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墓神廟之行
我一直想去看看八墓神,八墓神是這個村莊所有罪惡和災難的源頭,儘管這麼做對眼前所發生的問題毫無幫助,但是我還是認為有必要去。
由於哥哥突然去世,使得田治見家上上下下一片混亂,加上一來這裡我就遇到一連串奇怪的事,忙得沒時間考慮自己的生活,難得此刻心情沉靜下來,才發覺自己一直都沒有機會出去四處看看。
就在哥哥作頭七的那一天,美也子提早過來幫忙,我趁機把這件事告訴她。
「選日子不如撞日子,乾脆我們現在就去吧!反正作頭七我也幫不上什麼忙,而且傍晚以前麻呂尾寺的住持都在,這中間還有一點時間,倒不如我們現在就去。」
就這樣她邀我一起去。
由於我們都是在都市長大的,所以不知道在服喪期間不可以到廟裡拜拜。我想,我們就算知道,恐怕也不會注意到的。
當我將這件事告訴姐姐時,她有點驚訝,但是她還是附和著說:
「這樣啊!那你就好好玩吧!不過要盡早回來喔,因為客人快來了。」
「好,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那邊離這裡不太遠。」
我們穿過寬廣的和室從後門出去,一出後門就見到一段上坡路,再向前走幾步,有一個小小的蓄水池,還好這附近沒有什麼住家,不用擔心會碰到人。
在蓄水池的旁邊,有一個用花岡石堆砌成的墳墓,周圍用黑檀木柵欄圍住,在下方的石頭上立著一個石碑,上面寫著「田治見家之墓地」。
在此之前,我曾經在哥哥下葬時來過一次,墓地旁邊有一條小路,從這裡往前走,是一個小山坡,種著纖細瘦長的赤松,四周立著零星的墓碑。這個山坡就是八墓村村民永眠的地方。
「不知道金田一耕助這個人還在八墓村嗎?」
我突然想起金田一耕助,隨口向美也子詢問一下,然而美也子卻突然皺起眉頭說:
「是啊。他還留在這裡。」
「他到底是什麼人?是不是警察?」
「這個嘛,我也不太清楚,我猜他可能是個私家偵探。」
「私家偵探。」
我聽了有點嚇一跳。
「那他是為了毒殺事件而來這裡調查的嗎?」
「不會吧!他來的時候,久彌中毒那件事又還沒有發生,況且事情發生在田治見家,家裡的人最有嫌疑,而西屋與東屋又沒有仇恨,也沒有道理請私家偵探來調查田治見家的人呀!」:
「話是沒錯,但是,為什麼野村先生會邀請私家偵探來這裡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認為他來這裡應該沒有特別的目的。聽說有人委託他到鄰近的鬼首村去調查案情,那邊的事解決了,他才順道到這裡來休息一陣子的。」(作者注有關鬼首村,請參考《惡魔的手毯歌》和《夜路》兩書。)
「咦,怎麼會有人請那種人來調查呢?」
我不知不覺將心裡的感觸說出來,美也子聽了哈哈大笑。
「怎麼說得這麼難聽!俗話說:人不可貌相,說不定他還是個名偵探喔。」
這句話果真被美也子說中了。就在不久之後,我們親身體驗到不可思議的事實——這個蓬頭垢面的男人,竟然是個非常優秀的名偵探。
撇開這些不談。我們繼續由立著許多墓碑的山坡往上走,不久看見一條大一點的山路。通過這條山路,剛才隱約聽見的水聲突然變大了。我往下一看,有一條湍急的溪流順著山谷而下,水流撞擊著岩石發出棕棕的聲響。這條溪流相當的清澈,一眼可以看到溪底滿是岩石。
「下次有空我們再一起下去看看這條溪,溪底四周遍佈著鐘乳洞,這些可是別的地方看不到的奇觀喲!」
我們沒有下到溪邊去玩,而在中途轉向往和溪流平行的上坡路走。走了一會兒,終於到達往八墓神廟的石階。石階大約有五十級,由下向上看非常的陡峭,爬到一半的時候,我向下一看,只覺得一陣頭昏目眩。等我們好不容易爬上去時,幾乎都快斷了氣。
到了上面,跟前是一片大約兩百坪的平地,這塊平地是由村民將整座山頭剷平開闢成的,八墓神廟就建在這裡。
八墓神廟的型式和日本一般的神廟大同小異,不值得特別描述。
我們形式上參拜一下之後,就繞到廟的後面去。也不知道住持到底在不在,我們一直沒有看到任何人影。
廟的後面有一個大約十級左右的石階,登上石階,上面是一片約五十坪左右的平地,有八座墳墓立在這裡。正中間是一個較大的墳墓,其他的七個墳墓則圍繞著中央的墳墓平均排列。中間的墳墓可能是將軍的墓,而其他七個可能是他的屬下,墳墓的旁邊立著一個石碑,上面記載了八墓神的由來。由於上面的文字都是用古文寫的,所以我看不太懂。
在這塊平地的東邊,有一株巨大的杉木高聳參天。
「這就是雙胞胎杉樹,西邊那一棵,今年春天被雷擊斷。」
我一邊聽美也子解說,一邊轉過頭看著平地的西邊時,突然心臟一緊。
平地的西邊有一張去除穢氣用的繩簾,綁在杉樹的殘幹上。在繩簾的旁邊站了一個人,她紅著臉一心一意地數著念珠。雖然那只是側影,但是我一眼就看出她是個尼姑。她是濃茶尼姑嗎?
「我們回去吧?」
我輕聲的說,並拉了一下美也子的袖子,然而美也子卻轉過頭來說:
「沒關係,她不是濃茶尼姑,她是老的梅行尼姑,人很和善,所以不必擔心。」
我後來才知道老的正確寫法是姥。這原本是一個別名,流傳在日本大街小巷的姥捨傳說中,曾經出現過這個地名,後來姥不知不覺地被傳成老。姥那裡有一問寺廟,叫做慶勝院,梅行就是那間寺廟的住持。梅行的正確寫法應該是梅幸,梅幸尼姑人概不知道有一位歌舞伎演員梅幸和她同名吧。
梅幸尼姑一心一意地祈福了一陣子之後,終於站起來轉向這裡。她好像有點意外地張大雙眼,馬上又露出親切的微笑。她果然和濃茶尼姑妙蓮完全不同,有著與眾不同的高雅氣質,臉蛋白白圓圓的,有點像觀音菩薩般柔和。在她光而圓的頭頂上,戴著一頂茶色的宗匠頭巾,身穿黑色袈裟,年紀大概超過六十吧!
