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焦點 沿海的墳場
    和暖的太陽照在本多的背脊上。

    明快的陽光落在這漂亮住宅的白牆上,也落在庭園裡樹叢中。庭園裡有梨樹、喜馬拉雅松、梅花。在籬笆上爬著乾枯的薔薇技。在小小的葉子上,透著微弱的冬天的陽光。

    對了,這窗戶,這梨樹和喜馬拉雅松,在那照片上都有。夾在書裡的兩張照片之一,現在它的實景展現在禎子眼前。

    這所在東京幽靜的住宅區常見到的攤灑的住宅,建在金澤的小小山岡上。這是室田先生的住宅。沒錯,丈夫經常來這兒走訪,於是照了那張相片。為什麼?僅僅是為了照這住宅,還是另有別的原因?

    大門開了。年輕的女傭看了看禎子和本多。

    「請!』她立刻請客人進門,顯然是主人關照過的。

    他們被領進客廳。面向內國有兩扇大玻璃門,掛著白紗門簾。透過門簾的陽光和屋子裡的火爐,構成屋裡春天的氣氛。室內的傢俱全是暖色,格調很高。

    女傭端來紅茶放下。禎子覺得這女傭的目光總對著自己,也許是她對東京來的女客感到好奇。

    不多一會兒,女主人出現了。禎子不由地一驚,夫人比她想像的年輕。她身穿胭脂色的和服,外披一身淡色的短披褂,雪白的襯領,顯得十分協調。夫人細長的臉龐,高個兒。

    「我先生來了電話,我一直在等候光臨。」夫人微笑著說,「我叫佐知子。」

    禎子和本多分別行禮。

    「請!」夫人指了指椅子,自己也輕輕地坐下,也許因為個子高,坐的姿勢很美。

    夫人算不上是美人,但皮膚白哲,容貌討人喜歡。嫣然一笑,眼角上出現令人感到親切的嬌美。

    「剛才我們去拜訪了經理。鵜原受到你們百般照顧,十分感謝,今天又突然來訪,非常抱歉。』禎子恭敬地表示感謝。

    夫人說:

    「真讓人吃了一驚,鵜原先生竟然會失蹤,簡直像做夢一樣。我聽室田說起,怎麼也不能相信這是真的。夫人,您可是真的擔憂了。」

    「是的,謝謝您的關心。」

    這時,本多對夫人說:

    「鵜原公私兩方面都承您照顧,我也向您表示感謝。關於鵜原君,是否有不同尋常的地方,您如有發現,請多指教。」

    「這個-…」夫人將目光移向本多。

    「我先生也這樣說,鵜原先生最近不知為什麼有些消沉。另一方面,他將要在東京結婚,又調回總公司工作,不該有這樣的表現。我們總覺得有些奇怪。可是,說他消沉,後來想起來,似乎並不特別明顯。」

    「鵜原有否特意給夫人說起過什麼?」禎子問。她聽室田經理說,丈夫常到這家裡來。

    「鵜原先生常到我家來玩,我先生非常賞識他。』夫人知道禎子的心思,接下去說:

    「我家先生不在的時候,他就在這客廳裡和我說說話,最多十五分鐘就回去了。我沒記得他說過敞開心房的話,我家先生在時,呆的時間就稍微長些。對了,我曾聽他說過,夫人是個美人等等。」

    禎子低下了頭。她覺得夫人的視線傾注在自己身上。

    室田經理說,見了內人,或許會有所瞭解。儘管如此,見了夫人後,也沒有聽到新的內容,也許是初次見面,出於禮貌。相互都有所顧忌。

    譬如,夫人對鵜原的生活瞭解多少,禎子本想問一問,因為她模糊地想到,在丈夫的身邊有一個女人。

    也許夫人真的不知道。然而,禎子來金澤以後得知,最最瞭解丈夫生活的,莫過於室田夫婦。如果再深入地問下去,或許會得到某種暗示。

    然而,禎子沒有勇氣去問這位夫人。說丈夫消沉,這是極其抽像的暗示,但此刻她只能滿足於此。

    女傭端著西洋威士忌和三隻玻璃杯,以及乳酪等走進來。

    「怎麼樣?來一點兒。」

    對夫人的教民被子惶恐地謝絕了。本多客氣了一下,接受了。

    室田夫人將酒杯放到後邊,注視著禎子,誇獎道:

