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站務員正在講著這件怪事,一個刑警正好走進來。他一聽馬上轉過臉來問:
「發生什麼事了?」眼睛從黑色寬邊眼鏡後面射出了光芒。
站務員笑著解釋道;
「外地有一夥團體客來到東京,有人發病,要回歧阜,要求用擔架將病人抬進車廂。我們同歧車站聯繫,要他們協助照看一下。方才歧車站來電話說,那個病人沒有下車。我們正在念叨這事。」
「沒有下車?這是怎麼回事?」刑警掏出省下來的半截香煙,抽了起來。
「可能中途在別的站下車了。這幫團體旅客都佩戴臂章,可是歧車站說,沒有見到他們下車。上車前他們來了一個代表,說有病人,要我們行個方便。我們就通知歧車站照料他們。沒有想到這幫外地人悠哉游哉,不知在什麼地方下車了。」
「晤。叫什麼團體?」
「好像是寺廟裡的和尚。用互助金方式,攢下一筆旅費,來東京觀光一番。」
「對。鄉下人經常搞這些名堂。我老家在九州佐賀,也常有這類事。那些老農,授上一年半載的錢,然後病痛快快玩一趟。」
近視服刑警懷起舊來,這樣說道。也許思鄉之情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沒有再追問下去。結果,破案工作多耽擱了兩天。此是後話。
專案組斷定新宿的兇殺案的犯人,同c律師的失蹤有關,決定雙管齊下,同時出擊。
目前他們掌握的線索,僅知兇手是紅月亮酒吧的酒保山本一男,此外沒有任何進展。起初專案組頗為樂觀,以為知道犯人的名字,便可不費吹灰之力,豈知要想查出犯人的來歷,談何容易。
紅月亮酒吧的老闆娘梅井淳子供認,山本是由據客小野繁太郎介紹來的。小野是個浪蕩公子,專在銀座、新宿一帶鬼混,代為介紹女招待和酒保,從中收取佣金。
小野本是舞蹈教師,今年三十二歲。如今當據客為生。看起來潦倒木堪,臉色蒼白,神情猥瑣。對警方的訊問,他是這樣回答的:
「我是一年多以前認識山本的。他說老家是山形縣。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是在銀座酒吧喝酒時認識的。有一次,他說當過酒保,同我商量,想找個差事。恰好紅月亮酒吧以前托過我,要找個酒保。我便把他介紹了過去。他究竟靠什麼生活的,我一無所知。我們的交情不過是酒吧裡的酒友而已。山本是不是他的真姓實名,我也不清楚。」
酒保和女招待一樣,流動性很大。經常轉輾於各酒吧之間。因此,紅月亮酒吧老闆娘梅井淳子說不知道山本的住址和他的私生活,是不足為怪的。
「聽說他住在目黑佑天寺附近。」梅井淳子的話也靠不住。
警方在佑天寺一帶,徹底清查了一遍,也沒有找到他的住處。
「山本在店裡幹活很認真,也不大有朋友來往。他的愛好至多是賭賽馬,好像也沒有相好的女人。」
老闆娘言外之意山本是個安分守己的人,想像不出他會動手殺人。
至此,警方查找「山本」來歷的行動,一下子就擱了淺。
「山本」在新宿的酒店裡槍殺田丸利市之後,即潛逃他去,不知去向。刑警們四出搜索,始終未獲確切的線索。警方開始有點焦灼。於是將偵查的重點放在瀨沼律師綁架案上。認為查出此案,山本一線的眉目也自會清楚了。因為:
(1)瀨沼律師受人委託調查某案,由所內當過刑警的田九利市負責秘密偵查,而殺害田九的兇手,該是與某案有關的人。
(2)兇手槍殺田丸是突發事件,律師被綁架,是由此引發的。原因是他們害怕律師會向當局供出什麼情況。從作案手段來判斷,這伙案犯人數眾多。
至於瀨沼律師查的是什麼案子,警方問過事務所的職員,誰也不得而知。律師沒有露過一點口風。所以所員說:
「先生辦什麼絕密的案子時,從來不告訴我們。田九原先在警察署當過刑警,是先生硬是挖牆腳把他挖出來的。因為他有特殊本領。擅做秘密偵查。凡有這類事,先生常托他去辦。」
警方為了查明瀨沼律師經辦案件的內情,盡了最大的努力,但絲毫沒有頭緒。律師沒有留下任何文件。凡是秘密事項,他都記在一個大記事本裡,帶在身上。本子也隨著律師的失蹤而失蹤了。