梅幸尼姑數了幾顆念珠之後,靜靜地向我們這裡走過來。
「大師,您是在祈福嗎?」
「是的,因為有大多的事令人擔心了。」
梅幸尼姑稍微皺了一下眉頭,盯著我看。
「這是東屋的……」
「是的,他是辰彌。辰彌,她是慶勝院的梅幸尼姑。」
我輕輕的點點頭。
「能在這裡見到你,真是大好了,我現在正要去你家幫麻呂尾寺住持的,」
「真是辛苦您了。」
「大師,麻呂尾寺的住持師父身體還好嗎?我聽說他生病了,」
「是的。唉,他的年紀也大了,難免會有病痛。今天應該是由英泉代替他去你家,我會助他一臂之力的。」
「真是麻煩您了,那麼我們一起走吧!」
當我們走到石階附近的時候,梅幸尼姑突然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下:
「真的是太殘忍了!」
「咦!您在說什麼。」
「啊!我是說那棵叫做小竹的杉村。」
梅幸尼姑指著那棵被雷劈倒的杉村。
「咦?那棵杉樹叫做小竹嗎?」
「是的,那邊的那一棵杉樹叫做小梅,和這棵叫做小竹的杉樹原是雙胞胎杉樹。對了,東屋的雙胞胎姐妹小梅。小竹女士的名字,就是來自這兩棵杉樹的。」
梅幸輕聲說道。
「兩棵杉樹相互依偎在一起超過了幾百年。幾千年,如今一方被雷劈倒,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總覺得這是災難要發生的前兆,也為此深感不安。」
梅幸也是這個村子的人,當然無法擺脫八墓神傳說的陰影。不知不覺中,我心裡覺得很不安。
第三個犧牲者
和梅幸尼姑一同回到家裡時,正好兩間廟的住持先生也來了,客人正陸續抵達。
田治見家世世代代都信奉禪宗,參拜的是村子裡的蓮光寺,但死去的哥哥久彌自年輕時就追隨鄰村真言宗的麻呂尾寺住持——長英先生,所以弔祭的法事便邀請蓮光寺及麻呂尾寺的人。
麻呂尾寺雖然是在鄰村的境內,但從地形上來看,反倒和八墓村的關係較深,信徒也以本村的人居多。身為住持的長英先生已經八十歲,身體比較衰弱,大部份的時間都躺臥在床上,廟裡的工作都交由戰後才上山的英泉先生來處理。姥的慶勝院附屬於麻呂尾寺,當需要人手的時候,梅幸尼姑都會來幫忙。
都市裡的婚葬喜慶都已經簡化了,但鄉下還是很重視這些風俗習慣,不論吉、凶,都盡可能弄得熱鬧一點。尤其是村裡首富的田治見家,在頭七的日子裡,仍然有數十名訪客。.法事從兩點左右開始,因為分屬禪宗及真言宗的兩個寺廟都來做法事,所以整個活動一直持續到四點多將近五點的時候才結束。接下來主人家就要準備齋飯宴請法師和賓客。
家裡雇來燒炭、運材、養牛等工人,以及其他村民們,都聚在一同靠近廚房的房間裡,大夥兒一起用餐,至於親戚、村裡的重要人物,則是在將兩間八坪大和室打通的餐廳用餐。
小梅和小竹姑婆指示廚房裡為兩個和尚準備正式齋飯,其他人則是一般的套餐即可。發號施令的是兩個伯母,但真正做事的卻是姐姐,我不禁擔心起她的健康情形來。
「姐姐,你還好嗎?如果太勞累,對身體不太好喲!」
「我還好,謝謝你,真的沒有問題的,請你不要擔心。」
已經準備好的兩份齋飯及將近廿份的宴客餐,就擺在廚房的工作台上,姐姐露出蒼白的臉色,顯得有點疲憊的樣子,她的眼睛看起來一點精神都沒有。
「姐姐,你看起來臉色很差,剩下的事就讓阿島及傭人去做吧!你應該先躺著休息一下。」
「沒有那麼嚴重啦!我可以再支持一下。辰彌,請客人就位吧!」
「可以就位了嗎?那麼我去招呼了。」
當我正要離開的時候,典子跑來找我。
「辰彌哥!」
典子很小聲地叫我,並朝我望了一眼,立即將頭低了下去。
典子很少主動和我說話,她也從來不曾叫我哥哥,今天是頭一次叫我,害我覺得有點尷尬。可是看到天真活潑,毫無心機的典子,我只能露出苦笑。如果她是一個年輕又具有魅力的女人的話,也許情況又不同了,今天典子特別薄施脂粉。
「啊,有什麼事嗎?」
「慶勝院的住持有事情找你。」
「是嗎?謝謝你,請問住持在那裡?」
「在那裡。」
典子帶我到玄關旁邊的房間,進到房間時,梅幸尼姑正好準備回去。
「啊!法師要回去了嗎?現在正準備開飯呢!」
「不行,我怕會耽得很晚。我的年紀大了,身體不是那麼好,對不起,必須先失陪了。」
「辰彌哥!」
站在我後面的典子開口說道:
「等一下叫晚輩把法師的晚餐送過去就可以了。」
典子真不愧是女生,這種小細節都注意到了。
「好,那就這麼辦吧!法師,我們馬上會將食物送過去。」
「謝謝你。」
梅辜尼姑點了點她那許久未剃的頭後,突然向周圍望了望,同時靠近我,小聲地在我耳邊說著:
「辰彌先生,請到我的廟裡來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這件事和你本身有關喲!」
我聽了有點莫名其妙,梅幸尼姑則又看了周圍一眼說:
「一定要來哦!你要一個人來,不要和其他人一起來。剛才在八墓神廟那兒本想和你談,可是當時西屋的少奶奶在場,所以我不方便說。不要忘了!這件事只有我和麻目尾寺的住持知道,記住,明天一定要來哦,我等你!」
梅幸尼姑再三叮嚀後,終於離開我的身邊,但離開時還特別望了我一眼,眼神中好像在強調什麼似的,而後,又好像故意很正式地向我致意後,才朝玄關的位置走去。
梅幸尼姑突然神秘兮兮地對我說這些,我被她搞得毫無主張,也無法瞭解她剛才在說些什麼。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呆了一陣子後,終於想到我應該問她到底是什麼事。當我追到玄關的時候,已經看不到梅幸尼姑的影子了。