    「真是個美人!鵜原先生也真是的,撂下這樣漂亮的太太,上哪兒去了呢?」夫人好似在責怪鵜原憲一。

    本多放下威士忌酒杯,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

    「呵,對了,夫人,您有沒有聽說鵜原君住在什麼地方?』

    這是最恰當的提問,作為妻子是說不出來的。

    夫人睜大了眼睛:

    「哎呀!是不是在金澤?」

    禎子不由地臉紅了。作為妻子的羞澀流遍了全身。

    本多為難地說:

    「對,起初是住在金澤。可一年半前,他把金澤的房子退掉了,搬了家。辦事處的人都不瞭解。因此,這次出了事,就一籌莫展了。」

    夫人抑制了驚異,平靜地說: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這是對鵜原的妻子的一種禮儀。禎子瞭解她的用意後,感到悲傷。

    「我總以為他住在金澤,鵜原先生從來沒提起過。」夫人同情地說。

    看來室田夫婦也不知道丈夫的住所,只知道他工作認真,常常出差,誰也沒把他的住所當作一個問題。

    禎子拉開椅子準備告辭。

    寒暄過後,夫人那雙柔和的眼睛對比自己年輕的禎子表示慰問。

    「請您不必過分擔心。說不定過不了幾天鵜原先生就會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來到走廊上,空氣驟然變冷,夫人在後面送他們。

    禎子來到大門口,面對著夫人,毅然決然說道:

    「鵜原給府上照過相,今日親眼拜見,令人懷念。」

    夫人姿勢優美地站著微微一笑,露出詫異的眼神,溫柔地回答:

    「我不知道。這麼說來,鵜原先生非常讚賞這座房子,自己也想造一座這樣的住房。說不定照相是作為參考也未可知。」

    禎子在此向她道別。夫人站著的地方,旁邊的樹叢中,萬年青正伸展著葉子,那鬱鬱蒼蒼的深色滲透著冬天的寒冷。

    離開室田家,禎子和本多沿著坡道走下來。

    在這丘陵地帶,身後是覆蓋著白雪的山脈,前面可俯瞰金澤市的全景。雲彩遮住了太陽,在暗淡的陽光下,可以看見遠處內灘一帶的海面,能登山脈像一條帶子伸向大海。

    「在室田先生那裡沒有多大收穫。」

    本多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皮鞋發出「咯噎,咯噎」的聲音,走下坡來。

    「是啊!」禎子心不在焉地眺望著遠處的景色,一邊走著。

    「還是打聽不到鵜原先生的住處。對方好像十分意外。」

    本多忽然想起什麼,抱歉地說道:

    「我不該當著您的面,提這樣的問題。」

    「不,沒事兒,你問了反而好。」

    她對本多的關心,覺得很高興。她望著走在前面的本多,彷彿他那寬寬的肩膀體現出他的善良。那天在上野車站給丈夫送行時,是他,對前去送行的自己表示新婚的祝賀。接著拿著小瓶威士忌先上了車。他萬事都非常細心。禎子此刻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我本來也想問的,一時說不出口,您替我問了,真是幫了我大忙。」

    她心中又一陣子騷動,丈夫究竟隱藏在什麼地方呢?

    「連比較親密的室田夫婦都不知道,鵜原先生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本多的口吻不僅對禎子,也好像對自己提出疑問。禎子沒有回答。沉默,在這場合就是她的回答。

    「夫人,您終於問了室田太太關於那張照片的事。」

    本多等待禎子和他走在一起說:

    「我在一旁聽見了,當時不由地一怔,寶田家和您昨夜給我看的相片上房子完全一樣。我還模糊,其實您早就注意到了。」

    「我一看到他家的房屋立刻想起來了。您瞧,不是和照片上的一樣嗎?」禎子說。

    「看來,夫人您比我認真。不過,寶田太太的話似乎沒有什麼內容,也沒有特殊的意義。」

    是的,夫人的話是沒有特殊的意義,問題在於這張照片的保存方法。照片夾在法律書中,另外還有一張農家的照片。如果有意義的話,這兩張照片很不協調。

    如果說,室田的房屋,是丈夫為了將來的美夢,拍下來作參考。那麼,簡陋的農家又做的什麼夢呢?這兩張照片夾在書裡,完全相反類型的房屋具有什麼樣的意義在丈夫心中同時存在著呢?

