過來了,把警官手上的帽子拿去看了看說道:
「喔!這是久野先生的帽子啊!辰彌,你說對不對?」
「嗯!我也這麼想……」
「是啦!一定就是啦!新居,你有印象嗎?」
新居醫師點點頭,一臉肯定的表情。
「這麼說來,難道是久野藏在這地道裡羅!」
「嗯!沒錯,所以,警官,我不是都一直堅持要來鐘乳洞看看的嗎!」
「這是什麼?」
金田一耕助從帽子的內裡取出一張小小的紙條,他用煤油燈照了一下,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哨聲。
「金田一,你……怎麼了?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警官,你看,這張紙和辰彌在梅幸尼姑的屍體旁發現的紙條一樣呢!」
我也看了一下,嗯!一點都不錯,那張紙和我在梅幸尼姑的枕頭邊所發現的紙是一模一樣的,和那本記事本同樣的紙張,而且又是用同一枝鋼筆所寫的筆跡,上面寫著:
雙胞胎
小竹
小梅
而且有一條紅線畫在小竹姑婆的名字上面。
「啊!」
警官發出一陣沉重歎息聲:
「金田一,這好像是久野的筆跡!」
「沒錯。」
「但是,這是怎麼回事?根據辰彌所說,死的應該是小梅呀!可是這紙上劃掉的卻是小竹的名字。」
「關於這一點,我倒是有個看法。小梅和小竹兩人長得那麼像,也許兇手本來打算殺小竹,卻誤殺了小梅,也可能是他殺了小梅卻還誤以為是小竹。對兇手來講,或許這不是太大的問題,只要其中一個死就行了。
「原來如此,那麼金田一,依你之見,你認為久野還躲在洞窟裡嗎?」
「沒錯,所以,磯川警官,我看我們有必要在這洞窟裡做一次徹底的搜查。」
「嗯!你說的沒錯,不過,這個洞窟這麼的大,你有把握找得到嗎?更何況久野真的在洞窟裡嗎?」
「一定在的,警官,久野一定在這裡。除了這地下迷宮以外,他還能去那裡呢?」
連我自己都有點懷疑金田一為什麼會說得如此肯定。
而後我們將小梅姑婆的屍體抬走。我心想,待會兒我大概又要被警方拷問了吧!
果然不錯,金田一耕助立即邊笑邊對我說:
「辰彌,這下你可得一五一十的從實招來喔!相信你也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呀!」
我也打算盡量把我所知道的、所看到的全都說出來,但是有兩件事我並不想告訴他們:第一件就是,在濃茶尼姑被殺的那晚,我看到了慎太郎,另外就是那三枚金幣。前一件是為了典子,後一件則是為了我自己。
我不知道金田一耕助有沒有察覺到,不過他並沒有再追問下去。幸好我沒有當場被拘捕,他們只是叫我在這段期間內不要離開村子一步,隨後他們又去質問姐姐,不過倒是一下就結束了,並沒有太過份刁難她。
雖然我免了牢獄之災,但這對我來說是福是禍,我也不知道。因為這樣,反而更加深村子裡的人對我的反感及不滿。
警方一行人撤離之後,我突然覺得好不安、好孤單。現在,這麼大的房子裡就只剩下小竹姑婆、姐姐和我三個人而巳。小竹姑婆受到小梅姑婆巳死的打擊,現在也有如行屍走肉一樣,整天魂不守舍。
在小說中經常會看到這樣的故事:如果雙胞胎的其中一人死了,另外一個也很可能會遭遇不測。小竹姑婆現在雖然還活得好好的,不過,就在小梅姑婆死後不久,小竹姑婆的魂魄好像也飛掉似的,她現在比小孩子還要孩子氣。
小竹姑婆完全變了一個人,而姐姐則是病上加病,我已經沒有半個親人可以商量了。說實在的,我不忍心再去煩她們,所以,只得一個人面對小梅姑婆的遺體。
更讓我感到難過的是,這件事從發生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來弔喪。小梅姑婆的死訊,村裡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呀!可是為什麼沒有一個人來呢?
另外,最令人感到不解的是那些傭人們的態度。他們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叫他們做,他們會幫忙,但是一做完,馬上又一溜煙地不知去向,他們的態度實在令我痛心、難過。
我以為美也子會來,可是那天在洞口分開之後,我就沒有再見到她了。我覺得我有一種被世人拋棄的感覺,不過,後來典子和慎太郎總算趕來了。
「呀…實在是萬分抱歉,拖到今天才來。你一個人處理善後的事,想必很辛苦吧!」
慎太郎今天特別有精神,笑的時候還露出潔白的牙齒。我從來沒有看過慎太郎如此生龍活虎過,我所看到的他,一向是病懨懨的,而且經常眉頭深鎖。
慎太郎做事一向很圓滑,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他要姐姐節哀順變,而後他又安慰年過八十的小竹姑婆。
「這麼遲才來,真是對不起,我早就想來,只是被警方纏住問了許多事情,才脫不開身。」
典子向我道歉。原來磯川警官他們一行人離開這裡之後,就直接去了典子那裡。
「警方問了典子好多問題啊!」
我聽了有些緊張,不禁問慎太郎:
「那典子怎麼回答呢?」
「全部照實說了呀!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只是這樣一來,我和典子的事都瞞不了你了。」
我露出一副歉疚的表情。
「那當然。」
「慎太郎,你不生氣嗎?」
我有些忐忑地插口問。
「怎麼會呢?」
典子搶著回答:「我哥哥才沒有生氣呢!他反而很高興,只是嘴巴不說罷了。」
原來如此,所以今天慎太郎才一直笑嘻嘻的。但越是這樣,我越感到典子是戀著我的,她總是那麼天真無邪又樂觀,而且相信只要她深愛著對方,對方也一定會深愛她。
但是,我真的愛典子嗎?我有點懷疑。不過,老實說我越來越覺得喜歡她了,而且,更不可思議的是,我發覺典子越來越美,我本來以為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情人眼裡出西施,不過,姐姐和女傭阿島也一致認為典子最近變美了。
「裡村家的小姐最近變漂亮了啊!大概是女大十八變吧!」
我經常聽到阿島這麼說。
也許是戀愛中的女人比較美吧!那些還不成熟的細胞,經過愛情這甘露的滋潤後,個個都變得青春、美麗。
雖然如此,我還是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愛上典子。所以,慎太郎的期待,對我而言是一種負擔。
「辰彌哥,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辰彌哥,聽說全村要總動員去搜查鐘乳洞啊!」
「喔!真的嗎?」
「對呀!這麼一來,我不是就不能跟你見面了嗎?」
到這時典子還想著在地道裡和我相見的事,我對典子的熱情感到有點招架下住。
「辰彌哥。」
過了會兒,典子又叫了我。
「什麼事?」
「你有跟警察他們說昨晚我們看到英泉的事嗎?」
「嗯!說了啊!」
「怪不得英泉今天被揪到派出所去了。由於這件事,村子裡的人對你有點不諒解呢!」
「為什麼?」
我突然忐忑不安起來。
「大家都以為是你亂說話,所以害得英泉被警察抓去。村子裡沒知識的人太多了,辰彌哥,你可得小心呀!」
「嗯!我會的,你放心吧!」
我的心情再度沉重起來,我想,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會和村裡的人正面起衝突。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居然會發生那麼大的風波……
以我為中心,八墓村正慢慢地朝著危機深淵接近……
母親的情書
由於磯川警官出面要求,村子裡的年輕人馬上組織了鐘乳洞搜查隊。
八墓村的鐘乳洞全部都位在地面下,而且是呈蛛網狀分佈在四面八方,若要徹底搜查,恐怕不是兩、三天之內就能完成的。
