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 罪孽
    一

    信子的丈夫精一,上個月到北海道經商,至今沒有回來。

    精一是經營煤炭的,為了買賣上的事,他常到東北的常盤和北海道去。每次走前都和信子訂下回來的大概日期,有時為了工作,常常晚回來幾天。

    這次,超過預定時間已有一個多星期了。頭幾天,信子也沒在意。因為,丈夫在出差期間是從不給家中寄信或打電報的。對此,信子曾發過牢騷表示不滿,可是丈夫卻不以為然地說:「這有什麼,我的工作就是這樣各處跑,預定時間說變就變,哪能一一通知你。再說。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回來,會更有樂趣。」

    聽了丈夫的解釋,信子也反駁過兩三次:「沒你那種說法,不管怎麼說,還是及時通知我才放心。」可是,實際上她也承認,丈夫出差回來後的五、六天裡,對自己的確是倍加鐘愛。這樣,天長日久,信子對自己丈夫的工作也就習以為常了。

    然而,以往丈夫最多不過晚歸四、五天,一周以上還從沒有過。

    又過了一周,丈夫還沒有回來,信子有些急了,就打算去找俊吉商量。

    俊吉是精一的表弟,在一個商事公司工作。兄弟倆有截然不同的性格,精一膀大腰粗,性情豪放;俊吉則身材弱小,體重小過百斤,溫順老實。

    「簡直像個女的。」精一有時這樣嘲笑俊吉,他平時對自己的表弟多少有點瞧不起,儘管沒有惡意。

    俊古呢,他把精一真正當成表兄看待。對他總是畢恭畢敬。

    「俊吉對電影和小說倒是蠻有興趣的。」每當信子這樣說,精一就不高興,在他看來,這也是俊吉女孩子氣的一種表現。因為精一自己最討厭電影和小說。

    信子愛自己的丈夫,可是,看到丈夫的房間裡一本書也沒有,又常常覺得缺少點什麼。對於丈夫,她本來是心滿意足的。只是這一點上,多少影響了自己與丈夫的感情,以至在她的心靈深處投上了一片陰影。

    信子不知道俊吉在讀些什麼書,卻對他有所好感。在她看來,丈夫雖然不是個沒有教養的人,畢寬缺少些溫情,而俊吉,雖說外表軟弱,卻具有丈夫所不具備的什麼東西。

    有一天晚上,俊吉在他們家玩得很晚才走。丈夫酒後說道:「俊吉這傢伙好像挺喜歡你呀!」

    「胡說八道,哪有這種事。」信子笑著回敬了丈夫一句,心裡卻著實吃了一驚。

    「真的,我有這種感覺。」丈夫又半開玩笑地補充說。

    信子越發不安起來。因為她也察覺到了俊吉對自己的感情。儘管俊吉沒露聲色,卻也瞞不過女人的眼睛。不過,精一是個粗粗拉拉的入,他怎麼也會注意到俊吉這些細微的心理呢?信子感到驚訝,難道男人也有這方面的第六感官?

    「討厭,你說了些什麼。」信子為了掩飾慌恐,一頭扎進丈夫的懷裡。精一抱著妻子的頭大笑起來。不知怎的,信子覺得丈大的笑完全是針對俊吉去的。

    信子是二年前間丈夫結婚後才認識俊吉的。那時的俊吉和現在沒什麼兩樣,頭髮總是擺弄得板板整整,前額不容落下一絲頭髮,說起話來慢聲細語,有時受到精一的嘲弄則窘得滿臉通紅。每當這時,信子就不由得他產生一些同情感。

    但是,信子對俊吉的好感並非愛情,她對自己的丈夫是忠貞不渝的。只不過是對丈夫身上缺少,而在表弟身上能感覺到的某些東西有興趣而已。

    這次,精一十多天沒有音訊,信子也只有找俊吉商量了。實際上,除他之外,也再無他人可求了。

    信子往俊吉公司打了電話。

    聽筒裡傳來了俊吉親切的聲普:「是信子嗎?上次蒙你款待,不勝感謝。」

    「俊吉,有件事我很擔心。」信子開門見山地說,她怕店裡人知道,特意到外面用了公共電話。可是,說話時,還是用手捂著話筒,盡量壓低聲音。

    「什麼事讓你這麼擔心?」俊古的聲音也變了。

    「精一到北海道出差已有十七、八天了,還沒回來,以前都是一周左右就回來了。」

    「一點音信也沒有嗎?」

    「他總是一走了事,從不往家寫信什麼的。可是,以往最多晚回四、五天,十天以上還從未有過。」

    俊吉沒有回話。信子以為他沒有聽見,就對著話筒「喂喂」地叫了起來。後來想想,當時,俊吉沉默了幾秒鐘是有原因的。

    「再等等看怎麼樣?」聽簡裡又傳來了俊吉的聲音。

    「什麼?」信子沒理解話裡的意思。

    「我是說,你給北海道等地的炭礦發過電報嗎?」

    「這個還沒有。」

    「那麼,還是先發個詢問電報好一些,有什麼回信請告訴我,要是明天晚上還不回來,我就到府上去。不過,我認為不會出什麼事,說不定他今晚就會突然降臨在你面前。」俊吉有意安慰信子。

    信子馬上按照俊盲說的辦法給有關炭礦發了電報。

    第二天,各地的回電陸續來了。東北地區四個煤礦公司的回電說,精一去過,但是兩個星期前就離開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信子。近來報上常登載一些某某推銷員被搶走餞財、慘遭殺害的報道。信子想人非非,無法收回思路。

