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在觀看勞瑞特綵排時突然就恍然大悟。」一小時後,埃勒裡在沃澤爾的辦公室裡對他父親、沃澤爾律師、哈里-伯克和羅伯塔這樣說,「也許是因為她在唱歌,而音樂正是秘密之所在。」
「什麼秘密?」奎因警官問,「你到底在說什麼呀,兒子?」
「face。」埃勒裡說,「吉吉臨死前寫的那幾個字母。」:
「那和音樂有什麼關係呢?」
「大有關係。」埃勒裡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說。「我搞不清楚我怎麼會成為這樣一個精於推理的人。這個案子的核心就在這個由四個字母組成的face裡。
「請注意,」他說,「我說是的是四個字母,而不是由這個字母組成的字。請注意,」他又說,「我指的是『音符』這個詞,指出這一點也是有必要的。」
「請注意,奎因先生,」沃澤爾臉抽搐著說道,「你已經把我弄糊塗了。」
「我會讓你明白過來的。請先讓我說完,沃澤爾先生。我現在有一種好像喝了十杯酒之後突然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感覺……瞧,」
「吉吉寫下了face這個字。很顯然她的意思是,這個字與殺她的人有關。同時,我又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這個face,按其字義線索與殺人犯並沒有直接的聯繫。」
「那就自然帶來一個問題:假設它不是一個字義線索,又會是什麼呢?」
警官皺著眉頭說:「如果它不是一個字義線索的話……」
「對。如果它不是一個字義線索,那它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線索呢?這就需要重新進行考察。我已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它考察過了。我假設了各種可能性。有一個很顯然的事實,我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注意過。
「因為如果它不是字義線索,那它就僅僅是四個英文字母,它不構成一個單詞,但字母的這種排列順序卻有所指。」
「是一串密碼嗎?」父親若有所悟。
「我在推理的時候,請不要打斷我的思緒。我說到哪兒了?哦,對了。」埃勒裡說,「照此推理,你就會意識到吉吉寫下這四個字母僅僅是四個單獨的字母而已。她把它們分開著寫:F後面空格,A後面空格,C後面空格,最後是E。當然,字母間距較大是她寫字的一個特點。還有,她寫的這幾個字看上去不像普通的手寫體,而更像手寫印刷體。不過一旦你認識到F-A-C-E不是一個單詞而另有所指時你的思路和方向就對了。」
「我不明白,」伯克皺著眉頭說,「另外所指的到底是什麼呢?」
「我們都知道戈羅麗-圭爾德所專注的事情吧?第一作為一名表演藝術家,她一生從事音樂工作;第二、隱退之後,她熱衷於玩字謎,對吧?那麼,請從音樂術語方面的字謎來猜測一下F-A-C-E。它應該是一個音樂字謎。」
一陣沉默。這種推理聽起來很有意思,卻令人費解。埃勒裡喜不自禁地笑了。每當到這種時候,他總是處於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態。他的父親、沃澤爾、伯克都顯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羅伯塔-韋斯特則興高采烈,好像她將會有什麼重大發現似的——一雙大眼睛在她那冷峻的栗色眉毛下閃閃發亮——但是,最後她也只好搖搖頭。
「我從小就搞音樂,我應該能明白你所指的,但是,埃勒裡,我還是弄不明白。」
「F-A-C-E在音樂裡代表什麼,羅伯塔?」
「臉?」
「又是那個討厭的單詞。不是單詞,羅伯塔,是樂譜裡的音符。」
「哦,你是說F、A、C、E是音符?」
「難道還能是別的嗎?我當然指的是這個。是什麼音符呢?」
「什麼?」
「在樂譜上。」
「如果我有一張樂譜紙……」
「沃澤爾先生,可以嗎?」埃勒裡從律師的桌上抓了一疊黃紙、一支筆,就畫了起來。當他把紙舉起時,大家看到他畫的是一些五線譜。
「這是G調的高音樂譜線。羅伯塔,請給我們指一下,F、A、C、E分別在哪兒?」
羅伯塔拿過紙和筆,想了一想,就開始寫。
「請註明每一個音符。」
她按要求做了。
「大家看看。」
埃勒裡給大家傳閱了一遍。下面就是他們所看到的:「這麼說它們是音符了。」奎因警長說,「我想韋斯特小姐把它們的位置都放對了吧,要不然你可就徒勞了。埃勒裡,你的結論是什麼呢?」
「五線譜是由五條線和線之間的四個空格組成。羅伯塔把這些音符都放在哪裡了呢?是在線上還是在空格裡呢?」
「在空格裡。」
「在空格裡。那就是說在『行間』。」
埃勒裡得意地停頓了一下。
「我們是否該提名你當市長呢?」父親厲聲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埃勒裡。你得向我這個笨腦瓜解釋清楚了之後,我才會明白。」