    本多不知有什麼看法,禎子想問他一下。

    本多顯然還記得。

    「那張農家的照片嘛,不太清楚。或許是鵜原先生出差到什麼地方,看到那民房有地方色彩,覺得挺稀罕才照下的。看來在他到任不久照的,瞧那照片也比較陳舊。」

    本多的推測也有道理。

    也許如此。難道就這麼簡單的道理。憲一還有許多風景照片都貼在照相冊上,唯獨這兩張照片夾在書裡。這是什麼原因?

    然而,禎子沒有勇氣向本多提出這個疑問。他畢竟是丈夫的同事,必須區別對待。丈夫的秘密只有自己知道,不願向外擴散。這時,即使禎子沒有自覺到,但她確實是鵜原憲一的妻子。

    「下一步怎麼辦?」

    本多突然站住,看了禎子一眼,禎子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躺在能登海岸上的屍體,也一直躺在禎子的心中,恐怕本多也放心不下。

    「現在就去現場看看。」子回答。下了坡,在方才位置上看到的能登細長的山影看不見了。

    本多看了一下手錶。

    「已經十二點多了,現在去現場,回來很晚了。」

    「可是,也不能不去啊!」

    「是的,要盡快地確認一下。屍體不是鵜原先生。」

    「謝謝。」

    「夫人,不管多麼晚,我都在旅館裡等待結果。」

    本多良雄說罷,凝視著禎子。這視線格外強烈,禎子感到有些狼狽,掉過臉去。

    坡下,有三四個男女冷呵呵地縮著肩膀往上爬,傳來電車的隆隆聲。

    禎子乘上十三點零五分從金澤站開往輪島的列車出發了。

    車廂很小,設備簡陋,禎子獨個兒坐在靠窗的座位。跟前有兩位當地青年,在津幡下車前一直在談論電影。

    火車離開了幹線後,在小站上頻繁地停車。一會兒出現湖面,一會兒又靠近山麓。從地圖上看,列車正在像拳頭一樣突出在海面的半島上行駛。

    列車行駛了一小時到達羽咋站。從這兒再換小電車去能登高滇,還要一個多小時。沿途海面忽隱忽現。

    禎子看夠了車窗外的景色,漫不經心地攤開在金澤車站買的地方報紙,金澤市婦女聯合會幹事會開會的標題映入眼簾。消息中有決議事項和出席幹事的名單。其中室田佐知子的名字排在第三位。

    室田佐知子高高的個兒,穿著和服的瀟灑的姿影,細長的臉龐浮現在禎子的眼前。夫人喜歡做出柔和的笑臉

    經理的夫人肯定是當地的名流婦女。室田夫人在金澤地方是頗負盛名的。禎子想瞭解室田夫人的活動狀況,把小小的消息連讀了兩遍。

    在能登高洪站下車時,已經四點多了。冬日苦短,已接近黃昏了。

    禎子走訪高娃的警察分署,那建築物比派出所銷大一點。

    巡查部長對禎子說:

    「接到金澤署電話,我們一直等待你來。屍體已暫時埋葬起來了。事先照了相,你先看看相片,還是先看看遺物?」

    「先看著照片吧。」

    巡查部長拿出照片。禎子一陣心疼,閉上了眼睛。

    「是這張。」

    一聽到巡查部長的聲音,禎子「叭」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從頭頂到脖子的部位的特寫,鼻子和嘴巴都有黑色的斑點。

    禎子默默地搖了搖頭,用手絹摀住嘴,一陣噁心,額角上淌著汗。

    老巡查向禎子一笑,趕緊把照片收拾起來。

    「不是嗎?那好。你大老遠來看照片,既然不是你要找的人,那太好了。」巡查部長笑瞇瞇地說:

    「此人是服藥後跳崖自殺的。這附近儘是些斷崖絕壁,一年中總有三四起跳崖自殺的人。東尋訪也因此成為自殺的名勝,名聞道選。看來,人喜歡從斷崖投身自殺。可是我從高處往下看,嚇得魂不附體,沒有死的勇氣。」

    禎子只是點點頭,話便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最近這兒又發現一個投崖自殺者,幸好立刻查明身份,被認領走了。這算是好的,永遠查不出身份,才叫人作難哩。也許自殺者不願意暴露身份。可是,對我們來說,這種不明身份的屍體,事後的回味總是不好的。」

