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只需一個人;謀殺,則需要兩個人而勒索,就起碼要三個人了……
在布隆頓或是肯新頓的某個地方,有一條漫長的大道,大道兩旁矗立著高高的房屋,然而這些富家邸宅卻大部分荒涼著,看起來像是漫無邊際的堆滿荒塚的高台。那些通向黑洞洞前門的台階如此之陡,使人不禁想起金字塔的斜坡來,而人們在敲響那些房門之前,大都會猶豫一陣子,生怕出來開門的都是木乃伊。但是更讓人感到荒涼的是那些灰色的臨街建築,綿延不斷卻又千篇一律。朝聖者們行走在這種房屋下的大道上,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想法,即無法找得到某個路口或街角;除了一個例外——一個很小的例外,一個足以讓朝聖者們驚喜得歡呼起來的例外。那就是兩座高大房屋之間的一個類似小巷的通道。和寬闊的街道比起來,那東西好像是一扇門乃至於門上的一條裂縫。但是小巷也還有相當的寬度,容得下一個俾格米人的啤酒店或是飯館什麼的,同時還可容下某個富人的馬伕,讓他站在角落裡。黑暗裡有著什麼歡快的東西,儘管這地方看起來不起眼,但卻有著某種無拘束的惡作劇的東西。在那灰色石頭砌成的高大建築物下,小巷裡面看來不過像是某個亮著燈火的侏儒人的房子而已。
在某個美妙之極的秋夜的傍晚,任何路經該地的人或許都已注意到一隻手輕輕拉開一塊紅色的窗簾——那窗簾(和上面的一些白色大字一起)將屋子內部半掩藏起來,使走在街上的人不易看見。同時,或許都已看到了一張臉,那是一張天真無邪的奇怪的臉,隱約出現在窗簾的後面。事實上,那張臉就是某個善良的叫做布朗的臉。布朗曾是文塞克斯郡一個叫卡布霍的地方的神父,現在倫敦供職。他的朋友弗蘭博,是一個私人偵探,此刻正坐在神父的對面,正在為街區的某個業已澄清的案件做著最後的記錄。他們坐在靠窗的一張小桌旁,這時神父拉開了窗簾,注視著街上的一個陌生人,一直到他走過窗戶再也看不見為止。然後神父那雙圓圓的眼珠子就不由自主地轉動起來,轉到頭上那扇窗戶的白色大字上,接著又轉到比鄰的一張桌子上——那兒坐著一個喝著啤酒吃著餅乾的挖土工人,和一個喝著杯牛奶的紅頭髮姑娘。於是(看到他的那位朋友把那筆記本放進了兜裡),他語氣輕柔地說道:
「假如你有十分鐘的空餘時間的話,我希望你能跟著那位長著假鼻子的人。」
弗蘭博吃驚地抬起頭,那位紅頭髮的姑娘也抬起了頭,臉上露出比驚訝更為強烈的神情。她很簡單而隨便地穿著一套棕色的薄粗平麻布的薄衫。但是仔細一看,她卻是一位女士,帶著有點造作的傲慢神情。「長著假鼻子的人?」弗蘭博喃喃道,「他是誰呢?」
「我不知道,」布朗神父回答道,「我想讓你去查一下,拜託了。他是朝那兒走的。」說著翹起大拇指,舉過肩膀,模糊地指了指,「他最多走過三根路燈桿,我想他就是朝那個方向去的。」
弗蘭博以一種介乎困惑與愉悅的神情注視著他的朋友。然後他站了起來,側著身子,從那低矮的酒菜館的小門擠了出去,漸漸消失在微明的暮色裡了。
布朗神父於是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小書,靜靜地讀了起來。那位紅頭髮姑娘離開她的桌子,坐到了他的對面。神父感覺到了,但是他裝做什麼也沒覺察到似地繼續讀著他的書。最後她把身子往前微微傾了傾,以一種微弱然而有力的聲音問道,「你為什麼那樣說呢?你怎麼知道那鼻子是假的?」
神父慢慢抬起頭來,眼睛難為情地眨巴著。然後他那半信半疑的眼神再次轉到酒館前面玻璃上的那些白字上面。姑娘也順著他的眼光看去,也停在了那上面,但仍是渾然不解的樣子。
「不是,」布朗神父說道,像是解答著她的疑惑似的,「那不是寫的sela,就像讚美詩裡所唱的那樣,我剛才心不在焉時就是那麼認的。而實際上那寫的是ales1。」
註:1ales:啤酒。——譯者
「那又怎麼樣?」姑娘睜大眼睛詢問道,「那上面寫著什麼又有何干?」