「等等,」哈里.伯克抓著椅子的扶手說,「她是在告訴我們從字裡行間去尋找答案。」
「該獎賞這為先生一支雪茄,」埃勒裡說,「說得對,這就是吉吉音樂字謎的謎底,『從字裡行間去尋找答案。』」
又是一陣沉默。
「哪裡的字裡行間?」警官大聲問,「在什麼地方?」
「當然,這又是一個問題。」
「她的日記!」
「符合邏輯,爸爸。但不太可能。別忘了,她的日記可是寫得密密麻麻的,每一頁都很滿,幾乎沒留什麼空間。她要是能在字裡行間擠下什麼東西的話,那水平就不亞於那位在針頭上刻寫主禱詞的人了。」
「那會在什麼地方呢?她的書裡?」
「不可能。她有好幾百本書。」
「按你的思路,」伯克嘟噥說,「它不可能在由她手寫的字裡行間,也不會在印刷品裡。那應該是在行距較大、較規則的某個東西……」
「你猜對了,哈里。」
伯克看到了希望。
「某種打字文件!她留下自己打字的東西了嗎?」
「並不一定是她打的。」
「她的遺囑,」沃澤爾慢條斯理地說道,「天啊,她的遺囑!」
「那也是我的結論,」埃勒裡點點頭說,「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在你的辦公室裡召開這次會議的原因,沃澤爾先生。當你向繼承人宣讀遺囑時,你曾聲明原件已在遺囑檢查官的手裡,你讀的只是副本。不過,我認出了那份遺囑就是我們在圭爾德住處的一個金屬箱裡發現的那份,是戈羅麗本人的那份,它應該還在你這裡吧?」
「當然!」
「我想要一下。」
趁沃澤爾的秘書去取遺囑時,埃勒裡又說:「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它讓我懷疑戈羅麗的那份遺囑就是『字裡行間』的謎底所在……她那份長長的遺贈名單。我認為有些蹊蹺。她為什麼要不厭其煩地把小筆遺贈對象的名單一個一個寫下來呢?留下一大筆遺贈款,由她的遺囑執行人去分發不是更方便嗎?但是分開來寫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把遺囑變成一份很長的文書,留下足夠多的空間來寫她的那個相當長的謎底。哦,謝謝你,」埃勒裡對沃澤爾的秘書說,接過遺囑。「請稍等,我好像看見外間的辦公室有一台電烤箱,是嗎?」
「是的,先生。沃澤爾先生常常在辦公室吃早餐,我們就放了一台在那裡。」
「我想借用一下。」
秘書把它拿了進來。埃勒裡將插頭插入律師辦公桌後面牆上的電源插座內,並把烤箱放到辦公桌的下面,擰開了開關。
「比火柴要好吧,嗯?」埃勒裡輕快地說,「讓我們來看看猜測是否對頭。」他拿著遺囑的第一頁紙,在散發著熱氣的烤箱上方前後移動。這時候眾人伸長了脖子,圍在他身旁。「有東西!」羅伯塔叫了起來。
在打字機打的每行字的中間,戈羅麗的手跡清晰地顯露了出來。
「我真該死!」哈里-伯克驚叫道。
「有人真的該死了。」查團警長興奮地說,「現在這個案子也許會有進展了。」
36
正如埃勒裡所預料的,這是一篇用小字體寫成的長文。除了遺囑最後一頁的後半部分外,它佔用了所有的行間空隙。
「爸爸,你來念吧。」
埃勒裡悄悄地坐了下來。
警官大聲地念道:
原因很快就會明瞭。一段時間以來,我一直想脫開世事的紛擾,計劃著要去位於紐頓的鄉間別墅。我要卡洛斯和我驅車同往,但他推脫了,說他感覺身體不適。我為他的頭痛真是大忙了一陣子,直到他說感覺好了一點才罷休。這樣,我是快到傍晚時才出發的。(我想推遲這次旅行,但卡洛斯堅持要讓我走。)
雖然我幾天前就囑咐過珍妮,請她通知康涅狄格州電力公司恢復供電,但是當我到達別墅時,我發現那裡還是沒有電(我後來發現珍妮競然忘了這事,這在珍妮是極罕見的)。我只好使用蠟燭,屋內陰冷、潮濕——供暖系統也是用電的。為了不冒得病的風險(有歌唱家不怕感冒的嗎?),我決定立即打道回府。
我乘公寓電梯上了樓。當我取出鑰匙正準備開門時,我聽到屋裡有一些聲音,卡洛斯和一個女人的聲音。那女人的聲音很陌生。這真是一個晴天霹靂。在我自己的家裡!他簡直不知羞恥,不知羞恥。我氣憤、懊喪之極。
我又下了樓,換乘運貨的電梯上樓。我從廚房和配餐室進了屋,躲在餐廳的門後面偷聽。卡洛斯還在和那女人說話。這是一扇雙開式彈簧門,我推開了一道縫隙,向裡張望。我並不想這麼做,但是想到卡洛斯一面謊稱身體不適,一面卻背著我款待一個女人,我就想把他掐死。我倒想看看她長什麼樣。她年輕,嬌小,白嫩,披著一頭栗色頭髮,手腳小巧(我是這麼一匹馬!——或者是一頭「母牛」了。我聽見我那位親愛的丈夫向她提起我時,稱我是一匹「產奶」的母牛)。
羅伯塔-韋斯特的臉變得一陣青一陣白。「那是我,」她喘著氣說,「可能是那天晚上他……而她在門後偷聽!她把我想成什麼樣子了!」哈里-伯克握住她的手,讓她安靜下來。
主要由卡洛斯在說。大意是關於他要謀害我的計劃。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他把計劃詳細地說了出來。我的雙膝開始發抖,我記得自己當時還在想:「不,這只是開玩笑,不可能是真的。」我幾乎想進屋告訴他,這個玩笑開得不好。但是我一步也沒有動,本能告訴我不能動。我繼續偷聽著,我恨我自己,但又不能就此離開。