歸根結底,除了盡快找到律師之外,別無良策。
偵查的焦點,在於查明律師被綁架到什麼地方,可是一點線索也沒有。據當時站在附近的目擊者說,律師被押上去的那輛車,是大型小轎車。由此判斷,不是自備汽車,就是包車,不可能是街上攬生意的出租汽車。但目擊者的觀察,未必準確,尤其是在晚上,沒準將中型看成大型。不用說,警方在市內所有出租汽車公司徹底查過一遍,依舊是徒勞無功。既沒有人報告當夜看見過那輛汽車駛過,也沒有任何可靠的線索。
至於被綁架到什麼地方,有兩種說法。一說仍在東京市內,另一說已被帶到其他縣份了。起初市內說較為有力。隨著時間的推移,外地說又佔了上風。
瀨沼律師的相貌一般都知道。警方印了三萬份律師的照片,發給全國各地。在東京、上野、新宿、品川等各車站派了許多便衣警察予以警戒。估計犯人一夥在東京潛伏一時後,轉移到外地去。
對東京市內的偵查,雖然幾度頻於絕望,但警方並不放棄努力。近年來,廢除了派出所對管區內調查戶口的做法,這給偵查犯人帶來很大不便。在擁有八百萬人口的東京市內,要尋找一個失蹤者,無異於大海撈針。警方只有依靠頑強的毅力來對付這件案子。
各火車站戒備森嚴。檢票口等處,站著一個個刑警,注意觀察每一個乘客。
在東京站警戒的一位刑警,換班回到了專案組,在閒談中跟同事談起團體旅客和病人的事,已經是兩天以後了。
「扼,你說什麼?把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走過來問話的是坐在較遠處的一位老刑警。
「外地來的團體客中,有人生病,用擔架抬上火車。」近視眼刑警見對方氣勢洶洶,呆呆地望著他。
「什麼時候的事?」
「晤——兩天以前,二十八號。」
「混賬東西,為什麼不早報告?」資深的刑警大聲申斥道。
立刻打電話去問東京站客運科,說是用擔架從搬運小件行李專用通道抬到電梯裡,然後上月台,抬進車廂的。警方得知這一情況後不由得緊張起來。尤其是聽到陪伴病人的那伙旅客,沒有在目的地歧阜站下車,而在中途銷聲匿跡了,更是亂成一團,以為是中了圈套。
「是戴真圓會臂章的嗎?」又在電話裡問客運科。
「是的。是由歧早的真圓寺組織的,先派來一位代表,四十來歲的和尚,同我們商量病人的事。」站務員答道。
「既然是團體代表,總該記下姓名和住址吧。」
「沒有記下。因為他們不到三十人,不作團體客處理。」
「那麼,你知道他們多少人。」
「準確數字不知道,他們說有二十三四人。」
於是又找來當時那趟列車的乘務員。
「戴臂章的人全是三十來歲的壯漢。病人躺在雙人座位上,毛毯把瞼蓋住一半,好像是睡著了。對面坐著兩個人照料他。不知什麼緣故,一過小田原,臂章全搞了。一直到濱松,他們都還在車上。火車從尾張一宮發車後,我去看了一下,座位上全是別的旅客了。這趟車很擁擠。一有空位,馬上就坐上人了。也不知道這夥人究竟在中途哪一站下的車。病人的事,我很留意,可還有別的事,便沒有再到那節車廂去。」
經向歧阜縣瞭解,不論市內或本縣內,根本沒有真圓寺這樣的寺院。並說,最近也沒有派參觀團去東京。這情況也在警方意料之中。
據此,警方判斷,綁架瀨沼律師那夥人,人數相當多,僅在火車上同行的就有二十三四人,更不消說他們的後台了。
他們偽裝地方參觀團,把律師弄睡,裝成病人,不經過普通檢票口,而從小件行李搬運通道走。這說明他們有計劃地瞄準了警戒網中的死角。
專案組向沿途各站調查,四月二十八日「西海號」上持去歧阜車票的,中途下車各有多少。各站的答覆是:靜岡下車的三人、濱松二人、豐橋四人、割谷三人、名古屋五人,一共十七人,還差幾名。車站上中途下車木收票,只能憑站務員的記憶當然會有出入。
關於這個誤差,專案組有兩點疑問;
l、所謂團體,是否確有二十三四人?乘務員儘管肯定有二十多人,其實也不知道確切人數。
2、假定人數是H十多人,除了確切的十七人以外,其餘的人是在哪一站下車的呢?
