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階梯 正文 岡野的變化
    岡野正一最近一直沒工作。

    業務量比以前大大增加了,可他無心動手。夜裡睡不好覺,白天精神恍惚,臉色也不好。

    招貼畫、小冊子封面設計、插圖之類的委託信在桌子上擺了一擦;廣告代理店、印刷廠因期限已經上門催要,也都未完成。他呆坐在桌子前,手扶著腦袋茫然沉思,一個勁地抽煙。

    妻子和子憂鬱地望著丈夫。他不高興的時候不能隨便開口。

    和子已經辭掉酒吧的工作。隨著岡野生意增多,收入也增加了。剛好鄰室空著,岡野把鄰室作工作間,可是每天賓客不斷,需要人接待、應酬。岡野工作的時候,和子就擔任他的助手,為他整理資料。

    整理設計上的資料,同寫稿不大相同,是個麻煩事,大到整張紙的招貼畫,小到標籤、封緘,還要分門別類地保存報刊廣告的剪輯、畫冊、影集等。門類分為風景、人物、風俗、動物、鳥類、建築、傢俱等,每一類還要細分,要動腦筋貼在剪貼簿上。

    才能漸漸為同業界承認後,岡野便不再依賴圖案社,自己獨立單干了。他埋頭工作,刻苦努力。才能受到公認就有信心,工作也得心應手。

    參與佐山道夫青山美容室的設計也提高了他的名聲。同成名的人交往是有利的,可以沾到對方的光。佐山開辦的新店刊登在婦女雜誌的週刊上,報道中也提到岡野正一同著名的山根事務所共同擔任設計,而這一點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宣傳效果。雖然還不是全社會家喻戶曉,在設計界卻無人不知岡野。正因為如此,來委託他設計的日益增多。

    委託增多,工作就緊張。可是在佐山的青山美容室接近完成時,岡野正一忽然變得意志消沉起來。

    和子對內情略有所知。原來是同設計師山根發生了分歧。

    「山根不理解我的意圖。」岡野時常發牢騷,「山根看不起我,把我當成街頭的圖案設計匠,他的藝術趣味超出常人,太自以為是、自我表現了。」

    回到家就發牢騷,每天夜以繼日地更改設計,那種艱辛實在令和子看不下去。

    「好不容易和山根意見一致了。」

    最後,岡野笑嘻嘻地回到家。

    「還是佐山君對山根說的,不懂道理的山根只好同意了。」

    「佐山不錯,是個好人。」和子說。

    於是岡野臉上浮現出奇妙的微笑,說道:「女人都認為住山君不錯吧?」

    「唔,不光是女人,一般人都這樣看,他是你的朋友,住在這公寓時就熟識。」

    「嗯,這倒也是,不過……人一出名就容易變吶,往山君當然也不例外,那時候他真純真。」

    和子好像在問:這是什麼意思?岡野並不搭理。

    「女人都認為佐山君不錯吧?」丈夫這句話縈繞在和子的心頭。

    含意不清,但隱約能聽出一點兒意思。他是說佐山道夫人品複雜?

    「人一出名,往日的純真就不見了。」話中也有這個意思。那可能是說,佐山因為出了名,人品變得複雜起來。

    不知是不是這個影響了丈夫。反正從那時起丈夫就發生了變化。這些變化都是後來發現的,當時並未覺察到。

    比如,岡野深夜工作,有時說想散散步就出去了,因為事情很自然,也沒放在心上,可是有時候他散步很晚才回來。

    他解釋說是因為構思走得時間長了;或者說不知不覺走遠了;有時回來,到銀座、赤板一帶考察最近的流行趨勢去了。

    以前總是伏案工作,很少夜半外出,即使外出,也說明是到神田一位朋友那裡接受委託,外出目的清清楚楚。和子不忍讓他一味苦幹,對他出去散步倒是讚許的。

    然而,令人費解的是,丈夫深夜歸來時,衣服上常常帶有香水味,看來他是在屋裡。

    岡野年輕時就對自己的長相深感自卑,是個不能激起女人興趣的男人,同他一起生活的和子對這一點也清楚,有時甚至有些可憐他。不論怎麼說,丈夫不會同女人有瓜葛。

    一天夜裡,和子終於向丈夫提出了疑問。

    「我一直沒對你說……」岡野面紅耳赤,「是這麼回事,我認識了一位流行模特兒出身的年輕女設計師。她承擔青山一家點心店的室內裝飾設計業務,菜譜封面、火柴盒標籤等設計得很有意思,我向店裡的人讚揚過幾句,那些話傳到她的耳朵裡。有一天我去點心店時,那姑娘來到店裡,向我道謝。交談一番,她竟有些荒唐的想法。她長得很醜。」

    岡野為了讓妻子能接受,強調她是個醜女人。她理解他的用意,不禁覺得好笑。

    後來岡野經常同那位女設計家在點心店會面。年輕人好想入非非,要赴現代潮流。他饒有興味,讓她介紹幾位朋友。於是,又來了四五個女人,幾個人組成了一個俱樂部。

    「就是這樣,並非同她一人來往,她們總是三四個一起來。聽她們的談話很有意思,對工作有幫助,可以增加新的感覺,我也覺得受到教益。……現在想來,也不能光埋怨山根不好,我自己是有些陳腐了。」

