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意思呢?難道了然和尚知道兇手是誰嗎?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盯著和尚的臉,和尚則默默地數著念珠。
竹藏跟了澤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動也不動地看著那彎彎曲曲像條錦蛇般的花子。
風越來越大了,倒吊著的花子那頭黑髮像黑蛇般仍在地上拖動著。
金田一耕助回過神來後,以他的職業本能,提著燈籠查看屍體的位置、捆綁帶子的手法之後,回頭對竹藏說:
「竹藏,麻煩你去請醫生來好嗎?他這會兒應該清醒了吧!」
竹藏如夢初醒似地揉著雙眼,又回頭看了看和尚。
「師父。」
他怯怯地喊著。
了然和尚面向禪房站著,好像沒聽到竹藏的聲音似的,一雙眼睛不知望著什麼地方,神情茫然。
「師父,了然師父!」
竹藏又叫了一遍,這時了然和尚像吃了一驚,手上的念珠掉了下來。
「什麼事?竹藏。」
了然和尚慌忙撿起念珠,聲音卻有點發抖。
「金田一先生說,要我去請醫生來。
「啊!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了。」
了然和尚嚥了嚥口水,又慌忙念了兩次「南無釋迦牟尼佛」。
「那……本家那邊呢?是不是我也去通知一聲?」
竹藏帶著徵求意見的語氣看著和尚的臉問。
「本家那頭……嗯,那你就順便去一趟好了,告訴他們已經找到花子,但是記住,不許說她是被殺死的。還有,金田一先生!」
和尚看看竹藏,又看看金田一耕助。
「我在這裡。」
金田一耕助用「請說」的眼神看著和尚。
「花子是被殺死的嗎?」
「看起來不像是自殺。」
金田一耕助對和尚的這個問話感到好笑,不自覺地想笑出聲,然而他一轉念,又發現這種場合實在不可以如此放肆,便慌忙壓抑住笑意,以搔頭來掩飾自己的失態。
「竹藏,這件事情我看還是不要告訴本家的好。那裡全都是女人,要是受到驚嚇就太可憐了。」
了然和尚終於下達了清晰的指示。
「好的,那我先走了。」
「喂,等一下……順便也去通知村長,請他到這裡來一趟。對了,金田一先生,麻煩你去通知派出所,好嗎?」
「清水不在派出所。」
「不在?」
「是的,聽說笠岡本署有緝捕令來,他開船出去迎接了。」
和尚摸摸光禿禿的腦袋說:
「這樣吧!竹藏,你還是到派出所去看看,如果清水回來了,就叫他到這裡來。」
「是!師父,那我去了。」
竹藏頂著大風在山裡走著,艱難的動作有如彌次郎兵衛一般。他衝出山門沒多久,豆大的雨就下起來了。
「可惡!」
金田一耕助抬頭看著天空,一臉遺憾地說。
「金田一先生,怎麼了?」
「雨……」。
「雨?啊!是啊!下起大雨來了,一下起雨……唉!」
「要是天亮前雨能停就好了,一下雨,腳印就會變亂了。」
「腳印?」
和尚喘著氣,驚疑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我差點忘記了,金田一先生,請到這邊來一下。」
「有什麼事?」
「我有東西要給你看。了澤,你也過來!」
「師父,那具屍體就這麼吊著行嗎?」
了澤僵立了老半天,這時才驚魂未定地說。
「啊!金田一先生,能不能把屍體放下來?」
和尚徵詢金田一耕助的意見。
「我看,暫時就這樣吧!搞不好清水已經回來了。」
金田一耕助謹慎地說。
「好的。了澤,那就別管花子了,你們跟我到這裡來。」
和尚命令道。
於是三個人離開古梅樹,走到玄關前面,這時雨下得更大了。
「可惡!」
金田一耕助對這場大雨厭惡極了,忍不住十分生氣地看著天空。
「這場雨下得真不巧。對了,金田一先生……」
和尚邊往玄關的屋簷下走,邊說:
「剛才我比你們早一步回來,我原本打算從玄關進來,後來想到這個門是從裡面閂上的,因此就繞到那邊……啊!請往這邊走,小心腳下危險。」
和尚帶著金田一耕助來到緊挨著懸崖的廚房後門,只見門裡一片漆黑。