就後一種猜測來說,下車可能性最大是在名古屋。這一站下車的旅客又多,又亂,容易矇混出去。報回來雖說名古屋是「五人」,而實際下車人數還要多。
「到名古屋之前,是靜岡、濱松、豐橋、割谷,在哪一站下的車呢?」專案組偵緝一科科長,一面看著表格,一面沉著臉說。
「估計是分頭下車的,分散以後,到目的地下車就不會引人注意了。」偵查主任說。
「恐怕不對。」科長反駁道,「這夥人最後是準備回東京的。他們事先摘下臂章,也許同時在名古屋下了車,也可能在離東京最近一站下車。儘管化整為零,在小站上仍會引起注意。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真可謂用心良苦。」
「那麼,裝成病人的做語律師又在什麼地方下的車呢?」
「名古屋。在人群中容易混過去。」
「可是,抬著擔架……」
「順,你這個人,……會讓他躺在擔架上嗎?恐怕麻醉藥過了勁兒,一邊一個,夾著胳膊強迫他走。只要能溜出車站就行。律師受到威脅,不敢吭聲。」
「這麼說,擔架沒用,應該還留在火車上。」
「對,可以去查一下,不過未必會運到終點站佐世保。」
科長的話,兩天以後便見分曉。有人報告說,擔架捲成卷被扔在真鶴的海邊上了。擔架是常用的一種,到處有賣。專案組決定向製造商調查一下。
專案組沒有料到,案情竟會牽扯得如此之廣,開始忙碌起來。當即派出三名刑警前往名古屋。
「律師調查的是什麼事呢?走私,還是販毒?」
「不會。激淚律師專門同企業打交道,捉摸不透。莫非是哪家企業廢到搶劫了?」科長在苦思實想。
這時,有關人員將殺人犯「山本」的模擬照片拿給科長看。
「哦——倒是一表人材。」科長說,「不過,相貌沒有什麼特徵。」
「是這樣。照片是根據紅月亮酒吧的老闆娘和女招待形容的樣子揣摩出來的。因為實在沒有什麼特徵,費了好大勁,也耽擱不少時間。即使如此,還有人說,不大像。」
科長聽他說完,用手彈了彈照片,順了歎舌頭說:
「這傢伙現在到底藏在什麼地方呢?」
2
九點鐘左右,田村滿青滿面通紅,來到龍雄的住處。
「喂,你沒出去?」肥胖的身軀散發著酒氣。
「你倒挺開心嘛!」龍雄眨眨眼睛,以笑容相迎。
「開心個屁!」田村脫口而出,一屁股坐了下來。臉上的神情的確不怎麼高興。
「怎麼啦?」龍雄問。
「同副處長吵了一架。」
「吵架?」
「嗯,發了一通連珠炮。心裡實在有氣,跑出去喝了幾盅,還消不了氣,就上你這兒來了。」
田村解開襯衣鈕扣露出胸膛。
「為什麼事情吵?」
「他不同意我去名古屋。求了半天,把我頂了回來。」
為了這事呀!龍雄心裡想,田村聽了空中小姐的話,準備到名古屋附近中央城各站調查一下。龍雄想起田村當時興致勃勃的神情,完全能想像得出,田村遭到副處長拒絕後,會是怎樣一副沮喪的樣子。
「呢,什麼理由呢?」
「簡直不上桌面、他說這種事可以讓名古屋分社去查,沒有必要花旅費出差。我說,這樣重要的事,能讓分社那幫傢伙去辦嗎?他又說,社裡最近要緊縮開支。非急需,一律暫停出差,盡可能利用分社去辦,又說這種調查是採訪不到什麼消息的。我知道他的鬼心思,他怕我去遊山玩水。我終於忍不住發了火,同他吵了一架便跑出來了。真沒勁!」
田村一骨碌躺到榻榻米上,嘴裡嘟嘟嚷嚷,長吁短歎。
龍華見這情景,知道沒有辦法勸他,只好邀他說:
「哎,再出去喝一盅,怎麼樣產
「好,走吧。」田村馬上爬了起來。「這種時候,不喝個夠,出不了心頭之火。不過,不會給你添麻煩吧。」