    「是嗎?既然對你的工作那麼有好處,你只管同她們來往好了。」

    和子說的是心裡話,而岡野卻好像誤解了她的鼓勵,臉上現出奇妙的神情,瞅著她說:

    「你可別誤解呀!」

    「哎,我沒誤解。你沒把她們帶到家裡來,只在外面同她們交談,我很高興這樣。那樣做不僅你能心情愉快,而且對工作也有幫助,這再好不過了。你同女人沒有緣份,我放心。當然,你回來的時候衣服上有香水味,我不能不起疑心。」

    於是,丈夫驚慌失措。

    「那姑娘,哦,就是一開始認識的那個年輕的女設計家,身上總是撒著濃重的香水,我同大家說話的時候,她坐在我旁邊,就是沾上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丈夫的辯解既幼稚又狼狽。和子認為,那是因為他缺乏同女人交際的經驗,如果是久經情場的老手,態度當然會坦然自若。丈夫不老練。

    丈夫開始苦惱的時候。和子以為他是工作上碰了壁。和子一問,他撓著頭髮說:

    「我構思不出好圖案。一想到大家在注意我,心裡就覺得空虛。完了,完了!」說著,在榻榻米上來回翻身,「啊,我真是個無能的人?」

    和子開始總以為他是在工作上碰壁才如此苦惱的。工作勉強被社會承認,反而使自己壓力更大。這是一種恐怖感,多少有些神經衰弱。

    「你少接受一些委託,好好休息一段吧。」和子勸道。

    於是,他怒氣沖沖地說:「傻瓜,現在怎能拒收委託?人家會說我翹尾巴的,好容易有點名氣,這樣做便前功盡棄了。」

    「可是,工作不能按時完成,反而給人家添麻煩。」

    「我能按時交差就行了。同過去可不一樣,現在人家都瞪眼看著我呢,不能丟臉。我要構思,那就費時間。」接著又訓斥道,「你總以為我閒溜躂,其實我腦子裡忙得很呢,耳朵裡都要冒出血來了,你就少吵嚷幾句吧?」

    他借口要構思,就到外面去,說聲要整理一下構圖,半夜三更也往外跑,回到家,不是伏案工作,而是頹然躺在床上唉聲歎氣,對和子一言不發。吃安眠藥也是從那陣子開始的,和子勸阻他也不以為然。

    由於交活不及時,生意減少了。

    神田的那位朋友擔心地問和子:「岡野怎麼了?」

    那會兒,丈夫說是去看畫展,不在家。

    「他氣量小,對工作害怕起來了。」和子笑著說。

    「心情可以理解……這樣下去,他可不妙啊,好容易有這樣好的機會,我們這些作朋友的也為他擔心吶。……他可能還有別的事吧?」

    朋友在暗示男女關係。

    可是,最近丈夫外出回來後,衣服上嗅不到香水味了——

    「不會吧,他是個整天只知道工作的人。」

    和子故意迴避朋友的暗示。若向朋友問起,也許能聽到丈夫的閒言碎語,但她不想知道。

    即使丈夫有外遇,他們之間也不會順心如意,他好像失戀了。對方可能是丈夫上次說的那個「年輕的女設計家」。但不管是誰,都只能是丈夫的單相思。

    兩人年齡就有懸殊,丈夫同一般的男人不同,沒有養情婦的經驗,他很單純。

    要是那樣,可以說是安全的。如果確有戀情當然不好,但事實並非如此,因而,反倒覺得丈夫有幾分可憐。

    和子拿定主意要像姐姐一樣撫慰丈夫。她覺得單相思失敗的打擊不會長久,再說也不是年輕人,他要不多久就會報作起來。一旦精神振作,對工作就會拿出數倍於以前的熱情。

    她的願望實現了。

    丈夫突然恢復了生氣,精神充滿了活力。

    「哎,今後要好好幹學!」丈夫手一揮說道。

    這是個急劇的變化。

    枝村幸子同道夫商定在6月結婚,對日子的吉凶並未多加考慮。新婚旅行以巴黎為中心,為期三周。這一切都是幸子的意見。

    舉行婚禮和舉辦喜慶宴會的飯店也是按幸子的意見確定的。她選定的那家飯店同佐山道夫的名望很不相配。

    「社會上一說起我們的婚禮,」幸子對道夫說,「準以為我們要在一流飯店舉行,而我們偏要讓他們想不到。要知道超出常人想像,使人感到意外,這是擴大生意的竅門。現在連普通職員都在一流飯店舉行婚禮,那就不足為奇了。」

    聽她說過舉行婚禮的地點,道夫略顯不滿,但幸子的話又不無道理,於是贊成道:

    「這也倒是啊!」

    「可是,宴請的賓客要嚴加選擇。與其是把什麼人都邀到一流飯店,不如在不顯眼的地方專請一流人士效果好。因為經過嚴格挑選,客人們都會有一種優越感。作法別出心裁,輿論界一定會大大報道的。」

    其實,幸子是想節約一筆不必要的開支。當然,錢全部由道夫負擔,但是,不久那些便將成為她的財產。夫婦共有的財產,繼承時要盡量不減少。

    「在巴黎就住四天吧。」

    「只四天?」

    「四天就夠了,對別人就說都住在巴黎。在巴黎長住,又不想在那兒當學徒,你也不需要那樣做,考察兩三個美容院,就能知道最近的流行趨勢;看看街上的女人,就足夠參考的了。對外說都住在巴黎,那只是為了鍍金。」