神父那沉思著的眼睛閒遊到姑娘那粗帆布薄袖上,袖的周圍繡著一圈優雅的細線,這細線正可將之和一般女人的勞動裝區別開來,也使得那衣服更像是一位學藝術的貴族學生的勞動裝一樣。他似乎在這衣袖上找到了很多可想的東西。然而他的回答顯得遲鈍而猶豫不決。「你看,小姐,」神父說道,「這地方從外面看起來……是啊,很體面的地方……但是像你這樣的小姐不會……一般不會這麼認為。他們絕不會選擇到這種地方來,除非……」
「除非什麼?」她問道。
「除非是某個不幸的人,但是她到這兒來不是為了喝牛奶,而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你真是一個怪人啊,」姑娘說道,「你到底想談些什麼呢?」
「並非想要麻煩你,」神父說道,「只是我想瞭解足夠的東西以便幫助你,如果你願意向我尋求幫助的話。」
「但是我憑什麼需要幫助呢?」
神父繼續著他那滔滔不絕的充滿想像力的獨白:「你不可能是來看你的什麼下人,或者地位卑微的朋友之類,因為,要真是那樣的話,你早已到客廳裡去了……你不可能是由於生病了才進來的,要真生了病,你早該找女店主了,因為她顯然看來是個受人尊敬的人……況且,你那樣子不像是生病了,只不過是不高興……這條街是僅有的一條漫長通道,沒有拐彎或者街角什麼的;而街道兩邊的房門都是緊閉著的……我只能猜測你剛才見到某個你不想見到的人走了過來,而在這石頭的荒野中又只有這餐館是唯一的避身之所……我想我剛才沒有獲得允許就偷看了那個匆匆過去的陌生男人的舉動……因為我覺得那人看起來像是壞人……而你看來則是個好人……我就作好了準備,一旦他侵犯你我就會站出來幫助你,就是這樣。至於我那位朋友,他很快就會回來的;當然沿著這樣一條光溜溜的街道走下去他什麼也查不到的……我不認為他查得到什麼。」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把他支了出去呢?」她叫道,由於好奇心,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傾了傾。她的臉上帶著幾分傲慢與急躁,與那微紅的面色正好匹配。她有一個羅馬人那樣的鼻子,就像瑪麗-安托萬內特的那樣。
神父第一次這麼靜靜地看著她,說道:「因為我曾指望著你能同我說話的。」
她臉色漲得通紅,透著憤怒的陰影,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儘管她很焦慮的樣子,她的眼裡和嘴角蹦出了幽默,她幾乎是冷峻地回答道:「是啊,既然你如此喜歡和我談話,那或許你會回答我的問題的。」她停了一會兒,補充道,「請問你為什麼認為那男人的鼻子是假的呢?」
「在這種天氣裡,他那鼻子看起來總有點像蠟做的那樣。」布朗神父極為簡單地回答道。
「但那畢竟是鼻子啊,雖然非常的畸形。」紅頭髮姑娘爭辯道。
現在是輪到布朗神父笑了起來:「我沒有說那是處於紈褲子弟的習氣而戴上的那種假鼻子,」神父說道,「這個人,我想,他所以要戴上假鼻子,卻似乎是因為他那真正的鼻子是如此的好看。」
「但是他為什麼要那樣做呢?」姑娘急切地問道。
「那首童謠是怎麼唱的來著?」布朗神父心不在焉地說道,「有一個畸形人,也走過了一英里畸形的路……那個人,我想,走過了一段畸形的道路,——帶著他那畸形的鼻子。」
「啊,他做了什麼呢?」她問道,似問非問的。
「我一點也不想強迫你對我吐露實情,」布朗神父靜靜地說道,「但是我想,你能告訴我的肯定比我能告訴你的多。」
姑娘突然跳了起來,然後靜靜地站在那兒,緊握著拳頭,就像是那種一怒之下準備扭頭就走一樣;然而她那攥緊的拳頭慢慢地鬆開了,她又坐了下來。「你比其他任何人都神秘莫測,」她渾然不顧地說道,「但是我覺得你這種神秘之中一定帶有什麼目的吧?」
「我們大家最害怕的,」神父低聲說道,「乃是沒有中心的迷宮。這就是為什麼無神論只是一個噩夢的原因。」
「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紅頭髮姑娘主意已定,「除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而外,因為這個我確實不知道。」