    禎子喝完一杯茶,走出警察分署。

    高洪是漁村,走在街上魚腥味撲鼻而來。禎子問當地人,斷崖在什麼地方,回答說在赤住,坐公共汽車約需二十分鐘。

    禎子上了公共汽車。一邊是大海,一邊是丘陵,公共汽車境蜒行駛。丘陵地帶有一級一級的梯田,土質貧瘠。

    赤住是有十五、六家半農半漁的村落。禎子走在道上,農婦們用好奇的眼光目送著她。

    禎子走在通向斷崖的道路,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太陽在封閉的雲層中漸漸往下落。在荒涼的大海上投下了微弱的光影。

    這一帶只有岩石和乾枯的草地。大海在遠處怒濤洶湧。雲層下面青灰色的海面掀起白色的波濤。只有陽光照著的地方,才落下微弱的光。

    為什麼自己要站在這裡?禎子找不到合理的說明。她只是想在波濤洶湧的斷崖上站一站。北陸地方陰鬱的雲層和黑沉沉的大海是她很早以前憧憬過的。

    禎子凝視著黑沉沉的大海,彷彿丈夫就死在這大海裡,丈夫躺在這洶湧的大海裡,那深藍色的海面很自然地引起她的錯覺。

    就她自己,佇立在這樣的場所,眺望著北方的大海,這是為什麼呢?是為了尋找失蹤的丈夫,年輕的妻子在盤彷徨。自己多麼無依無靠,多麼可憐啊!

    太陽落下去了,濃重的雲越來越暗。大海一片漆黑,濤聲高昂,巨風掠過海面。

    禎子渾身冰涼,手腳凍僵了。她無意識地想起了一首學生時代讀過的外國詩的一節。看吧,天空雲彩飛舞,大海波濤洶湧。那高高的塔漸漸下沉,宛如砸開混濁的海面。那尖尖的塔尖刺破天空。天空現出一道裂縫,波濤透出紅光。時間在窒息中過去。在遠離塵世的呻吟中過去。這首詩在禎子心中翻來覆去吟讀,她的眼睛凝視著暮色蒼茫的大海的變化。

    禎子身不由主地吟出一句詩文,落下了熱淚。

    —沿海的墳場

    大海中的墳墓

    火車抵達金澤站時,已是華燈初上了。站台上寒風刺骨。乘客縮著肩膀,向檢票口走去。禎子的車廂在列車的尾部,她跟在乘客的後面行走,能登海岸的海潮味兒似乎還附著在身上。

    車站的電鐘指著九時三十分。電鐘下就是檢票口。人們排著長隊,通過狹窄的通道後,向車站廣場散去。

    禎子的目光抓住乘客群中的一點。哎呀,她睜大了眼睛,多麼熟悉的背影。她站住,向前張望,人們肩膀碰肩膀地向廣場流去。

    是大伯子嗎?又圓又粗的脖子和寬闊的肩膀多麼像丈夫憲一的哥哥鵜原宗太郎。禎子加快腳步,出了檢票口。

    「您回來了!」她正面碰上前來迎接她的人。

    「哎呀!」

    原來是本多良雄謙遜地站在那裡。禎子的視線依然移向剛才搜索的方向。那個人的姿影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見了。