他對這個女人說,如果由他來干的話,他將首先受到懷疑。他必須有實實在在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直到這時,我才開始懷疑他不是在開玩笑了。)他接著建議,由她來殺人,他不在犯罪現場,
等他繼承了財產後,他們就結婚,一起過幸福生活。這根本不是玩笑,他說的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就從廚房跑了出去,他們還在起居室裡。我乘運貨電梯下了樓,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該怎麼辦,該去找什麼人。我整夜幾乎就是這麼走著。後來我又駕車去了紐頓,找人恢復了供電,在別墅裡沉思了整整兩天。但我要說,我並沒有想出什麼結果來。如果我去找警察,會有什麼好處呢?我說的只是一面之詞。那個女人會矢口否認,替他作證的。也許會上報紙,鬧得滿城風雨。不管怎樣,即使警察相信我的話,他們能夠做到的也就是派一個人來保護我,但這種事不可能長久。
我可以和他離婚。此時,我雖已戰勝了震驚,卻滿心恐慌。我胡思亂想,不知所措。我當然知道卡洛斯是什麼人。我懷疑他在追別的女人,但是謀殺!我做夢也沒想到。他會讓他的雙手沾滿鮮血?!儘管如此,此事畢竟還未成為現實。我能想到的就是以某種方式教訓他一下。離婚不可能達到這個目的,他肯定把一切事都安排好了。
當然,我是在拿我的生命作賭注。也許,我的內心深處還是不太相信這件事。不管怎樣,我已度過了生命的黃金時代,如果縮短幾年……這個醜陋的胖老太婆已得到了讚美、掌聲、榮譽以及隨之而來的一切美好的東西,她的死無關緊要,她很快就會被人遺忘。
我睜大眼睛,保持著警惕。不久,我發現我對卡洛斯和那個女人的懷疑完全是有根據的。他甚至在引誘我的秘書,珍妮-坦普,她可真是一個可憐的傢伙。難怪她最近有些神經兮兮的。我不責怪女人們,卡洛斯的確有一種女人難以抗拒的魅力。當然,我不會因我的懷疑就撕毀和他的婚姻協議。他曾經誤以為我要和他離婚。婚姻的紐帶是對付他的另一種武器,是最有效的一種。
我還有別的武器——這份新遺囑。我是用秘寫墨水寫在它上面的。我還在12月1日的日記頁上用秘寫墨水留下了一個記號。萬一我被謀殺、這些都是材料。我不知道卡洛斯還在等什麼,也許等一個好機會——我沒有給過他什麼機會!但是直覺告訴我,時間快到了,他快要動手了。如果我沒猜錯他的動機的話,我相信沒猜措,他會得到他該得到的東西,他會痛心不已。我已經托人去尋找我姐姐的遺孤——勞瑞特-斯班妮爾。我把大部分的財產留給她了。卡洛斯將因此丟人現眼!我真希望在向他宣讀這份遺囑的那一刻我在場。
讀者請注意:如果我是非自然死亡的話,我丈夫就是原凶。儘管他會有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但他同樣十惡不赦。殺人的女兇手只不過是他的工具而已。
我一直在努力尋找那天晚上在我家裡的那個女人。我當時碰巧偷聽到他在策劃謀殺我。但卡洛斯對此閃爍其辭。據我所知,從那以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除非是在暗地裡。所以,儘管直覺告訴我在什麼地方見過她,但我還是不知道她的名字。下面是她的外貌特徵:年齡二十八九歲,皮膚白哲,栗色頭髮,五英尺三英吋高,身材嬌小,眼睛很漂亮(我說不出顏色),說起話來用詞裝腔作勢(我可能是在百老匯,或是在旅行中的什麼地方見過她吧?),穿著打扮是格林威治村的風格。她的右臉上有一個明顯的胎記,形狀很像一隻蝴蝶。通過這個特徵可以很容易認出她。這個女人就是卡洛斯的同謀。如果我被謀殺了的話,她就是替他殺我的那個人。
戈羅麗-圭爾德(簽字)
奎因警督抬起眼,瞟了一眼羅伯塔臉上的胎記,聳聳肩。隨後,他把遺囑放在沃澤爾的桌子上,轉過身去。
「蝶形胎記,」哈里-伯克喊了起來。「怪不得她說羅伯塔有點眼熟。波蒂,你不是說過,你那次在夏季輪演劇場裡見過她和阿曼都在一起嗎?那一定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但是,她完全搞錯了,」羅伯塔用顫抖的聲音說。「那個5月的晚上,她一定是跑開了,沒有聽到我後來冷冷地拒絕了卡洛斯,然後就走了。如果她再多呆幾分鐘,就會知道我告訴卡洛斯說我不想和他同流合污。她根本沒有把這些寫下來,無論如何也沒把我的話寫進去。」
伯克握住了她的手。「當然沒有,波蒂。」
「她不可能追查到我這裡。因為此後我再也沒有見到卡洛斯,直到發生謀殺的那天晚上。他到我的住處來找我,要我證明他不在犯罪現場!」她臉上那只粉紅色的蝴蝶痛苦地顫抖著。「上帝呀,我怎麼會捲進這裡面去?」
伯克直愣愣地盯著埃勒裡,好像期望著他說些明智的,至少是安慰的話。但是埃勒裡坐在椅子裡,合抱著手掌,用嘴吮著手關節,毫無動靜。
相當長一段時間,沒人吭聲。
「這樣說來,」奎因警長最後咕噥道,「我們又退回到原來的地方了,甚至還不如以前。我們的線索沒有價值,並沒有把我們引向阿曼都的那個女人。」
