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車駛到人行道邊,在道恩家又厚又重的大鐵門旁停了下來,年深日久已經有了裂隙並長滿青苔的高大石牆環繞著宅邱和花園。下面幾層被石牆遮住的房子巍然聳立在綠瑩瑩的草坪深處。
三名警察留在車內,巡官奎恩、區檢察官薩姆遜和埃勒裡-奎恩緩步走向大門。一個穿金銀鑲邊僕役制服的高個老人打開了門。巡官奎恩把他推到一旁,走進高大的、陳設鳳雅的前廳。
「招呼道恩先生去。」他氣悻悻地說,「不要浪費時間盤問了。」
管家剛要張嘴抗議,可是又不敢造次,把話嚥了回去。
「我怎麼稟報?」
「巡官奎恩、奎恩先生、區檢察官薩姆遜。」
「好吧,先生。請。」
他們跟在管家後面,穿過一間間擺設得富麗堂皇的房間和一座座座鋪著地毯的廳堂。
最後,管家在一座分成兩扇的高大門前停了下來。
「如果你們不反對,請和這位紳士一起在這兒稍稍等一下。」
他鞠了一躬,邁著緩慢而均勻的步子走了出去。
「和一位紳士在一起,」巡官低聲叨咕。「這能是誰呢?不會是皮特……可不是,真是他!」
在鋪著地毯的、光線有些幽暗的大房間的對面角落裡,他們看到了皮特。哈泊,只見他把身子深深地埋在皮圈椅中,臉上堆著汕笑望著他們。
「精問,」巡官說,「你這是幹什麼?你不是說回你的報館嗎?你是想搶在我們的前面,對吧?」
「這是我的軍事妙計,巡官。我本想見見這位尋歡作樂的亨德利克。可是我沒有成功,於是我決定等等你們。請坐吧,夥伴們。」
埃勒裡若有所思地在大廳裡踱步,沏覽藏書。靠牆,從地板一直到高大的古色古香的天花板全都陳放著書籍,有幾千本之多。埃勒裡從架上拿下一本。這是一本沉甸甸的帶有牛皮燙金封面的書。埃勒裡想翻閱書的內容。書頁沒有裁開。
「是這樣,」他脫口說了一句,「我敢打賭,這裡百分之九十的書從買來的那天起,就沒人讀過。「巡官坐到軟椅上。
「我希望這個肥胖的蠢貨……」
這時,兩扇門打開了,「肥胖的蠢貨」走了出來。他穿著西裝,顯得更胖了,臉笑得堆起了一堆褶子。
「歡迎!紳士們,看見你們我很高興!請坐,請坐!」
區檢察官帶著一臉厭惡的神色看著阿拜-道恩的弟弟。
埃勒裡對主人根本未予理睬。他仍然在瀏覽藏書。
亨德利克-道恩坐在寬大的長沙發上,雙手交叉放在肥肚皮前。可是他一看到在遠處角落裡的皮特,臉上的笑容馬上便消失了。
「這是那個採訪記者嗎?巡官先生,有他在場我不講。
喂,我說您哪,快走開吧!」
皮特開始安慰亨德利克說:
「道恩先生,不要激動。我不是以新聞記者的身份來的。對吧,薩姆遜先生?區檢察官可以證實這一點。我只是根據我們的交情協助破案。」
「道恩先生,可以相信皮特,」區檢察官說。「您不必感到拘束。」
道恩瞟了採訪記者一眼。
「他不會把我們的談話在報上披露出去?」
「誰?我?」皮特顯得很氣憤。「告訴您,道恩先生,您這是侮辱我,」
「您在醫院裡對我們講過一件事情,」巡官打斷他們的話說。「您暗示過,這件事關係到您的生死。先生,現在您就全講出來吧,我聽著呢!」
道恩連眼睛部不敢抬,曲意逢迎他說:
「不過,紳士們,首先請你們向我保證,要替我保守秘密。」
巡官奎恩閉上眼睛,手指伸進總是隨身攜帶的褐色舊煙盒裡。
「您是怎麼的,想和警察局簽訂合同,是嗎?我說,道恩先生,您就把這件事向我們講出來吧,不要討價還價。」
道恩搖搖禿頭。
「不,那可不行!巡官先生,您嚇不住我。您要先做保證,然後我再講。否則我不講!」
「照我的理解看,」巡官毫不客氣他說,「您是在為自家的性命擔憂。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們可以保證保護您。」
「您給我派警察嗎?」道恩急不可待地問。
「如果您的安全需要的話,可以。」
「那麼好吧。我欠債了……我欠吸血鬼的錢。已經有好幾年了,我一直向他借錢。有時借的數目很大。」
「對不起,」巡官打斷他的話,「這就要說得詳細一些。據我所知,您的收入並不少!」
胖子舉起手來,啪地拍了一下。
「微不足道!我賭牌,賽馬時下注。我正像大家說的那樣,是個運動員。可是我不走運。這個人總借給我錢。我可沒錢還!我老給他寫欠據。總共有多少錢……天啊!十一萬美元。」
薩姆遜打了一聲口哨。皮特的眼睛閃出光芒。巡官的臉色變得很嚴峻。