「不,我也想出去走走。」
龍雄站起來換上西裝。他想,田村是個好人,真夠朋友。在這節骨眼,應該陪他一晚上。
兩人來到新宿,喝了兩三家酒店。每喝一處,田村就講一通副處長的壞話。
「沒有像他這樣不懂事的。這種人還想辦報呢,真笑話!」剛說完,又說,「早晚非叫別的報社超過不可,到那時,該傻眼了。眼看就能弄個水落石出,真他媽的遺憾。」田村搖晃著身子,真覺得窩囊。
走進最後一家酒店時,田村已酩酊大醉。
「喂,秋崎,」他摟著龍雄的肩膀說:
「我是去不成了。你一個人去吧,這件事拜託你了。」
田村滿吉的聲音哭咧咧的,嗚咽起來。
—
—實際上龍雄心裡也在考慮去名古屋的事。
早晨醒來,太陽已照到臉上。龍華本來就不會喝酒,可是昨夜陪著田村一直喝到一點鐘。此刻腦袋昏昏沉沉,睡意未消。
房東大嬸一向把當天的報紙放在枕邊,龍雄習慣地打了開來。社會版上登了一則消息,說瀨沼律師依然下落不明,無甚內容,卻寫了三版。只有這三段文字映入他的眼簾。
地趴在被窩裡,點上一支煙。這也是他的習慣,奇妙的是在這一瞬間,龍雄拿定了主意。
—
—好吧,到名古屋跑一趟。
不用田村說,龍雄心裡也明白,除此以外,別無他法。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可猶豫的?提起去名古屋,總以為路途遙遠,其實這是長期形成的一種錯覺。離開東京出去旅行,便當作一件大事,好像多麼了不得。其實乘快車不過六小時行程而已。
主意已定,龍雄立刻起床,會附近書店買了愛知縣和歧泉縣兩份地圖回來。在桌上攤開來,盯著高藏寺、多治見、土歧津、瑞浪這幾個地方。這幾站地處平原的盡頭,與美濃山區相接。
然而,去這種陌生地方,該如何著手呢?同田村商量的時候,雖說要一站一站下來向火車站打聽,可是看著地圖,覺得心裡沒底。自己不掌握情況,怎麼開口問呢?三十來歲長臉男子,既無特徵,也不知穿什麼衣服,什麼依據也沒有。那位田中空中小姐不就歪著腦袋想了半天嗎?龍華彷彿看見站務員笑著搖頭。火車到達高藏寺是二十三點五十四分,多治見是二十三點十二分,上歧津是二十三點二十三分,瑞浪是二十三點三十一分。深更半夜下火車的人不多,這一點基強人意,還有一點希望。不過站務員當時有沒有注意這個人物?而且是前幾天的事,是否還記得?這些都是不牢靠的。
龍雄陷入了沉思。一支香煙燒成了灰。忽然他想起,不知上崎繪津子怎麼樣了?她是不是還在東京?事情發生後,她恍如一個影子,老是京繞在龍雄的心頭。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竭力在田村面前將上崎繪津子的事隱瞞起來。龍推希望只有自己一個人去打聽,去追查她的身世,掩蓋他人耳目。他這種心理很像走火入魔。
龍雄左思右想,結果決定上街給山杉商行掛個電話。
「我是平山,上崎繪津子小姐在嗎?」
如果對方回答說在,便打算隨便找個借口搪塞過去。
「上崎小姐休息。」接電話的男人回答。
「只有今天休息嗎?什麼時候來上班?」龍雄心裡有一種預感。
「從昨天開始休息,最近不來上班。」
一聽說休假,龍雄心中不覺一動。
「是請假去什麼地方嗎?」
「不曉得。喂,你有什麼事?」
龍雄不作回答,便掛斷了電話。
—
—果然沒有上班,一定有事兒。
瞬間的思索,也很有回味。龍推沉浸在回想默索之中。街上的風光已遠離他的視野,只是下意識地邁著步子。
—
—不在東京,又上哪兒去了呢?