    「您是不是特意來迎接我?」禎子將目光移向本多,遠處的霓虹燈光落在他的肩膀上。

    「我估計您會坐這趟車回來的,我想盡快地知道能登之行的結果。」本多耷拉下眼皮,辯解道。

    「那真難為您了。」禎子向他鞠躬,心裡還惦記著剛才那個姿影。

    那人太像大伯子了,也許是自己的錯覺。因為大伯於不可能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

    「情況怎樣?」本多有所察覺問道。他問的是能登發現的屍體,禎子這才醒悟過來。

    「不是的,完全是另外一個。」禎子想起照片上那個人,答道。

    「不是嗎?」本多鬆了口氣,肩膀也耷拉下來了。「那太好了。這樣,我可以放心了。」

    「真讓您費心了。還特意來迎接我。」

    「不,這算不了什麼……」

    人群散盡了,只剩下禎子和本多。腳底下刮起了風。

    「找個地方喝杯茶吧。」本多說,

    禎子也想喝點熱的東西,跟在本多後面,走進車站前的簡易餐廳。

    「您累了吧?」

    他們在桌子前對面坐下,本多交叉著手指問道。他的眼睛從正面注視禎子。禎子想起從室田家回來的路上,他的眼睛那複雜的神情,便掉過臉去,不去看他。

    「那地方真讓人嚇一跳。」禎子平靜地回答。

    「聽說,那地方是這個縣最最封閉的地方。」

    「不過,去看一下,心裡就踏實了。」

    「那是呵,有必要去確認一下是不是鵜原先生。」

    「你說得對,撇開此話不談,這回能看到北國大海的風景,我感到很高興,看來不會再去第二次。」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不謹慎,本多沉默了一會兒說:

    「是啊,正因為您放心了,才會有欣賞風景的心情。」

    紅茶端來了。禎子嘗了一口,那熱燙燙的甜味滲入了她的舌頭。那寒冷的日本海空氣的鹽味似乎還沾在嘴唇上。

    「您還沒有吃飯吧?」本多抬起臉來問。

    被他這麼一說,禎子這才想起從早晨起一直沒吃東西。能登的鄉下沒有東西可吃,在火車上又沒有食慾。

    「我不想吃東西。」禎子說。

    「那會搞壞身體的,找一家飯店,吃點可口的東西,如何?」

    本多客氣地說,但他的眼神卻是熱切的。

    「謝謝。回旅館後再吃吧。」

    「是嗎?」

    本多說了一句,再也沒有勸她,但他感到有些失望。

    這麼晚特意到車站來迎接她,剛才又看到他的眼神和表情,禎子領會了本多的心情。此時此刻,自己憂愁、心煩。當然,一起吃頓飯雖沒什麼,但那只會增加自己的煩愁。

    兩人走出餐廳,分了手。天色晚了,禎於上了出租汽車。本多迎著寒風為她送行,禎子覺得很過意不去。

    回到旅館,她精疲力竭,洗完澡,吃罷飯,立刻鑽進被窩;儘管累,卻睡不著。

    第二天又去警察署,還是沒有什麼消息。

    夜裡,電話響了。

    「是東京來的。」接線員說。

    「喂,喂,是禎子嗎?」是母親的聲音。

    禎子腦海裡浮起娘家放電話的地方。

    「怎麼樣啦?」

    「還沒有搞清楚。」

    為了聽清母親的聲音,禎子把聽筒貼緊耳朵。

    「是嗎?那太煩人了。」

    「您那裡有什麼情況嗎?」

    「『沒有。對了,你讓我去調查一下憲一的過去,今天佐伯先生來告訴我了。」

    「是嗎?」

    「都寫在這兒。我在這兒說吧。學歷是中途退學,立刻進了R商事公司。一九四二年應徵入伍去了中國,戰敗兩年後回到日本,第二年,向R商事公司辭職。一九五O年在警視廳當巡警,被分配到立川警察署……」

    「嚨?」禎子不由地追問道:

    「他當過巡警?」

    「是的,我也吃了一驚,從他身上一點也看不出來。」

    丈夫鵜原憲一在立川署當過巡警。——禎子的眼前浮現出在公寓還未整理的!舊書。全是法律書。

    「當了一年半巡警後,進了A公司。就這些。這是佐伯先生調查後告訴我的,看來不會有差錯。」

    「喂,喂,」母親說,「後來我又問他,他說,據他所知,憲一沒有男女關係。佐伯先生是不會撒謊的。」

    「嗯。」禎子瞭解佐伯先生的為人。

    母親急促地說:

    「喂,喂,時間不多了。你還在那兒繼續呆下去嗎?」

    「哎,現在情況不明,再呆下去也沒意思,我想過一兩天回東京。」

    「那好,回來看看東京的情況。」母親呼喚著女兒。

    「嗯,就這麼辦。」

    「那邊天氣冷,別感冒了。」

    「沒事兒。」

    「那我等你回來。」說著,母親掛斷了電話。

    丈夫的經歷弄明白了。使她感到意外的是,他曾經當過一年半巡警。丈夫從來也沒有提起過,或許他並不喜歡他的履歷。

    然而,從他的藏書來看,完一似乎要在警界有所作為,從巡警步步高陞,升到更高職位,為此他拚命學習,通過各種考試。這些法律書是作參考用的。

    憲一為什麼又放棄這一志向,也許他考慮到進A公司比當警察有出息。或許有人建議的也未可知。總之,進公司已六年,作為地方辦事處主任,也算是晉陞,因此,在A公司他不能算是失敗者。