「但是這些證據是不利於阿曼都的,警長。」沃澤爾反駁道,「現在我們不僅有韋斯特小姐的證詞,而且有戈羅麗-圭爾德的書面證據證明阿曼都慫恿過韋斯特小姐。」
警長搖搖頭。「先把阿曼都放一邊吧,沃澤爾先生,我們必須要找到那個女人。」他不快地看了他兒子一眼說,「我注意到,你可是一言未發。」
「我能說什麼?」埃勒裡嘟噥道,「你已經都說了,爸爸。我們又得從零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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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真的又重新開始了,從零開始了。痛定思痛,總結了一大堆的事後認識,但於事無補。更何況,阿曼都是一個極精明、極難對付的人。
阿曼都不再去找那位騎在他脖子上的阿德尼-烏裡亞特蘭德「豬背」了——那位在她的紐波特別墅大鬧,並砸碎了價值10萬美元物品。來自芝加哥後來住在紐約的格蒂-霍奇-哈蓬克萊默夫人也不再來找他了,很顯然她的興趣已轉到尋求更新奇、更安全的刺激中去了。阿曼都也沒有重續舊好的意思。嗜酒的女騎手達菲-丁格還是一直在波士頓街戒酒。阿曼都也不再理會和弗吉尼亞-懷廷合住在東四十九街的一處房子裡的珍妮-坦普。珍妮-坦普偶爾出去做些臨時的文秘工作;她穿著暴露,進一步增加了她胸部的魅力。蘇珊-默凱爾大夫忙於出診看患喉疾的病人,根本顧不上阿曼都,或者也許可以說,他的咽喉突然痊癒了。瑪塔-貝裡娜又遠行了,這回去了歐洲的某地進行另一輪的巡迴演唱。她們根本就沒有去麻煩西爾瑪-皮爾特。阿曼都正在追求更年輕的女子。沒有任何關於那位戴著紫色面紗、或者任何面紗的神秘女人的消息,一點也沒有。她彷彿是來自中世紀的浪漫故事,虛無縹緲,由某個頭腦發熱的傢伙臆想出來的。
阿曼都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勞瑞特-斯班妮爾身上。他裝成一位慈父般的聖徒、溫柔的護花使者,並有規律地去羅馬劇院觀看勞瑞特的排練。一他坐在前排空蕩蕩的貴賓席上,看著她試唱比利-高頓斯創作的新曲子或經典曲子。勞瑞特排練完畢後,他就會奇跡般地出現在後台,然後帶著她回家。如果她還不是筋疲力盡的話,阿曼都就會帶她去一些偏僻的小飯館坐坐。她心情不好時,阿曼都還會安慰她。他和她簡直形影不離。
「這個小傻瓜。」哈里-伯克哼著鼻子說,「難道她連一點警覺都沒有?」
「她單獨一個人,哈里,」羅伯塔說,「你就是不瞭解女人。」
「可我瞭解這世上像阿曼都這樣的男人!」
「我也是。」羅伯塔嚴肅地說道,「但是別用你的大男子標準去評判勞瑞特,親愛的。她自己會照顧好自己的,大多數女人都會這樣做的,這是女人天生的一種本能。現在她需有人可以依靠,有人跟她聊天,卡洛斯再合適不過了。」
伯克輕蔑地哼了一聲。
「他會像對待她姨媽一樣地對待她的。」
「根據她的秘寫遺書,他並沒有親自殺害她,不是嗎?」
「那她怎麼會不出氣躺在一隻鑲銅邊的棺材裡呢?」
「他不會去傷害勞瑞特的。他想要的是她的錢。」
「他當然也會得到的!」
「親愛的,那需要一些時間了。可別低估了勞瑞特這個小傢伙。她現在和卡洛斯混在一起可能有些傻,但她會把握好時間的。要得到錢,他就得和她結婚。而我有一種預感,他會發覺勞瑞特不是那麼容易上當受騙的。」
「她姨媽就上當了!」
「那幾乎是一位老年婦女了。而勞瑞特一點沒有思想包袱,她年輕美貌,這只是一方面。我們為什麼要花那麼多時間來談論他們呢?我明天還得早起。」
兩人放下這個話題,親熱了起來。
羅伯塔在一台外百老江劇中被安排了一個角色。沒有台詞要念,只需在三幕長戲中身著肉色比基尼泳裝在舞台的右邊跳原地扭擺舞。「劇作者告訴我說,他是在服用了致幻劑後寫成了這部戲劇,」她對伯克說,「你猜結果怎麼樣?我就相信了他。」她每天晚上都是拖著疲憊的身軀,悄悄地回到家中。
對這位蘇格蘭人來講,此後的日子並不好過。羅伯塔去排演後,他大部分時間是和埃勒裡在一起,毫無意義地呆在警察總部內。他們倆像一對感情破裂的夫妻,不願看到對方,又像一對連體嬰兒似的不可分離。
他們的談話煩躁無味。
「我們是不是相互討厭啊?」埃勒裡問道。
「沒錯。」伯克不快地說。
「那你為什麼不離開呢?」
「我不能,埃勒裡。你為什麼不呢?」
「我也不能啊。」
「你是我的搭擋。」
「也就這樣了。」
伯克把雙手插進了自己的口袋。
奎因警官有些感情用事,他去找了地區檢察官。
「先把阿曼都抓起來交陪審團怎麼樣,霍爾曼?」
地區檢察官搖搖頭。
「但是我們有戈羅麗寫在遺囑內的材料啊,」警長辯解道,「還有羅伯塔-韋斯特的證明。」他實際上是在和自己辯論,把地區檢察官當作了他的講壇。
「這又怎樣呢,夥計?所有材料只能證明案發前七個月他有這種動機。即使我能讓陪審團起訴他,當然我對此表示懷疑,你能想像一位好律師會如何處理這個案子嗎?你知道阿曼都肯定會聘用最好的律師的。夥計,我告訴你,這傢伙會因此而出名的。如果我沒有贏的可能,我為什麼要把這個機會送給他呢?我們唯一的出路是找到那個女人。」