「辰彌哥,住持剛才說了些什麼?」
回過神來,我才發覺典子站在我身後,典子的表情就像孩子般天真無邪,但眼神卻充滿了好奇。
「啊!也沒什麼事啦!」
我從口袋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說實在的,我也不清楚她究竟在說什麼。」
回到餐廳時,大家已經坐好位子了。正面是蓮光寺的和尚——洪禪大師,以及麻呂尾寺的所化英泉先生。英泉的左邊就是我的位子,再來就是小梅和小竹姑婆,其次是為姐姐留的位於,再下去就是裡村的慎太郎,下一個位子則空出來給典子,接下去就是久野表叔和他的妻子及長男。
另一邊則是村長,接下來是西屋的主人野村莊吉先生和他的夫人,再來就是森美也子,在她旁邊的是一個年紀大約為四十五、六歲、膚色很白、留著短鬚的紳士,他就是最近搬到鄉下來的新居修平醫師,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雖然他是從大阪逃難來的,但講的後卻是字正腔圓的江戶口音,看起來氣質很不錯,小梅及小竹姑婆特別邀請他來協助解剖。
新居先生的下面,就是我外婆及舅舅兼吉,其他的兩個人不認識,他們可能幫我介紹過,只是我忘記了。
我從餐廳旁邊經過,走到廚房去告訴廚房的人,要他們送一份食物到慶勝院去。
「住持已經回去了?那就送一份過去。等一下再叫人送去好了。對了,辰彌!」
姐姐看到我時,立刻叫住我:
「我想請你幫忙送一份食物。」
「魅問題,要送給誰?」
「這裡有兩份齋飯,請幫我帶一份過去,另一份我來拿,當你送到了以後,就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是正府呂尾寺的英泉先生的嗎?那一份呢?」
「那一份都可以,反正都是相同的東西。」
於是我和姐姐各拿一份齋飯出去。
「阿島:其他的部份就請依照順序端上來,我會在餐廳等候。」
「是的。」
我和姐姐拿著齋飯井肩走人餐廳由於兩個人所站的位置使然,我手中拿的這一份很自然地送到蓮光寺的洪禪先生面前去,姐姐則將食物放在麻呂尾寺的英泉先生面前。
兩個和尚一邊用手拉了拉衣袖,一邊點點頭稱謝。
放下齋飯後,我和姐姐分別坐到自己的位於上,不久。阿島和其他女傭人陸續將客人的食物送出來。
「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料理,請大家不要客氣,盡量享用。」
我打過招呼後,洪禪先生及英泉先生輕輕地點了點頭,就將自己面前的酒杯拿起來。
洪禪先生的名字聽起來年紀好像很大,其實只不過三十多歲,他的身材很瘦,戴著很深的近視眼鏡,如果不是穿著袈裟,看起來和書生沒有兩樣。而麻呂尾寺的英泉先生則正好相反,年紀已經五十好幾,也戴著一副深度眼鏡,但是眼睛有點向上吊,兩頰各有一條從上到下的深皺紋,好像在說明他以前的生活是多麼的苦似的。
在這種場合所談論的話題,通常都是從對死去的人的追憶開始,但因為哥哥的死法不自然,理所當然的大家就避免去談他,反而以洪禪先生作為話題重心。
洪禪先生日前未婚,村長及西屋的主人野村莊吉先生都在設法幫他物色對象,觸及這個問題,年輕的洪禪先生立即滿臉通紅,臉頰上還一直冒汗。
旁邊的美也子看到這種情形,反而更加煽風點火,使得洪禪先生的頭上有如鍋爐般充滿水氣,大家見了不禁哄堂大笑。
就在大家正談笑風生之際,想不到居然發生驚人的兇殺事件,想起當時的情景,此刻我拿著筆的手還在發著抖呢!
洪禪先生及英泉先生好像都不太能喝酒,吸了一口之後,便立即拿起筷子來。其他的人也陸續動手吃飯,阿島則忙著幫大家添飯。
然而,突然間席上傳出一聲慘叫聲。
「啊……」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聽到尖銳的叫聲後,才將頭抬起來,只兒麻呂尾寺的英泉先生用手從後面架住洪禪先生的身體。洪禪先生的手和筷子同時垂到榻榻米上,另一隻手放在喉嚨和胸前的位置。
「啊!好……苦……給我水……」
現場馬上有四,五個人站起來跑向廚房,而其他的人也都跪坐了起來。
村長繞到洪禪先生的後面,望著他的臉緊張地問:
「洪禪先生,你怎麼了?振作一點!」
「我……很痛苦……我的胸部……」
洪禪先生用手指抓著榻榻米,突然之間,全身發出激烈的顫抖,最後在桌上吐了一大口血,氣絕而死。
「哎呀!」
不知是誰發出的驚叫聲,大家幾乎在同一時刻都站了起來,有的人甚至逃離座位。
這便是第三次殺人事件。
致命的醋沾料
我的噩夢一直持續著。在一連串無法理出任何頭緒的殺人事件之中,我遭遇到各種可怕的場面,其中最可怕的景象,就是洪撣先生死的時候。
新居醫師看到洪禪先生吐血,立即站了起來,他好像馬上發現什麼似的:
「久野先生,請幫我一下!」
他請久野表叔幫忙。我聽到他這麼說,立即將頭向久野表叔的方向望去,到現在我仍然無法忘記當時他臉上的表情。久野表叔原本是坐著,但正直起身來準備站起來,額頭上都是汗珠,眼珠幾乎要掉出來了,右手仍然握著酒杯,左手放在膝蓋上握得緊緊的。突然間,我聽到杯子被捏碎的聲
由於新居醫師呼叫他,久野表叔才回過神來,從口袋中取出手帕擦掉頭上的汗。當他發現手掌在流血,慌忙用手帕將血跡擦乾,站起來朝新居醫師走去。很明顯的,他的膝蓋在發抖。
新居醫師望著久野表叔,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後,才開始對洪禪先生進行診斷。
「麻煩請一個人到玄關幫我把皮包拿來!」