    「以後去哪兒?」

    「到荷蘭、比利時、西班牙、瑞士、希臘去觀光。」

    幸子想到各地欣賞古典藝術。初次的歐洲之行撇開通常的路線,是為了顯示她的知識,並且要由她帶著道夫旅行。不單是到國外旅遊,今後的生活也要遵循這一原則。

    她來到旅遊代理公司,委託制定幾套B程安排方案,飯店也盡可能選擇費用便宜的。還有三個月的時間。

    由於道夫在旅行中不會說外語,幸子利用旅行前這段時間上私立速成學校,學習英語和法語會話。這一點也給道夫以強烈的自卑感。她要把他養成今後一切都靠自己的習性。

    「我聽別人說,」有一次,道夫說,「你選擇的婚期不是黃道吉日,那天不吉利。」

    「這話是誰說的?」

    「店裡的顧客。」

    「提個年紀大的老腦筋女人吧?我們可別那麼迷信,就是在不吉利的日子結婚又會怎麼樣?」

    「嗯,我也不知道,聽說會夫妻感情不和,兩人離婚,或一方早死。」

    「這兩條我們都不會。」幸於自信地說,「我們絕不分離!我們是離不開的。對你來說,我是個多麼不可缺少的妻子,婚後你漸漸就會明白的。沒有我在後面指點你就寸步難行。不,不光是在後面指點,我不當經理你就幹不下去。你會出人頭地的,將來肯定要成為日本的代表人物。光有技術不行,你看,技術出色而落魄的人不多得是嗎?相反,實力並不突出,在社會上卻聲名顯赫的大人物不是也不乏其人嗎?一切都在於計劃。而你在這方面卻不能勝任,沒有我不行。」

    她改變一下語調又說:

    「關於一方早死,這也是同吉凶無關。你身體結實,我也很健康。我至今還從未得過什麼病,又有醫學知識。你的健康調理由我負責。在《女性迴廊》的時候,因為工作關係經常見到T大學的有吉教授…唔,他是T大學附屬醫院有名的內科醫師,我同他很熟,如有麻煩,就找有古老師,他會談心幫忙的。」

    說到這裡,幸子又換了一副語調,表情也與前不同:

    「只是,人不一定死於疾病,也可能死於事故,比如交通事故等,這一點必須小心。」

    「怎樣小心呢?」

    「是啊,」幸子眼睛裡浮現出微妙的笑容,「你眼睛不要亂瞅別的女人,偷眼看別的女人,說不定就會死於事故。」

    枝村幸子還住在以前的公寓。道夫則佐在青山美容室自己的房間裡。最近添了不少新公寓,幸子的公寓不像以前那樣可以引以自豪了。

    「我是個界限分明的女人。」幸子對道夫說,「不檢點的事我不幹。不久就要舉行婚禮,我討厭讓人說我在這段時間與人同居。」

    所謂界限分明,不用說是出於她的自尊心。矜持是注重形式的。幸子經常到店裡去,在他的房間過夜;有時把他叫到公寓,住在自己的房間裡。不連續在一起同居就是她說的界限。周圍的人——例如道夫店裡的僱員們,對還有三個月就要結婚的車子到老闆這兒過夜,並不覺得奇怪。他們已不是一天的關係,三年前就搭上了。

    幸子並不光是來過夜,她白天就來到店裡,坐在他的辦公室內,把經理長谷川和會計找來,翻閱著賬本。

    「我結婚後,為了讓位山專心鑽研技術,經營由我來負責,經理我來當,等結婚後再學者賬、記貼就晚了,現在就學點兒基礎。」

    她嘴上沒說,實際上是想結過婚就登記是這個店的常務董事。美容定是股份制。

    因為是法人組織,經理的工資是固定的。

    「我讓位山給你這些工資,零花錢就不必那麼多了,利潤要留作店裡的積金,必須盡量把基礎打好,以備不景氣時之需。這些都由我決定。」她提前對長谷川說。經理的權限被縮小了。

    「我要讓你在經營上沒有後顧之憂,要讓你出人頭地。因此,你要配合我的方針。男人當家有什麼好!有些有技術的男人對賺來的錢隨心所欲任意花銷,搞現代經營,那一套是不行的,而且還耍有課稅對策。」她對道夫說。

    「為了對付保稅,必須儲備一筆背地交易的資金,你明白嗎?」

    「這些我懂,我已吩咐過長谷川。」

    「不行,不行,不能相信別人,說不定他什麼時候會變心的。」

    「長谷川以前一直當經理,為人很謹慎。」

    「我不是說長谷川壞,不過,人是感情動物,說不定什麼時候會因為某件事情發生矛盾,那樣,弄不好他就會把經營上的秘密報告稅務署,被追罰一大筆款,可就後悔莫及了。報紙上經常刊登公司逃稅事件,那都是起內江,內部的人向稅務署告密。我在妝性迴廊》的時候,就採訪過這方面的內容,我可是知道的。」