搜查隊出發那天,正好是小梅姑婆出殯的前一天。出殯當天,一過中午,弔喪的客人的事交給慎太郎和典子他們。弔喪的客人並沒有逗留太久,慎太郎兄妹倆還算應付得了。
英泉則到傍晚才來。我不知道該如何跟英泉說話,不過,英泉雖然愁眉苦臉,但還是幫了一些忙。
葬禮總算是圓滿結束了。然而和哥哥久彌過世那次比起來,總覺得過於倉促而且更感淒涼。不過,唯一可喜的是,我和堂哥慎太郎之間的誤會總算是澄清了。
一說起慎太郎,我就不禁想起濃茶尼姑被殺的那晚,慎太郎下山時那可怕的樣子。但是經過這幾天的接觸,我覺得他不像是那麼兇惡的人,而且也不是那種會設計圈套陷害他人的人。也許他非常單純,是我誤會了他。
不過,寄匿名信給我的人到底是誰呢?這個問題不僅解不出來,還因為事情越來越複雜而更加疑團重重。
葬禮的隔天,金田一耕助又突然露臉了。
「咋天你一定累壞了吧!我最近也被搞得筋疲力盡。」
「喔!聽說鐘乳洞搜查隊已經開始行動了,還沒有找到久野表叔嗎?」
「還沒有呢!」
「金田一先生,久野表叔真的躲在種乳洞裡嗎?」
「當然囉!為什麼你要這樣問呢?」
「你想想,久野表叔離家出走到現在已經兩個星期了呀,如果他真的躲在裡面,那要靠什麼活命呢?」
「自然是有人送食物去給他羅!」
「原來如此。但是,最近風聲這麼緊,還有人敢送食物進去嗎?」
「這個嘛!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久野醫師一定躲在洞窟的某個地方,那頂鴨舌帽就是最好的證據,而且久野離家出走時,好像就是戴著鴨舌帽的。」
「姐果真是這樣,那久野表叔也太會躲了吧!我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可思議。」
我還是不太相信這種推論。
「沒什麼不可思議的,久野醫師一定躲在洞裡。如果他不在洞裡,那我可要大傷腦筋了,因為這是我的責任問題呀!」
「責任問題?」
金田一耕助搔了搔頭微微一笑又說:「對呀!老實說,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到現在還是沒有久野的消息,再這樣下去,恐怕有人要開始發牢騷抗議了,因為警方沒有給搜查隊額外的獎金,他們全是義務幫忙,如果再找不到久野,我可能要上吊謝罪才行。」
金田一耕助很無奈地聳聳肩,我也非常同情他。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也不知道,但也不能就這樣半途而廢,明天再徹底的調查一次吧!我希望到鬼火潭的對岸去看看,但村子裡的人說什麼也不願意過去,所以我決定明天親自去一探究竟。辰彌,你要不要來?」
被金田一這麼玫邀,我嚇了一跳。不過,我覺得金田一好像並無惡意,所以安心了不少。
「好啊!那我也一起去好了。不過,金田一先生,有一點我實在是搞不懂,久野表叔到底做了什麼事?他為什麼要在記事本裡寫那些無聊的話呢?」
「喔!這件事呀!我想久野醫師在記事本裡寫那些東西,一定有他的理由,絕不可能是半夜裡夢遊胡亂寫的。對了,關於那本記事本,我倒是知道一段有趣的故事喲!」
金田一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容,接著說:
「今年春天久野曾經丟過東西,那時他正好去一個病患家中,到達病患的家後便隨意把皮包往腳踏車的籃子裡一丟。後來他從病人家出來時,才發現皮包不見了。久野的太太說,記事本一直都放在皮包裡面,久野當時非常焦急,每天坐立難安,老惦記著那本記事本,家裡的人都不能理解久野為何會為了一本記事本著急成那樣。」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後來找到那個皮包了嗎?」
「沒有。不過,最近突然又出現了喔!」
金田一吃吃地竊笑著。
我想你應該知道,濃茶尼姑遇害後,我們曾經搜查過庵室,就在那裡搜出許許多多的贓物。不過,都不是什麼貴重的物品,有些是缺了口、斷了腳的陶瓷品,還有少了把手的水杓和一些石頭。想不到久野醫師的皮包就夾雜在那些贓物中。」
「原來是濃茶尼姑偷的。」
「你也知道她是慣竊犯呀!」
「嗯,那記事本呢?」
「我怎麼找就是找不到,不知道是尼姑把它放到別的地方,還是久野太太記錯了,記事本根本就沒在皮包裡……哎,可惜尼姑被殺了。」
金田一此時突然把話打斷,臉色變得黯淡下來。於是我轉移話題,問了一些有關英泉的事。
我一直在猜測英泉到底會如何解釋那晚在鐘乳洞裡的行為,只見金田一笑笑地說:
「喔!那件事並沒有什麼了不起,因為麻呂尾寺是在村子的西邊,若從外面走到在村子東邊的濃茶,就得翻山越嶺,路又長又不好走,但是如果走地道過去,只需一半的時間,所以英泉有事要來濃茶時,一定會走地道過來的。」
「喔!這麼說,那地道是通到邦卡基羅!」
「對,一點也沒錯。英泉曾經帶我走過一次,我也嚇了跳,這個地下迷宮實在是太大了。」
「但是英泉為什麼知道有那條地道呢?他不是才剛到麻呂尾寺的嗎?」
「喔!那是長英住持告訴他的。從前長英每次化緣回來時,因為不想遇到別人,便利用這條地道來往。」
我不大相信這個說法。或許英泉要去濃茶時,是真的利用地道過去。不過,他連到我家那邊都會迷路,怎麼有辦法一下子就記清那些又黑又複雜的地道。金田一似乎一經思索就輕信英泉的話,我倒覺得英泉的辯解既滑稽又令人難以相信。
「不過,這村子裡的人也真奇怪,他們對那些鐘乳洞完全不感興趣,反倒是對外來的人議論紛紛,像你和英泉,就是他們茶餘飯後的好話題。」
金田一哈哈的笑了出來,不過,馬上又恢復正色地說:
「對了,美也子經常來嗎?」
他似乎是突然想到而問我,不過,這個問題又刺痛了我的心。
小梅姑婆辦喪事這段期間,美也子的態度、舉止令我感到相當不安,她一下子變得很疏遠,連慰問都沒有慰問過我一次。
哥久彌過世時,美也子好像是自己人一樣,什麼事都幫著做,而這次只不過象徵性的露了一下臉後又匆匆走了,對我更是不言不笑。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當我陷入四面楚歌的地步時,美也子是這個村子裡唯一站在我這邊的人,所以,美也子對我突然冷淡下來,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當金田一出其不意的問到美也子的事時,我感到一陣陣的心酸與難過。
但是金田一似乎只是隨口問問而巳,問過之後他說走了。
後來我發現到一封舊信,就是那一晚的事。
那一晚我怎麼也無法入睡,腦中一直想著金田一、美也子、慎太郎、典子,甚至想到英泉,越想我的腦袋也越清醒。正當我在床上翻來覆去時,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東西。
我的枕邊一向都放著三酸圖屏風。當我望著屏風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覺得屏風的後面好像有什麼東西。我心想:怎麼可能,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但又總覺得這件事怪怪的,於是我起床把燈打開,貼著屏風仔細地看,當然不可能有人在裡面,但是我卻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由於燈光是從對面過來的,如同我們在看幻燈片一般,屏風上的所有圖案都會透過光看得一清二楚。我發現那裡好像貼著一封像信一樣的東西,而有一些字可以看得很清楚。
由於好奇心的驅使,我集中精神,張大眼睛看了一下,我覺得那好像是男女之間互相傳遞的情書。這麼一來,我更好奇地想找出收信人和寄信人的名字,當我找到答案後,著實吃了一驚。
陽一先生啟……鶴子女士
喔!原來這是母親和她的情人龜井陽一之間的舊情書呀!