「什麼女人?」警官嘀咕道,「我都開始懷疑是否真有其人。」
不知是否由於感情用事的緣故,警長還是拒絕放棄阿曼都。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把卡洛斯-阿曼都召到位於中央街的警察總部來——老頭兒對埃勒裡和哈里-伯克說,此舉的目的是讓他神經緊張。但是,如果說這種傳喚是針對阿曼都的一場神經戰的話,那麼,其結果只是攪得警官本人煩躁不安。這種傳喚對阿曼都看來倒是一樁幸事,他不再大吵大鬧地說這是對他的騷擾或威脅要訴諸法律。他總是迷人地咧著嘴笑,顯得彬彬有禮,但從不承認自己有罪。有一次,他甚至敬了這位老人一支雪茄。(「我不抽雪茄,」警官厲聲說,「我即使抽,也不抽哈瓦那雪茄;我即使抽哈瓦那雪茄,也不會抽你給的,阿曼都,如果我抽了的話,會嗆著的。」阿曼都又把雪茄遞給埃勒裡,埃勒裡想了想,接了過來。「我要把它當耗子藥用。」他禮貌地對阿曼都說。阿曼都笑了笑。)
「我在受他擺佈,」警官大聲說,「他喜歡這個樣子。他一直問我為什麼不逮捕他!我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我真希望我是一個清潔工,」面對大家不解的神情,他補充說,「至少我能將這垃圾處理掉。」
老頭兒不再叫阿曼都來警察總部了。
伯克問:「那麼這案子要被扔進未結案捲了?」
「絕不,」警官堅決地回答道。他心情不佳時常常會把他年輕時的流行語掛在嘴上。「我會把這案子查到底的。不過,是這種會面而並不是阿曼都讓我這麼惱火。我們要冷靜地觀察一段時間了。但願他在得意忘形時,會犯什麼錯誤,或是這幾天會與那個女人聯繫。當然那女人也許會與他聯繫。我已將他置於24小時的監視之下。」
不僅僅奎因警官的手下在盯梢,日見憔悴的埃勒裡本人也和他們在一起,當然他有時候單獨行動。他經常光顧各類酒吧,更多的是去羅馬劇院,裡面昏暗潮濕。他的胃常感不適,偶爾酒後有些頭痛,他的體重在進一步下降。
「你還做這件事幹嘛?」哈里-伯克問他。
「你應該知道什麼是希望,」埃勒裡聳聳肩。「我必須集中精力,不負眾望。」
「又是老一套,」伯克歎了口氣。「看看誰更有耐心,是狐狸,還是獵狗。沒什麼新情況吧?」
「沒有情況。想和我一塊干白費勁的事嗎?」
「不了,謝謝。我可沒這胃口,埃勒裡。我遲早會掐死他的。還有羅伯塔,她也會這麼幹的。」
還有羅伯塔,伯克突然意識到有比和埃勒裡一起說氣話更好的事要做。一天夜裡,羅伯塔在小夜總會裡排練了一整天後,悄悄回到了自己又髒又小的房間、她顯得很柔弱。這位蘇格蘭人鼓起勇氣,用他那有力的雙手把她抓住,就像他的祖先緊握雙刃闊刀一樣,使勁地搖晃。
「波蒂,波蒂,羅伯塔。我再也無法忍受這樣了。我是說,你會說出一些你喜歡警察的道理,但他們卻是過著一種極其乏味的生活。我都快瘋了,羅伯塔。這樣用呆著,我是說……」
「你是說你想回家了。」羅伯塔嗚咽地說。
「正是這樣。你理解,是嗎?」
「哦,是的。」羅伯塔帶著一絲冰冷的口氣說。這是她在舞台表演中最好的聲音,在扮演麥克白夫人這個角色時努力運用的這種聲音。「我當然理解。」
伯克笑了。「那麼一切都解決了。」他急切地說道。「不是嗎?」
「解決什麼了?」
「我以為……」
令他吃驚的是,羅伯塔抽泣了起來。「哦,哈里,我不責怪你…-」
「波蒂!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沒什麼。」
「肯定有什麼事。要不然你不會無緣無故地哭泣。」
「我沒有哭!我為什麼要無緣無故地哭呢?你當然是想回家了。你現在身在異國他鄉,沒有小酒館裡的飛嫖遊戲,沒有現代派青年,沒有皇家衛隊的換崗儀式……哈里,對不起,我有些頭痛。晚安。」
「但是,」伯克明亮的眼睛露出一絲真誠和迷惑。「但是我想……」他停住了。
「是啊。你一直在想。你是很聰明的,哈里。」羅伯塔突然從埋頭哭泣的長沙發上翻過身來說,「你想什麼呢?」
「我是想,你知道我說的不是……」
「你說的不是?你有時候真煩人,哈里。你能不能用簡單、明瞭的英語來表達?」
「我是蘇格蘭人,」伯克生硬地說,「也許我們說的不是同一種語言,但我頭腦裡想的東西應該是到處都一樣的。我的意思是——我是說,我的意思是……」
「哈里?」
「真見鬼!」伯克那粗短的脖子被憋成了紫紅色。「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家!」
這時,羅伯塔坐了起來,微微皺著眉頭,看著她那一頭亂髮。「那好啊,哈里。我是說在情況變化了的條件下。我認為你在追求女孩子方面並不聰明。你沒有像卡洛斯之流的那種追女人的技巧,甚至還不如埃勒裡-奎因。不過,從動機上講,我想你該把我的話當成是一種讚揚。你有你獨特的可愛之處。你是否真的為了換取我和你非法同居而準備花錢資助我去英國呢?雖然我很想去英國看看,但我是付不起這筆錢的。我連做夢都想去那裡——斯特拉特福,還有許多地方。但是,親愛的,我恐怕無法接受它。我也許給你造成了一個錯覺。由於情況的需要,我不得不承認我和卡洛斯那個魔鬼發生過關係,但你沒有理由據此認為我是那種輕浮的女人。哈里,你是很可愛的。你想和我風流幾個晚上,我至少應該感謝你。而現在,我真的很累了,我想去睡覺了,一個人。晚安,哈里。」