她用手指尖撫弄著桌布,繼續說道:「你看起來好像很知道什麼叫勢利什麼不叫勢利的;當我給你談到我的家庭如何富有以及歷史悠久時,你會知道那不過只是整個故事不可不提及的背景。我的危險主要來自我弟弟那種僵化而質樸的觀念,即貴人行為理應高尚才對。我的名字叫克裡斯塔貝爾-卡斯塔爾斯。我父親就是卡斯塔爾斯上校。你或許聽說過的,他就是那位著名的羅馬硬幣收藏家卡斯塔爾斯。我永遠無法給你描述我的父親。我能說的最確切不過的話就是:他本身就很像是一枚羅馬硬幣。他英俊瀟灑,為人真誠,閱歷豐富,不過性情倔強,而且屬於那種思想有點過時了的那種人。他對他那些收藏品的自豪勝過對他的盾型軍章的自豪——對此沒有任何人持有異議。他的特異的性格在他的遺囑裡體現得最為充分。他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他和其中一個兒子吵了架,那個人就是我哥哥賈爾斯,於是賈爾斯就被送到澳大利亞去了,他所得到的不過是一小部分補助而已。然後,他立了一個遺囑,把所有的卡斯塔爾斯收藏品以及更小一部分的補助留給了我弟弟亞瑟爾。他的本意是想把那些收藏品作為他能留給後人的最為貴重的禮物贈給亞瑟爾的,以表彰他的忠誠。正直以及他在劍橋大學裡在數學和經濟學領域取得的傑出成績。所以,實際上父親把絕大部分的財產都留給了我,我敢肯定,那是他最不屑一顧的東西,於是就把它給了我。
「亞瑟爾,或許你可以說,他對此是頗有怨言的;但是亞瑟爾又成了我父親第二。儘管他曾經和父親有一些分歧,但是當他接管了那些收藏品之後,他就變得像是獻身於某個教堂的非基督神父了。他就像是此前的父親一樣,以同樣傲慢而盲目崇拜的方式把那些半便士的羅馬硬幣和卡斯塔爾斯家族的榮譽混雜起來。他的舉止就好像表明那些羅馬硬幣必須要以古羅馬般的美德來看管它們。他沒有什麼物質愛好,他一點也不在乎個人的物質享受,他為那些收藏品而活著。他經常都懶得為了簡單的早午晚餐而穿上禮服;而總是穿著舊的棕色晨衣,在那些用繩子捆著的棕色紙包間度過自己的光陰(那些包裹除了他而外,沒人會獲准去碰它們的)。繩子、絲帶和他那蒼白而文靜的瘦臉,使得他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舊時的苦行僧。然而時不時他也會穿得像個非常時髦的紳士出現,不過那只是當他北上倫敦的商店裡去為他那些卡斯塔爾斯收藏品購置新品種的時候。
「是的,如果你瞭解年輕人的話,那如果我說我因為自己所有這些安逸和舒適而養成了粗俗的心境的話,你就不會感到震驚了。以這種心境來看的話,你就會說古羅馬人生活的方式卻是非常好的。我不像我的弟弟亞瑟爾,我忍不住要去追求那些物質享樂。我有許多風流韻事以及一大堆無聊的思想,我染了紅頭髮就是因為這些無聊思想的緣故,這和我的家庭是格格不入的。可憐的賈爾斯也是這樣,我想,父親幾乎只是把那些古羅馬硬幣給了亞瑟爾,這或許暫時平衡了賈爾斯的心理吧。儘管他真的做過錯事而且差點就進了監獄,但是他的舉止並不比我的壞,這一點下面你將會聽到。
「我現在來談談故事的無聊的部分吧。我想,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應該能猜到哪些事情能解除我這樣一個放蕩不羈的十七歲少女的煩悶的。但是許多更為可怕的東西擾亂了我的興致,以至於我幾乎無法搞清楚我自己是怎麼樣個感覺;我也不知道現在是否是因為自己的風騷而鄙視自己的感覺,抑或是因為自己那個破碎的心而忍受它。我們那時住在南威爾士的一個小型海濱勝地,離我們家幾牆之隔的地方住著一位船長,他有個兒子,比我大五歲,在他到英屬美洲殖民地之前曾是賈爾斯的朋友。他的名字叫什麼不會影響故事本身,但既然我準備把一切都告訴你,那我就沒必要不說。他的名字叫菲利浦-霍克。我們那時常常去海邊捕蝦,我們在口裡說的、心裡想的都是我們已彼此相愛了;至少他肯定曾說過他愛上我了,而我當然也想過我愛上他了。如果我告訴你他長著青銅色的鬈發和鷹隼似的同樣被海水弄成青銅色的臉,那不是為了他的緣故,我向你保證那是為了故事的需要,因為正是因為他後來才發生了一件離奇的事情。