美也子立即動身去拿。新居醫生幫洪禪先生打了兩、三針後,搖搖頭,放棄地說道:
「沒有辦法了,已經沒有救了。」
「醫師,洪禪先生的死因是什麼?」
村長以很低沉的語調問道。
「不經過解剖是無法獲得正確答案的,但是我猜和久彌先生的情形有點雷同。久野先生,你的意見如何?」
久野表叔的眼神似乎沒有剛才那麼緊張,但卻沒有聽到新居醫師問他的話。大家都靜靜地圍在洪禪先生的周圍,望著現場發呆。突然間,有人用力推我的背。
「就是他!是他!是他放的毒!」
我嚇了一跳,並轉過身去,只見麻呂尾寺的英泉先生正惡形惡狀地用手指著我。
「是你下的毒!是你!你殺了自己的外公,再殺死自己的哥哥!現在又想要殺我,只不過不巧誤殺了洪撣。」
英泉先生的額頭上血脈賁張,向上吊的眼睛滿佈著血絲。在那一瞬間,我可以感覺到他身上充塞著濃重的殺氣。
這時候有一個人來到我的身邊,將我推到一旁,並站在我的前面,她就是我姐姐春代。
「喂!英泉先生,你不要亂講話!」
姐姐的聲音有點發抖。
「辰彌為何要毒死你?難道說你和辰彌之間有特別的關係嗎?」
英泉先生好像怕被別人發現什麼似的,露出畏怯的表情,並慌忙四下張望。當他發現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時,立即狠狠地用袖口擦著額頭上冒出的汗。
「沒什麼,是我失禮了。」
「這件事沒有什麼失禮不失禮的。請告訴我們,英泉先生,辰彌為何要殺你?為何要對你下毒?」
姐姐不斷地逼著英泉先生,而英泉先生則顯得更加狼狽。
「沒有什麼,真的,可能是因為我看到可怕的事,一時緊張,才會胡亂說話。這只是意外事件,請各位將這件事忘了吧。」
「不論你多麼緊張,有些語是不能說的。英泉先生,請明確地說明你和辰彌之間有什麼關係。」
「好了,姐姐,你不要太激動,不然對身體不好的。」
「可是,他怎麼可以這樣亂說話?」
英泉先生絕對不會無的放矢,不論再怎麼驚慌,心中若沒有這件事,是不可能會說出來的。當他知道洪禪先生被毒殺時,立即認為兇手真正的目的是毒殺自己。為何他會有這種想法呢?
「你殺了自己的外公,又殺死自己的哥哥!現在又想要殺我……」
為何兇手在殺了外公及哥哥之後,又會以英泉先生為目標?實在想不透,我完全無法瞭解這生事,因為疑點大多。
洪撣先生被毒殺這件事,使八墓村掀起恐怖的旋風。這是很正常的現象,因為不論外公或哥哥,到目前為止,這些犧牲者都是和田冶見家有著極深切關係的人。而現在這個犧牲者,除了是蓮光寺的人以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第一個殺人事件及第二個殺人事件已經很難找出兇手的目的何在了,第三個殺人事件更可以說是一件完全無意義的殺人事件,兇手沒有特定的對象,完全以毒殺人來滿足自己的私慾。
無論事情如何發展,總得先報警處理,於是警察立即來到現場。人夜後,礬川警官帶著許多N市的警察來了。
這個礬川警官是縣刑事局中以老狐狸著稱的老練人物,哥哥淬死後,他就開始著手調查。他的辦公室雖在N市,但最近每天到這個村子來,所以,礬川警官會出現,一點都不稀奇,然而令人覺得納悶的是,金田一耕助竟然也出現了,更奇怪的是,金田一耕助在他們之間似乎很有威勢,連礬川警官對他都很客氣。
調查的結果如下:
殺害洪禪先生的毒是放在含醋的沾料裡面,而下毒的時間,可能有幾種狀況。
包含齋飯在內的食物,除了湯以外,都是大家在唸經的時候就裝好並排列在廚房內。而到廚房的人,除了女人以外,也有男人來過,有的來要水或者要杯子等,所以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洪禪先生的齋飯裡下毒。問題是,兇手怎麼會知道那一份齋飯會送到洪禪先生的面前?
齋飯有兩份,其他則是一般的套餐。任何人都知道齋飯是送給和尚的,所以,下毒者即使在座,也不必擔心自己會吃到有毒的食物。但沒有人能預測那一份齋飯會送給洪禪先生或是英泉先生。
我拿到有毒的齋飯,而姐姐則拿著另一份沒毒的,這完全是偶然碰上的,而且因為我站在姐姐的右邊,一路上保持這種位置來到餐廳,將有毒的那一份餐送到洪禪先生面前,也是偶然的。這些事在進行時,我和姐姐都沒有刻意安排過,如果當時我拿起另一份齋飯,或是我站到姐姐的左邊,那麼被毒殺的人就是英泉先生了。
難道兇手只要殺死洪禪先生或英泉先生其中一個就可以了嗎?天底下哪有這種奇怪的殺人方式。
這一切都無法解釋,所有事情都亂成一團。然而,這個事件的兇手絕對不是笨蛋,也不是腦筋不清楚的人,甚至可以看出他殺人的手法十分細緻。可能是因為此刻我們不知道兇手的計劃,所以我們才看不出破綻。換言之,到目前為止的三個殺人事件、只是兇手設計的殺人計劃上的三個點而已,要等兇手將整個計劃執行完全,我們才有辦法知道他殺人的目的何在。
話題又轉回現場,當天晚上,金田一耕助提出一個建議,要在犯罪現場進行奇妙的實驗,因此要求我們坐回本來的位子。幸好新居醫生有注意到,除了將屍體移開進行解剖外,其他的東西都沒有動,食物仍然在原來的位置,於是我們分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對不起,請仔細看一下是否有什麼地方下對勁,各位面前的食物是否確實就是當時吃的那份?請仔細檢查一下。」
每個人都將自己面前的食物仔細檢查一番,看看盤碗內的食物有沒有減少,情況大致正常。
而後金田一耕助開始檢查每一個人面前的醋沾料,井在筆記本上記著一些資料。
我知道了!