「請你安靜一下!」這位蘇格蘭人大聲吼道,「你根本沒明白我,我想和你結婚!」
「哦,哈里,」羅伯塔哭著說,「要是我早點知道多好啊!」
儘管她還想說些其他什麼話,可是沒等她說出來,倆人就瘋狂地扭抱在了一起。
「好了,老兄,」伯克第二天告訴埃勒裡,興奮中還有一點難為情,「我終於把這個老問題給解決了。」
埃勒裡咕噥著說:「羅伯塔是怎樣讓你說出來的?」
「對不起,我沒聽清?」
「那個可憐的女子等你向她求婚已有好幾個星期了,據我所知,可能有幾個月了。明眼人都已看出來了,除了你這個蘇格蘭情種。恭喜你啦。」埃勒裡無精打采地握了一下伯克的手。
他們準備一俟羅伯塔的那出前衛戲劇演出完畢後就結婚。韋斯特小姐預言,那齣戲一定會有不同尋常的反響。「我們還得為另一部戲辛苦一陣子,」伯克大聲地說,「我簡直都等不及英國海外航空公司的那個航班了。老兄,說實話,我在你們這個可愛的國家實在是受夠了。」
「有時候,」埃勒裡狡黠地說,「我真希望是你們在約克鎮打敗了我們。」
他咒罵著卡洛斯-阿曼都和及其所有的吉普賽祖先,接著又去寫他的小說了。
38
奧林-斯泰思創作的那出時事諷刺歌舞劇的海報,讀來令人感到是在極度興奮的狀態下匆匆寫就的,而不像是在心平氣和的時候寫成的。這個時候是戲劇演出不太景氣的季節,而批評者的熱情倒是有增無減。
也許是這位傳奇般的奧林-斯泰思走運,他從來就沒有失敗過。在這個殘酷的小圈子裡,劇作家們為了生存而苦苦創作。而成功則像一場惡意的賭博,創作天賦似乎無關緊要。
對於勞瑞特-斯班妮爾的表演,沒有任何故意的歪曲報道。那是一位真正的演員進行的演出,唯一的問題就是演得好不好。毫無疑問,反響強烈。報紙頭條進行報道,人們歡呼雀躍。評論家們認為她是百老匯的新寵兒。《百家爭鳴》(Variety)雜誌稱「斯泰思極為成功」,沃爾特-克爾本人稱勞瑞特是戈羅麗-圭爾德理所當然的繼承者,《生活》(Life)雜誌計劃發表有關她的人物專題報道,圈內人士就她的表演是否時興有趣而爭論不休。戲迷們排起長隊等著買票,爭先恐後地請她簽名。西爾碼-皮爾特和她簽了一個代理合同——這位老太太長期以來只靠口頭協議進行工作。阿曼都及時地提醒勞瑞特說:「這是一個激烈競爭的行業,你最好和西爾碼簽一個合同,以免遭人暗算。」瑪塔從西柏林還發來了一份電報:我告訴過你,要繼續進行發音控制訓練。愛你的瑪塔。
歌舞劇在星期四晚上開演了。星期五下午,埃勒裡撥通了基普-基普利的私宅電話。「你能給我搞兩張奧林-斯泰恩的歌舞劇嗎?我跑了很多地方也沒買著。」
「你想要什麼時候的票,明年的嗎?」這位專欄作家問。
「星期六晚上。」
「這個星期六的晚上嗎?」
「這個星期六晚上。」
「你以為我是誰,傑克-肯尼迪嗎?」基普利問。他接著又說道,「我得想想辦法。」十分鐘後他回了電話。「我一直不明白,你欠我那麼多的人情,我為什麼還要幫你呢?票已在票房裡了。」
「謝謝你,基普。」
「你可不要只是嘴上說說,夥計。給我提供一些有價值的新聞吧,我們是朋友。」
「我希望能這樣。」埃勒裡歎了口氣,掛了電話。他真是這麼希望的。
儘管有小說要寫,並有交稿期限,圭爾德的案子還是一直索繞在他的心頭。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突然決定去看這部歌舞劇,他一般是不看歌舞劇的。雖然他樂意聽到百老匯對勞瑞特表演天才的讚譽,但是這一決定卻與此無關。說到底,仍然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職業本能驅使著他去試圖把握這起謀殺案的脈絡。埃勒裡也拉上了父親一起去,老頭有些不太願意——對於這位從歌舞劇繁榮年代成長起來的警官來說,歌舞劇已隨弗洛倫茲-齊格菲爾德及厄爾-卡羅爾的逝去而風光不再;他認為《俄克拉荷馬!》一劇枯燥乏味,而《窈窕淑女》又異想天開,廢話連篇——但星期六晚上,他們還是去了羅馬劇院。
他們坐的出租車在擁擠的車流中艱難地行進著(頭腦清楚的紐約人決不會在星期六晚上坐出租車來劇院區的);兩人以一種懷舊的心態,對新時代廣場地區的嘈雜氛圍不時地咒罵著。他們在老羅馬劇院的「僅售當日票」窗口前與一群不太友好的人又擁擠了一番,最後,終於坐在了劇院中央第六排靠走道的半圓形貴賓席上,這是戲迷們夢寐以求的座席。
「真不錯啊。」警官漸漸地平靜下來了。「你是如何搞到票的?」他並不知道這是埃勒裡請基普利幫的忙。「這兩個座位恐怕得花去你幾天的薪水,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埃勒裡言簡意賅地答道:「錢不是萬能的。」說完,他就看起節目單來。有些事情不必說出來,甚至對自己的父親也是這樣。
找到了。在第一幕的結束部分,由勞瑞特-斯班妮爾演唱的歌曲。周圍的觀眾似乎把節目單都翻到了同一頁。為了證實這一點,埃勒裡特意向左右看了看。這種情景十來年才遇上一回。古老的劇院裡有一種明亮的感覺,只有在一顆新星即將誕生時才會這樣。你甚至可以感到亮光在閃爍。