母親當時多麼可憐啊!她不能陪伴在心愛的男人身邊,所以只好將兩人之間相互傳遞的情書貼在屏風裡面,好隨時隨地安慰那寂寞空虛的心靈。她利用父親不在的夜晚,就像我現在一樣,在屏風的另一側打開燈,邊流眼淚邊讀著從屏風裡透出來的字句。
我呆坐在屏風後面,一邊揉著因淚水而模糊的眼,一邊看著母親的親筆字跡。我覺得這些情書不是母親來這兒之前寫的,而是嫁給父親而成為父親的禁鸞之後寫的。看了這些信後,我感到格外的悲慼。
——命運真會作弄人,它讓我逃不開這宿命的安排。這一個像惡魔般的男人,逼迫我跌入無盡的深淵,弄得遍體鱗傷……
母親感歎自己的不幸。
——回憶過去的種種,在龍顎那兒我第一次感受到你濃厚的深情……
母親對過去那段美好時光似乎難以忘懷。照這麼看來,果真像村裡的人所說的,在屈服於父親的暴力之前,母親早巳和龜井有了深厚的感情了。
——那個深夜裡,在漆黑的岩石後那塊我倆極樂的淨地裡,我體驗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母親描述內心的歡愉。
——但也許是因果循環,輪迴報應吧!一切都只是曇花一現……
我突然覺得我好像看到母親那雙傍徨無助的眼神。
那一晚,我一點都睡不著。
狐穴
就這樣我一夜末眠,第三天正覺得腦袋沉重、意識模糊不清時,金田一和警官已經來了。
「呀!真抱歉,讓你久等了。」
金田一微笑著對我說。當時我還有點搞不清楚,後來才想到昨天金田一曾邀我去探查地下迷宮的事。
「喔!真的要去嗎?」
「當然要去呀!」
「那我可以一起去嗎?會不會打擾你們呢?」
「怎麼會呢?別說什麼打擾了,如果你能來,我們感激都來不及呢!說實在,沒有人比你更熟悉洞窟裡的狀況了。」
我想著這話裡的弦外之音,不過金田一依舊是一臉笑容,而警官則是一切都由金田一作主的表情,一句話也沒說地站在旁邊。
「如果是這樣,那就走吧!喔,請等一下,我先去準備一下,馬上就來。」
「喔,等一等,警官,你不是有事要和辰彌說嗎?」
「喔,我差點忘了!辰彌,你不是說你在神戶時曾收到一封匿名信嗎?就是警告你不准來八墓村的那封。」
「啊!」
「那封信一定還在吧!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我默默地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心裡覺得有一絲怪怪的。
「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事?」
「嗯!等會兒再跟你說,總之你先拿出來給警官看一下。」
我趕緊從文卷箱裡找出那封信。警官和金田一兩人仔細地看了又看,然後若有所獲的點點頭道:
「完全一樣。」
金田一說,警官也點頭,我則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們對話。
「發生什麼事?你們是不是知道這封匿名信是誰寄的?」
「不是啦!不是這件事。」
警官緩緩說道:
「昨天N市警察局也收到一封匿名信,我們覺得那封信的文筆和紙張的質料和你所收到的那封很像,所以……」
「那你們覺得如何?」
我還以為他們已經知道寄匿名信的人的身份了。
「嗯!那個筆跡和紙張的材質差不多一樣。尤其是用那種墨水能透過去的紙張,我可以肯定完全一樣。」
「辰彌,這個人極端狡猾,他故意用那種墨水會滲透的紙張來寫,如此一來,就很難對照筆跡尋找真兇。」
「那麼,那封信上到底寫了些什麼?和我有關係嗎?」
「是的,辰彌。」
金田一露出同情的眼光看著我。
「他檢舉你。就和你收到的那封一樣,他斬釘截鐵地說兇手就是田治見辰彌,而且還附加一句:為什麼還不逮捕他,將他處以死刑呢?」
我聽了不禁心情一沉。
「這麼說,你們還是不知道是誰寄的?」
「不知道。但是,可以確定的一點是,一定是村子裡的人幹的,因為信封上蓋著八墓村郵局的郵戳。」
「也就是說,在這個村子裡有人想要陷害我羅!」
金田一點點頭。
「但是那封信中有寫出什麼證據說我是兇手嗎?」
「你放心,他什麼也沒提到,就只是一口咬定田治見辰彌就是兇手,所以,我也覺得很奇怪。辰彌,我想,寫這封匿名信的人絕不是笨蛋,至少他知道要掩蓋筆跡,或者是他一定有非隱藏筆跡不可的理由。信上什麼證據都不提,只是一口咬定田治見辰彌是兇手,他應該也知道光是寫這些,警方不會因此而採取行動,所以,他到底有什麼企圖?到底在期待些什麼?這些實在令我感到非常奇怪。」
「這麼說,這封匿名信的目的,並不是要讓警方對我採取行動,而是另有其他的目的羅!」
「我想大概是吧!如果沒有什麼目的,他又何必冒這個風險呢?不過,我們真的搞不清楚他的目的何在。」
聽到這些,我的心已經涼了半截。
隨後我們就進洞了。今天只有我們三個人進來,我們各自提著煤油燈,在黑暗的地道中默默前進。剛才金田一說的那些話,使我霎時陷於愁雲慘霧之中,我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不過,這時我倒是注意到一件事。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都沒看見搜查隊的人員呢?今天休息嗎?」
「喔!他們罷工不做了。」
「罷工?」
「對啊!他們說,再搜查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罷了。他們覺得久野根本不可能在這裡,就算在,都已經搜查了整整三天,也應該找得到啊!所以,今天他們說什麼也不肯再進洞來搜查了。」
「那麼這三天都白忙一場羅!」
「為什麼你這麼想?」
「不是還沒有找到久野表叔嗎?」
「話是沒錯,不過多虧有他們,現在要搜查的範圍已經縮小了許多。」
「為什麼?」
「因為他們找過的地方,我們就不必再找了呀!」
我看了看他們,心中有點懷疑他們是不是真的有心在找。
「不過,金田一先生,久野表叔他有腳!他可以到處跑呀!」
金田一好像恍然大悟似的拍拍他的額頭。
「嗯!有道理,我倒沒想到這一點啊!哈!哈!」
警官並沒有發表什麼意見,只是提著煤油燈默默地走著。大家都各走各的,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安。
我們很快就抵達「鬼火潭」。
金田一耕助的目標是潭的對岸,而我也一樣,因為「狐穴」和「龍顎」這兩個地方都在對岸,而且最有疑點的地方就在「龍顎」的附近。
站在「鬼火潭」邊,我望著黑鴉鴉一片的對岸,一股戰慄感從脊背涼台台地竄了上來。是決定我的命運的時候了——不,其實我的命運早就被注定,從母親的那一代開始就注定了啊!我站在這命運之淵,感到極度的傍徨無助。
看來金田一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過去。
「警官,那我們就走吧!」
「好啊!不過,會不會有什麼不?聽說這裡很多年來都沒有人進去過呢!」
「沒問題的啦,辰彌,你呢?準備好了嗎?」
「嗯。走吧!」
我很堅定地回答。
「好吧!這就出發羅!那我先走一步。」
先前我已經說過,右邊的洞窟是路的盡頭,左邊則是懸崖。在懸崖的中間有一條小棧道,只能容許一個人側身走過,而且懸崖的表面都是砂粒,要走這段路,實在是相當危險。
金田一把煤油燈掛在腰上,身體緊貼著崖壁,然後慢慢地像螃蟹爬行一般橫著走。我緊跟在他後面,警官則殿後。
我們真的是一寸一寸地慢慢前行,偶爾還可以聽到腳下的石頭掉入潭中,發出噗咚的聲響。每次一聽到什麼聲響,我的民就會揪結一下。雖然「鬼火潭」並不是很深,可是,這絕不是深淺的問題,而是傳說中把「鬼火潭」說得太可怕,任誰都不想掉進那漆黑的潭中。
另外,讓人覺得噁心的是那些爬滿崖壁的夜光苔。那一閃一閃青白色的光,常常會讓人產生距離上的錯覺,覺得它好像就在身邊閃閃發亮,實際上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所以,只要稍不注意把身體一偏,往往就會失去重心。
大家都默不作聲,也沒有什麼要說的,我覺得我們好像毛毛蟲一樣默默地在黑暗中蠕動著。在極度的靜謐中,我可以聽到金田一和警官急促的呼吸聲,而我則緊張得全身濕透了。
我們終於走到小棧道的中間。突然,金田一尖叫一聲,就在那同時,煤油燈也熄滅了,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心想:完了,在一片漆黑的地方如何往前走呢?要往後退也不可能,這下注定要跌下去。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間凝結了。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你怎麼了?」
我朝著黑暗中大叫。
「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
警官也在後面叫著。
然後,我們慢慢聽到前面有個聲響,是劃火柴的聲音,金田一的臉終於在煤油燈光下出現了,然而他那驚慌的臉卻出現在我的膝蓋部位。
金田一趕緊環顧四周。
「呀!嚇死我了!我以為我掉進潭裡去呢!你們可得小心點,這裡突然低一大截。」
說完他還是很小心地四處張望。
「警官,辰彌,你們再忍耐一下,這邊的路寬多了。」
我們終於抵達對岸。這裡有一小塊空地,而且有五個洞口。
金田一首先鑽進最右邊的洞,不過,沒多入就跑出來了。
「這一條是死路。」
然且又很快地鑽進第二個洞,過了一會兒才回來。
「這個洞很深,警官,請把繩索給我。」
繩子一共有兩束,金田一把其中一束掛在左腕上,再解開另一束,把其中一頭交給警官。
「你可得好好握緊,絕對不可以放鬆,這可是生死攸關的繩子喲!辰彌,你跟我來。」
於是我跟在金田一後面進洞去。不過,沒多久我們便發現這兒也是一個死洞。
「也是死洞嗎?」
「對啊!現在再進第三個洞吧!」
我們留下警官再度進洞。很不幸,這個洞仍然是死洞。
連續失敗三次之後,我們進入第四個洞,卻發現這裡有無數條岔路。
當金田一要走進第一條岔路時,他把手腕上的另一束繩索解開,叫我拿著一端。
「你站在這裡就好了,記住,千萬不可以放開繩子。只要你拿好,前面的路儘管再九折十八彎,我都不怕。」
於是金田一拿著繩索的另一頭進去,沒多久他就出來了。
「哇!嚇死我了,我一進去就發現那裡面又有三條路,幸虧都不深,而且都是死路。」
於是我們再拉起警官握著的那條繩索,馬上又看到兩個小洞窟。我們還是用剛才那種方法,金田一又進去了。
我把煤油燈放在腳旁,左手拉著連接警官的繩子,右手則握著連接金田一的繩子。不過,沒多久,我覺得從另一個洞內好像傳來一陣輕悄悄的腳步聲,我全神貫注地再聽一次,沒錯,真的有人朝這邊走來!這時我已經全身冷汗直流。
我趕緊吹熄煤油燈的火,然後蹲在一旁向洞難張望,確實有一絲微光在洞內閃著,而且慢慢地朝洞口接近。那個火光看起來好像也是煤油燈,真的有人提著煤油燈走來了呀!我的心臟歎咚歎咚地跳著。如果可以逃的話,我真想掉頭就跑。可是我不能這麼做,因為我手裡還握著攸關金田一生死的繩子啊!