    儘管俊吉已說過要來。可是,信子卻等不得了,她冒雨跑到紅色公用電話亭又給俊吉打了電話。亭簷上淌下來的雨水打濕了肩膀,她也全然不顧。

    「還沒有回來嗎?」聽聲音,俊吉似乎比信子更焦急。

    「沒有,不過,回電都來了。」到了這個時候信子只好依靠俊吉了。

    「怎麼樣?」

    「東北地區的煤礦公司說他兩周前就回來了,而北海道的煤礦公司說他根本沒去過。」

    「是嗎?」俊吉問了一問,接著便是沉默,過了五、六秒鐘,信子耐不住又對話筒喊了起來。

    「啊,這樣吧,無論如何,我今晚到府上走一趟,去後再說。」俊吉如夢方醒,忙不迭地說。

    「麻煩您了,那我晚上等您。」信子掛上電話。她有些奇怪,俊吉說來後再說,會是什麼意恩呢?況且,他說這話時像是費了很大的勁。

    俊吉天黑後來了,看樣子剛下班,手裡提著折疊式皮包。他和店夥計打著招呼走了進去。

    信子在店舖後面為俊吉準備了晚飯。俊吉一坐下來就急切地問有沒有消息。也許是走得過急,他掏出雪白的手帕擦著額頭的汗。

    「還沒有,究竟是怎麼回事?真急死人啦。」信子說著在俊吉對面坐了下來。

    「精一身上帶了多少餞?」

    「我想可能有四、五萬元。」俊吉突如其來的問話使信子連話都說不好了。因為她也曾想到過這一點。經俊吉一問,本來就不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是嗎?」俊吉再沒說話,他雙肘支在桌面上,雙手交叉在一起,埋著頭一動不動。

    俊吉不說話,信子更加不安起來。她猜想著俊吉一定是在想些不吉利的使人不願發生的事,因而不願開口。

    「怎麼了,俊吉。」信子無法忍受這難堪的沉默,首先開口。於是,俊吉無可奈何似地抬起頭,只說了聲「信子」,就欲言又止,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合攏雙目,低頭又悶了起來。

    「很對不起,信子,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過了一陣,俊吉終於開口了,然而,他一開口卻使本來就己經驚恐萬狀的信子目瞪口呆了。原來,丈夫精一在外面另有新歡。

    三

    信子強忍悲憤,聽完了俊吉的話。起初怎麼也不相信,丈夫會在外面和女人鬼混,這是自己從末想過的。

    「這事大概是從去年開始的,女的是青森人,據說是酒吧間的女招待。」

    信子半信半疑,可臉色卻在急劇地變化著。

    「這事你一點也不知道?」俊吉小心翼翼地問道。

    「一點不知道。」信子痛苦極了。她在記憶的海洋裡搜索著,就連那些夫妻間的細小瑣事也不放過,卻怎麼也找不出丈夫有對不起自己的跡象。忽然,信子渾身一顫,丈夫出差常常比預定時間晚回來四、五天,出差期間又不給家中來信……」信子越想越氣,全身抖個不停。

    「是我不好。」俊吉現出一副無地自容的樣子。

    「是精一讓我保密的,我也想過這樣不好,可是沒有辦法。」

    「這麼說,您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不僅是知道,那個女的郵給精一的信也都是由我轉交的。他們約定,女的來信寫我的地址,精一的名字。我只收信,從沒看過信的內容。來信後,我就用電話通知精一,他來把信取走。」

    信子緊盯著俊吉,心想,這傢伙竟會是同謀。

    「請原諒,是我不好。」俊吉停了一下,不敢正視信子憤怒的眼睛,趕忙低下頭。「精一讓我辦這件事,我不能說不幹,我多次想對你講明,可始終沒有勇氣。」

    信子相信俊吉的話,也理解他的苦衷。從俊吉的性格來看,他是不會違抗精一的。精一膽大妄為;而俊吉卻是個即使被人戲弄也只會傻笑的窩囊廢。

    丈夫在外另有新歡這一消息,如晴天霹雷,震得信子暈頭轉向。以前,作為閒談雜說,她也有過這方面的耳聞,不過那都是關於別人的事,對信子來說,就好比是十萬八干裡外的暴風雪,與自己毫無關係。如今,這狂風卻吹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感到已被刮得喘不過氣來。

    信子想大哭一場,卻極力克制著不讓自己哭。她不想在俊吉面前出醜。

    俊吉有意不看信子那發高燒似的赤紅面孔,匆匆忙忙地打開皮包,拿出一封信放到桌子上。「這是那個女的來的最後一封信,因為是精一走後來的,就留在了我這裡。」

    信子拿起信封,上面蓋有青森郵局的印章。那個惡女人離這裡是那麼遙遠。

    信子用顫抖的手指從信封裡夾出一張單單薄薄的普通信紙,信中寫道:

    「……聽說你最近要來這裡,我望眼欲穿。盼望你早日到來,因為有件事無論如何也要同你商量。前些天你許的願,希望不是信口開河,到如今你要是拋開我,我將永世怨恨。我要同你結婚。不能再等了。請你拋開一切。我已豁出去了。貴夫人可能很可憐,可這也沒辦法,我能忍受一切閒言惡語,我可以幹活養活你。你要是不同意我們就一起去死……」