    說到《女性迴廊》的時候,幸於那些引以自豪的經驗盛然輝映在面部表情上。

    「你是說,人不可信。」

    「重要的事不能交給外人,外人畢竟是外人,可以信賴的誰有妻子。」

    「你要干?」

    「是啊,積蓄背地交易的資金也由我來負責,我打算重新選一個精明的會計師來處理。」

    總而言之,一切財務都要把持在她的手裡。

    幸子一來到店裡,就向顧客寒暄。

    「它來了,您來了。」

    她彎著腰,笑容可掬。

    「太太的頭髮真好,我真羨慕啊。」

    對頭髮不好的顧客,就稱讚她長得漂亮,或者是誇獎她衣著得體,實在沒什麼可恭維的,就讚歎她的「年輕」。

    然而,她的眼睛裡卻帶有幾分冷漠。她是把自己置於高處,居高臨下地評論對方。顧客都是女性,她們當然敏感地意識到這一點。

    「她是幹什麼的?」不認識她的顧客,悄悄地問店員。

    「啊,她最近就要同老師結婚了。」

    「哦,未婚妻?」

    未婚妻像老夫老妻一樣到店裡招呼顧客,這種事很少有先例。幸子卻說,她是想早些同顧客混熟。可是,對她熱心經營的「好意」顧客們在背地裡議論紛紛。

    「老師,我看還是叫枝村少到店裡來為好…」看出苗頭的柳田小心翼翼地對道夫說。

    「嗯,我也這樣想。」

    他想這樣做,但她不僅不聽他的,還就每一位客人的髮型向道夫提出建議。

    婚前的三個月一天一天地過去。

    道夫在考慮怎樣能夠躲掉同幸子的結婚。給了婚,終生都要束縛在這個壞文人身上,一切都將置於她的監視之下。

    他的「情婦們」已被幸子一個一個地除掉了。她的手段比任何一位辯護律師都高明、「毒辣」,將來也絕不會容許他與其他女人來往。一個堂堂男子漢,哪裡還有快樂!她現在還在偵查著自己。

    令人不安的是幸子對金錢懷有異常的興趣。她說為了加強經營管理,她要擔任經理。她是想通過控制化的零花錢,切斷他同女人的交際。養情婦、同女人交際都離不開錢。他的開支今後要經過「經理」幸於許可,而且每一筆開支的用途都要受到嚴格審查。

    現在,幸子已讓擔任經理的長谷川交出全都貼本,知道店裡的資金在兩億日元以上。把賣自由之丘地皮的錢款、銀行貸款、自由資金分列出來以後,還有近一億日元名目不清。她知道這筆錢是從波多野雅子、竹崎弓子、讀野菊子那兒通融來的。

    「還有從別的女人那兒要來的吧?你說清楚!」

    除了銀行之外,貸款給他的都是同他有關係的女人。道夫關口否認。

    「啊,那好,雅子、弓子都死了,菊子也溜了……這些錢不用還了,全留著。」幸子嘲笑道,「我現在就在賬本上動腦筋,把這筆款轉作背後交易的資金。」

    道夫覺得事情嚴重。所有的錢都掌握在本子手裡,他的開支只能是「零花錢」,一年240萬日元,每月20萬日元。憑自己的才能一年盈利幾千萬日元,而自己卻只能得到一般僱員的工資那一點,其餘全在不勞而獲的幸於手裡;而且,一生一世都要如此。

    —我這不變成終生受她剝削的奴隸了嗎?

    在加強管理、穩定資本的美名下,他賺來的錢全進了她的腰包。所謂夫妻只是徒有其名,表面為別人,實際卻被她獨吞了。照這樣,自己僅僅是活命而且。

    如果拒絕,殺死波多野雅子的罪行就會敗露。幸子說,比起被判死刑,或終生囚禁在監牢裡,還是現在這樣好,比將獄自由得多,還有我做作的妻子,在監獄裡可抱不著女人肩8

    「你想把我甩掉?」

    一天晚上,睡在一起時,幸子嫵弄著道夫的頭髮說。

    「可是,你絕對別想溜掉。你也知道,你把我甩了,你自己也就完了。一條看不見的繩索已套在你的脖子上,繩頭提在我的手裡,繩索的長短由我來調整。如果你想逃走,繩套就會自然拉緊,勒住你的脖子。」

    「真可怕!」道夫現出同內心所想完全相反的微笑。

    「可怕吧,我這個女人…」幸子說,「你的行動我都能掌握,樁樁件件我都知道。不要對別的女人感興趣,你的病我來治。」

    道夫想,她是靠岡野正一提供情報。也差一點兒想說,是岡野吧,轉瞬又嚥了回去。這話不能隨便說,不能讓她知道自己什麼都明白。在她面前裝作不知道岡野的樣子,說不定什麼時候有用呢。

    —對,我也要利用岡野。從那次以後,岡野好像在迴避我.我要主動接近他。」

    「哎,」道夫對幸子說,「岡野君啊,就是岡野正一。」

    幸子一驚,以為道夫察覺了她利用岡野的事,但道夫聲音自然,臉上露著愉快的微笑。

    「我想幫他取得更大的成功。」

    「讓他成名!」

    「嗯,他是我的老朋友,我唔地裡幫過他的忙。可他的感覺過時了,真遺憾,我很想讓他成名。」

    「那倒不錯,可是。

    幸子仍有疑慮。她感到道夫的話太突然。覺得他也許是發現了她同岡野的事,故意試探她的反應。

    岡野今後還要負責偵察道夫的行動,不能輕易露餡,現在不能告訴他,就假裝不知道。

    「岡野夫婦幫了我很多忙,那還是在學藝時期,太太是個熱情的人。不能忘記人在困難時給的幫助。」

    「那時候太太在新宿一間酒吧當女待,半夜回來的時候,總是買來岡野君和我兩個人的夾餡麵包。那會我沒有錢,夜裡肚子正餓著,所以非常高興。夾餡麵包真好吃哪,其實那只是廉價的麵包。不光是央餡麵包,有時還有饅頭、烤章魚。總之對我很關心。」