我盡可能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屏住氣,死盯著那漸漸接近的燈光。燈光越來越近,終於在不遠處出現,就要到我的面前來了。突然間,一張紅中帶黑的臉出現了。我在黑暗中認出了那張臉,心臟好像一個懸得高高的吊桶猛然被人丟下來一般。
「金田一先生!」
我出其不意的大叫一聲,金田一聽到趕緊衝過來。
「誰?是誰。」
「是我,辰彌啊!你等一下,我把煤油燈點起來。」
燈一亮,我看到金田一正一臉狐疑地張大著眼睛站在那兒。
「辰彌,你、你怎麼了?」
「我嚇死了呀!我始終都站在這兒,原來你是繞了一圈回來了,我一直以為你應該從原來的洞口出來的,所以嚇了一跳。我沒想到是你,所以趕緊把火給吹了。嚇到你了吧!真是對不起。」
「嗯!剛才那條路又分成左右兩條,我繼續往前走,想不到不知不覺又走回來了。」
雖然類似這樣的情況重複了好幾次,金田一依然沒有放棄搜查的念頭。因為如果每條岔路都不試著去走走看,那就不叫徹底的搜查。不過,問題就在那些一個個的小洞中還有無數的小岔路。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狐穴」。
我記得有一首歌的歌詞寫著:「可別迷失在狐狸洞裡喔!」歌詞裡說的那個洞有一百零八個之多。雖然誇張了點,不過,說真的,實在是不少。金田一還是逐一地檢查。
我開始有點煩燥起來,其實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花太長的時間。就在我等待得很無聊時,不知是在第幾個洞裡的金田一,突然用力拉了拉繩子。
當我正想進去一探究竟時,我突然想起剛才金田一交代我的話,我趕緊使勁地拉了連接警官的繩子,然後把兩束繩子綁在倒垂著的鐘乳石上,不一會兒警官就跑來了。
「啊!辰彌,發現了什麼嗎?」
「我也不知道,好像在這個洞裡啊!」
我們跟著金田一所拉的繩子走進去,大概走了三百公尺左右,終於看到煤油燈的火光。這個洞到此處正好是死路,然而我們看見金田一正蹲在煤油燈旁專注地看著地下。
「金田一先生,你怎麼了?」
金田一揮揮手示意要我們走去,並且默默地朝著地下指。我們趕緊走過去,朝地下看了一眼,馬上呆住了。
金田一的腳下有一堆土塊高高隆起,我探頭往裡面一瞧,啊!那不正是一個穿著衣服的男人的上半身嗎?他的臉已經看不清楚,然而四周卻臭氣薰天。
「因為屍體沒有埋好,所以會發出惡臭。我就是聞到這股臭氣才找到這裡來的。」
「是誰?這人到底是誰呀?」
我因為太害怕了,牙齒咯咯作響,警官提心吊膽地凝視著那個可怕的東西。
「雖然屍體已經腐爛得沒辦法辯認,不過,我以人頭保證,他就是久野醫師。」
然後金田一遞給警官一個銀色的煙盒:
「這是在死者的胸前找到的。你打開來看看,很有趣喔!」
警官隨即打開煙盒,裡面放的不是香煙,而是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
醫生
久野恆實
新居修平
兇手在久野恆實的名字上面劃了一條紅線。奇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由字跡上來看,我可以很肯定,那是久野表叔的親筆筆跡。
難道是久野表叔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嗎?
屏風裡的秘密
金田一一定猜到久野表叔早就遇害了,不然,他不可能在搜查隊搜索了三天後,還堅持今天要親自搜索。
我覺得有點慚愧,原本心想這回神探金田一耕助總算碰到釘子了吧!結果大出我意料之外,他早就猜到久野表叔巳經遇害,甚至他也想到屍體一定在洞窟的深處。現在想想,我真是狗眼看人低,不禁對他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金田一耕助——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所謂「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真的在他身上應驗了,不愧是一位曠世奇才呢!
這些暫且不談。由於發現久野表叔的屍體,案情又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久野表叔原本最有嫌疑,因為他在自己的記事本裡寫著一連串的名字。當那記事本曝光後,他也突然下落不明,所以大家都認為他的嫌疑最大。可是他一死,一切線索又回到原點。
從屍體腐爛的程度來看,就算是外行人的我,也知道不是三、四天造成的事。後來經過醫生精密的研判後,確定久野表叔至少已經死了兩個星期。這麼說來,久野表叔在離家後不久就遇害了,而且他比小梅姑婆早死十天。如此一來,久野表叔肯定不是兇手,他只是被兇手以同樣作案手法加害的另一名犧牲者。
久野表叔是中毒死的,自外公丑松以來,這種毒品屢次被人用來行兇。問題是,久野表叔怎麼會吃下這個毒品呢?我想,在屍體旁了現到的竹葉應可以證明吧!
那片竹葉裡還包著兩個已經發硬的飯團,從兩個飯團裡都檢查出有毒性反應來看,一定是有人先在飯裡下了毒,然後再把這些飯團給久野表叔吃。關於這一點,久野表嬸也可以證明。
久野表叔離家出走的那天,家裡沒有一個人知道,而久野表叔對家事一竅一通,他當然不會做飯團,就算他自己做好了,家裡的人也不可能都沒有注意到,所以他不可能帶便當走的。
我們對久野表嬸這個說法不太相信,最後,久野表嬸終於羞紅了臉說:
「由於家裡人口多,長久以來糧食都不夠,這幾年來,家裡從來不曾煮過白米飯,因此絕對不是他從家裡帶走的。」
啊!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景象:在鐘乳洞裡,久野表叔捲曲著身子不斷地發抖著。
我雖然不知道久野表叔到底做了什麼,但是在倉促逃走的情況下,久野表叔一定也很恐懼不安吧!然後,在那時突然出現一個人,親切地送上飯團,久野表叔卻什麼都不知道地吃著,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接著就是苦悶、呻吟、吐血到全身抽痙,隨著而來的衰竭、無力,到嚥下最後一口氣,全部的過程,我想兇手可能都在一邊冷眼旁觀。
啊!太可怕了!這件事真的令人膽寒!