「因為玄關門關著,我就繞到這裡,可是你看……」
和尚把燈籠舉得高高地說:
「鎖不知被誰扭斷了!」
金田一耕助和了澤兩個人見到不禁嚇了一跳。
原來那一副釘進廚房後門柱子裡的洋鎖已被敲毀,剩下一半的釘子掛在柱子上還晃著。
「了澤,你關這扇門的時候……」
「師父,我把門關上時,它還是好好的。」
「師父,這扇門是誰開的?」
金田一耕助問。」
「不是我,我剛要拿出鑰匙要開鎖,就看到鎖已經扭斷了,當時我嚇了一跳,打開門一看……就看到那個。」
和尚舉著燈籠從半開的門縫往裡面照,只見地板前的水泥地面上,有幾個很大的泥鞋印。
「師父,有小、小偷?」
了澤嚇得有些說不出話。
「你看,這腳印還很新,我看了馬上去叫你們,可是又擔心小偷就在附近,為了以防萬一,就拿著燈籠到處看看,然後就看到……」
和尚頓了頓,像嚥下什麼難吃的東西似地說:
「花子的屍體。」
「師父,這麼說你還沒進正殿嘍?」
金田一耕助問。
「當然,我哪有時間啊!」
「那我們先到裡面去查看一下吧!」
「好,了澤,你先進去開燈。」
「師父……」
「怎麼了?了澤,你在發抖嗎?真是膽小鬼。」
「師父,搞不好小偷還躲在裡面呢!」
「了澤,你放心,你看這腳印是一進去就又出來了,小偷不可能躲在裡面的……唉!我看還是我先進去吧!」
「不我先進去。」
了澤進了廚房,打開電燈,立刻大叫:
「師父,小偷沒脫鞋就進來了,你看這麼多泥鞋印!」
「哇,不得了,有沒有什麼東西不見了?」
「我正在查。」
「師父,請把你的燈籠借我用一下。」。
由於金田一耕助的燈籠讓竹藏拿去用了,他只好拿著了然和尚的燈籠查看廚房後門。
那裡緊挨著懸崖,終年見不到陽光,是個陰暗潮濕的地方。金田一耕助根據鞋印判斷,那應該是軍鞋的腳印,從外面進來,然後又走出去,可是一走到院子的地面上,因為地面堅硬,就很難找到任何腳印,再加上這場雨……
「可惡!」
他氣乎乎地罵著,當他再回到後門口的時候,和尚跟了澤已經不在廚房裡了。
「師父,了澤。」
他喊了一聲。
「我在這裡。」
住持房裡傳來了澤的聲音。
金田一耕助提著燈籠往住持房間一看,只見了澤正打開壁櫥在查看裡面的東西。
「有什麼東西被偷了嗎?」
「現在還沒發現……」
「師父呢?」
「他到正殿去查看……」
這時,了然和尚在正殿喊:
「了澤,拿燈籠來。」
金田一耕助馬上把手上的燈籠送了過去,了然和尚則從正殿南邊的樓梯欄杆上往下面看。
「師父!發現什麼了嗎?」
了然和尚把燈籠伸到欄杆外,看到在香油錢箱邊上有三根煙蒂,旁邊還散置著五六根用過的火柴。
「了澤,你打掃過這裡嗎?」
了然和尚問。
「每天早上我都來打掃,而且來參拜的人是不許在這裡抽煙的。」
「看來是小偷嘍!這個賊從後門偷偷進來,竟然還坐在這裡逍遙地抽了幾根煙呢!」
了然和尚看了看火柴、煙蒂,搖了搖頭,又好氣又好笑地說。
這裡是正殿,煙蒂跟火柴都沒有受到大雨的影響。
金田一耕助把煙蒂跟火柴—一撿起來放到紙上,同時有些興奮地搔著頭髮,對了然和尚說:
「師父,你看這些煙蒂,都是用字典紙卷的香煙耶!」
「不錯,而且還是英文字典呢!」
「對,這是簡明英日辭典上的紙,這種紙用來捲煙倒是蠻合適的。師父,這島上有英文字典的人不多吧?」
「本家的千萬大、阿一都上過中學,應該有英文字典才對。」
「本家有人抽煙嗎?」
和尚像嚇了一大跳似的,睜大了眼睛望著金田一耕助,雙手緊緊抓著欄杆上寶珠形的裝飾品,急促地喘著。
「師父,你怎麼了?」
了然和尚大口喘氣,讓金田一耕助也不禁嚇了一跳。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師父,誰會、會在那裡抽煙?」
金田一耕助有些結結巴巴地問。
「我曾經看到早苗用這樣的紙來捲煙,紙上寫滿了字,我問她捲煙要給誰抽……」
「她怎麼說?」
「她說是伯父。」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打了個寒顫。