    一個在成名成家的道路上跋涉的人,中途喘息一下回顧過去。向別人談起苦難的過去,同時也是炫耀現在,於是使得過去如同童話。

    —那時候自己很晚才回到公寓,是因為同波多野雅子在飯店裡幽會,也包括同幸子調情。然而那些記憶都被洗刷殆盡,就是在她本人面前,也聲稱「過去貧窮而純潔」。

    幸子消除了戒心。他說的同心中想的並不一樣。對方說起意想不到的話題,一時有些措手不及。

    「你讓岡野承擔店裡的設計,就是為了報答那時候的好意,是嗎?」

    「是的,總想幫助他們。」

    「是有些效果,岡野也小有名氣,委託多了起來。」

    「好像有點兒作用,但還不夠。要以這些為基礎,讓他更加出名。」

    「想怎麼辦?」

    道夫的話正合幸子的心意。她欠岡野的人情債。

    「要在報刊上宣揚他,不光是我熟悉的美容專業雜誌,還要在一般刊物上宣傳,使他成為一流圖案設計家。」

    「…可是,岡野有那樣的才能廣

    「才能不大,很平凡,但他為人忠厚老實,具有頑強的毅力。」

    「這樣的人在報刊上宣傳,行嗎?」

    「行,行!只要自己具有一流的意識,就自然會有相應的才能,那樣,就會有不少好工作來委託他。才能的開發要著舞台,舞台越好,就越顯得本領高。」

    「猛地一下大肆宣揚合適嗎?」

    「你是說缺乏實力?」

    道夫自信地微微一笑。

    「開頭不會太順利,可是,報刊宣傳的作用不可低估,一篇拙劣的作品能說得盡善盡美,就是在畫壇,也有人因為在報刊上介紹過.便嚴然擺出一副大家的面孔。宣傳能夠迷惑大眾,其本人也會增強信心,振作精神,於是變成真有才能的人」