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我已答應了菲利浦和他一起到海邊去捕蝦,我當時正在前廳裡不耐煩地等待合適的時機溜出去,一邊也看著亞瑟爾擺弄著他那些剛買來的硬幣,然後見他一塊一塊地把那些硬幣分放在他那位於房屋後面的暗黑的書房裡。一聽到他終於關上了那道厚厚的門,就趕緊跑去拿捕蝦的網以及那頂寬頂圓帽,正準備往外溜,這時我發現亞瑟爾落下的一枚硬幣,正躺在窗邊的長凳上閃閃地發著光。那是一枚青銅硬幣,從那清晰可辨的羅馬鼻子,長而細的突出的頸子,以及那幣面的顏色看出,那正是凱撒的頭像,看起來非常像菲利浦-霍克。這時我突然記起賈爾斯曾跟菲利浦談及一枚很像他的頭像的硬幣,記得當時菲利浦曾說他很希望有這樣一枚硬幣的。也許你能想像得到當時我腦子裡那些狂亂而愚蠢的念頭,我當時感覺到就像得到了仙女的賜物一樣。在我看來,只要我把這枚硬幣拿走,把它當做某種類似結婚戒指的東西送給菲利浦,那它就會成為我們之間永遠的紐帶。我於是一連串地想到許多類似的事情。然而想到我正要做的事情,我就覺得像是地上裂開了一道陷阱一樣,而且一想到亞瑟爾會怎麼看待這件事,我就覺得難以忍受,就像是觸摸到滾燙的熨斗一樣難受。卡斯塔爾斯人——竊賊,而且是自己家的珍寶的竊賊。我想亞瑟爾會看見我因為這件事而如何備受煎熬的。但是接下來,一想到這種難耐的殘忍,我對他那種對於古董的過分低俗的熱情感到憎惡,同時對那個從海邊向著我召喚的年輕人和自由更加嚮往了。屋外,陽光強勁地照射著,和風拂面;花園裡某種鷹爪豆或者荊豆的黃色的頭狀花序在微風中輕輕敲打著窗玻璃。我想到那似乎有生命的生長著的金塊從那石捕叢裡向我召喚著——然後想到亞瑟爾的那些死氣的、乏味的金塊、青銅塊和黃銅塊,日漸塵封,就好像匆匆而過的生命,積滿歲月的塵埃一樣。大自然和卡斯塔爾斯的收藏品終於渾然一體了。
「當然,大自然比起卡斯塔爾斯的收藏品來要古老得多。當我緊握硬幣,沿著大街往海邊跑去的時候,我感到整個羅馬帝國還有卡斯塔爾斯家族沉重的壓在我的肩上,不但印著獅面的銀幣在我耳邊咆哮,而且凱撒頭幣上的所有鷹隼看來都好像是在撲騰著翅膀,尖叫著追趕我。然而我的心像小孩子手裡的風箏一樣輕快地越飛越高,直到我越過鬆散而乾燥的沙灘,來到一處平坦而潮濕的沙堆旁。在那離遠海約幾百碼的地方站著菲利浦,泛著金光的淺曳的海水已浸到他的腳脖子了。落日的紅色的餘暉壯麗地照耀著大地,而那綿延達半英里長的至多漫到踝關節的淺水像是一湖紅寶石的火焰。我興沖沖地脫掉鞋襪,涉水走到他站立的遠離沙灘的地方。這時我轉過頭來,看到我們正處於海水和濕沙的包圍之中,我把那枚凱撒頭像的硬幣給了他。
「正在這時,我突然隱隱地驚慄起來:在遠處的沙山上,一個人正注視著我。我當時準是有一會兒覺得那不過是錯覺,因為那人看起來不過像是遙遠天邊的一個黑點而已。但我即刻判斷出那的確是個人影,穩穩地站在那兒,朝我們凝視著,他的腦袋微微向一邊耷拉著。然而沒有確切的證據能說明他正看著我,因為他有可能是在看某條船,或者是日落,或者是海鷗,抑或是那沙灘上到處散落著的人群中的某一位。但是不管我是基於什麼作出的判斷都好像是有預感似的,因為當我們向他張望時,他便開始筆直地越過寬闊潮濕的沙灘朝我們輕快地走來了。他越走越近,我看見他長著黝黑的皮膚,留著鬍子,戴著一副黑眼鏡。他穿著黑色的衣服,從他那頂破舊的黑帽到他腳上那雙結實的黑筒靴可以看出,雖然他穿著很一般,然而看來倒還體面的樣子。儘管如此,他毫不猶豫地涉入海水裡,就如同一顆飛行的子彈一般直直地衝著我們來了。
「我還沒有告訴你當他一聲不響地涉過水陸之間的那些障礙物,跳進水裡時我那恐懼和驚訝的感覺,他那樣子就好像是剛直直地走下懸崖,而此刻正在半空中穩穩當當地行進著一樣。那響聲就像是某座房子突然被轟上了天,或者是某人的頭突然匡啷掉下來一樣。不過他只是弄濕了他的長筒靴,但是他看來就像渾然不顧自然法則的魔鬼一般。但假如他站在那水邊時有過哪怕是一絲兒的猶豫,那麼所有上述一切都不存在了。實際上,他看起來好像是完全把整個注意力都集中到我的身上,以至於海水都已蕩然無存了。菲利浦此刻正在幾百碼的地方,背對著我,彎著腰撥弄著他那捕蝦網。陌生人走到離我約兩碼的地方停了下來,海水沖到他的膝蓋來了。然後他以一種明顯是造作的腔調和發音說道:『為什麼不在別的什麼地方轉交一枚有特殊印記的硬幣呢?那會讓你感覺不方便?』」