這場血淋淋的殺人事件,到底要到何時才會停止呀?夠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想重新回到我先前度過的那段灰色人生去,我已經奄奄一息,再也無法支持下去了!
但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我還沒有從這瘋狂的事件中脫身,而且我覺得前面還有更可怕的事在等著我。
第一,久野表叔遇害這件事對我來說,非常的不利,因為久野表叔就好像是我的擋箭牌一樣,可是,現在唯一的希望也破滅了。而且,我相信那些原本懷疑久野表叔的人,現在一定會對久野表叔加倍的同情,轉而把猜疑和憎恨全都加諸在我身上。
「你要小心喔!辰彌。」
有一天,姐姐告訴我:
「聽阿島說,有人告了你一狀,那張狀紙還貼在派出所門口。」
「告我的狀。」
「嗯!對啊!內容寫的就是這一連串的殺人事件都是你做的。昨天晚上就貼出來了。」
我只覺得有一把無名火在我的肚裡慢慢地點燃起來。
「姐姐,那個人有沒有說要把我怎麼樣呢?」
「倒是沒有寫這些,但他一口咬定你就是兇手。他所持的理由是,因為你來了之後才發生這些事,而且還寫說因為有你在,所以才制止不了這些瘋狂事件的發後等等。」
心臟一向不好的姐姐講到這兒,已經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再加上一連串兇殺案的打擊,還要擔心我的安危,使得她的心臟更加衰弱。我本來不想再煩她,可是,現在我實在是氣不過。
「姐姐,那張紙到底是誰貼的?不,應該說到底是誰那麼恨我?聽警官說,警察局那邊最近也收到內容相似的匿名信。這個村子裡一定有一個很恨我,也想盡辦法要把我趕出這個村子。姐姐,這個人到底是誰?他到底跟我有什麼深仇大恨呢?」
「哎!我也不知道啊!不過,辰彌,你千萬要小心喔!也許是我多心,固然村子裡的人比較單純,但也難保不會發生什麼事。」
這時姐姐早巳嗅到村子裡醞釀著一股不祥的氣氛,而我卻絲毫沒有察覺到。
「嗯!我會的。不過,我真的覺得很喪氣。一想到到底是誰那麼恨我,我就氣憤難消。」
說著說著我不禁哭了起來,姐姐也陪著我流淚,然後輕輕拍著我的肩膀說:
「真是難為你了。不過,辰彌,你不要太在意,誤會總有一天會澄清的。再多忍耐一下,千萬不要貿然行事哦!」
姐姐最擔心的是,我會因為討厭這些事情而離家出走。憑良心說,以當時田治見家的狀況來看,如果我跑了,那可就麻煩大了。因為小竹姑婆已經癡呆了,春代姐姐的身體又不好,稍做一點事就喘得不得了,整個家族病的病、癡的癡,就只剩我這個健康的人來支撐家業,怎麼還能讓我走呢?搞不好是因為這樣,姐姐才不肯放我走吧!
其實姐姐也是愛我的,因為太愛我,所以才捨不得我走。我自認很瞭解姐姐的心,不過,後來再回想起來,我當時只體會到姐姐心中十分之一的情意!
這些暫且不說。儘管那個處心積慮要陷害我的人使盡各種辦法整我,但是警方卻一直都沒有來過。實際上,自從發現久野表叔的屍體後,警方好像突然安靜了下來,不要說磯川警官,就金田一耕助也沒再出來過。村裡的人也沒有採取任何行動,這其間也沒有發生別的事情,甚至連美也子也音訊全無。
那段時期整個村子特別寧靜。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暴風雨要來臨之前的寧靜時期,我在當時卻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在這種情況下,寶也尋不成了,所以我乾脆利用這段期間來整理母親的情書。
我問過姐姐後,就到N市找了一個會裱書畫的師傅,將三酸圖屏風解體拿出母親和龜井陽一之間的情書。我不想把屏風從家裡拿出去,另外我也不想讓別人看到母親的情書,所以我請師傅每天中午過後來幫忙。
我非常喜歡這份工作,來到八墓村,還沒碰過一件好事,至少整理出這些書信後,可以安撫一下自己長久激動的情緒。
可能是由於母親早逝吧!所以只要見到有關母親的東西,我都非常感興趣。
剛開始的時候,姐姐只要精神好一點,就會過來看一看。不過,後來可能讀了母親的情書後情緒太激動,就不常過來了。
那段期間,我每天晚上都整理從屏風裡取出來的信,然後仔細讀它,我對這份工作真是樂此不疲。
至於那些信的內容,每一封都記錄著當年母親是多麼的不幸。
——由於他不分盡夜地責罵我,我的心和我的身都漸漸地消瘦……
——我如果不順從他,他就扯著我的頭髮把我拉來拉去……
想必母親那時候一定是邊寫邊流淚吧!
當他心情好時,就會叫我脫光衣服,然後像狗一樣在我身上亂舔。我非常厭惡那種感覺,可是我不敢說……
從這點可知,父親連愛撫人的方法都是那麼的怪異。
——偶爾當他不在時,我就會感到很輕鬆自在,有時候在床上看看書,有時則寫寫信。不過,他一回來,就會問我在家裡讀了什麼書?給誰寫信了。我做的每一件事,他都好像瞭如指掌,我總覺得他的人雖然不在家裡,可是他的魂魄卻好像附在我的身上一樣,一刻不曾離開。一想到這裡,我全身汗毛豎立……
看到這兒,我還以為父親真的有神力,即使不在家,也能對留在家中的母親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如果真是那樣,母親會如此膽顫心驚,一點也不為過。
這時,我突然想起隔壁房間那掛著面具的牆上好像有個洞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父親回來後,就躲在那裡監視母親的一舉一動,然後再回到母親的房裡,猜測母親剛才做了些什麼。父親平日的性情相當殘暴,稍有不順心,即拳腳相向。像他這樣心神不大正常的人,大概是喜歡看母親嚇得發抖的樣子吧。
啊!可憐的母親,她究竟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呀?她幾乎沒有片刻能夠安心呢!