    信子不知所措,這些字像是魔鬼的眼睛,嚇得她心寒。

    信的落款是:青森市××街芙蓉酒吧。田所常子。

    俊吉悄悄拿過信看了一遍,又默不作聲地放回去。那神情就像怕驚動了信子。

    「俊吉,你說精一能在常子那裡嗎?」信子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俊吉沒有回答。

    「我立即到青森去!」信子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

    俊吉嚇了一跳,他抬起頭驚停地看著信子,那眼睛讓人琢磨不透。

    等俊吉逃跑似地離開後,信子卻抑制不住滿腔悲憤,嚎陶大哭起來。

    四

    第二天傍晚,信子坐上了去青森的火車。

    在火車上,信子一點沒睡。她懷著那樣的心情走夜路,其不幸是可想而知的。車廂裡悶熱得很,所有車窗都打開了,窗外是無盡的漆黑的夜。夜幕下面,荒涼的景色魔幻般向車後掠去。火車時常在死氣沉沉的小站停車。初次來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信子有說不出的孤獨和空虛。

    有一對青年夫婦,倆人一上車就同信子打過招呼。這會兒,夫妻倆偎依在一起,像是漫遊在甜蜜的夢鄉裡。黎明前,他們下了車,信子看了看站名,是淺蟲車站。直到後來好久信子也忘不了那對夫婦大步走在月台上的情景。

    青森是個寂靜而荒涼的城市。天空陰沉沉的。大塊的黑雲向大地和房頂壓下來,讓人憋悶。

    信子來到××街,找到了芙蓉酒吧。這條街上有不少酒家和茶館。天尚旱,茶館都沒營業。芙蓉酒吧的店面不算小,可顯得有些不景氣。聽說在午後三點才能開業,信子無奈,只好在大街上徘徊。

    三點一過,信子就回到了早晨到過的芙蓉酒吧。己經開業了。信子站在門前,心臟跳得厲害,她害怕進去同常子見面。要是把俊吉領來就好了,當初為什麼沒求他一起來呢,信子後悔莫及。

    信子在芙蓉酒吧門前徘徊了六、七次,最後,她心一橫,快步走了進去。

    田所常子身體略胖,眼圈發黑,周圍有細小的皺紋,嘴唇象抹了豬血,看上去比信子能大二、三歲。她面若冰霜,敵意情緒不亞於信子。

    「我丈夫總是給您添麻煩。」信子軟中帶硬地說。

    出乎意料,常子不但不避忌,反而理直氣壯地說:「夫人,您想挖苦我嗎?告訴您,精一是愛我的,我曾從他那裡聽到不少關於您的事。總之,您並不愛他,他只能是我的。」

    信子感到詫異。來時。信子怕常子不認帳,還特意把信也帶來了,如今看來,真是多此一舉了。

    「夫人,我為了他就是死也在所不辭。他也是這佯對我說的。夫人,我走到這一步是十分痛苦的。可是,我決心已定,我知道,現在向您謝罪也無濟於事。我也不想做那些虛

    情假意的事。對不起夫人,望您成全一下我們倆吧。」

    常子像在發表宣言,信子則感到頭昏腦脹。

    「我丈夫現在在哪裡?」信子哭了起來。

    「不知道,他不在這裡。」一絲嘲笑在常子臉上掠過。

    「請說實話,我要見見他。」信子近乎於哀求了。

    常子卻仰臉笑了起來。「夫人,難道您不相信我,您從遙遠的東京來,我也不會太不近情理,我實在不知道。您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不可能,你應該知道。我求求你,告訴我,他在哪裡。」

    「請規矩些,夫人!」常子冷酷地盯丁信子一眼。「顧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在看我們呢。您要是還懷疑,就請到我的住處找好了。」

    五

    信子精神恍餾,趔趔趄趄地M到東康,馬上給俊吉打了電話。

    「你回來了!」聽聲音,俊吉很焦急。

    「請您今天務必來一下,我有話說。」信子再沒多說,就把電話掛上了。聽到俊右的聲音,她多少安靜了些。

    天剛擦黑,俊右就急急忙忙地來了。信子心頭一酸,哭了起來。

    「怎麼回事,沒找到?」

    信子拭了把眼淚,抬起頭,眼光呆滯地說:「真對不起,看我這個樣子。」

    信子把事情的經過說完後,俊吉什麼也沒說。可是,信子看到,他那張愁雲密佈的臉卻晴了許多。過了片刻,俊吉煞有介事地說:「那女的在撒謊。」

    「您也這樣想?」信子用發紅的眼睛看著俊吉。

    「精一肯定在她那裡,我想沒問題。你當時真應當到她住處去看看。」

    「可我沒有這個信心。」信子低頭悅。

    是的,當時去看一下就好了,田所常子正因為藏著精一才如此虛張聲勢。自己太軟弱了。要是豁出去到她的住處,說不定能見到自己的丈夫,最低也可以發現些線索,常子是在愚弄自己的怯懦。想到這裡。信子自言自請地說:「我當時真後悔沒求您一起去。」