「那人沒有什麼地方不正常,除了一個地方而外。他那淡色眼鏡並非真的不透光,而是一種很平常的藍色眼鏡;那眼鏡後面的眼睛也並非躲躲閃閃,而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他的黑色鬍鬚算不上很長很雜亂,但是他整個看起來像是很多毛的樣子,也許是因為他的絡腮鬍子長得特別高,一直長到顴骨下面的緣故吧。他的膚色既非青灰色,也非灰黃色,而是相反的。相當白皙而充滿青春活力的臉,然而這看起來像是粉紅而白的蠟色的臉,使得(我不知道為什麼)它看起來更為恐怖了。而唯一引人注意的離奇之處便是他那只形狀難看的鼻子,鼻尖處微微向一側彎曲著,當那鼻子放鬆時,就好像是被一把玩具錘從一側把它敲歪了似的。那很難說是天生的畸形,然而我又說不出來那究竟是怎麼回事。當他站在那金光閃閃的海水裡時,就好像是一頭海怪咆哮著鑽出血樣的水面來。我不知道為什麼那奇怪的鼻子會讓我作出如此怪異的想像。我想像著他那鼻子就像是手指頭一樣可以靈活運動,而且想像著就在那時刻他動了動他的鼻子。
「『給我任何一點好處,』他以那種同樣古怪而自命不凡的口吻說道,『我就可以不和你的家人談這件事。』」
「然後我突然意識到,我因為『盜竊』了那枚青銅硬幣而被勒索了。而我先前那些狂亂猜想而引起的恐懼和疑慮現在都變成了一個不容爭辯的現實的疑問,即他是怎麼知道的呢?我拿走硬幣純粹是出於一時衝動,而且我動作敏捷,再說當時只有我一人在場,因為我每次溜出去找菲利浦時都是這樣要確信了沒有人注意才離開的。而且在大街上也顯然沒有被人跟蹤;就算是有人跟蹤了吧,他總不可能像用X光透視出我手裡的硬幣吧。如果說那個站在沙灘上的人看見了我給了什麼東西給菲利浦的話,那他也至多看見了我的動作,就如神話裡那些閉著一隻眼想打高飛球的人那樣只能看見一個大概一樣。」
「『菲利浦,』我無助地叫起來,『問問他想要什麼。』」
「菲利浦放下他正在修補的蝦網,終於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的臉色異常的通紅,就像是慍怒或者害臊似的;但是那也可能是因為剛才他一直躬著身子的緣故,或者是因為那紅色的晚霞的緣故,也或者是那似乎時刻縈繞在我周圍的可怕的幻覺也說不定。他只是粗魯地說道:『你滾一邊去。』說著菲利浦示意我跟著他,瞧也不瞧那人一眼就-著海水,往海灘去了。他走到那些沙山底部用石頭砌成的防波堤上,就這樣往回家的路上走去。他或許在想要取道這些凹凸不平的長滿海草的亂石路,因為這種路對那個人來說就沒有那麼容易了,比不得我們年輕,而且對於這樣的路我們已習以為常了。但是我的這位勒索者卻仍然是動作優雅地走著,他仍然跟在我的後面,就像仔細選擇他的措辭一樣選擇著好走的地方。我聽見他那柔弱的討厭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直到最後,當他爬上沙山的頂部的時候,菲利浦終於沒了耐心(在大多數場合他都是很有耐心的),他突然轉過身來,吼道:『滾開,我現在沒工夫跟你談。』隨後,當那人躊躇著欲張口說什麼時,菲利浦一拳揮將過去,那人即刻被打得從沙山頂上跌落下去。我看見他在沙山腳下抽動著,渾身都是沙子。」
「這一拳總算讓我心安了些,儘管那也很可能導致更大的危險;但是菲利浦沒有表現出那慣有的勝利的喜悅。儘管他看起來還和以前一樣愛意綿綿,但是仍然顯得垂頭喪氣的。我還沒有來得及進一步問他一些事情,我們已經走到他家門前,他向我道了別,說了兩句讓我感覺奇怪的話。他說,無論怎麼說,我應該把那枚硬幣放回去,但是他又說,他想『暫時』把它放在他那裡。然後他突然說了一句無關的話:『你知道賈爾斯從澳大利亞回來了嗎?』」