這麼一想,我覺得母親把她的秘密藏在屏風內,實在是一個好辦法。即使是疑心特重的父親,也不會想到屏風中還有一段奧秘吧!我想母親一定經常在屏風前點著燈,閱讀著屏風內的情書。
屏風內的秘密證明了母親的不幸命運,但是,我卻不知道裡面藏著一個更大更大的秘密一個改變我這一生的重大秘密……
那是師傅即將完成工作的那一天,他把貼在屏風後的紙都取出來後,正準備要再把屏風裱好時,突然間師傅叫了我一下:
「這裡還貼著一樣東西啊!要不要順便也把它拿出來呢?」
「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摸起來厚厚的。它不是直接粘在上面,而是放在紙袋裡,連袋子整個貼起來。這東西要怎麼處理?」
經師傅這一說,我也想到了。當燈光透過去的時候,屏風的左側看起來好像有什麼東西貼在裡面一般,可是我萬萬沒想到那東西是放在一個信封裡。我急著想知道裡面到底藏了些什麼東西……
「嗯!那麼煩你幫我拿出來吧!」
那是一個用厚紙做成的袋子,而且袋口封得很緊。我摸了一下。裡面好像裝著一些和明信片大小差不多的厚紙。
那晚我等師傅回去之後,把信封打開取出裡面的東西時,我的指頭不自覺地抖了起來。仔細一看,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懷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錯了。
那是我的照片啊!但是,我根本不記得我是在什麼時候拍的。照片中的人看起來差不多是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和我現在的年紀差不多。那是一張半身照,而且面帶微笑,從背景來看應該是在照相館裡照的。可是,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我茫然得不知所措,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後來我慢慢地想到了。照片上的人只是非常像罷了,那根本就不是我,但是他不論眼睛鼻子、嘴巴,都和我非常像。唯一不像我的地方,是那張照片絕不是近兩、三年內拍的。
我伸出顫抖的手把照片翻過來看,映入我眼簾的是:
龜井陽一(二十七歲)
大正十年秋攝
槍林彈雨
啊!我真不敢相信!母親以前的情人居然長得和我一模一樣。事實勝於雄辯,這正是母親偷情的最好證據。我不是田治見要藏的親生兒子,我是母親和情人龜井陽一所生的私生子啊。
這個發現並不是嚇倒我,而是讓我陷入瘋狂狀態中。一方面它帶給我莫大的安慰及喜悅,另一方面卻也讓我嘗到失望的苦澀,一下子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如果我不是田治見要藏的親生兒子,那我的體內流的就不是田治見家的血。這個發現對我來說實在是個天大好消息,但是這也同時表示,田治見家那筆龐大的財產,即將要從我的指縫間溜走。
那時,田治見家的財產對我來說極具吸引力,我曾經暗中調查過田治見家的財產。一個放牛的人跟我說,田治見家目前光是交給傭農帶到山上去飼養的牛就有一百二十頭以上,以當時的價,成牛一頭就可以賣到十萬元左右。更讓我吃驚的是,這些都還不到田治見家總資產的十分之一。
「雖然現在的田治見家巳大不如前,但是至少也還維持著差不多相當於莊園園主的身份吧!」
聽了這番話後,使我對田治見家的財產更感興趣了。
但是,現在這些財產對我來說巳不具任何意義,因為我已經喪失跟田治見家分產業的資格。啊!這份失望和沮喪感,頓時使我掉進漆黑的深淵裡。
不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難道小梅、小竹姑婆及姐姐都沒有發覺到這件事嗎?慘案發生時,姐姐還小,也許記不得,至於小竹、小梅姑婆,大概是沒見過龜井陽一吧!如果她們見過,不可能會沒發覺的,因為我和龜井陽一是如此地像。
不過……那是我的腦子裡又出現一個可怕的回憶,就是哥哥久彌臨終時,也是我第一次和他相見,哥哥第一眼看到我的時候,他的臉上突然泛起一絲神秘的微笑,而且哥哥還說:
「嗯!長得真不錯。我們田治見家能出一個這麼好的種,真是難得。哈!哈!」
那個謎樣的笑容和略帶諷刺的言語,讓我久思不解,長久以來一直困擾著我。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哥哥早就知道我不是田治見家的種,而是龜井陽一的親生兒子。可是,為什麼哥哥要叫我繼承田治見家的香火呢?我想,大概是他不想把家產傳給慎太郎吧!
哥哥這份強烈的記恨心,實在令我膽顫。為了不讓慎太郎接管田治見家族,他寧可把這個家交給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這絕不是因為他對我好,我只不過是他的傀儡,一個專門對付慎太郎的木偶罷了。我感到萬分沮喪,在這同時,一把無名之火又在我胸中熊熊地燃燒起來。
那一晚我根本睡不著。我恨父親、恨母親、恨哥哥,更恨我自己的命運,我今後還有什麼臉回去神戶?我怎麼對得起那些滿心祝福我、給我打氣的同事和上司們呢?我該怎麼跟他們說呢?
就這樣,我非常地懊惱、沮喪、煩燥,即使到了三更半夜,我依然沒有一點睡意。
不過,世上的一切事情好像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因為這次的失眠讓我逃離了一場大災難。
大概是深夜十點左右,我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聲響,我趕緊從床上坐起來,那轟隆聲又連響了兩次三次,打破夜晚的寂靜。
咦!到底是什麼聲音?當我正屏住氣準備要再聽清楚時,屋頂和外頭的木門窗卻吧達吧達地作響。啊!是有人朝我屋子丟石頭!等我領悟過來時,我趕緊跳下床,換上件衣服,而後我又聽到那轟隆聲。
大事大妙!我嚇得趕緊躲到房門後面,身體直打哆嗦。我從門縫中往外一看,圍牆外一片通紅,史見到處都是火把,外面的轟轟聲響徹雲霄,而屋裡則是吧達吧達地響。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好像有大批人馬朝著田治見家湧過來。
我想要出去一探竟,跑到半途時碰到穿著睡衣的姐姐。
「啊!姐姐,發……發生什麼事啊?」
我問姐姐的當兒,她幾乎也是同時間對我大叫道:
「啊!辰彌!快!快逃呀!」
我仔細一看,姐姐正抬著我的鞋子朝我跑來。
「辰彌,快逃!那些人是要來抓你的呀。」
「你說什麼?他們要來抓我。」
我聽得一頭霧水。
「對,他們抓住你後,打算用繩子把你捲起來,再把你丟進河裡!別多說了,快走!」
姐姐緊抓著我的手,拚命拉我走。此時的我是又害怕又憤怒!
「姐姐,他們為什麼要抓我呢?為什麼要把我丟進河裡呢?我不要,我不要逃,我要去跟他們理論!」
「不可以,萬萬不可以!他們怎麼會跟你講道理呢?他們現在正在氣頭上呀!」
「可是,姐姐,如果我現在逃走,不就承認我是兇手嗎?」
「現在講這些都沒有用啦!也許將來有機會可以平反過來,現在你快逃走,再慢慢等機會……」
這時,屋外鬧烘烘的叫罵聲聽得更清楚了,姐姐已經嚇得臉色發白,而我更是怕得縮成一團。
「我雖然已經把門鎖上,可是一下就會被他們攻破的,快,快呀!」
「可是……姐姐……」
「辰彌,你還想說什麼?」
姐姐大叫著:
「你不聽我的話了嗎?你不懂我為什麼要如此擔心嗎?走吧!走吧!聽我的話!」
我已經不能再反抗,聽到那些石頭吧達吧達打在屋頂、門窗的聲響,我覺得我已經命在旦夕了。
「姐姐,那我該逃到那裡去呢?」
「沒辦法了,就躲到洞窩裡去吧!鬼火潭的對岸沒有人敢過去,你就暫時先躲在那兒好了,我會斟酌情形應付的。如果一時之間不能露面的話,我也會送飯過去給你。總之,今晚先照我的話去做。」
姐姐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光講這幾句話就已經透不過氣來了,我不忍心再讓她擔憂。
「嗯!我知道了,我會照你吩咐的去做。」
我戴上手錶,往儲藏室的方向跑去。此刻的時間是凌晨零時三十分,幸虧儲藏室裡有前一陣子才用過的手電筒和煤油燈。這時姐姐又幫我拿來了一件外套。
「可別著涼了喔!」
「嗯!姐姐,我走了。」
「你要小心喔!」
姐姐哽咽地說,於是我趕緊鑽進地窖去。
反覆無常的命運終於將我推進那暗無天日的地道裡了。
夜半追殺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真是千鈞一髮,稍再延遲,恐怕我的小命休矣!
穿過地窖後,我立即進入地道。走在地道的當兒,耳朵還聽到頭上不時傳來腳步聲和叫罵聲。從那些吵雜聲聽來,來的不只三、四人。幸好聽了姐姐的話,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我把煤油燈吹熄,用摸索的方式在黑暗的地道中慢慢前進。由於最近經常走這條路,所以比較熟悉。
沒有一會兒我就走到第二個石階的下面了。喔!我忘了說明,由這個石階走上去就可以通到庭院後面的祠堂。我想當初鑿這個秘密通道的人,大概只是想築一條儲藏室和祠堂間的捷徑。可是萬萬沒想到剛好碰到天然生成的鐘乳洞。
於是我開始尋找設在石壁上的機關,突然有一絲微光滲過來。
「喲。這裡有個洞啊。」
「小心點,不太好走喔。」
「嗯!沒問題。」
那些聲響迴盪在狹窄的洞穴裡,聽來格外刺耳。
我趕快按下機關。我從來沒有發覺石門移動得如此緩慢,那些腳步聲已經逐漸從上面下來,而石門卻只開了一點點而巳,如果來不及,我就得照原路跑回去了。
啊!腳步聲和叫罵聲從回來了呀!