    俊吉觸電似的抬起頭,倆人目光相遇時,信子敏銳地覺察出他的眼裡閃爍著一種灼人的光,不覺有些慌亂。

    「要是這樣的話,我到青森去一趟。」俊告馬上慷慨地說。

    「真的嗎,俊吉?」信子覺得又有了一線希望,雖然自己不行,可俊吉是個男子漢,或許會戚功的。她越想越興奮,就好像看到了丈夫被俊吉領著,羞傀難當地朝自己走來。

    「拜託您了,您這樣做,我真不知如何感謝。」

    「不要這佯說,我們是表兄弟嘛。」俊吉不好意思地說著,用細長的手指攏了攏油亮的頭髮站了起來。信子把他送到大門口,目送著俊吉遠去的背影,從內心裡感謝他的善良。

    三天後,俊吉無精打采地回來了。一看到他這個樣子,

    信子的心不山得涼了一半。

    「田所常子真是個厲害女人,我對付不了她。和精一的關係她供認不諱,卻不容人講話,旁若無人地顯耀她同精一的私事,女人竟有這麼不知羞恥的。」

    信子眼前又出現了那個可僧女人的嘴臉,是啊,讓俊吉去太難為他了。

    「我到了她的住處,一個六張塌塌咪大小的房間,屋裡髒亂不堪。精一確實不在那裡。我也沒發現男人的衣物。我琢磨著她不會讓我開壁櫥,就只好退了出來。」

    聽到這裡,信子完全絕望了,僅存的一線希望也成了泡影。她明白,以俊吉這樣軟弱的性格能做到這一點已是夠努力的了。

    俊吉的眠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信子的臉。信子沒有說話。一想到精一和常子在一起鬼混,她氣就不打一處來。

    「田所常子如此強硬,正說明她是在掩飾自己的心虛,為了精一,她寧可去死,對精一癡心到這種程度,是不會不知道他的下落的。我想,事到如今,只有求助警察局了。」

    「警察局?」信子好像不情願。

    「請求警察局幫助查找,不這樣做,單靠我們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六

    信子走投無路,只好和俊吉到警察局報棠,請求查找精一。信子原想,這種情況,已經有了青森這一十分清楚的線索,查找是很簡單的,可是,結果卻大失所望。兩個星期後,信子接到通知到警察局。一個警察漫不經心地告訴她:

    青森警察局來過報告,說她丈夫不在那裡。並且他們還調查過田所常子。信子聽後,面紅耳赤。這樣的家庭醜事向警察公開本來就丟人,這回又弄個雞飛蛋打,悔不該當初向警察局報了棠。

    「近來搶劫犯很猖狂,你丈夫會不會……」警察又不緊不慢地說。

    信子又是一陣不安,不過,她現在完全相信,丈夫一定是被田所常子纏住了、是田所常子把他藏起來了。

    信子向警察道了謝,就匆忙回家了。想到從此可能再也見不到丈夫了,她悲痛欲絕。撲到床上大哭了一場。哭得精疲力竭,渾身都散了架。

    黃昏,俊吉又來了。聽完關於警察局的答覆,不無感慨地說:「真是個狡猾的女人,看來她把警察也給騙了。」過了一會兒,他又看著信子說:「我想,警察局對一般人提出的尋人請求不見得那麼認真去辦。因為他們有許多別的事。我們只有自己想辦法了。」

    時間又過了很久,精一還沒回來。

    信子便全力經營起商店的買賣來。白天,沒完沒了的事情使信子應接不暇,總是在緊張的氣氛中渡過。到了晚上,店裡安靜下來的時候,一種難言的空虛和孤獨感就會向她襲來。人的思想並不那麼簡單,有時,就是在白天工作忙時,也常常有一種抓耳撓腮的感覺。

    信子自覺不自覺地依靠俊吉了。在她周圍也只有俊吉一個親人,並且俊吉也有幫助她的意思。

    事實上,俊吉的確給了信子很大的安慰。他的誠意使信子又有了新的希望。在信子眼裡,這個在精一面前顯得老實巴交的小矮人還真有些不簡單。這一點意外地使信子以往的看法有所改變。她覺得,俊吉雖是個不起眼的人,可不愧是個男子漢。從這時起,俊吉在信子心中的地位一天比一天高起來。

    信子開始事事同俊吉商量,俊吉對事情的見解,往往成了信子處理事的依靠,信子覺得俊吉的主意既中肯又適用。

    俊吉一刻不忘信子是個獨身女人。即便是傍晚才到信子家,晚飯前也非回去不可。無論信子怎樣留他吃晚飯,他都婉言謝絕。他好像有意躲避同信子兩人一起吃飯。俊吉這一細心的作法,無疑在信子心上又增添了一層好感。

    俊吉突然有五、六天沒來了,打電話到公司,說他有病沒上班。信子很擔心,打算到他宿舍去看望,又下不了決心,在她的意識中有一種無形的東西在阻止她這樣做。不知為什麼,她覺得,眼下去有些不妥。還有個原因,每當想到要去看他,丈夫那次酒後說的話就會在耳邊迴響。

    又過了幾天,俊吉來了。他面容憔悴,顯得很虛弱。見到俊吉她高興得不得了。她看著他,關切地間道:「病好了嗎?」

    「沒什麼,胃不大好,現在沒事了。這是老毛病了。」俊吉非常感激。

    「這樣不行呀。我很想去看看您,不過……」

    「是嗎?」俊吉直勾勾地望著信子,眼睛裡閃著非同尋常的光。信子不敢正視他,慌忙把臉扭向一邊。

    時間又過了兩個多月。一天,信子意外地得到了有關精一的消息。

    七

    那天,信子接到俊吉打來的電話。

    「信子,從仙台來了個人,說和精一有關。」

    「有什麼消息?」她迫不及待地問。

    「還是到你那裡說吧,現在午休,我同他一起去。」

    放下電話,信子無法使激動的心平靜下來,腦海裡出現的都是不吉利的事。

    30分鐘後,俊吉乘出租汽車領來了一個人。他三十四、五歲年紀,圓臉,膚色微黑;身穿整潔的翻領西服。名片上寫著「白木淳三」,邊沿上印著身份:籐若莊旅館經理。

    白木淳三併攏雙膝同信子寒暄了幾句,並請求信子原諒他的突然來訪。不傀是旅館老闆,說起話來彬彬有禮。

    「我是田所常子的哥哥。」白木淳三這樣一說把信子嚇了一跳。

    「我們倆姓氏不同,是因為她隨我母親的姓,她真是我的親妹子。我來東京本沒想打擾您,這位高獺先生……」說到這裡,白木淳三朝一旁的俊吉看了一眼,接著說,「我去拜訪高獺先生,聽了他的話才臨時決定到府上來的。聽說我妹妹給府上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大為震驚,實在對不起,請夫人寬容我妹妹。」