    「可是,岡野有這種胸懷嗎?他膽小懦弱,我不放心。」

    道夫差一點說,那你就鼓勵他嘛。

    「當然,不是光在雜誌上介紹岡野,我要根據宣傳的反應,-為他拉生意。」

    幸子不明白道夫為什麼這麼急著要幫岡野成名。聽他剛才的話,以為他是想幫助不走運的朋友,覺得他這種想法在男人來說也是常有的。

    「你也來找找你認識的雜誌編輯,週刊雜誌不行嗎?效果會來得更快。」

    幸子想同福地籐子說說看。上次被退稿心中快快不樂,由於那件事,籐子欠她一筆人情債。

    幸子覺得有必要先把這事告訴岡野正一,就往他的公寓控電話,卻自稱是委託岡野設計的一家廣告代理店的女僱員。

    好久沒叫岡野到房間裡來了。她轉達了道夫的話。

    「我才疏學淺,還要這麼麻煩你。」開始岡野猶豫不決。

    「那怕什麼,這是個機會。」幸子勸道。

    「雖然是機會,但範圍太大,稍微給些幫助就感激不盡了

    「佐山還要同你談的,到時候你們再考慮吧。」

    「好吧。

    「不過,我叫你調查他的行蹤的事,最好不要告訴他。」

    「明白了。」岡野應道。

    「他聽了心裡會不高興的。」

    「是的。」

    「我不久就要同佐山結婚……」

    岡野垂著腦袋,上次就發現他臉色慌停。

    「到了這種地步,也不知能不能同他和睦相處。」

    說這番話是為了引誘岡野,言下之意是希望婚姻破裂。往山今後肯定要同女人來往,現在就預料到會有離婚那一天,到時候,希望同現在一樣向著我。弦外之者迴盪在岡野的心頭。

    「佐山為什麼想抬舉我?」

    岡野也覺得v疑。

    「他說自己取得了成功,心中很滿足,想報答你以前給他的好處,也最想顯示自己的能耐。你就不聲不響地利用,對他不必感恩。」

    「啊」

    「在這點上,我也想幫助你,讓你獲得成功。」

    聽起來好像讓岡野出名的條件之一是,同佐山分手後幸子要依靠岡野。這使躊躇的岡野勇氣倍增。

    可能正像幸子說的那樣,人在順著階梯往上爬的時候,也許會獲得新的力量。光是站在階梯下面往上看,只會心虛膽怯。

    —這使岡野對自己的才能增強了信心。

    「你會有力量的。」看到岡野有所動心,幸子說。

    「我沒有信心,但機會難得,試試看吧,只是心裡不太踏實。」

    「沒關係,打起精神來g」

    「說不定半途而廢呢。」

    「不能那麼沒有志氣,氣餒就要失敗,有我呢,今後我會時常見你幫助你的。」

    「能見我?」

    「最近因為太忙沒能見你,請你原諒,今後我會常見你的。」

    「那樣,我就有用不完的勇氣!」

    「我需要見你,就是結了婚,有關他的事還要像現在這樣請你幫忙。」

    就是說,同往山結婚以後仍要在唔中掌握他的行動。岡野終究是岡野,他以為幸子想瞭解佐山的行跡,不是為了永遠保持婚姻關係,而是想早日同他離婚。

    因此,後來往山把岡野約到酒吧告訴他那件事,他絲毫沒提聽幸子說過。他像第一次聽到似地顯得十分感激。其實,他的感激是發自內心的。

    「我已向兩三家雜誌社介紹過。」佐山手握酒杯,興致勃勃地說,「以後,可能編輯還要找你採訪。哦,別害怕,現在是輿論時代,社會對你刮目相看的時候,你的才能也會隨之提高。以前你對社會是被動的,今後就變成社會對你是被動的了,你對社會成了主動的。在藝術界,被動與主動有如天壤之別,有了自信,就會像有神靈保佑一樣左右逢源,萬事亨通。」

    「但願能有那一天,諸多關照,我一定好好幹!」

    岡野垂首致意。

    「好好幹,我盡力幫助你。哦,對了,這些話有沒有人給你說過?」

    「沒有,沒聽說過,第一次聽你這麼說。」

    岡野竭力掩飾內心的恐慌。

    「那就好,這些話過早地透露出去會遭到麻煩,給工作帶來障礙,我也從沒把這些想法告訴別人。」佐山望著岡野的臉色,嗤嗤笑著說。

    事後想來,岡野正一情緒反常就是從聽了佐山那番話開始的。

    可以說,自從枝村幸子同佐山訂立婚約,幸子中斷同他會面之後,岡野就情緒低落,連工作都無心堅持,妻子和子和朋友十分擔憂。可是,他的病態又一下消除了。同幸子的交際使他恢復了生氣。這一切沒人知道。和子只是為丈夫精神振作感到高興。

    然而,同樣的情緒反常,前後兩次原因和性質卻遇然不同。

    —像往山所說,雜誌記者來採訪岡野了。那是一家不出名的雜誌,報道也平平淡淡。不管怎樣,總算是介紹岡野正一這位設計新秀的第一篇報道吧。

    雜誌的報道後來成了社會輿論的話題。終於,週刊雜誌的女編輯來了。

    那位不男不女的編輯拿出了福地籐子的名片。她讓跟她來的攝影記者給他和那間斗室拍了照,客氣地向他提出問題,不停地作著記錄。

    「你認識枝村嗎?」男人氣十足的女編輯最後問。

    「…嗯,認識。」岡野茫然不知所措。

    「你們是什麼關係?」

    「要說關係,也沒有什麼。只是,我同住山以前就認識,幸子是位山的未婚妻,所以他給介紹過一回。」

    「是嗎?真實,是幸子讓我在雜誌上介紹你的。」

    那位男人氣十足的女編輯走後,岡野想,自己說的那番話不能讓佐山知道。他不想從自己嘴裡說出幸子的名字。

    「『這不要緊,我馬上告訴福地,讓她不外傳。」被岡野找來的幸子對他說。

    「你同那女編輯早就認識?」

    「是啊,我在《女性迴廊》的時候就認識了,是我的好朋友,是我請她寫的,那家週刊雜誌發行量大,效果一定很好。」

    「真不得了,已經有兩三家雜誌社到我這兒來過。」

    「是佐山叫他們來的。不過,都是些小刊物吧?還是大刊物好。」幸於像炫耀自己的實力似地說。

    「不過,一想到我那亂七八糟的工作間要拍成照片上雜誌,心裡就覺得不好意思。」

    週刊雜誌上刊出了岡野的報道和照片,報道長達兩頁紙。福地籐於描繪絕妙,稱讚岡野是迄今埋沒在設計界的奇才;並聲稱,在現在這個停滯不前的世界,應該珍視他的才能;他的崛起,必將帶來一股新風。狹小而凌亂的工作間照片恰恰像征著岡野的奇才風格。現在的一流設計家都有豪華的工作室……

    「寫得很好,週刊雜誌發行快,範圍廣,效果顯著,會有反響的。」

    下一次見面時,佐山說。

    反響又從佐山的嘴裡傳來。不到兩周,依山打電話找岡野。

    「告訴你,好消息,我店裡一位顧客是航空公司要員的太太,我一邊給她做髮型,一邊介紹你。太太給她丈夫說了。她丈夫好像也讀過週刊雜誌的報道,最近正為沒有合適的觀光招貼畫發愁,所以,想委託你。哎,A航空公司沒說的吧?你的作品一旦成功,你就會一躍成為一流名家了,全世界都能看到你的作品。」

    岡野正一高興得跳了起來。

    「A航空公司不會採用我的作品吧?」

    「你說什麼呀!好好幹吧,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我同那位要員的太太關係很好,我會勸說她的。妻子勸丈夫採用你的作品,這是最好的途徑,已經談定了。」

    「哦,談定了?」

    「對,反正先讓你畫一次,但是有期限,時間不太寬裕。」

    —第三次向A航空公司交付招貼畫的日期延長了一個星期。然而,岡野正一卻怎麼也構不出圖來。前兩次交去的作品不合格,由於喪失信心和進退兩難,頭腦中亂作一團。

    好容易得到A航空公司這塊大顯身手的舞台,倘若不能如期完成,幸運的大門便會永遠關閉。消息已在同行中廣為流傳,事情的成敗引人注目。這次如果誤期而被撤銷合同,人們便會議論說他到底不行,還會有人幸災樂禍。A航空公司平常都是委託設計大家,今後再也不會同一個違約的「新秀」來往。