金田一耕助是在調查誰吃了醋沾料,誰沒有吃醋沾料。我會這麼想,是根據下列的理由推斷來的。
當天的晚餐有齋飯和一般餐,所以兇手不用擔心自己會吃到有毒的食物,但也可能會有相當的危險存在。因為將餐食排放在餐盤上是最後才進行的,此時盤子有可能會被調換,也有可能用筷子將某些菜從一個盤子夾到另一個盤子上。
兇手下毒後,若有人將下毒的食物和其他的掉換,或是從當中央取食物放在其他的盤內……,那麼兇手自己也有可能吃到有毒的食物,因此他絕對不會去動那份醋沾料。
我在很久以後才聽到金田一耕助告訴我調查的結果,當時沒有動醋沾料的人只有我一個。
英泉的神秘之旅
我已經很累了,累得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
算了,想那麼多幹什麼!
人類所能承受的緊張和興奮是很有限的。那些刺激超過極限時,整個人就會陷入迷迷糊糊的狀態,而我現在就是處於那種狀態中。
洪禪先生的屍體被移到其他的房間解剖,礬川警官也趁便發電報給縣警察總局的醫師N市博士,請他來協助解剖。
在處理完這個手續後,當天一直到很晚的時候,我們還在接受各種嚴格的調查,前面兩次謀殺事件因為不知道下毒者在那裡,或是利用什麼機會下毒,無法詳細調查,而這次則很清楚,下毒者就在屋內,下毒的場所就在混雜的廚房內。
換句話說,殺死外公、哥哥以及洪撣先生的人,就在我身邊。想到這裡,我不禁毛骨慄然,一整天心驚膽顫,什麼事都無法做。
在這次調查中受到最嚴格詢問的人,就是我。
因為在我家持續發生了這麼多不幸的事件,已使調查人員的態度大幅改變,在他們眼中,我好像變成怪物,做出來的事情都違背常理,他們很直接地懷疑這些連續殺人事件和我的個性十分相符。
因為我有一個個性暴躁的父親,而我繼承了父親的血統,凶暴的遺傳基因也在我的體內竄動著。不但如此,我還將凶暴的特性隱藏起來,變成外表和善、內心凶殘的殺人惡魔。
我的出生和那件慘絕人寰的兇案息息相關,那件事變成主宰我步向黑色命運的星宿,或許會驅使我犯下這種滔天大罪。
對我最不利的一點,就是我在村子裡算是一個新來者。村人對我不太瞭解,所以,沒有任何人能為我辯護,甚至連我自己的姐姐也不見得會幫我。想到這裡,我真有說不出的痛苦。
即使姐姐相信我,警察仍然對我投來懷疑的眼神,高級警官及小警察們也不斷地調查我,有的採取迂迴方式,有人採取直接逼問方式,這些不顧人性的質詢方式使我的身心遭受嚴重的打擊。
在江戶時代就有人採取疲勞轟炸的拷問法,也就是不讓嫌疑犯休息,使他身心俱疲而陷入迷糊狀態,最後終於受不了而招供。
雖然當晚警察的態度並非如此殘酷,但我因為持續地緊張,再加上人也疲憊不堪,以致於言語上有些前後矛盾,使我遭受到類似犯人般的待遇。
我在極端的疲勞下,精神已瀕臨崩潰,幾乎以為自己已經人格分裂,一個正常的我留在我的軀體上,另一個邪惡的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溜出去做出可怕的事。
再這樣繼續拷間下去,我可能會向他們表示:
「是的,是的,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承認了,請不要再逼迫我……讓我輕鬆一下吧!」
最後讓我脫離危險狀態的,正是金田一耕助。
「算了吧,礬山先生,不論這個案件的兇手是誰,都不是一朝一日可以查得出來的,因為兇手的動機根本無法理解。丑松先生和久彌先生被毒殺的事,看起來似乎有動機,但仔細探討後,卻又發現動機好像並不存在;這次洪禪先生的情形則完全無法猜測動機。兇手的目的是什麼,在案情沒有明朗之前,再逼迫辰彌先生也沒有用呀?」
金田一耕助這個人似乎具有相當的權威,他這一句話竟使我不必再接受嚴厲的訊問。
礬山答官苦笑著說道:
「這不是一個小案件。甘八年前的事件雖然很可怕,而且可以說是前無古人的大案子,但卻是一個單純的事件,然而這次的事件規模雖然不大,卻令我們煩惱不已,甚至比以前的兇案還難處理。真是的,父子兩代都惹出一些案子,讓我忙得團團轉。」
到了晚上十一點,警方留下兩名刑警看守洪撣先生的屍體,其他人則回去休息,洪撣先生的屍體要等明天N市博士來了以後在田治見家裡進行解剖。
警官們回去後,來參加頭七的客人也紛紛離開,偌大的家宅一下子又恢復了原有的安靜。
我已經沒有精神做任何事了,因為心中充滿了許多悲觀的想法。當我獨自坐下來時,眼淚不禁流了出來。
沒有人和我說話。廚房傳來洗碗盤的聲音,但沒聽到有人講話。阿島跟那些幫傭的女人應該正在談論今天的慘案,可能是為了怕惹我不開心,所以將聲音放得很低,以致於我聽不到她們說話的聲音。這些人是否也已經逐漸對我產生懷疑了?