此時,我全身汗毛豎起,當石門開到可以側身進去的寬度時,我趕緊鑽進去,然後再接下機關,呼!好險。不過就在石門要慢慢地關起時,一群人蜂擁而入。
「你們看,岩石在動啊。」
「去他媽的!那傢伙剛才一定躲在這兒。」
「該怎麼打開這個門呢。」
「來,讓我試看看。」
我死命地在黑暗的地道中葡伏前行。
那時我才真正覺悟到事情的嚴重性。照現在的情形看來,那些人暫被困在石門外邊,不過我得趕在他們來到之前到達岔路口才行。如果不快點,可能會和從典子常走的濃茶入口處進來的人碰個正著。
後來我發現他們果真就像我想的那樣,在各個鐘乳洞的入口處都派人把守著。因為他們確定我逃進地道中,所以就把所有的人馬都調來洞內。
他們這們做對我來說很有利,因為光是分配人馬的工作就得花一段時間,另外,他們也不熟悉洞內的情形,在行動上難免有欠敏捷。由於這些因素,使得我比他們先一步到達岔路口。
可是。我還是不能因此而放心,因為來追我的人好像正慢慢在增加中,那些喊叫聲有如盯雷般在洞內的空氣裡振蕩。於是我加快腳步通過「猿座」和「天狗鼻」,只要一過「回聲處」,「鬼火潭」就不遠了,只要過了「鬼火潭」,即使他們追來我也不怕。因為「鬼火潭」裡有好多很隱密的藏處,他們不可能找得到的。
不過,當我到了「天狗鼻」時,我聽到從「回聲處」傳來的鬧烘烘的說話聲,而且那些聲響除了發出很大的回音外,還緩緩地朝這邊接近中。
啊!我忘記了,我不是有一次在這邊碰到過英泉嗎?英泉也說過在這兒的對面有一個可以通到邦卡基的出口嗎?那些人一定是從那裡進來的。完了,我這下真的完了!而從後面追來的人有增無減,從前面「回聲處」傳來的腳步聲也愈來愈大聲了。
我趕緊打開手電筒,環顧一下四周。啊!我注意到就在我頭上那塊突出來的粗大的天狗鼻子,我趕緊攀著石壁爬上去。幸運的是,天狗的鼻子上面剛好有一個凹洞可以躲在裡面。正當我要趴下去的時候,「回聲處」的轉角出現了火把的光。
「真是奇怪了,如果他是往這邊逃過來的話,應該會碰到呀!該不會是在途中錯過沒有注意到吧。」
「怎麼可能!」
「對呀!大概是還沒來。」
「那傢伙一定不敢點燈,慢慢地在黑洞裡摸索,所以才這麼慢呀!」
「嗯!你說的也有道理,那我們就埋伏在這裡等他來吧!」
從講話的聲音聽來,好像有三個人躲在天狗的鼻子的下面。
我開始焦慮起來,如果從後面追來的人也到這兒,那可怎麼辦?他們一定會在這邊把每一寸土地都翻過來找,況且這裡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天狗的鼻子呀…
「大叔,我經常聽人家說這個地方,還真的好像是天狗的鼻子啊!」
我聽到下面的說話聲。
「對呀!而且最不可思議的就是這些都是天然形成的喔!」
「大叔,說不定天狗的鼻子上面可以躲人呢!」
當我聽到第三個人的聲音時,我的心簡直要跳出來了。不過年紀比較大的那人說:
「別說這種不合理的話,你看!」
他舉起火把照了一下洞頂:
「如果有人在,一定會看到的。阿信,別亂講。」
我馬上鬆了一口氣,這時我真得感謝這個凹洞!那三個人好像坐下來邊抽香煙邊閒聊起來,慢慢地話題轉到今晚的事上面,所以我豎起耳朵起聽得清楚些。
「阿鐵,你是不是說過,即使村子裡再重演一次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也無所謂?」
突然我覺得這聲音相當耳熟,不知在那裡曾經聽過,所以我偷偷探出頭來朝下面看了一下。
那三個人正坐在那晚我們碰到英泉時所躲的凹洞裡,我見過其中一人,那是我第一次要踏進這個村子時,跟我同車的牛販吉藏先生。
吉藏嘰嘰咕咕的不知說了些什麼,後來吉藏提高聲調說:
「阿鐵,你那個時候幾歲?大概三歲吧!那你當然記不大清楚。我那個時候二十三歲,剛娶老婆還不到兩個月,正是新婚蜜月期,我的老婆小我六歲。倒不是因為她死了我才這麼說,她還真是一個不錯的女人……」
吉藏的聲音更大了:
「那天晚上,碰的一聲就改變了我的一生啊!現在想起來不是滿肚子的火。」
吉藏那令人生懼的聲音迴盪在洞窟裡,我突然覺得背後好像吹來一陣冷颼颼的風。
「那是因為你的親人被殺害,所以你才會那麼憤恨。可是,也不必因為那段陳年往事,就這麼大費周章地要追捕那小子啊!不如將他交給警察來辦不就得了嗎。」
聽了阿鐵的話,吉藏哼的冷笑一聲:
「阿鐵,因為你年輕,所以你相信警察。你聽好,警察才靠不住呢!二十六年前,要藏這傢伙整整瘋狂了一個晚上,如果警察能早點趕來,也不會死傷那麼多人。他們是在事情都結束後才來,那時要藏早就不知逃到那個山裡去了。警察辦案都是一個調調,專放馬後炮!他們都是等到事情結束後,才滿不在乎地來。像這樣的人怎麼可以依賴呢?我們要懂得自己保護自己啊!」
「可是那小子回來,也不一定會再發生像二十六年前那樣的事情呀!」
「你可以保證絕對不會發生嗎?那麼最近發生的這些事又作何解釋呢?自從二十六年前那件事發生後,村裡就再也沒發生過什麼命案。可是那小子一來後,怪事就接二連三的發生。他是惡魔的兒子,我在巴士上碰到他時就這麼想過,那時我真想殺了他。」
吉藏那咬牙切齒的聲音,好像錐子似地扎進我的胸口,使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那是因為你們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啊!對了,你好像和濃茶尼姑蓮關係匪淺嘛,。」
阿鐵這個年輕人趁機調侃吉藏,吉藏馬上正色道:
「有什麼不可以嗎?我和妙蓮的交情好礙到誰了?反正這種事是你情我願的。自從我的老婆走了以後,也沒什麼好女人願意跟我。不過,阿鐵,你要記住喔!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光憑容貌來判斷是看不出,要上過床後才會知道。妙蓮有情於我,而我對她也不錯呀!可是,這一切又被破壞了,都是那小子……」
吉藏又咬牙切齒地斥罵。
過了一會兒,阿鐵又開口說:
「可是那個小子真的是兇手嗎?我不太相信。」
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都保持緘默的阿信終於開口了。
「嗯,我本來也是半信半疑,不過,最近我覺得他的嫌疑滿大,因為……」他挪了一下位子。
「因為我主人家的少奶奶給我的感覺。你們也知道,少奶奶特地去神戶把那小子接來,她對那小子很照顧,只要有誰講那小子不好,她就馬上站出來幫他說話。可是,最近少奶奶的態度突然轉變,好像對他疏遠了許多,也不太接近那小子,一定是她看清了那小子的底細。」
我吃了一驚。雖然他們沒有說出名字,可是他們嘴裡所說的少奶奶,我想一定是美也子。
「那麼,西屋的少奶奶也說那小子是兇手羅!」
阿鐵問道。
「這倒沒有。她是有修養、有學問的人,怎麼會跟我們說這些?不過,最近我家主人稍微問了一下那小子的事,結果才說出那小子的名字,少奶奶的臉色就變了,嘴裡直說別再問那個人的事,而且以後也不准在她前面提起,說完少奶奶就跑到房間裡去了。所以,我家主人認為少奶奶一定知道那小子就是兇手,而且一定也有證據。」
喔!原來如此,所以最近美也子都不來了。可是,所謂的證據又是什麼呢?當然那是絕對不可能有的,不過,如果美也子懷疑我,為什麼她下來向我求證呢?我覺得我好像掉進地獄裡一般非常的絕望、沮喪。
「嗯!我想一定是有證據……」
阿信說到一半,突然後面傳琿一陣叫喚聲,三人一聽到馬上就站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
「也許是抓到那小子吧!」
「好,那我們也去瞧瞧。」
三個人正準備要走時:
「喂。阿信,像留在這邊。」
「你們把我丟在這邊,未免太……太殘忍了吧!」
「你害怕呀!真沒用。我們去去就來啦!」
阿信被他們單獨留下來,拿著火把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
「大叔!等……等我一下呀!」
他邊說邊急忙跑去。
太好了!現在正是大好機會!如果不趁現在趕快溜走,等一下就逃脫不了了!