    白木淳三把頭低下,態度十分誠懇。

    「信子,聽說田所常子已不在人世了。」這時在一旁沉默很久的俊吉說。

    「常子死了?」信子驚訝地睜大了眼睹。

    「我妹妹是在青森的十和田湖附近樹林裡死的。發現屍體的是個當地人,從身旁的安眠藥瓶上推斷是服藥自殺。警察局也是這麼認為的。」

    信子感到毛骨悚然。

    「妹妹年輕時就離家出走,到頭來卻不明不白地死去。」白木淳三說,「半年前,她給我郵來一張明信片。是從青森的芙蓉酒吧寄來的,說她當時很好。現在想想,當初我真應當到青森去看看她。」

    白木淳三說到這裡,從口袋裡掏出個信封遞給信子,又說:「我清理妹妹的房間時,發現了這個,大概是她寫壞了後順手扔進桌子抽屜裡的。」

    信子掃了一眼信封,認出是田所常子的筆跡。上面寫著:「東京都……高獺俊吉先生」信子望著信封,就像是在看一條眼鏡蛇。

    八

    「妹妹為什麼自殺,還不清楚。長時間沒有通信,也就不可能明白事情的真相。心想也許這裡會有點什麼線索吧,就靠這個信封來東京找到了高獺先生。見到高獺先生後才知道她跟您丈夫的事。我這次來就是替妹妹向您賠罪的。」白木淳三說完站起來深深地給信子鞠了個躬。

    田所常子死了,那麼,自己的丈夫也必死無疑了。她把田所常子的信拿出來交給了白木淳三。

    「是我妹妹寫的。」白木淳三看完信說,「這樣看來,責任在我妹妹。她生來就是這個秉性,一旦認準了一條路,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妹妹離家出走,又不明不白地死去,這同她的性格是有很大關係的。她真不該這樣做。」

    白木淳三的話裡充滿了對妹妹的憐惜,也包含著對信子的歉意。

    這時,俊吉說他公司裡還有事,就先回去了。白木淳三看著信子又說道:「料理完妹妹後,我到她死的地方去過,我幻想著那裡能留下有關妹妹死的蛛絲馬跡。我拿著妹妹的相片,到十和田湖旅館附近的酸湯、鳥等地方一一查問過,都說沒有見過她。只是在酸湯有個女招待說好像見過她。」

    信子認真聽著,她對白木淳三的熱心和耐心感到吃驚。

    白木淳三繼續說:「我以前在東京警察廳任職,後改行經商。在與警察的交談中,我聽到了件挺有意思的事。大概是在梅雨季節,有兩位住宿的男旅客一清旱就划船走了,再也沒有回來。後來就在對岸發現了小船,估計這一對男子可能是拒交宿費,棄船逃跑了。」

    看看信子沒有反應,白木淳三起身告辭說:「很抱歉,不知不覺地打擾了您這麼長的時間。」他很客氣地突然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回過來問道:「據說高獺先生和夫人的丈夫是表兄弟?」

    得到信子的肯定答覆後,白木淳三有些猶豫地說:「夫人,如果您和高獺先生到東北去的話,請一定到仙台我家裡去住,雖說不是什麼像樣的旅館,倒也非常安靜。我給您們做嚮導去遊覽松島。」

    信子暗吃一驚,臉上火辣辣的,就像是一件怕人的事被人發覺了一樣,羞愧難當。

    信子此時才發覺,白木淳三那細小的眼睛裡有一種令人生畏的光。

    九

    到了年終,精一還沒有回來。春天來了,依然是音訊皆無,漸漸地,快到一年了。

    這期間,信子仍舊經營自己的買賣,俊吉也同往常一樣來幫助信子,沒什麼變化。

    然而,隨著俊吉的接近,信子漸漸平靜的心裡又泛起了一種波瀾,這種波瀾不是痛苦,倒可以說是在陰鬱的情感下潛流著的一種快感。

    近來,信子常常在想:女人的心就是奇怪,儘管自己每天都在想念自己的丈夫,俊吉的影子卻總是在腦海裡纏繞,甚至有時還會出現些非分的想法。信子曾為此感到後怕,認為自己是不守貞節的女人。但有時又想,別的女人也都有這種心理吧。她不承認自己軟弱,又不能擺脫這種想法的纏繞,思想矛盾極了。最後,她只有恨自己的丈夫,恨他不早些回來。她在心中呼喊著:「你快回來吧!再不回來,後果將不可挽回。」

    仙台的白木淳三每月都來信問候,有時還郵些當地土特產來。為的是替妹妹謝罪。每封信還都免不了詢問精一的情況。

    提起白木淳三,信子就不由地想起那雙細小的眼睛,那是一雙能窺透別人心底秘密的眼睛,是一雙讓人膽怯的眼睛。可是,與此相反,他那張圓臉卻給人一種安慰感,給人一種信賴感。他說他曾在警察廳幹過事,可對他親妹妹的死,卻也無能為力。