我是孤獨的。
沒有一個人是我的朋友,沒有一個人來安慰我。正當孤獨的感覺佔滿我整個腦海中時,突然有人看到我的內心深處。
「我是和你站在同一陣線上的。」
並且從後面抱住我的肩膀。
是姐姐春代,姐姐親切地抱著我的肩膀。
「不論別人怎麼講,我們是同一陣線的,請不要忘了這一點。我相信你,我不但相信你,我也瞭解你,你不是那麼可怕的人!」
在這個時候,我並沒有空檔去多想其他的事,只是像孩子般將頭鑽人姐姐的懷裡。
「姐姐,請告訴我,我現在應該怎麼辦?我不應該來這裡嗎?若是我不該來,我隨時可以回神戶去。姐姐,告訴我該怎麼做好嗎?」
姐姐輕輕地撫著我的背,鼓勵我說:
「不要說這種沒有志氣的話,你是這個家的一份子,理所當然應該要回來,你一定要繼續留在這裡,」
「可是,姐姐,我來了之後卻發生這麼多可怕的事情,我真的是連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姐姐,你告訴我,這些事情是誰做的?而這些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辰彌!」
姐姐的聲音似乎在顫抖。
「不要去想那些無聊的事,你和那些可怕的事件沒有任何關連。這件事姐姐很清楚,你怎麼會有機會將藥包掉包呢?你剛到這裡沒多久呀!」
「可是警察不這麼想,那些人根本就認為我是惡魔!」
「因為這件案子疑點大多了。如果承辦的人鑽牛角尖,就會落人陷餅中越陷越深,反過來,只要冷靜下來,讓旁支雜節沉澱下來,主線就會顯露出來,那麼自然就能解開謎底的。辰彌,不要悲觀,你絕不可以害怕!」
「姐姐!」
我想要對姐姐說些語,可是喉嚨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似的,竟然發下出聲音來。
姐姐沉默了片刻後,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問道:
「對了,辰彌,你曾經問我一件很奇妙的事。」
「很奇妙的事。」
「是的,你不是問過我是否有人離開村子到外地去旅行的事嗎?你為何要問這件事。」
我抬頭望向姐姐,姐姐看起來也有點疲憊,可是眼睛發亮,似乎對某一事情充滿信心。我立刻將有一個男人到神戶調查我以往的品行的事告訴她,來找我的律師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聽說是一個看起來像鄉下人的人。
姐姐想了想以後,問我是什麼時候的事。我掐著手指算了算日期,告訴她大概的日子,姐姐也招著指頭計算天數。突然間,她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彈了彈手指。
「果然如此,正好是那個時候!」
姐姐接著說道:
「辰彌,當時你問的是這個村子裡的人,所以我疏忽了。那個人不是這個村子裡的人,但和村子有很深的關連,那時他正好出外旅行。」
「是誰?姐姐,那個人到底是誰?」
「是麻呂尾寺的英泉先生。」
我嚇了一跳,再度瞪著姐姐,整個人就像被人用釘子從頭頂敲進去一般僵硬不動。
「姐姐,這是真的嗎?」
我的聲音也在發抖。
是的,一點都沒有錯。剛才英泉先生對你說那些奇怪的話,我很生氣,後來就不理他,專心吃東西,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想起來的。英泉先生在上個月初的時候曾離開麻呂尾寺五、六天,聽說是出外旅行。」
我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好像吹滿氣似的,精神又恢復了。由於我太過於興奮,牙齒竟然喀喀作響。
「姐姐,英泉先生是什麼樣的人?和這個家又有何關係?」
「他和我們家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那個人是在戰爭結束後才到麻呂尾寺來的,先前是在滿州傳教。長期駐守在麻呂尾寺的長英先生因為生病,所以他就暫時代理長英先生,我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如果在神戶出現的人就是英泉先生,那他為何要如此做?為何對我的事如此關心?
「姐姐,英泉先生或許知道某些內情,要不然他今天不會講那種話。」
「一定是這樣。」
姐姐很肯定他說道:
「英泉先生後來解釋說是自己太過於害怕而語無倫次。一個人不論再怎麼緊張,心中沒有存著那些念頭,是不可能說出口的。辰彌,你可記得他當時所講的話?」
我怎麼可能忘記?一想到當時的情形,身體就會不由自主地發著抖,我點了點頭,不想說任何的話。
「從他的話當中你是否發現一些線索?英泉先生一定誤解了某些事情,可是有什麼事可以讓他誤解的?」
我當然不可能有答案。想起這個村子的人對我的態度,心中就有一股無法形容的怒氣,為了不增姐姐的煩惱,我仍然保持靜默。這時,阿島走了進來。
阿島走到我旁邊說:
「辰彌先生,主人請你現在就過去。…
「我立即過去。」
姐姐正想站起來時,阿島比了比手勢請她坐下。
「大小姐可以不用去,只要辰彌先生過去就行了。」
姐姐聽了,不由得和我互換一道疑惑的眼光。
毒茶
我回到這個家已經將近一個星期,但到目前為止,仍然不曾和兩個姑婆單獨見面。每次我和姑婆們見面時,都有姐姐或其他的人在場。
現在,在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情之後的深夜裡,姑婆們不要姐姐和我同去只要單獨相我見面,使我覺得非常的不安。
但事實上也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事,所以我就隨阿島前去,姐姐則露出不安的眼神目送我離開。
小梅及小竹姑婆住在主屋的最內側,她們使用兩個房間,一間是她們的臥室,兩個人一向同眠共枕,另一間則作休閒、喝茶用。
阿島帶我進到她們的房間時,小梅和小竹姑婆都還沒有睡覺,正在喝茶。我仍然分不清那一個是小梅姑婆,那一個是小竹姑婆。
她們看到我之後,說道。
「辰彌,辛苦了,來這裡坐下。」
「阿島,這裡沒你的事了,你下去休息吧。」
小梅和小竹姑婆輪流說話,我在她們指定的位置上坐下,阿島則靜靜地點丁點頭後就離開了。
我將兩個長得實在很像猿猴的雙胞胎互相比較,同時問道:
「姑婆,找我有事嗎?」
「呵呵呵,辰彌還是一點都沒變。這是你的家,你要習慣這裡,是不是?小竹。」
「是的,小梅說的沒錯,不要露出那麼生疏的樣子。久彌已經死了,你就是這個家的主人,你應該接受這個事實。」
人類若活到她們那個年齡時,可能都會變得比較無情,小梅和小竹姑婆似乎對今天所發生的事都沒有任何的感覺,她們的表現使我覺得很不對勁,我有點坐立難安。
「請問你們找我有事情嗎?」
我又問了一次。
「喔!對了,也沒有特別的事,只是想到你很累了,所以想請你喝一杯茶而已。」
「這幾天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你一定很累了,來喝一杯很少有機會喝到的茶吧小、梅,你拿給他。」
「好的。」
小梅姑婆幫我倒了一杯濃茶。我無法瞭解兩位姑婆的真意,只能傻傻地望著她們。
「怎麼了?小梅特別為你泡的茶,你不想喝嗎?」
在小竹姑婆的催促下,我只好拿起杯子喝茶,但我馬上又瞪著姑婆看。
因為我的舌頭感覺到有一股奇怪的味道。當我再度望向兩位姑婆時,我發現她們正在互相對望著,眼神中帶著十分曖昧的暗示。突然,我覺得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全身的毛孔直冒冷汗。
殺人魔?長得像猿猴般的兩個老太婆是殺人魔?