這時酒店的門打開了,弗蘭博偵探的高大的身影鑽了進來,走到神父和姑娘的桌前。布朗神父以他那種冷靜的有說服力的言語把他介紹給了這位姑娘,其中還提到,弗蘭博對此類案件見多識廣,很拿手的,但是她似乎對此不甚留意。弗蘭博向姑娘鞠了一躬,坐下來,遞給神父一張紙條。布朗神父略帶驚訝地接過紙條,只見上面寫著:馬車,到浦特尼鎮馬非京大街瓦嘎379號。姑娘已在繼續講著她的故事了。
「我沿街走上去,來到我自己的房前,我的腦子一片混亂;還未待清醒過來,我已來到門前的台階上。在那裡,我發現送奶工人送來的牛奶罐——以及那個長著畸形鼻子的人。那個牛奶罐讓我知道僕人們都已出去了。因為,穿著棕色晨衣的亞瑟爾在他那棕色書房裡當然不會聽見送奶工人的鈴聲,當然也不會去開門。因此,屋子裡除了我的弟弟而外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我,但真要是他站出來幫我,事情也就暴露無疑,我不就完了嗎?慌亂中,我把兩先令放到那陌生人的可怕的手掌心裡,並叫他過幾天再來,我想到那時我或許已想出對付的辦法來了。他憤-地離開了,比我想像的要溫柔得多——或許先前那一跤把他鎮住了吧。我看見當初他跌下去時濺到背上的沙粒一路歡快而恐怖地散落下來。大約在沿街下去的第六座房子處,他轉過彎就不見了。
「於是我進了屋,自己動手沏了茶,試著想把這一切想個清楚。我坐在客廳裡臨窗的地方,看著窗外的花園,暮色還未完全褪盡,花園裡閃著落日的餘光。然而我太心煩意亂,神情恍惚了,以至於雖然看著那些草坪、花盆或者花壇時也無法集中注意力。由此可以看出,我受到的打擊比預想的要大,因為我對整個事情的認識是如此之慢。
「那個人,或者說那個怪物,就是我剛才打發走的那位,此刻就靜靜地站在花園的中央。啊,我們都曾經讀到過有關黑暗中的那些蒼白臉色的鬼怪,然而這個怪物比任何上述的鬼怪都要嚇人。因為,儘管他在暮色裡投下了長長的陰影,他卻仍然站在柔和的陽光中的。而且他的臉並不蒼白,而是那種蠟色夾著紅潤,而這只有商店的櫥窗裡陳列的理髮師的假人才有的臉色。他靜靜地站在那兒,他的臉對著我,我無法告訴你他站在那些鬱金香以及其它一切高大而絢麗的、看起來想像是溫室的花叢中時有多恐怖。他看起來就好像是我們在花園的中央豎了一尊蠟像而不是石頭雕像似的。
「但是幾乎在他看見我在窗前移動時,他轉過身,從後門跑了出去;後門敞開著,毫無疑問他就是從那兒進來的。這個人再次表現出來的膽怯比起當初他走進海裡時的粗魯是那麼的不同,我模模糊糊地感到些慰藉。我想,或許他比我想像的還要怕遇見亞瑟爾吧。無論怎樣,我最後還是鎮靜下來,獨自靜靜地吃了我的晚餐(說『獨自』,那時因為亞瑟爾當時正在他的博物館裡調整他那些收藏品,這時是不能去打攪他的。)我的思想也漸漸放鬆下來,心思跑到菲利浦那兒去了,於是陷入對他的思念之中了。我想,不管怎樣我此時正恍惚地看著另一扇捲起簾子的窗戶,然而此時夜色已完全暗下來,所以那窗戶只是漆黑一塊,就像一塊漆黑的岩石一般。我隱隱覺得窗戶的外面貼著一個像蝸牛的什麼東西。但是當我定眼看時,就又像是摁在窗格玻璃上的人的拇指了,就像是拇指那樣彎曲著。於是,出於夾雜著恐懼的勇氣,我跑到窗戶邊,突然被扼住喉嚨般的尖叫嚇退了回來。除了亞瑟爾,我想那叫聲誰都應該聽見了。
「因為那裡,既不是什麼拇指,更不是什麼蝸牛。那是一個彎曲地擠在玻璃上的鼻子的尖端,由於受到壓迫而顯得慘白,而那玻璃後的臉孔以及那睜大的眼睛起初看不見,隨後就如鬼一般灰白了。我猛地拉下窗簾,衝進我的臥室,把自己鎖了起來。但是當我在慌亂中跑動時,我幾乎可以發誓,我又看見另一扇黑色的窗戶上的某種像是蝸牛的東西了。」
「最後,我想最好還是到亞瑟爾那裡去吧。如果那個怪物像只獵那樣整幢房子裡到處爬的話,可能他就有不只是勒索這樣的動機了。我弟弟也許會把我扔了出去,一輩子詛咒我的。但他畢竟是個紳士,他會馬上來保護我的。十分鐘的奇思怪想之後,我走下樓來,敲了敲他的房門,然後走了進去,看到了最糟糕的場面。