    初夏,和熙溫暖的陽光普照大地。一天,信子又收到了白木淳三的來信。與以往不同的是,信寫得很長。

    信子花費很長時間看完了信,渾身的血液直往上湧。她凝神想了很久,不由心驚膽戰,又猶豫不決。一個星期後,白木淳三又寄來了一張明信片,這次內容很筒單,說在大地披上綠裝的季節,松島十分迷人,遨請信子在天氣晴朗時去松島遊玩,並說如果可以的話,請俊吉也一起去。

    信子把明信片拿給俊吉看,試探地問道:「仙台的白木淳三先生請我們去玩,你看怎麼樣?」

    俊吉迅速地看了一遍明信片,不動聲色地說:「是啊,你去年遭到極大不幸,出去換換空氣散散心也好。怎麼樣?買賣方面有店夥計在,你離開不礙事吧?」

    信子一反常態,含情脈脈地看著俊吉,羞答答地說:「你不一起去嗎?白木先生也邀請你了呀!公司那邊有什麼不方便嗎?」

    「公司方面怎麼都行,」俊吉對信子這樣動情地邀他同去,有些意外,繼而一下子興奮起來,激動得滿臉發光。「我和你一起去?那好嗎?」。

    「怎麼不好?這有什麼!俊吉,我們一起去吧!」信子生怕俊吉不同意。

    「那麼就依你。我到公司去請假,一周時間可以吧?」俊吉好像吃了蜂蜜,從肚裡甜到嘴角上,滿臉掛著得意的笑。

    信子把俊吉送到大門口,目送著他那高興得忘乎所以的背影,眼睛裡閃出一種異樣的光。

    六月中旬,倆人按期向仙台出發了。

    在旅途中,俊吉美滋滋地和信子並肩而坐,以住老誠穩重的樣子一掃而光,話也顯得多起來,他不時慇勤地給信子介紹鐵路沿線的名勝古跡。

    「俊吉,您知道得真多,常到這一帶來嗎?」信子饒有興趣地問道。

    「很早以前來過一次,還不太熟悉。」俊吉信口答道。

    這是一次令人愉快的旅行,在旁人眼裡,他倆不是情投意合的夫妻,就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人。

    事先發了電報,到達仙台時,白木淳三已在月台上等候了。

    「歡迎,歡迎。好久不見了。」白木淳三瞇逢著一對小眼睛,上來和倆人一一握手。

    十

    籐若莊旅館比信子想像的大得多。白木淳三把倆人領進散發著樹木芳香的獨樓裡。

    晚飯有白木淳三和他性格開朗的愛妻陪伴,席間,誰也沒有談及精一和常子的事。

    白木淳三看來酒量不大,沒喝多少就面紅耳赤,似醉非醉地看著俊吉和信子說:「明天我帶您們到松島去游游,半天就夠了,然後二位打算幹什麼?」

    看得出二人還沒有商量過,經白木淳三一問,面面相覦。最後,還是信子先開了口:「我想從青森到秋田,經過日本海然後返回去,途中,還想去看看十和田湖。」

    「要到日本海岸去,就不必繞那麼大圈子啦,從這裡經過山形省到鶴崗就可以了。要不換個線路到裡盤梯去也行,那也是個好地方。」對信子的意見,俊吉頭一次這樣,不僅不隨聲附和,反而直接表示出不贊成。

    「照你這麼說,十和田潮現在不值得看?」信子還是固執己見。

    「十和田湖的好時候在紅葉盛開的秋天。」俊吉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

    白木淳三一直在微笑著聽倆人的爭議。

    「依我看,十和田潮現在的風景也很芙,到處都是綠色的海洋。」這時,在一旁的女主人也插話了。

    「您說得對,夫人。十和田湖的水色的確藍得醉人,岸邊的綠色景致也很迷人。」俊吉不想反駁女主人。

    女主人笑了起來,笑得很甜。

    「那麼,就決定到十和田湖去啦?」信子趁熱打鐵地問道。

    「這個……」俊吉還是躊躇不定。

    「俊吉,你以前去過十和田湖嗎?要是去過,對你當然就沒有意思了,不過……」

    「不,沒有,我還沒有去過。」俊吉趕忙說。

    「我看二位就到十和田湖去一次,然後從青森到秋田,怎麼樣?」這時一直含笑不語的白木淳三開腔了。他說的是個拆中辦法,俊吉也就順水推舟表示同意了。

    吃過晚飯,喝了一會茶,白木夫婦閒聊了幾句就惜口時候不早回去休息了。不久,女招待進來告訴洗澡水燒好了。

    等女招侍出去後,信子走到俊吉跟前,在他耳邊柔聲說:「俊吉。旅行期間我們要分開住。」

    浚吉很意外,好像挨了當頭一棒。

    「你應該知道我們之問還是有界線的。」信子盡可能溫和地安慰俊吉。俊告知道信子的話裡另有含義,他感到失望和委屈,勉強點了點頭。

    信子獨自睡在舒適、寬敞的房間裡。半夜外面好像下起了雨。清晨起床一看,夜裡的聲音不是下雨,而是從旅館後面傳來的河水聲。

    信子在院子裡散步時,俊吉穿著浴衣來了。

    「你在散步?」他問道。

    信子回過頭,她發現俊吉的眼睛裡有點血絲,知道他晚上沒有睡好。

    剛吃完早飯,白木淳三就笑容可掏地來向他們問旱安,

    「早上好,我們到松島去吧!」

    小汽車己停在大門口,白木淳三的妻子和女傭人把他們送上車。

    白木淳三盡最大努力讓兩人玩得痛快,直到傍晚才驅車返回。午飯和休息時也都照顧得無微不至。好像這也是為了替妹妹謝罪。不過,只要是俊吉和信子同時在場的時侯,關於精一和常子的事他是隻字不提的。