亮光隨著勞瑞特出場前燈光熄滅而消失,留下了一片沉沉的寧靜,沉重得彷彿要爆裂似的。
黑暗而寧靜。
埃勒裡發覺自己一動不動地蜷坐在座位邊上。他的父親,這位極不敏感的老人,也和他一樣一動不動地坐在旁邊。
全場鴉雀無聲。
一束明亮的錐形光柱突然從天而降,從舞台前部跳射到舞台正中央。沐浴在耀眼的光亮中,勞瑞特坐在一架巨大的玫瑰色的鋼琴前,握著她那雙蒼白的手。舞台背景是繡著一朵大紅玫瑰的黑色天鵝絨布。她穿著帶有閃光裝飾片的玫瑰色高領、露背晚禮服,沒有佩戴任何首飾,白嫩的肌膚和金黃的頭髮彷彿是天鵝絨布上的浮雕,渾然一體。她並沒有注視著觀眾,而是看著自己膝蓋上的雙手。她若有所思,彷彿正聆聽著某些平常人無法聽到的東西。
整整30秒鐘,她作沉思狀,然後始起頭來,看著指揮。指揮將指揮棒舉起,停在半空中。當它落下時,整個樂隊迸發出強烈的悲愴音樂,帶有重重的銅管樂聲,間有一些短促音。
忽然間弦律又轉成了溫柔、纏綿的風格,那是高頓斯那部著名的《在哪裡?》歌舞劇的序曲。序曲過後,勞瑞特抬起手,頭往後一仰,彈奏了一串輕快的迎之後,開始演唱。
這聲音和埃勒裡在觀看排練時聽到的很相近,但並不完全一樣。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新特點,使她的聲音在質量和風格上有所提高。不知是她臨場發揮得好,還是瑪塔-貝裡娜教了她什麼唱歌的絕活。實際上勞瑞特現在是二者兼有,戈羅麗-圭爾德的音質,勞瑞特自己的風格。從這個詞義上講,沃爾特-克爾是完全正確的。每一代人都是繼承了父母的基因,又融入了自身的特點,從而成為新的一代。這個外甥女確實是「她姨媽的理所當然的繼承者」。
這聲音和老圭爾德的一樣,迷人而煽情。所不同的是;它有一種奇妙的內向性,勞瑞特聲然沒有意識到觀眾的存在,其結果是她完全處於一種忘我的境地。她彷彿遠離塵囂,獨處一室,淺斟低唱著內心的獨白。全場的男女老少都凝神屏氣,洗耳恭聽,心緒萬千。
這聲音極具震撼力。
埃勒裡努力從這種感染力中掙脫出來,注意觀察了一下周圍觀眾的情況。他的父親身體前傾,半閉著眼睛,咧著嘴,一副痛苦中又帶有刻骨銘心的歡樂的表情不得的樣子。周圍黑暗中能夠辨認出的幾個人,神情也是不堪入目。每一張臉都脫去了虛假的面具,赤裸裸、孤單單,毫無造作,毫無體面可言。這不是什麼美景,它讓人感到既興奮又噁心;我的天哪,埃勒裡暗暗思忖著,她將會成為一股強大的社會破壞力量,她將摧毀人類社區,代之以曠野孤狼般的索居生活;她將破壞大學校園裡年輕人的群體意識,成為各種毒品的替代物。她不可能意識到她的這種危險的破壞力量。她的唱片可能會賣到上千萬張,甚至上億張,到時候甚至會出台專門的法律來限制她的擴張。
她又唱了五首其他歌曲:《愛情,愛情》、《你是我的煩惱》、《後來沒有月亮》、《接受我》以及《我想死》……
勞瑞特的雙手又放回到膝蓋上。
對於劇場內震天動地的歡叫聲,她絲毫沒有反應。她甚至連頭也沒回一下。她只是坐在那裡,和開始一樣,握著雙手,垂著雙眼,若有所思。埃勒裡認定,這肯定是奧林-斯泰思教她這麼做的;不過,即使沒有斯泰思的指點,埃勒裡也很難想像出她會做出其他任何的反應來。
觀眾們不同意讓她就此結束。第一幕的幕布降升了好幾回。她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裡,坐在空曠舞台上的那架大鋼琴邊,嬌小的身影煙煙生輝。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雷鳴般的喊叫聲響徹全場。
勞瑞特從長凳上突然轉過身來,在強光的照射下站了起來,全身光芒四射。她的目光第一次面對著觀眾。
這一下非常奏效。全場頓時安靜了下來。
「非常高興能為大家演唱,」她輕聲說道,「不過,接下來還有更多好看的節目,所以,我只能再為大家唱一支歌。我不知道比利-高頓斯是否會介意我唱老歌。這首抒情歌曲的歌詞是由詹姆士-沃克創作的,大家也許還記得,他並不是一位專業歌詞作家;曲子是由歐內斯特-鮑爾寫的。1905年第一次發表,後經改進在20年代沃克當紐約市長時成為一首流行歌曲。這也是我姨媽——戈羅麗-圭爾德非常喜歡的歌曲。」
斯泰思精明的一招——埃勒裡敢肯定這是斯泰思的生意——以這種方式說出吉吉-圭爾德的名字,令在場的每一位觀眾疑團頓釋。
勞瑞特又回到鋼琴邊。
音樂再起,劃破沉寂。
觀眾再次凝神屏息。
她又一次展開歌喉。
無論從曲調還是從歌詞上講,這首歌曲並不是理想的選擇。鮑爾的音樂過於纏綿排側,而沃克的抒情歌詞則讓人想起鍍金鳥籠中的鳥兒以及那些可憐的縫衣女:
在這充滿生機的夏季,親愛的,
你說你只愛我一人,
我欣然將身心托付於你,
心醉神迷。
而昨夜我在夢中看到,
未來的我衰志、滿頭白髮老而灰暗,
我想知道,親愛的,你到那時是否仍會,
愛我如今天今天所愛。
副歌(緩慢、抒情):
到12月你是否仍會像5月那樣愛我,
你是否仍會以古老而甜蜜的方式愛我?
當我頭髮花白時,
你是否仍會親吻我說,
在12月你依然愛我如5月?