    禎子想給大伯子家打個電話。剛才在車站見到的那個人很像大伯子。母親來了電話,還瞭解了丈夫的履歷,這些事總括起來使她拿定主意打一個電話。

    給東京打電話,就像打市內電話,馬上接通了。女傭立刻把嫂子叫來。嫂子的聲音依然高昂如初:

    「哎呀,是禎子,你好!你的電話來得正是時候。怎麼樣?憲一的情況弄清楚了嗎?」

    「不,還沒有。』」禎子回答。

    「還沒有?已經過了多少天啦?」

    嫂子問。禎子回答後。嫂子說:

    「已經那麼長時間了?這憲一究竟上哪兒去了?」

    她還沒有考慮到生死不明,聽筒裡傳來孩子們的喧鬧聲。

    「哥哥在家嗎?」禎子問。

    「他出差去京都了。兩天前走的,他說辦完事,也許去你那兒。」嫂子起勁地說。

    禎子想,難道前天晚上在車站見到的那個人是大伯子嗎?兩天前出差去京都,到了晚上不可能來金澤的。

    「他要是真的能去就好了。」嫂子明快地說。

    「是啊,他要是能來,就幫了我大忙了。」禎子回答。

    「你一個人膽怯,他去了,可以給你壯壯膽。公司裡太忙了。」

    又交談了幾句話,掛斷了。

    當夜,禎子感到疲乏。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禎子比平時起得晚,吃過早飯後,倚窗惘然若失地向城樓方向眺望,電話鈴響了。

    她認為是本多打來的,拿起電話一聽。

    「是份子嗎?」大伯子鵜原宗太郎的聲音,突然鑽進了耳朵。

    「啊2是哥哥嗎?」禎子不由地驚叫了一聲。

    「你早,此刻我到了金澤,從京都轉過來的。我打電話向A公司辦事處問了你住的旅館。」

    「是嗎?那好。」

    「現在我去你那兒,可以嗎?」

    「請。我等著您來。」

    放下電話,禎子忽然心慌意亂起來。大伯子能來,這是很自然的,毋寧說,他來晚了。可是,大伯子一來,情況就不同了。自己一個人怎麼也能對付過去,現在馬上要考慮大伯子的住處,心情突然緊張起來。

    過了約三十分鐘,鵜原宗太郎在女招待的帶領下,那肥胖的身軀出現在禎子的房間裡。

    女招待提著大伯子的皮包進來。大伯子笑嘻嘻地脫掉了大衣,一屁股坐到榻榻米上。

    「您來得正好,哥哥,您這麼忙,真不好意思。」

    大伯子抱著膝蓋回答:

    「本來早該來了,公司裡實在太忙走不開。正好去京都出差,我趕緊把事情辦完,立刻趕來了,現在剛到。」

    大伯子臉上鬍子拉碴,現出旅途的疲勞。

    看來,前天晚上在車站見到那個人不是大伯子,一定是自己弄錯了。——禎子想。

    「讓您受累了,真不好意思。」

    「禎子,你也夠嗆啊!」

    大伯子掏出香煙和打火機,點燃了煙。

    「從那以後,憲一的情況怎樣了?」

    「還是沒搞清楚,這兒的本多先生到處在尋找。」

    「本多先生?他是誰?」大伯子吐了一口煙,問道。

    「是憲一的後任,從東京來赴任不久。」

    「呵,是他。」

    「我忘了說了,昨夜嫂子在電話裡說,說到您去京都出差,說不定會到這兒來。」

    「是嗎?」也許被煙嗆著了,大伯子瞇起了眼睛,這一表情很像憲一。他又回到憲一的話題:

    「可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嗎?」

    「沒有,和本多先生商量後,報了警,但也沒有找到什麼線索。前天聽說在鄉下發現一具自殺的屍體。我去看了,幸虧不是他。」

    大伯子提高嗓門說:「自殺?那不可能,憲一沒有自殺的理由,他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的。」大伯子現出嚴峻的神情。

    「他活著,他一定在什麼地方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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