中央線的地圖彷彿又展現在他的眼前。
龍雄打電話到報社找田村,打算同他商量去名古屋的事,想不到電話裡,田村的聲音格外興奮。
「正要坐車去找你。你此刻在什麼地方?」
龍雄剛說出澀谷的一家咖啡館的名字,田村便急口說:
「好,我馬上就去。你等我一刻鐘。」
一刻鐘後,田村推門進來。臉上興高采烈的樣子,和昨夜判若兩人。他滿頭大汗,笑容滿面。龍雄便猜到過了一夜,情況有了變化。
「出差的問題解決了?」龍雄搶先問。
「是的。」田村忍不住興奮地說,「剛剛決定的,是處長叫我去的。」
「這麼說,你f(處長比副處長還懂事些。」
「不是的。」田村湊過臉來說,「告訴你,事情有了新的發展,所以他們才肯派我去。」
「怎麼一回事?」
「被綁架的懶沼律師的行蹤有了線索了。專案組忙得不可開交。」
田村根據專案組發佈的消息,從瀨沼律師被抬上擔架,逃離東京站,直說到由一夥喬裝團體的旅客護送去讀阜,半路上失蹤的經過,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雖然病人是不是就是懶沼律師這一點尚待證明。但專案組極為肯定,派出三名偵探去名古屋徹底追查。」
「去名古屋?」
「是的。專案組認為律師是在名古屋被架下火車的。而打扮成團體旅客的其他人,分別在濱松、豐橋、割谷這幾站下車。專案組判斷,這些人在完成任務之後,重又返回東京了。」
從人數眾多這一點判斷,龍雄憑直感,認為這是舟報英明一手策劃的。這個右翼頭子動員他的部下,陣容龐大地將瀨沼律師綁架到秘密地點隱藏起來。目的地為名古屋,不正和「倒票爺」崛口乘日航機飛到名古屋不謀而合嗎?
「這準是舟報!」龍雄興奮地說。
「對。是舟阪英明!」田村兩眼炯炯有光。
「專案組瞭解這情況嗎?」
「不會知道的。非但不知舟報英明,連右翼這條線都沒掌握。他們臆測與販毒、走私有關。反正目前毫無頭緒,手忙腳亂。」
「你沒有告訴他們吧?」
「別胡扯了。這可是我手中的一張王牌。一告訴警方,別的報社馬上知道了。我又何必這麼賣力。不僅如此,即使對社裡,我連右翼這個詞兒都沒有吐露過一個字。」田村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那你有什麼打算?」
「不到案子有個眉目,我不打算透露什麼。目前事態還不夠明朗。」
這也許是實話。不過,田村僅憑這點線索就燃起這樣大的雄心,使龍雄感到驚訝。
「怎麼樣?去名古屋之前,咱們先去會會舟阪英明,探聽一下動靜。你看好不好?」田村說。
正面進攻也是一種行之有效的辦法,但龍雄不免有點顧慮。襲擊一下,固然未必會波及到瀨沼律師的生命安全。但新宿的兇殺案對舟場來說,是意想不到的突發事件。他免不了要驚心吊膽,狼狽不堪。綁架瀨沼律師就是一個徵兆。現在舟報聽說報社來求見,他正驚魂未定,定會更感到事態緊迫,張皇失措起來。龍雄有種預感,怕打草驚蛇,引起不祥的後果。
龍雄說了自己的想法,田村正勁頭十足,根本聽不進去。
「我當然不會說刺激他的話,名義上是採訪,請他發表談話。見了面,觀察動靜。」田村竭力這樣主張。
龍雄一聽,覺得他的話也有道理,作了讓步,乘上田村叫來的等在外面的汽車。
「去獲窪。」
汽車從代代木開到青梅街,向西駛去。耀眼的陽光,如同夏天一般強烈。
來到獲窪,汽車拐進樹木茂密的小路。龍雄回想起上次跟蹤上崎繪津子汽車的情景。車過了獲外莊,停了下來。
大門、圍牆,以及「舟權寓」的宅牌,依然如故。那一天,天氣陰冷,春雨綿綿。附近傳來悠揚的鋼琴聲,此時此刻,烈日照在枝葉茂密的樹林上,泛著白光。從石子路走到二門,只見房會很古老,但相當寬敞,比在大門外見到的大得多。田村按了一下門鈴。