    一星期還剩下五天。岡野夜不成眠,兩眼充血,抱著胳臂陰沉著臉,在桌子前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對和子也一言不發,對妻子擔憂地送來的飯菜,幾乎一口不嘗,兩三天中一直處於絕食的狀態。

    岡野將可供參考的大家和先輩的作品集、外國作家的作品集統統拿出來過目,但並未得到任何構思或技巧上的啟發,越思考頭腦越空虛,只覺得頭暈目眩。

    岡野已不是以前的他。似的名字刊登在雜誌上,成了設計新秀。他不是街頭圖案設計匠,不能輕易違約。要對得起往山,是他給自己爭取到這個有可能一鳴驚人的機會;也不能辜負對自己寄予厚望的核材幸子。

    度過這一難關,前面就是充滿著我色光彩的世界,想到這些,他真想祈求神靈保佑。

    還剩四天。製作至少要三天,必須在一天之中決定構圖。他急得全身冒汗。

    和子也為他揪心。她一張口說什麼,他就憤然斥責,看到她那提心吊膽的樣子就不順眼,就不由得火上心來。現在已不是到外面散心的時候,他在屋裡來回地踱步,看到不順眼的東西,抬手就把它扔出去。他忽而躺到榻榻米上,忽而坐起身,急得抓耳撓肥,恨不得自殺了事。

    還剩三天的那天晚上,岡野終於來了靈感,決定了構思。這是垂死掙扎的結果。無論如何,要按期完成。

    第二天一早,他開始在浸貼在畫板上的繪圖紙上畫了起來。連日來他幾乎徹夜未眠,此刻卻絲毫沒有睡意。頭腦不清醒時,就唱幾口呶球。和子也幾乎沒合眼。

    到了晚上,完成了三分之一。他稍微鬆7口氣。當然心裡並不踏實。結局怎樣還說不定呢!

    到第二天傍晚,完成了一半。終於有把握按期完成了。圖案設計得也不錯。也許是在山窮水盡疑無路的時候神靈保佑的。身子疲憊不堪,神經卻異常敏銳。進行到一半,是成功還是失敗,尚不能定論。

    傍晚6點半左右,公寓管理人員來叫他接電話。

    「一個叫安西的人打來的。」

    安西是枝村幸於同他聯繫時的化名。和子要去接,他止住了她。岡野走下樓來,拿起管理人屋裡的聽筒。

    「岡野,是我,今晚我要見你,8點鐘能到我的房間來嗎?」

    是幸子的聲音。

    「噢!」

    岡野不知如何是好。他擔心的是眼下的工作。這當兒如果耽誤時間,就要誤期了。可是又不能拒絕。不論有什麼事,幸子邀請就不能不去。

    而且,見到幸子就能消除疲勞。她能給已陷入不安與絕望的自己以勇氣。

    連日苦幹使肺中積滿了濁氣,他想到外面呼吸一下夜晚清涼而新鮮的空氣,那樣,一定能把招貼畫畫好,會更加得心應手。

    岡野說8點到。於是幸於說,「唔,是嗎?我等著你。」

    岡野回到房間,又圓了幾筆,刮鬍子的時候,他自己也覺得精神振奮。他對和子說要去見一個業務聯繫人。

    和子也好像為他恢復了生氣鬆了一口氣。

    「出去慢一點兒。」

    妻子望著準備出門的丈夫,心中很高興。

    「傻瓜,慢了怎麼行呢?耽誤了工作,那就誤期了。」

    岡野打算見了幸子就回來。

    —離開「公寓」時是幾點鐘?(檢察官調查筆錄)

    「當時看了一下手錶,是7點35分,5月」留下午7點35分。」

    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往枝樹幸子的公寓駛去。來到公寓時,正好8點。當時他曾想,說是8點到,果然準時到達。

    幸子的房間在四樓。電梯裡有四五個男人,那三個人背著臉。三個人都在四樓下,他們順著走廊往那頭走去。幸於曾經皺著眉頭說過,那頭的一間屋子裡最近成立了一個「愉快的待老」俱樂部,外來者很多。

    往那頭去的幾個男人是俱樂部的客人。

    岡野敲了敲幸子的房門。沒有回答。一擰把手,門吱地一聲開了。岡野以為說過8點到,幸於在搞著門等地。

    他走進房間。電燈亮著,幸子不在。他不敢貿然往裡進,便站在那裡等她出來。等了兩分鐘左右,他輕輕地說了一聲「晚上好」,可是仍未見幸子的身影。

    房間他經常來,裡面他很熟悉。他又往裡走幾步看了看,只見長沙發前有個黑乎乎的東西。走近一看,原來是女人的頭髮。在地板上。

    岡野以為是幸於身體不適病倒了。周圍的器具擱置得井井有條,桌子上收拾得乾乾淨淨。椅子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

    岡野繞到沙發前的前頭,只見枝樹幸子臉朝下以在地板ˍt。

    他蹲在她身旁,晃著她的脊背,叫道:

    「枝村,枝村!」

    身子晃動,臉孔依然趴在下面。他以為她是不好受,還是趴著。

    他把手放到她肩膀上,把她的頭扶起來。明亮的燈光無情地照亮了那張黑紫色的臉孔。鼻孔裡流出了血,嘴裡流著白色混濁的嘔吐物。睜著的瞳孔一動也不動。就在這時,他發現她脖頸上纏著一條女人用的藍紗巾。

    岡野放下她的身於。紗巾的結在脖頸的頭髮下面。

    他在驚慌失措中考慮自己此刻的處境。他想到了妻子,身子本能地朝門口移動,想盡快從這兒脫身,可是像作惡夢一樣兩腿癱軟無力,似乎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他耳鳴目眩,頭腦裡像風車旋轉,心中惶恐不安。乘電梯會遇見人,他從樓梯下樓,遇到一個上樓的女人,擦身而過時他把臉扭到一邊。

    來到了外面。清涼的空氣也沒使他有絲毫感覺。回頭一看,公寓的窗戶燈火通明,可以聽到電視裡的音樂。沒人追來,迎面來的人也沒注意他。

    他看到一個公共電話亭。岡野踉踉蹌蹌地走進亭內,半天才從錢包裡取出10元硬幣。手指顫抖喪失了機能。

    他撥了兩次電話,都失敗了。必須把這一變故通知佐山。他是她的未婚夫這種意識使他形成了一絲不苟的義務觀念。2月20日舉行婚禮,已經收到請帖。

    硬幣當地響了一下之後,傳來對方的聲音。

    「喂,喂!」

    是個女人。

    佐山住在青山美容室的二樓。電話號碼是直通他房間的。房間裡有女人。也許是店裡的人沒走,去找他有事。

    「佐山君在嗎?」

    他的腔調都變了。

    「在呼,你是誰?」

    若是女店員,她這樣說話未免有失禮貌。聽聲音似乎很年輕。

    「我是岡野。」

    於是沒有回答,只聽她朝遠處叫道:

    「道夫,電話!」

    可以聽出,她用手捂著送話器。

    聽到女人稱他道夫,岡野知道她不是店裡的僱員。僱員不會這樣隨便稱呼老闆。

    「誰打來的?」

    佐山的問話從遠處傳送了送話器。

    「他說叫岡野。」

    若是店裡的僱員,大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不知道,才這樣轉達的。

    「這時候來電話,什麼事?」

    從聽筒裡聽出住山一面說一面往這邊走。

    「喂,喂!」

    佐山繼續呼叫。岡野仍然沉默不語,只是咽喉啥啥了兩下。

    「……奇怪啊,沒有聲音!」佐山對女人說。

    「怎麼回事?剛才還有人講話。」

    岡野掛上電話走了。

    如果開始就是佐山接電話,或者是女僱員接電話轉達,岡野都會馬上向他報告幸子的變故;可是,知道同佐山關係親密的女人在一分,他打消了報告的念頭。

    —離開「公共電話亭」是什麼時間?(檢察官調查筆錄)

    「我看過手錶,是8點25分。」

    —為什麼看手錶?

    「在電話裡聽佐山說,『這時候來電話,什麼事?』我也看了一下手錶。」

    —那麼,離開枝村幸子的房間是什麼時候?

    「我想是8點14一18分左右吧,離開房間時沒看表,當時沒顧得上。」

    —這麼說,你在枝樹幸子的房間裡停留了10分鐘左右,是嗎?除掉乘電梯上樓和從樓梯下樓的時間,就是這樣,對嗎?

    「當時糊里糊塗,自己不知道在屋裡待多久。」

    —為什麼後來沒打電話報警?

    岡野正—一度想過報警,可是,他的處境不同尋常,遭到懷疑也解釋不清。他明白,即使解除嫌疑也要作為重要參考人受到審訊。

    向A航空公司交付作品的期限是後天。現在被警方拘留,那就絕對不能按期完成了,幸運將永不再來。必須履行同佐山的約定,對A航空公司的義務雖然是間接的,卻更為重要。

    如果沒有這項工作,那就可能毫不躊躇地去報告警察。還有兩天。再等兩天!

    回到公寓,已經過了9點。

    和子興沖沖地迎上前來,忽然又呆若木雞。

    「丈夫好久沒外出過,這次我認為他回來時要開心些。可是看到他臉色蒼白的樣子,我不禁愣住了。我想他一定是在外面受到了什麼『打擊』。因為丈夫以前就曾因為工作上的事『情緒反常』過,所以我什麼也沒問。我送上熱茶,丈夫卻叫我拿涼水來,一口氣喝下一杯水之後,就坐在工作間的畫板前,發呆地瞅著上面的畫出神。他坐在那兒什麼也沒幹。第二天早上,我發現他『襯衫』袖口上有血跡。」

    和子在地方檢察廳檢察官的面前這樣說。

    岡野想,這件事不能讓妻子知道。雖然同枝村幸於沒有肉體關係,可是以往同她會面都是唔地裡進行的,什麼都瞞著她,在這一點上可以說是欺騙了妻子。妻子怎樣瞎猜、指責,他都無法辯解。急忙離開枝村幸子的房間,沒打電話報警,這也是一個緣由。

    可是,翌日下午兩個刑警就來帶岡野了。畫比以前略有進展,但顯然是失敗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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