我急忙順著天狗的鼻子溜下來,繞過「回聲處」,來到「鬼火潭」。我最擔心的是,不知有沒有人把守在「鬼火潭」那邊,幸虧他們還沒有注意到這兒,所以潭邊一個人都沒有。
由於上回我已經來過一次所以很快地我就到了對岸。這裡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相信不會有人來再也沒有一個地方比這裡更適合躲藏了。
我的心好像吹寒風般,感到一陣淒涼,我茫然失措地佇立在黑暗中。就在那時候,突然有一個東西撲進我的懷裡。
我嚇得跳了起來!
「辰彌哥,是我,是我呀!」
說話的人不正是典子嗎?
暗夜回聲
「典子,你為什麼來這裡?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來找你呀!我聽說你逃到地道裡,便猜想你一定會來這兒,所以就在這兒等你啊!不過,你真行,能夠避開那麼多人的耳目逃過來。他們真的如此厭惡你嗎?一想到這兒,我就覺得好悲哀喔!」
另一件令我傷心的就是美也子的態度,她以前那麼信任我、關心我,可是現在……哎……人心真是善變!
不過,典子能在這個時候出現,我還是很高興,而且也萬分感激她。不過,她這時候來趟渾水,似乎不太妥當。
「典子,謝謝你,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可是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趕快回去吧!」
「為什麼呢?」
雖然在黑暗中我看不清典子的表情,不過我相信她一定是睜著她那雙天真無邪的眼睛望著我。
「等一下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萬一連累到你,那可怎麼辦?還是趁現在趕緊走吧!」
「哎呀!你不要擔心啦!村裡的人才不敢過來呢!他們深信只要是跨過鬼火潭的人,就會遭到詛咒,所以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雖然典子這麼說,但我還是於心不忍。
「典子,你還是回去好了,不然慎太郎會擔心的。」
「沒關係啦!辰彌哥,讓我再多待一會兒嘛!不過,等一下我還是得再來一趟。」
「有事嗎。」
「嗯!幫你送便當來呀!」
「送便當?」
我不解地反問道。
「對啊!我想這個騷動還會再持續一段時間,你總不能就這樣不吃不喝吧!所以,等一下我就回去幫你做一個便當來。」
「典子,你為什麼會覺得這個騷動還要拖上一段時間喔?」
「事實如此呀!現在大家都在氣頭上。」
「但是,發生這種事,警方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等到警方一介入,那些人就會自動解散了啊。」
「辰彌哥。」
典子略帶悲傷地說道:
「在村子裡發生了難以解決的事,警力都得去找村裡最有力的人士來調解,可是像這次的事件是在全村人的支持下掀起的,如果警方插手管,可能只會把事情搞得更大。所以,警力也束手無策呀!」
我聽了不禁開始不安起來。
「典子,你是說全村的人都支持今晚的行動?」
「嗯!不過我當然反對啦!辰彌哥,你放心,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討厭你的。只是提起二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大家不由得都害怕起來。對那些四十歲以上的人來說,二十八年前的那場浩劫,有如昨日的夢魘般,還記憶猶新呢!所以,只要有人在旁邊煽火、散怖謠言,那麼之把火就會馬上燃起,而且會燒得一發不可收拾。」
「那麼,煽火的人到底是誰呢?」
「嗯!我也不知道。」
「在發起這次騷動之前可有什麼前兆嗎?」
「我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所以,這次一定是西邊的人所策動的,聽說是周先生和吉藏帶頭的喔!」
「周先生?」
「就是西屋的工頭呀!聽說在那場浩劫中,他的太太和小孩都被殺了。」
一聽到這兒,我的心好像被針刺了一下。
「西屋的工頭?典子,這麼說來,真正的幕後主使人是西屋的主人羅!」
「應該不會吧,不過,鬧出這麼大椿事,我想不管主使者是村長或西屋的主人,恐怕都沒辦法壓下來。」
我越來越感到不安了。
「典子,那我該怎麼辦呢。」
「所以說,這是一場持久戰啊!要等他們的怒氣平息下來,才可能解決問題的。現在大家都在氣頭上,誰說什麼都沒用,只會火上加油罷了,所以一定要等這次的熱度漸漸降下去後再見機行事。我們可敵不過他們的竹棍、長槍的呀!」
「什麼?他們還拿著武器?」
「對呀!他們這次可是來真的,你最好注意那個吉藏,他說如果讓他碰到的話,非打死你不可。他可是說得到就做得到,你千萬要小心他呀!」
我突然想起剛才在把下的吉藏那對兇惡的眼神,不禁令我打了一個寒顫。這麼說,我剛才還逃過一難呢!」
我不由得沉默下來,心情越來越沉重,也就懶得開口。過了一會兒,典子用她那冷冰冰的手輕拍了我的雙頰一下。
「辰彌哥,你在想什麼?別擔心啦!只要躲在這裡就會沒事的,誰也不敢跨進這裡一步。你別看周先生和吉藏那種人如此凶暴,他們相當的迷信,所以,你就安心躲在這裡吧!食物我會幫你帶過來。對了,我還發現了一條秘密通道喔!嗯!你摸摸看我穿的衣服。」
我一摸,典子好像是穿著戰爭時所穿的防空服,難道她是從地下防空洞過來的了。
「所以,這兩、三天你只要躲在這裡就沒事了,絕不可以認輸,一定要堅持到底喔!」
我從來不曾發覺典子是一個如此可以依賴的人,她似乎不知道什麼是悲觀,總是那麼充滿活力、那麼樂觀。
為什麼像她這樣的一個弱女子,卻是如此堅強呢?我真覺得不可思議。
「謝謝你,典子,那就萬事拜託了。」
「嗯!你放心……啊!他們來了!」
我們本能地轉身就跑。差不多在那片叫喊聲響起的同時,對面的「鬼火潭」被照得通亮。那些人追來了!他們似乎沒料到我會跑到鬼火潭這一側來,氣得在那兒直跺腳、罵粗話。
典子握緊我的手腕說道:
「別理他們,他們並不知道你在這兒。」
我當然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你看,拿著火把、站在最前頭的就是西屋的工頭周先生,周先生的後面就是吉藏。」
周先生看起來大約六十歲左右,白髮蒼蒼,不知是不是火把的光的關係,臉上的皺紋看起來好深,而且兩個眼珠瞪得大大的,而吉藏還當真拿著一根又粗又大的棍子。
不過,正如典子所說,沒有人敢跨進鬼火潭一步,他們只能在對岸乾瞪眼。後來,不知他們是如何商量的,僅留下兩、三個人看守,其餘的全撤走了。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
留守在對岸的人圍著煤油燈坐了下來。剛開始還哼著流行歌,三不五時朝這邊咒罵兩句,後來就漸漸安靜下來,最後終於聽不到說話聲,大概是睡著了吧!
後來我也慢慢地鬆懈下來,不知不覺地靠在典子的膝蓋上睡著了。
到底睡了多久我也不知道,但我在朦朧中聽到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睜開眼睛。
「辰彌!」
在夢中聽到的聲音,此刻正在黑洞中迴響著。
「辰彌,救命啊……」
一時之間我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可是後來發現不是夢,在黑暗的某一個角落真的有人在呼喚我。
我霍地坐起來。
「典子!典子!」
我輕輕地叫了典子兩聲,可是沒人應我,後來我打開手電筒一看,根本沒有典子的人影。我看了一眼手上的表,十點二十分,啊!駭人的黑夜已經過去了。
在那個時候,我又聽到叫喊聲。
「辰彌,辰彌,你在那裡呀?快救我!啊!我……要被殺了呀!鳴……」
我總算清醒過來了,趕緊跳起來衝到洞外去。
那些留下來看守的人似乎已經走了,「鬼火潭」的對岸黑漆漆的一片,從那黑暗中隱約傳來聲聲呼救。
那忽遠忽近的叫聲聽得我全身汗毛直豎。
「辰彌……」
啊!那不正是姐姐的聲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