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壯漢,高顴骨,大眼睛,留著小平頭,穿著一件現在不大時新的立領灰制服,褲腰上別著一條手巾。
「很冒昧,您是哪一位?」田村問。
「我嗎?」那漢子微微一笑,「我是這兒的領班。」
「領班?」
「對,說領班有點奇怪,那叫總管也行。」那漢子咧著嘴笑著說。
不錯,像舟場這樣小小一派勢力,應該有個總管。田村鄭重地問了他的姓名。
「敝姓山崎。」出乎意外,他答得很爽利。但是一雙大眼睛裡,仍射出嘲弄的目光。
田村遞上名片,說要見舟飯先生。那漢子冷淡地說:
「先生出去旅行了。」
站在田村身後的龍推不覺嚥了一口唾沫。
「哦?不知去什麼地方了?」田村問。
「參拜伊勢神宮去了。」
「參拜伊勢神宮?」
田村不禁一怔。那漢子瞥了田村一眼說:
「為了對年輕的團員進行精神整訓,帶領二十個人去伊勢了。這是每年的慣例。」說話有板有眼,眉心卻皺起了幾條皺紋。
「什麼時候回來?」
「有何貴幹?」對方反問道。
「想請他就時局隨便發表些意見。」
「請過一星期再來吧。五天前動身的時候是這麼定的。」
走出大門,坐進汽車裡,田村用手肘碰碰龍雄說:
「曖,你聽見了沒有?剛才總管說的話,這事兒很蹊蹺。」
龍雄也有同感。
「你指的是去伊勢的事吧?」
「是的。去伊勢要在名古屋換車。這一切不全是指向名古屋嗎?說在五天前,那正是用擔架將瀨沼律師抬到東京站,乘車南下的二十八號。」
龍雄腦子裡掠過團體旅客的影子。
「啊!可不是。護送律師的外地參觀團的那夥人,中途分別下車,決非警方估計的那樣,是為了回東京。他們正好順路去了伊勢。暖。這是一舉兩得,真是絕招。」
龍雄不禁呼吸急促起來。
3
下午三點半,龍雄和田村乘坐「浪速號」快車到了名古屋。
火車是上午九時半從東京站發車。為了趕火車,田村起了個大早,火車一啟動他便睡,一路上睡得人事不省,滿頭大汗,一直睡到小田原,經過真鶴海邊才醒。他把頭探出窗外,喃喃地說:
「擔架是從這裡扔出去的吧。」
火車駛過丹那隧道時,又睡起來。到了靜岡,睜開眼睛便嚷嚷:
「還沒有吃早飯哩,吃飯吧。」
吃過盒飯,還是不停地打磕睡。
到了名古屋,田村走上月台,像做體操似地伸了伸懶腰說:「這一覺睡得真美。」月台很高,俯視市區,可以望見午後烈日高照的高樓大廈,泛出白色的光芒,中間夾著濃重的陰影。
「我先去分社看看。」田村說,「去警察署,不如去分社方便。你同我一起去吧。」
龍雄沉吟了一下,搖搖頭說:
「你去警察署好了。我到日航辦事處看看。」
「晤。那也好。你先去查查機場的班車時刻表。」
田村表示同意。「山本」乘日航機到小牧機場,肯定坐機場的班車。打聽一下,或許能得到些線索。
「那麼一小時後在車站候車室見面。」田村提議進,「然後再決定下一步怎麼辦。」
龍雄表示贊成。分社離車站較遠。田村叫了一輛出租汽車。將近傍晚時分,陽光依然很強烈。田村乘坐的汽車閃閃發光。龍雄目送著遠去的汽車,在寬廣的馬路上越來越小,心頭不由得浮起一縷淡淡的愁緒。
日航辦事處在車站對面。龍華在燦爛的陽光下漫步走去。龍雄向出來接待的辦事員說出「山本」到達的日期和時刻,要求會見當時班車上售票員。
正好是休息瞬間,一位十七八歲、臉孔瘦削的少女,出來見龍雄。
「向你打聽一個人。」龍華先開口問,「四月二十七日二十一點二十分,乘本班飛機到的旅客是你送進城的吧?」
「是的。」