「怎麼了?辰彌,你怎麼露出那麼奇怪的表情?一口喝光它吧!」
「好……」
「呵呵呵!這個孩子真奇怪,怎麼會露出不放心的表情?這茶又沒有毒,放心吧,儘管喝光它,」
殺人魔怎麼會這麼坦白?兩個老太婆仍然很愉快的說著,只是她們現在望著的是我拿著茶碗的雙手。
我的額頭冒著冷汗,跟前一片漆黑,拿著碗的雙手一直在發抖。
「你到底怎麼了?趕快一口喝完它,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了,今晚你也的確夠忙的。」
「不錯,今天確實發生了許多事。趕快把茶喝完,回去睡一覺,就什麼事情都忘記了。睡覺是人生中最舒服的事。,,
我覺得進遲兩難。喝到嘴裡的苦茶不可能吐出來,就算吐出未又怎樣,因為有一部份已經滑進喉嚨了。
管它那麼多!我突然鼓起勇氣將可疑的茶全部喝了下去。就在喝的同時,我的心中湧起一股恐怖、戰慄及絕望的念頭。
「好了,好了,喝下去了。」
「呵呵呵,真是好孩子。」
小梅和小竹姑婆互相對笑著,她們縮著頭的笑法,簡直和小孩一模一樣。這時,我的身體變得更加僵硬。
我現在的肚子應該要開始痛了吧!我是否會吐血?我被自己嚇得全身冒冷汗。
「好了,辰彌,你可以下去了。」
「是的,聽小竹的話,離開這裡回去休息了,好好的睡一覺吧!」
「是。」
行完禮後,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跟前發黑,我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姑婆的房間。來到走廊上,陵隴中看到姐姐一臉擔心地站在那裡。「辰彌,姑婆找你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只是讓我喝一杯茶而已。」
「喝茶?」
姐姐皺著眉頭,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就在這時候,她才注意到我有些不對勁:
「辰彌,你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還流那麼多汗……」
「沒什麼,只是有點累而已,今晚好好睡一覺就行了,姐姐晚安。」
我將姐姐伸過來扶我的手撥開,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回到離館,阿島已經幫我把床鋪好,我簡直和酒醉的人沒有兩樣,歪歪倒倒地換好睡衣關掉電燈,隨即摔在床上。
小時候,我曾經看過一部名叫「八陣守護城」的戲:主角佐籐肥田頭正清將軍明明知道踉前擺的是毒酒,卻因為某種原因而不得不將它喝下,喝下之後,就將自己關在天守閣內三年,看著生命之火慢慢媳滅。當時在我幼小的心靈裡,就已經休認到人生的恐怖及悲哀。
當晚我的心情就是那個樣子,我集中所有的精神,想要瞭解自己的身體究竟產生什麼變化。這是一種無法說明、沒有希望、非常黯請的情緒,我在暗夜中閉著眼晴,一幕幕恐怖的畫面不斷地出現在跟前。
然而,我的體內卻沒有產生任何變化,有的只是因為恐懼而繃緊的肉體和疲勞的神經而已。
我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不久,一種異樣的感覺使我驚醒過來,當時是深夜幾點鐘,我完全不知道。
夜半禮佛
我從小就有一個怪僻,也許應該算是一種病。
在非常累的時候或是面臨考試的時候,就會產生這種現象。晚上上床睡覺後,迷糊之間就會醒過來,然而我沒有完全清醒,只是知覺半醒,而運動神經則完全處於睡眠狀態中。
若沒有親身體驗到那種情形,實在無法瞭解到當時我所感覺到的恐怖和心慌。
我的知覺是清醒的,對自己周圍發生的事情也很明白。但是運動神經卻完全無法發揮作用,不但手腳無法動,連嘴巴都無法動。想要大聲叫喚出來,舌根卻好像被定住一樣。根本無法發出聲音,整個人就像植物人一般無助。
當天晚上,我意識半醒的情形正是這種狀態。
我,躺在床上,感覺到有一股氣流在移動,而且離我很近。我在睡覺前確實已經將燈關掉,但現在卻有一絲微光出現,然而我的身體根本無法移動,全身的運動神經都罷工了。
我記得自己當時因為恐懼而全身冒冷汗,想要叫,卻和往常一樣,舌根打結根本發不出聲音,想要坐起來,全身則像漿糊般軟軟綿綿的:想要張開眼睛,也無法達到目的。我現在的樣子其實和死掉是差不多的。
來到我的房間的人可能對我的情況很放心,慢慢地朝我的床鋪過來。雖然他有點遲疑,但最後還是來到我的床邊,我可以感覺到他在我身邊,並且望著我。
那人在我床邊坐了一陣子都沒有動,起先呼吸還很輕,後來氣息愈來愈重,連熱氣都吹到我的臉上,而後還發生更奇怪的事情,一股熱熱的液體滴到我的臉上。
我突然用力吸了一口氣,對方似乎嚇了一跳,立即將身體縮回去,並且持續一陣子都沒有動作。他看我沒有動靜後,又變得很安心的樣子,開始移動。不知為什麼,他躲到後面去,又持續一陣子不動後,才慢慢地站了起來。
在這個時候,我本來無法張開的眼睛,現在可以張開了。
當我定睛一看時,我覺得全身好像被電電到一般。
三酸圖屏風的前面站著一個人,背對著我,看起來就像是屏風裡的佛印相尚跑了出來。
我忽然想起姐姐講過的話。
以前曾住過這裡的平吉也看過屏風圖內的人跑到外回來……
正當我想要看清楚是什麼人時,原來房內一直亮著的微光突然不見了,那個奇怪的身影好像被屏鳳吸進去一般,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我使盡力氣移動我的身體,但毫無用處。這時我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呼吸,我用力地做著呼吸運動,希望藉著呼吸運動來增強我的反射神經。以前我曾經用這種方法恢復運動功能。