「師父,早苗說的伯父,就是那個關在禁閉室的……」
「是的,就是那瘋子。我特別叮囑早苗說,給瘋子抽煙不要緊,可千萬不能給他火柴,早苗說她會小心的。」
天花板上的老鼠不知碰翻了什麼東西,忽然發出一聲巨響,了然和尚、金田一耕助和了澤都嚇了一跳。
在冷風狂雨裡,花子的身體全濕透了,在風雨中搖晃著。
了澤見狀,一邊發著抖,一邊含混不清地念:
「南無……」
「師父,照你的看法,今晚來這裡的叫『小偷』是關在禁閉室裡的本家主人嗎?」
「我可沒那樣說,是因為你剛才提到煙卷的事……」
了然和尚大聲否認著。
「可是你剛才說了些很奇怪的話喲!」
金田一耕助帶著一副疑惑的神情,盯著和尚問。
「我?什麼時候?」
「剛才在發現花子屍體的時候。」
「發現花子屍體的時候?我說了什麼?」
「我聽到你說『不管是誰,都對瘋子無可奈何啊』這樣的話。」
「咦?我這樣說過嗎?」
「是呀,你的確是這樣說的。當時我還感到很奇怪哩!師父,你是不是認為這件事跟本家的主人有關?」
「不管是誰,都對瘋子無可奈何啊,我有這樣講嗎?不管是誰,都對瘋子無可奈何啊,不管是誰,都對瘋子無可奈何啊……」
突然,了然和尚瞪大眼睛,神色猙獰地狠狠盯著金田一耕助,不久,他肩膀抖動著,嘴角強烈地痙攣著,然後張開雙手,蒙住整個臉,搖搖晃晃地向後退了兩三步。
「師父!」
金田一耕助有些著急地問:
「你想起什麼來了嗎?」
了然和尚蒙著臉,雙肩不住地抖著,之後,他慢慢把手從臉上拿開,瞇著眼睛避開金田一耕助的視線。
「金田一先生。」
他小聲地喊。
「嗯」
「你誤會了,我說那句話,跟本家的主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可、可是,師父,你說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那瘋子指、指的是誰?」
金田一耕助一著急,說話又結巴了。
「金田一先生,我不能說,這……這太可怕了。」
這時,和尚又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過了好半晌,他才歎了口氣,有氣無力地說:
「金田一先生,這個世界上有許多普通人想像不到的可怕事情,也有一些是你無法想像的怪事。瘋子……是的,簡直就像瘋子。但是,現在我不能說,這件事,總有一天我會對你原原本本說清楚的,現在求你什麼都別問,問也是白問,我不會說的。」
和尚說著,從正殿的欄杆探身出去。
「我好像看到有人打著燈往這裡走來了,大概是醫生吧!趁他還沒進山門的這段時間,我們先到禪房去看一下吧!」
前面已經說過,禪房跟正殿之間,有一條走廊相連。
禪房是一座寬六米、長十二米的細長建築物,坐西朝東。打開走廊盡頭的板門,左右兩邊各有一排長長的榻榻米,隔成一長條走道。榻榻米共有十張,第五張榻榻米剛好在走道中間,而兩個走道的交叉點是禪房的中央,香案上面供奉著如來佛像。此外,禪房左右兩邊是粗直條的窗戶,走道左邊是禪房的入口,外面就是庭院,古梅樹就在那裡。
了然和尚拿著燈籠查看過禪房的每個角落之後,又到門邊看了看,只見門是從裡面閂住的。
「嗯,沒有任何異樣。了澤,住持房裡有沒有丟了什麼?」
「師父,我還沒仔細查驗,不過看起來似乎沒什麼異常。」
「也許是我們寺院太窮了,沒有值得他偷的東西。啊!幸庵應該快到了,我們去等他吧!」
金田一耕助始終想不透和尚為什麼要那樣說?誰都知道所謂的瘋子就是鬼頭本家的主人與三松。可是,話又說回來了,不管是與三松或其他任何人,兇手一定是瘋子!不過這樣一來,和尚應該說:
「是瘋子做的就無可奈何了。」
然而,金田一耕助明明聽到:
「不管是誰,都對瘋子無可奈何啊……」
究竟這話是什麼意思?
瘋子不是與三松,又會是誰呢?
在醫生和村長到來之前,這個問題一直深深地困擾著金田一耕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