「當時汽車上有沒有一個客人,急於要趕火車,坐立不安的樣子?」
少女當即想了起來,答道:
「嗯,有一位。」少女眼睛骨溜溜地打量龍雄,「我記得清清楚楚。他說要趕二十二點十分的火車,問我能不能趕上,問了兩遍。」
「後來趕上了沒有?」
「班車二十一點五十五分到達車站,那位旅客匆匆走進站裡。當時我還想,能趕上火車就好了。我在班車上看著他。我記得這事。」
龍推從衣袋裡掏出一張報紙,攤開來給少女看,問道:
「那位旅客的長相是不是這樣子?」
警視廳向全國發出了通緝令,在報上登了「山本」的模擬照片。女售票員睜大眼睛,凝視了片刻說:
「我覺得又像又不像。」
一小時後,龍雄回到候車室,田村還沒有來。又過了二十分鐘,田村才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讓你久等了。」一邊說,一邊擦擦脖子上的汗。「情況怎麼樣?」
「事情很快就辦完了。」龍雄說,「飛機上急著趕火車的那傢伙,確實乘了機場的班車。大概趕上了二十二點十分的火車。班車售票員看見他走進火車站的。我拿出山本的模擬照片,她說又像又不像。」
「是嗎?」
「本來嘛,模擬照片就不像,在我的印象中完全不是那個樣。因此,售票員的話不全可信。不過,年齡相仿,這一點可以肯定下來,倒是個收穫。以後再拿出這張照片反而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龍雄說完,輪到田村介紹情況。
「我請分社專跑警方的採訪記者陪我一起去的。到了警察署,說是目前正在偵查護送懶沼律師那伙犯人的行蹤。」
「有了眉目沒有?」
「沒有。律師的下落也不知道。警方壓根兒沒有注意到舟飯英明右翼這條線,正無從下手,全憑四處打探。東京來的三個刑警特別賣力。」
「原來這樣。那麼我們下一步怎麼辦?」
「我看,乘中央線去瑞浪一站一站打聽吧。」
田村說著看看手錶,又抬頭查看牆上火車時刻表。
「十七點四十分有一班,正合適。這就走吧。」
說完,便向售票口走去。上了車之後,田村好像有什麼心事,沉著臉不吱聲。
「怎麼啦?」龍雄關切地問。
「嗯。我非常想去見識見識舟阪英明。從這裡到伊勢,只有兩小時的路程。」
田村好像心神不定,神經質地搖著腿。
「他還在伊勢嗎?」
「方纔分社給伊勢的通信站打了個電話,據說舟阪一直呆在旅館裡。」
這一類聯絡查詢的事,誰也比不上報社方便。
「還有,想起來了。東京來了電話,說是已經查出擔架的廠商了。」田村告訴龍雄說,「是佐伯醫療器材公司。做擔架的廠商很多,這是憑產品特點查出來的。專案組現在正從銷售渠道查詢。」
「畸?這樣也許能查個水落石出。」
「誰可知道。」田村抱懷疑的態度。「對手早就料到警方會去調查,故意扔在那裡。我想他們也不至於愚蠢到主動露馬腳的地步。」
從哪一站查起,這倒是個難題。兩人決定按最初設想的方案,從高藏寺站查起。到站時,周圍已開始暗下來。這是一個鄉村小站。他們隨著下車的旅客,排在最後等待檢票。等輪到了,他們向站務員說要見站長,便被領進門分掛著「站長室」牌子的房間。
田村遞上名片,說明來意。
「啊,隔那麼久,不大容易查哩。」老站長說著,翻閱四月二十七日的出勤表,把當天的值勤的檢票員找來了。
「客人是二十二點五十四分在這一站下來的。到站的時間較晚,估計下車的人數不多,不知您是否有印象?」
龍雄將容貌描繪一下,站務員歪著頭想了想說:
「記不得了。這個時間下車的旅客大多是熟人。」
「當地人很多嗎?」
「是的。半夜下車的旅客,很少有外地來的。大抵是去名古屋回來的人。」站長接口說。