勞瑞特以英國音樂廳的演唱風格緩慢、抒情地演唱了這首歌曲。埃勒裡搖搖頭,認為這是一個失誤。他敢打賭,過不了多久,奧林-斯泰恩——或者比利-高頓斯——就會讓勞瑞特的加演曲目盡量減少模仿的內容。他在想,如果換一位歌手來演唱這首歌曲,觀眾可能早就哄堂大笑起來了,如果不是竊笑的話。觀眾們只是出於對勞瑞特的敬佩,才如癡如狂地喜愛著這首屬於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時代的歌曲,如同對高頓斯的音樂一樣。
聽著這首表現「多情郎詹姆士」青春情感的歌曲——詹姆土-沃克的傳記作者吉思-福勒將他的這本書定名為《多情郎詹姆土》——埃勒裡想到,沃克的這首傷感情歌,尤其是副歌的主題,顯然一直到死都纏繞在作者的心頭。據福勒講,在這首《到12月你是否仍會像5月那樣愛我?》的歌曲發表40多年後,也就是距勞瑞特今天演唱這首歌20多年前,那位曾是流行音樂界的有志青年、律師、參議員、市長和風度翩翩的政客,病重時坐在他黑暗的房間裡,突然打開燈,找到一支筆,把這首抒情歌曲,改成了一首新歌,結尾的幾句是這樣的:
請你記住,親愛的,
永遠不會有12月,
永遠是5月。
經過40來年的時間和其間的兩次世界大戰,詹姆土-沃克終於功德圓滿,返噗歸真了。
我希望圭爾德的案子也能讓我達到這種效果,埃勒裡心裡這麼想著。
永遠不會有12月……
埃勒裡好像突然觸電了似的一下站了起來。說實在的,他常常這樣。換一個別的場合,這樣的舉動也許是挺有趣的。這是由於他的左胳膊在座位的扶手上動了一下,恰好觸著了麻筋,那種突發的不適感差點沒讓他叫出聲來。
奎因警官不高興地噓了他一聲,老奎因正專心致志地在欣賞歌曲。對這位警官來講,勞瑞特演唱的歌曲勾起了他對青春時代的回憶。
但是,對埃勒裡來說,它是一個前兆。即使不觸著麻筋,他也會作出這樣的舉動,因為他的內心深處突然受到了觸動。
「爸爸。」
「閉嘴!」他父親不滿地噓了一聲。
「爸爸,我們得走了。」
「什麼?」
「至少我得走了。」
「你瘋了嗎?活見鬼,你攪得我沒聽到這首歌的結尾!」
勞瑞特唱畢,全場掌聲雷動。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手扶在玫瑰色鋼琴的一角,站在那裡,臉上沒有笑容一雙藍眼睛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全身光彩奪目。接著,幕布降了下來,全場燈光亮起。
「我不知道你犯了什麼病?」老頭兒一邊在過道上推搡著前進一邊說著,「你天生是一顆掃帚星,埃勒裡。聽聽,那是多麼好的嗓音!」他接下來就沒完沒了地談著勞瑞特,或者也許是在談他自己。
埃勒裡一言不發,一直等到兩人到了擁擠的大廳裡。他仍然繃著臉,一副痛苦的樣子。「爸爸,你沒必要去。你還是待在這裡看完剩下的節目怎麼樣?我們一會兒家裡見。」
「等一等,好嗎?你有什麼想法?」
「我只是記起了什麼事。」
「與圭爾德一案有關嗎?」老頭馬上問道。
「是的。」
「什麼事?」
「我想現在最好別說。我得首先核實一下。你真的沒有必要去,爸爸。我不想讓你今晚掃興。」
「你已經讓我掃興了。不管怎樣,我不在乎接下來的節目了。她唱得真好!錢花得值得。真是與圭爾德一案有關嗎?」
「與圭爾德案有關。」
「這案子也困擾著我,」老頭說,「我們去哪兒?」
「你是不是把戈羅麗-圭爾德遺囑的複印件交給了地區檢察官?就是那份從沃澤爾辦公室找來的、上面有秘寫長文的遺囑?」
「是的?」
「我得找到他。」
「沃澤爾?」
「地區檢察官。」
「霍爾曼?現在?週末晚上?」
埃勒裡陰鬱地點了點頭。
奎因警官斜著眼看了他一眼,不再吭聲了。他們來到四十七街,走進附近的一家飯店,找到飯店裡的公用電話,埃勒裡花了25分鐘才查到地區檢察官的下落。他正在沃爾多夫飯店參加一個倍受媒體關注的政界宴會,他在電話裡聽起來很不高興。
「現在?」他問埃勒裡,「週末晚上?」
「是的,霍爾曼,」埃勒裡說。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能不能等到週一早上?」
「不,霍爾曼,」埃勒裡回答道。
「別裝得跟雜耍裡的小配角似的,」地區檢察官怒沖沖地說,「好吧,神秘的傢伙,我會盡快趕到辦公室,我們在那裡見面。但這最好管用!」
「不是管用不管用的問題,」埃勒裡咕噥著,掛上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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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埃勒裡讀完戈羅麗-圭爾德寫在她遺囑行間的小字體親筆書時,他看起來似乎老了十年。
「怎麼樣?」地區檢察官問,「你找到你要找的東西了嗎?」
「找到了。」
「找到什麼了,孩子?」警長急於想知道。「那天我在沃澤爾辦公室宣讀的時候,可沒有漏掉或纂改過一個字。是怎麼回事呢?」
「就那麼回事。希望你們能理解我,好嗎?」
「你的意思是,到現在你還不準備說出來嗎?」他父親吼道。
「把我從宴會上、記者的鏡頭下叫回來,」地區檢察官暴跳如雷,「而且還是在週末晚上。我老婆都以為我去尋花問柳了。而他還不肯說!感謝上帝,夥計,我慶幸我沒有一個瘋兒子。我要回沃爾多夫飯店去了。不管有什麼事,都等到週一上午再說,我想和我老婆待在一起。如果這傢伙有什麼借口要讓什麼人進辦公室的話,請告訴我。別忘了,出去時把門鎖上。」
辦公室昏暗而安靜。主人走後,奎因警官問道:「怎麼樣?」
「現在不行,爸爸,」埃勒裡低聲說,「現在不行。」
老頭聳聳肩,顯出無可奈何的樣子,這種回答對他來說並不意外。
他們坐出租車回家。一路上誰都沒說話。
最終,警官將他的驕傲與喜悅留在了靜靜的書房內。他用手拉長了他那有趣的下嘴唇,努力用眼睛瞪著黑洞洞的嘴,那表情彷彿是裡面住著討厭的惡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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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面紗漸漸揭開了。埃勒裡終於看清了這張臉,他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