當我還在努力的時候,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那是一陣很輕柔的腳步聲,和貓的腳步差不多,除了腳步聲之外,我還可以聽到衣服摩擦的聲音。
沒多久,腳步聲和衣服的摩擦聲來到門口,並且停在那裡。
我把眼睛閉了起來,繼續進行深呼吸,心臟跳動得很急速,額頭上也冒著汗。
門被輕輕拉開了,隨著門被拉開,透人房間的光線也逐漸增加。有人走到我房內,而且是兩個人,我微稍睜開眼睛望去。
我看到進來的是小梅及小竹姑婆,我仍然無法分清誰是小梅誰是小竹。她們手中拿著燈籠,凌過燈籠的微光可以看到她們的身影。
兩人都穿著全黑的袈裟,手腕上掛著水晶念珠,更奇怪的是她們都拿著枴杖。
兩人輕輕地走到我的床前,舉著燈籠跪了下來,並且從上往下俯望著我的臉,我當然急忙將眼睛閉起來。
「睡得很熟呢!」
其中一個說道。
「剛才的藥生效了,呵呵呵!」
另一個壓低聲音輕輕笑著。
「小竹!你看,他流了很多汗呢!」
「他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呼吸有點急促。」
「實在很可憐,一回來就遇上那麼多事情。」
「他應該不會醒過來才對。」
「我們趕快利用時間參拜吧!今天是佛陀的祭日。」
「來吧!小梅!」
「來了!」
小梅和小竹姑婆拿著燈籠離開時,順手從外面將紙門輕輕關上。
這時我已經可以動了,我在床上坐了起來。
難道剛才的經歷都是夢嗎。
那不是夢,因為姑婆們沿著走廊朝廁所的方向走去,兩人映在紙門上的身影也隨著火光搖動著。
這間離館內另外有一個放雜物的木頭地板小房間,裡面放的都是這個家的主人以前使用過的東西,我看到她們兩個人好像走入那個房間內。
我在前面提過,在我的房間內的牆壁上掛著一個能樂面具。當兩個老大婆進入儲藏室內時,我看到面具的眼睛閃閃發亮,亮光有點像燭光般閃爍,有時亮一點,有時則暗一點。我茫然地望著那個亮光,不久之後,我終於瞭解是怎麼一回事了。
能樂面具後面的牆壁上開著小孔,她們手中的燈籠所發出的光線從那個小孔中露了出來。這種情形不正說明剛才我還無法動彈時出現在室內的微光?換句話說,那就是儲藏室的燈光。剛才出現的人影忽然不見了,一定是跑到儲藏室去了。
我愈來愈緊張,心臟好像要跳出來似地鼓動著。當我躲到牆壁邊的架子時,聽到儲藏室傳來闔上蓋子的聲音,剛才還在發亮的面具的眼睛,現在已經不亮了。然後,四下一片靜悄悄的,儲藏室內已經沒有人在了。
我無法說明我這時候的感覺。
雙胞胎的小梅和小竹姑婆並沒有給我喝毒藥,只是在茶裡加了讓我睡覺的安眠藥,也就是說,她們不希望有人知道她們進入儲藏室內,所以要我睡著。但是,她們兩個人在三更半夜裡到儲藏室做什麼?
我打開電燈,輕手輕腳地走到儲藏室外面。我早就料到裡面會很暗,便先打開儲藏室外牆上的燈,讓多一點光線進入裡面。
「姑婆!姑婆!」
我輕聲叫著,其實我不期望得到任何的回答,當然也沒有任何人回答我。
這時我打開儲藏室內的燈,兩個姑婆果然不在裡面。
這個儲藏室除了我進來的門以外,再也沒有任何出入口。北側有一個小小的窗子,但上面有窗框,而且窗子又關得緊緊的,還從裡面鎖住,所以姑婆們不可能由窗子出去。
這時我開始感到害怕了。
毫無疑問,這間儲藏室一定另有出人口。
平吉和其他人所看到的闖入者,一定是從這個秘密出口離開的,唯有這樣的解釋才會合理。
平吉說他在隔壁房間睡覺時,覺得有人在偷窺,一定是從秘密出人口進來的人,在進入臥室前從能樂面具的眼睛偷窺室內的情形。
我走向漏出光線的牆壁,看到那裡有一面鏡子,我把鏡子取下來,只見牆上出現一個圓圓的小孔。我將眼睛對著小孔望過去,果然整個房間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是誰設置這個孔呢,這個問題等以後再來想,我要先找找看有沒有其他的出人口,我環視了儲藏室一圈。
牆壁旁邊放著三個邊緣包著鐵皮的古式櫥櫃,另外還有五,六個葛籠,以及其他雜物。這些東西無法吸引我的注意,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儲藏室中央放置的長箱子上面,因為剛才我聽到一陣蓋子關上的聲音,所以馬上聯想到長箱子,箱子上面的鎖扣已經損壞了。
我打開長箱子,裡面有兩,三個夜壺,當我打算拿起夜壺時,我聽到我的腳下傳來腳步聲。」
我猛吸了一口氣,是不是姑婆她們回來了?
我急忙將燈關掉,回到房間內,並且將房間內的電燈也關掉,同時睡回床上。就在那個時候,我聽到儲藏室傳來箱子的蓋子被打開的聲音,能樂面具的眼睛又射出微弱的光線。
兩個人提著燈籠馬上進入房間,我趕緊將眼睛閉上,接著她們又拿著燈籠照我的臉。
「你看,辰彌不是睡得好好的嗎?儲藏室的燈那裡有亮過?小竹那是你的錯覺。」
「是的呀!唉,我到底怎麼了?剛才我真的嚇了一跳。」
「那是因為今天發生大多事情了。除了佛陀以外,有誰會知道那秘密出人口呢?」
「那不是我的錯覺,我們把燈籠熄掉時,確實有人從我的旁邊走過。」
「不要再說了,我們走吧!要不然辰彌醒過來就不好了,回去再談論吧!」
兩個姑婆拄著枴杖,沿著長廊回到自己的房間去。
我深深覺得剛才看到的一切,好像不是發生在這個世界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