    信子和俊吉在白木淳三家吃了最後一頓豐盛的晚餐,便坐上了半夜去青森的火車。白木淳三來到火車站送行。

    「給您添麻煩了,對您的熱情款待不勝感謝。」信子在快發車時向白木淳三道謝。

    「說哪裡話,怠慢得很,還望您們常來。」白木淳三圓圓的臉上掛著微笑。

    車箱裡很擁擠。信子默默地凝視著窗外,淚水止不住順著臉頰滾落卞來。她在想著臨走時白木淳三的低聲囑咐。

    十一

    翌日滑晨,火車到了青森。

    「對你來說,這裡是個討厭的地方。」俊吉有意說給信子聽。

    「我說俊吉,我還是想去十和田湖,不管怎麼說,已經到這裡來了;我可能有些固執,不過……」信子注視著俊吉,聲音嬌滴滴的。

    「這麼想去看十和田湖的話,就去吧!」

    倆人又坐上了去十和田湖的汽車。

    「從這裡到十和田湖還需要多長時間?」信子問乘務員。

    「還需要兩個多小時。」

    「這裡有旅館嗎?」

    「有個酸湯溫泉旅館。」乘務員回答。

    「俊吉,我有些累了,今晚就住在這裡吧!」信子雙手支著頭說。

    俊吉看了一眼信子,有幾分狡猾地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酸湯旅館坐落在群山環抱的窪地裡,是個泥土氣息很濃厚的古老旅店。

    浴池很大,是男女混用。信子有些不好意思,就沒去。

    時侯不大,俊吉拎個濕毛巾回來了。告訴信子說水裡有股刺鼻的硫磺味。

    傍晚,女招待鋪床,信子讓她給準備兩個房間。女招待疑惑不解,俊吉卻在一旁裝作沒聽見。

    信子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在這裡過夜是事先決定好了的,為了證實丈夫的死活,為了弄清事情的真象,她寧願拋開一切搞它個水落石出。

    十二

    天一亮信子就起來了。剛收拾完,俊吉就悄悄地推門進來,他又換了一套西服。

    「早晨好,俊吉。」信子首先打招呼。

    「你好,我們走吧!」俊吉的語氣顯得有些粗魯,信子還是頭一次聽到他用這種口氣同自己說話。

    小船都繫在旅館後面的湖邊上。

    湖上霧氣騰騰,早晨的氣溫涼嗖嗖的。

    「請上來吧!」俊吉握著船槳招呼著。

    小船開始在水面上划行,前面。白霧和湖面連成一體。

    信子渾身抖個不停,臉和衣服都被霧水沾濕,手指尖也凍得發痛。俊吉一言不發,一個勁地揮動著搖槳的雙臂。信子也不說什麼話,上船默默地進入了白霧的懷抱。一米以外是厚厚的霧牆,信子只感覺到小船在白色的世界裡移動。完全與外界隔絕了。

    小船漸漸停下來了。俊吉把槳拿到船上,平時引為自豪的漂亮頭髮顯得蓬亂不羈;他用一雙充滿淫威的眠睛盯著信子有好幾秒鐘。

    「俊吉,在這裡說話,岸邊聽不見吧?」信子說話時嘴唇直打哆嗦。

    俊吉沒有馬上回答,沉默了一會兒後,十分肯定地「嘿」了一聲。

    「這麼說,在這裡邊辦什麼事外面也不會知道了?」信子又緊問了一句。

    倆人的目光碰到一起,信子下意識地用雙手握緊了槳端。

    「據說這裡很深,人要是掉下去不會河上來,是嗎?」過了一陣,信子又若無其事地問道。

    「你對這裡真是瞭如指掌,從哪兒聽來的?」俊吉答非所問地說。

    這次是信子不言不語了,可能是精神作用,她彷彿聽到那邊有划水聲,側耳細聽,又什麼也沒有了。只有白霧在兩人午間無聲流動著。

    「俊吉,這裡的霧六月份最濃吧?」信子沒有正面回答俊吉,只顧一個勁地問個不停,氣氛緊張起來。

    為了打破僵局,俊吉向信子身後努努嘴說:「你看身後,看看我們來的方向。」

    信子身不由己地回過頭,身後也是白霧築起的高牆。她覺得這堵牆正向自已頭上壓下來,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我們已經到了霧的海洋裡。」俊吉弦外有音地說,看到信子把頭轉回來又說:「正像你說的,這裡的霧,現在最濃。」

    突然,俊吉象發現了什麼,緊盯著水面叫了起來:「咦,那是什麼?」

    信子也注意到潮面上漂著個白色的東西。俊吉用槳把它撈上來看了看說:「是手帕,怎麼飄到這裡來了?」說完,他拿起手帕擰乾水展開瞧著。信子面色蒼白,極其驚懼地看著俊吉的一舉一動。突然,俊吉把手帕遞了過來,大聲說:「信子!你看這不是精一的嗎?」

    信子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

    「請你仔細看看,這個角上還有旅館的名字。」

    信子接過冰涼的手帕一看,左角上印有模糊不清的「鈴木旅莊」的藍色字樣。這是丈夫的東西,信子曾親手洗過好多次,就是在丈夭失蹤前,還是自己親手放到他衣兜裡的。

    看著信子這個樣子,俊吉笑了起來:「哈哈,這是在開玩笑,一年前的東西是不會浮上來的。剛才,趁你往後看的當兒,我把它扔到水面上的。我也有一塊和精一同樣的手帕,是他從北海道回來時作為禮物送給我的。想必你是嚇了一跳,看你的臉色都變了。我可無動於衷,因為我們的心情不大相同。」