「那麼,陌生人應該有印象的,對嗎?」
「一般是應該記得住,不過那一天,我卻沒有一點印象。」
這一站沒有任何收穫。
等了二十分鐘,十九點十九分火車到站,他們乘上車,又在多治見站下車。這時夕陽西下,四面環山的小盆地上,在夜空下,矗立無數煙囪。多治見是個生產陶瓷的小鎮。
「實在記不得了。」
這一站的站務員仍是這樣一句話。
過了一小時,他們又乘上火車到了上歧津。上歧律也是陶瓷產地,火車站裡陳列著茶碗之類的瓷器樣品。
「不記得了。」接待他們的站務員回答說。臉上的神情不很有把握的樣子。
高藏寺、多治見、上歧律都碰了釘子,剩下只有瑞浪一處了。
「日子相隔很久,恐怕是記不得了。要不然便是山本根本沒有下車。」
龍雄一說完,田村便接著說:
「或許真的沒有下車,深更半夜,下車的人不會太多。再說,多半是本地人,有外來的旅客,應該是很扎眼的。」田村的說法,也不大有自信。
在瑞浪站下車,已經十點過了。算上他們兩人,從檢票口出去的乘客一共十七八人。這十幾個人都笑臉相迎,向檢票員道了聲「晚安」,走出站的。
見此情景,田村悄聲說;
「果然如此。你看,全是當地人。如果山本在這一站下車,他乘的那趟車,比我們晚一班,在二十三點三十一分到。下車的人更少。站務員不會不注意到他。」
龍推點了點頭。小小的車站,許多燈已經熄滅了。最後兩趟車是快車,經過這裡不停。所以,到第二天早晨為止,不會有什麼事了。
從售票口,望見裡面的站務員在並起來的桌子上鋪被子。頭頂上亮著一盞燈。田村敲敲玻璃窗。
「什麼事?」
一位三十來歲的站務員不大高興地走出來。
「二十七日正是我值班。」
站務員看到報社的名片,頓時變得和顏悅色。聽了他們的問候,一邊思索一邊說:
「我記得很清楚,那晚下車的有四十人。因為是終點站,人數較多,都是當地的熟人。其中有一個你提到的人。」
一聽站務員說「記得很清楚」,龍雄和田村不由得探出身子。
「請您詳細談談。」
「沒有同伴,單身一個人。深更半夜在這裡下車的旅客很少見,所以記得很清楚。」站務員接著往下說,「他拿的是名古屋發售的車票,長相的特徵我記不太清了。三十來歲,瘦長臉。扔下車票,便慌慌張張向出站口走去,所以給我印象格外深。」
「他的長相你已經記不得了?」龍雄問。
「沒有看清。方才談的也是模糊的印象。」
龍雄拿出報上的照片試探一下,站務員老實回答說:
「不太清楚。」
「好,那麼他穿的什麼衣服呢?」田村接過來問。
「他穿的襯衣,上衣和手提箱拿在手裡。」
「上衣的顏色呢?」
「好像是灰色。不對,也許是藍色,我記不清了。」站務員臉上現出思索的神色。
「有人接他沒有?」
「沒有。只見他一個人匆匆地出了站。」回答很肯定。
田村想了一會兒又問:
「這兒有幾家旅館?」
「三家,車站前的米屋客店,比較雅致。其餘兩家路遠一些,也不乾淨。」
除此以外,再也沒有什麼可問了。兩人道過謝出了車站。昏暗的廣場對面,看見旅館的一塊招牌。
「這傢伙還是在這兒下的車。」田村興沖沖地說。
「是啊,站務員看到的恐怕就是山本。好歹算追蹤到這裡。」龍推回答說。其實,他直到方纔這一瞬間,才意識到找到了線索。
米屋果然是家小客店,卻很乾淨。女傭端茶來的時候,田村問:
「你們這兒有幾位女傭人?」
「連我共兩個。」胖胖的女傭回答說。
「晤。我打聽一個人……」田村說出「山本」來的日子和時間,問她有沒有住過這樣的客人。
「沒有。那樣晚來投宿的客人,最近半年裡,一位也沒有。」胖女傭回答說。
龍雄和田村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