「亞瑟爾的椅子上空空的,顯然他已經出去了。但是那個彎鼻子的人卻正坐在屋子裡,等著他回來,他的那頂傲慢的帽子還戴在頭上,正在我弟弟的檯燈下,讀著我弟弟的某本書。他的臉冷靜而焦慮重重,然而他那鼻尖仍然像是他臉上最活動的部分,就好像他剛剛還把它從左邊搖到右邊似的。我曾想他追蹤我監視我時已是夠讓我膽寒的了,然而他那似乎是故意不曾注意到我的存在的樣子更是讓我毛骨悚然。
「我想我當時一定驚叫著,聲音又大又長,不過那到沒什麼。我接下來所做的才真的有『什麼』了:我把我所有的錢都給了他,包括大量的紙幣,儘管它們是我的,但我敢說我卻沒權去碰它們了。說了一大堆充滿怨恨的圓滑的懺悔的話之後,那人終於離開了。我坐下來,感到自己徹底崩潰了。然而那晚一個純粹意外的事情挽救了我。後來我才知道,亞瑟爾此前突然去了倫敦買貨,正如他經常做的那樣,那晚上回來了,儘管很遲,但是卻容光煥發的樣子,他幾乎又設法搞到了一件珍寶,又為家族的收藏品增添了一點光輝。他是如此喜氣洋洋,以至於我差點就大著膽子向他承認我拿了他一件小小的珍寶。但是他只關心他那些比什麼都重要的購買古幣的計劃,對其它所有的談話都毫無興趣,所以我沒能來得及說出口。由於古幣交易隨時都可能捉摸不定,他堅持要我馬上打點行李,隨他一道到弗爾蘭暫住的地方去,以便更接近那個上面所談到的倫敦的古玩店。我無暇顧及那麼多,就這樣我幾乎是在深夜就遠離了我那可怕的敵人,但也從此遠離了我的菲利浦。我弟弟常到南肯星頓的博物館裡去,於是為了給自己找點事情幹,我就自費到藝術學校裡去學習。今天晚上,我正從學校回來,卻突然在路上看見那個怪人居然又在這條漫長而徑直的街道上了。其餘的情況就正如這位先生所說的那樣了。
「我只想說一件事情。我不值得受人幫助,對於我所遭受的懲罰我無可辯駁或抱怨的。是啊,就應該是這樣子的。但是,就算漲破腦袋,我也仍然弄不明白:這事怎麼就發生了呢?難道真是有什麼奇人要懲罰我?或者說,除了菲利浦和我而外,又有誰會知道在那海水中我給了他一枚小小的硬幣呢?」
「這可是個不尋常的事情。」弗蘭博認可道。
「但沒有答案那麼不尋常。」布朗神父鬱悶地說道,「卡斯塔爾斯小姐,一個半小時以後如果我們到你們在弗爾蘭的住所去,到時你會在家嗎?」
姑娘看著他,然後站起來,戴上了手套。「當然,」她說道,「我會在那兒的。」說著邊離開了。
那天晚上,偵探和神父仍然在前去的路上談論著這件事,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弗爾蘭的那個住所。但是他們覺得,即使作為臨時住所吧,那房屋對於卡斯塔爾斯家族來說也實在太簡陋了。
「當然,稍一考慮,膚淺的人會首先想到她那澳大利亞的哥哥,因為先前他一直是很窮的。很可能他突然回來了,也可能他就是那個有幾個寒酸的同謀的人。不過我怎麼也想不出他怎麼就捲了進去,除非——」
「除非什麼呢?」神父耐心地問道。
弗蘭博壓低了嗓門說道:「除非那個姑娘的情人也牽涉了進去。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他就該是更為歹毒的傢伙了。那個澳大利亞傢伙確實知道霍克想要那枚硬幣,但是我就怎麼也弄不明白他怎麼知道霍克已經得到了那枚硬幣呢?除非霍克給他或是海灘上他的同夥作了暗號。」
「是啊。」神父說道,語氣中對弗蘭博充滿了敬意。
「但是你注意到另外一件事了嗎?」弗蘭博繼續說道,「這位叫霍克的聽到他的女友受了侮辱,但也只是等到他到了鬆軟的沙山上時才給了那人一拳,因為在那個地方,他能輕易成為勝利者。而如果他在岩石間或者海水中動手的話,他的同伴也早就受傷了。」
「這也有道理。」布朗神父點點頭說道。
「現在,我們再回頭來看看,這件事實際只涉及到少數幾個人,但至少是三個人。因為:自殺,只需一個人;謀殺,則需兩個人;而勒索,就起碼要三個人了。」
「為什麼呢?」神父輕聲問道。
「顯然,」弗蘭博說道,「必須要有一個勒索者,一個被勒索者,以及至少一個因暴露被勒索者的不恰當行為而將影響到的第三者。」
神父沉思了好一陣,說道:「你漏掉了一個邏輯步驟。需要三個人,那只是理論上的。實際上只需要兩個人也就可以了。」
「那怎麼講呢?」弗蘭博問道。