    說到這裡,他低聲笑了笑,繼續說道:「我對你的意圖早就有所覺察,還在你提出要去青森和十和田潮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蹊蹺,但並沒有在意。可是當你主張在酸湯住宿時,我就留心了,況且你義同意在潮上旅館過一夜。這是我去年同精一住過的旅館。我知道你是在進行一次實驗,有意讓我重走一次我去年同精一走過的路線,從而使我動搖,讓我自首。但是,由於我瞭解到了這一點,便來個將計就計,故意裝著什麼也不知道,蒙在鼓裡的樣子陪著你,沒有像你想像的那樣驚慌失措,我想,你也曾舉棋不定過,可是,最後,你還是勝了。為此,我使橫下一條心,孤注一擲,遵照你的吩咐把船划到湖中來了,哈哈……」俊吉又發出了一陣狂笑,雙眼露出礎礎逼人的寒光。

    「這麼說田所常子……」信子感到窒息。

    「她是我的情婦。」俊吉得意洋洋地說。

    十三

    「田所常子對我言聽計從,她本來在東京的酒吧間做事,根據我的旨意,她轉到青森的酒吧間去,並發出了我給你的那封信。是我教她見到你後,應持什麼樣的態度和說什麼話。我當時考慮,僅僅一封信是不能讓你完全相信的,讓你到青森去一趟遇到了常子後,你就會確信無疑了,事實正如我所料。其實,田所常子什麼也不知道,她要同我結婚,這種動機沖昏了她的頭腦。」俊吉滿不在乎地說。

    「可憐的女人。是你害了她!」信子的眼裡噴射出憤怒的火焰。

    「講得太多對你也無用。我和精一到這裡來時,向公司請了三天假,把常子帶來時,也是借病向公司請的假。」俊吉陰沉沉地笑了笑,突然臉色一變,雙目圓睜,凶神惡煞似地說:「我知道你是不會知道這一切的,一定是有人讓你這樣做,我想知道這個人是誰,他是如何知道我做的一切,又是怎樣知道我利用這十和田湖的濃霧把精一推下湖去的。」

    「原來是這樣!」信子眼前又出現了俊吉當時「病後」的慷憔悴相。她知道自己受騙了。自已當時竟還有過同這個殺害自己丈夫的禽獸一起生活的念頭。她憤怒到了極點。然而,理智又使她安靜了下來。她輕蔑地瞧了俊吉一眠說:「好,我可以告訴你。田所常子死後,她哥哥為查明原因,到常子死的地方調查過,意外地瞭解到湖上旅館的兩個男客為了不交住宿費趁大霧划船逃跑的事。他感到不對勁。考慮到那兩個人划船出去,回來時要是一個人就會被別人注意,所以其中的一個人為了另一個目的,把船划到對岸棄船上岸溜之大吉了。後來,見到你後又偶然知道了精一和常子的關係,以及你和精一是表兄弟,並見到了我。他腦子裡便更加懷疑,於是就開始調查,最後,把一切都寫信告訴了我,並讓我幫忙。」

    「真是個福爾摩斯式的人物。邀請我到松島去就是引找到這裡來做誘餌的吧!」俊吉又發出一陣獰笑。「信子,你知道我的用心嗎?」突然,俊吉話題一轉,聲音顫抖地說。

    「知道,可是我不會讓你得逞!」信子毫不含糊地說。

    「我喜歡你,但是在精一面前又總有種自卑感,我不想多說,這就是我做這一切的動機。本來我能夠如願以償,你就要成為我的人了,最多再等二、三個月。假如沒有那個人作梗,是不會發生今天的事的。」

    看看信子沒有吱聲,俊吉又說:「精一和你結婚後的生活習慣,只有我一個人清楚,我在戰爭時期,作為弘前聯隊的士兵在這一帶呆過,對這裡的地理很熟悉,知道每年的六月份大清早就會大霧迷漫,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得知精一又去出差了,就隨後跟來,在他常去的福島省煤礦公司找到了他,然後把他騙到了這裡。」

    大霧還沒有散去的意思,兩個人在這與外界隔絕的霧海裡對峙著。

    「信子,你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嗎?」

    「知道,不過你的一切都是徒勞!」信子強硬地說。

    「我想擁抱著你在這裡死去。正是為達到這個目的,我才不惜一切百依百順地陪你到這裡來。」

    「也用害精一的辦法害我?」信子的心怦怦直跳。

    「不是那樣的。精一當時聽了我的引誘,一種好奇心促使他找到船到這裡來的,我用手槍把他打倒在湖裡,沒費吹灰之力,槍聲也許傳到了岸邊。但是,人們只能認為是准在打鳥什麼的。隨後,我把槍仍到湖裡,讓它和精一永遠銷聲匿跡了。」俊吉說完就要站起來,小船隨之劇烈地搖晃起來。

    「不,我不想和你一起死!」信子象掉進了陷阱裡,絕望地掙扎著。

    「我要和你一起死,一起死!我喜歡你!」

    「不,我討厭你!我恨你!」信子的聲音使人肝膽俱裂。

    俊吉終於站了起來,顫顫悠悠地走到了信子跟前,小船愈加晃得厲害了,像要把霧捲起來。

    「惡棍,離開我……」

    「我要你和我一起死,一起死!」

    正在這緊要關頭,近前響起了船槳打水的聲音;很快,那個生著一雙細小眼睛,圓臉的白木淳三按照和信子在仙台預定好了的,像一縷青煙似的、及時地在白霧裡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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