「為什麼一個勒索者,」布朗神父輕聲問道,「不可以同時作為那第三者恫嚇被勒索者呢?比如,某個妻子為了讓她那嗜酒的丈夫力圖掩蓋其經常光顧酒館的事實,而成了一個嚴厲的戒酒主義者,然後,另一方面,她便給他寫勒索信,威脅說如果不怎麼怎麼樣就告訴他的妻子!這為什麼不可以呢?再比如,某個父親想禁止兒子去賭博,於是就偽裝起來,尾隨其後,然後就威脅他說如果不答應什麼條件就告訴他那嚴厲的父親!又比如——但是我們到地方了,朋友。」
「哦,天哪!」弗蘭博叫了起來,「難道你是說——」
這時,一個活潑的人影跑下屋子前面的台階,金色的燈光照著他那活像羅馬古幣上的頭像的腦袋。「卡斯塔爾斯小姐她——」霍克毫不客氣地淡淡地說道,「她要等到你們來了之後才肯進去。」
「是嗎?」布朗神父語氣誠懇地問道:「難道你不覺得她呆在外面,有你照顧她,那最好不過了嗎?你知道,我猜想你們早已想到了吧。」
「是的。」年輕人低聲回答道,「我在沙山上時就猜到了是他,現在我可以確信是他了。那就是為什麼我當時沒有狠狠地揍他而是讓他輕輕地跌在沙地上的緣故。」
弗蘭博從姑娘手裡接過前門鑰匙,又從霍克手裡接過那枚硬幣,就跟著布朗神父走進那間空房子的客廳裡。客廳裡除了一個人外再沒有任何人。那就是布朗神父從酒館的窗簾後面看見的那個人,此刻正背靠著牆站著,像是走投無路的樣子。他沒有多大改變,除了他已脫掉黑色的上衣而穿上了一件棕色的晨衣而外。
「我們這次來,」布朗神父札貌地說道,「是想把這枚硬幣歸還給它的主人。」說著他把它遞給了那長著畸形鼻子的人。
弗蘭博的眼睛轉了轉,「這位先生是古幣收藏家嗎?」他問道。
「這位就是亞瑟爾-卡斯塔爾斯先生,」神父語氣堅決地說道,「他是古幣收藏家,不過是有點怪異的那種。」
那人的臉色突然變得異常恐怖起來,以至於他那彎曲的鼻子顯得異常突兀,像是某個獨立的滑稽的東西貼在臉上一樣。但是,他說起話來,卻仍然帶著最後的尊貴的口氣。「那麼,你們會看到,」他說道,「我並沒有丟掉這個家族的所有美德。」說著他突然轉過身,闊步走進一間裡屋,彭地關上了房門。
「抓住他!」布朗神父叫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弗蘭博扭了一兩下門鎖,就把門給打開了。但是,已經太遲了。弗蘭博一聲不吭地走出來,撥響了醫院和警察局的電話。
在那間屋子的地板上,扔著一個空藥瓶。在那張桌子上的棕色的破爛的袋子間,則躺著那個穿棕色晨衣的人。一個個硬幣從那裂開的紙袋裡滾落出來,不過它們已不是什麼羅馬古幣,而是變成了非常現代的普通的英國硬幣了。
神父拿起那枚印著凱撒頭像的青銅古幣。「這,」他說道,「就是唯一留下的卡斯塔爾斯收藏品了。」
神父停了一會兒,以一種超乎尋常的禮貌的口吻說道,「他父親的遺囑真是太殘忍了。你知道他——亞瑟爾——當初的確是頗有怨言的。他憎恨他所擁有的羅馬古幣,而對那些他父親沒有給他的真正的錢財更感興趣了。他不但一點一點賣掉了那些收藏品,而且漸漸陷入了不擇手段去搞錢的泥潭——甚至偽裝成壞人勒索自己的家人。他勒索了遠在澳大利亞的哥哥,把柄就是他那幾乎已被人們遺忘的小罪(那就是為什麼他乘車到浦特尼的瓦嘎去的真正原因),他勒索了他的姐姐,而那借口正是唯有他才知道的她的『偷竊』行為。而那——順便提一下,正是當初她站在遠處的沙灘上產生那種無法解釋的離奇猜想的原因。因為,只消看看他的身影和步態,無論那有多遠,都比近處的絕妙化裝過的臉更可能讓人模糊地想起某個人來。」
又是一陣沉默。「這樣說來,」弗蘭博咆哮著說道,「這位偉大的錢幣學家和古幣收藏者什麼也不是,除了一個低俗的守財奴外。」
「他們之間真有這麼大的分別嗎?」布朗神父一樣奇怪而入迷地問道,「守財奴和收藏家不也同樣經常出問題嗎?關鍵在於,除非……你們不會給自己樹什麼偶像的,你們不會因為他們看來高貴就躬身於他們或者服侍他們,因為我覺得……但是我們必須去看看那些貧窮的年輕人過得又如何。」
「我想,」弗蘭博說道,「無論如何,他們很可能生活得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