「您用什麼財產給他做抵押?」他問,「您畢竟自己沒有資產啊。」
道恩的眼睛瞇縫起來。
「不是還有我姐姐的財產嘛!」
「您是想說,」薩姆遜想知道得確切些,「道恩夫人在您的欠據上已簽字認可了嗎?」
「咳,沒有!」他歎了口氣。「但是大家都知道,我是阿拜-道恩的弟弟,是一大筆財產的繼承人。我姐姐對我欠的債一點兒都不知道。」
「很有意思,」巡官嘟嚷道。「高利貸者借給您錢,因為他們知道,阿拜-道恩死後,您會得到一大筆財產。應該說,謀劃得很巧妙!」
道恩的嘴角耷拉下來。他的神色驚恐萬狀。
「過了幾年,阿拜還沒死。所以我一直無法償清債務。
不久前債主說,應該把她殺死。」
他講完不作聲了。巡官和薩姆遜交換了一下眼色。埃勒裡不再翻書了,眼睛盯著道恩。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巡官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
「是誰借給您的錢?銀行家?實業家?」
道恩的臉色變得蒼白,吃力地擠出一句:
「米捨爾-卡達西……」
「大麥克!」巡官和薩姆遜同時高聲說。
「卡達西先生,」埃勒裡冷淡他說,「完全有無可置疑的理由證明他不在謀殺現場,父親。阿拜-道恩被勒死的當時,一個醫生和兩個護士正給他做麻醉。」
「當然,他不在場,」皮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這種人是真正的鰻魚,又滑,又不易抓住!」
「不對,這不可能是卡達西,」巡官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但是,這可能是他三個保鏢的其中一個干的!」區檢察官饒有興味地插了一句。
巡官沉默不語,他好像很不滿意。
「不對,不像。這種謀殺是精心策劃的,經過周密準備的。
小維裡、卓,海克和斯納佩爾那類魯莽的傢伙幹不出來。」
「是這樣,不過根據卡達西的意思,他們……」薩姆遜起來反駁。
「冷靜點,冷靜點,」埃勒裡從自己的角度打斷他的話。「你們不要匆忙。名言說得好:三思而後行。父親,你不應該允許自己犯錯誤。請您講講,」他接著對道恩說,「為什麼您和道恩夫人的姓是相同的?難道她沒有改姓丈夫的姓嗎?」
「阿拜嫁給了查理-王-德-頓克,」道恩憂鬱地回答。「可是他死後,她又恢復了娘家的姓。她對道恩這個姓感到很自豪。」
「我可以證明這一點,」皮特插了一句。「早晨跑到醫院之前,我已經查過卡片目錄。」
「當然,我對道恩先生的所談絲毫不懷疑,」埃勒裡使勁擦著夾鼻眼鏡。「道恩先生,我們最好還是談談您欠米捨爾-卡達西的債務吧。您提到紙牌、賽馬……可是您在更大的、更引人入勝的賭博方面,情況又怎麼樣呢?我指的是女人。」
「什麼?」道恩滿臉淌汗,臉上顯得更油光閃閃。
「道恩先生,請回答我的問題!您的欠債簿上,有沒有欠女人的賬?」
道恩用舌頭舔了舔嘴唇說:
「沒有,我……我都付款了。」
「謝謝您。」
巡官站起來,好像無意中碰了一下道恩的軟綿綿的一隻胖手。
「我想,暫時就談到這裡吧,道恩先生。謝謝,您不必擔心卡達西。」
道恩站起身,用手帕擦臉。
「還有一件事,我們很想用一點兒時間見見格爾達小姐。勞駕,您上樓的時候……」
「好的,好的,再見。」
道恩蠢笨地搖晃著,很快走出門去。巡官奎恩發現寫字檯上有電話機,於是他往警察局掛了個電話。在他通話的時候,埃勒裡像是隨便說了一句:
「你們有這樣的想法沒有,就是我們的朋友道恩,這位活著的羅德斯島上的大人物,給我們講這件事有些一反他自已以往模稜兩可的天性?」
「當然樓,」皮特也有同感,「這個壞蛋。」
「您是想說,如果卡達西被判謀殺阿拜-道恩罪,亨德利克-道恩就可以不必……」薩姆遜皺起眉頭。
「正是這樣,」埃勒裡說。「這位大人物就可以不必償付他的欠款了。正固為如此,他才極力讓我們懷疑卡達西。」
埃勒裡默不作聲。門開了,格爾達偎依著菲利浦-摩高斯的胳膊,走了進來。
當著悶悶不樂、又很機警的摩高斯的面,格爾達講了在道恩宅邸的古老的、厚厚的大牆外面道恩家與別人結下的深仇。阿拜。道恩和薩拉,法勒兩位都是上了年紀的婦女,卻像潑婦一樣,不知為什麼一生總是吵嘴、罵街。原因格爾達也不知道。
「道恩夫人是不是說過要解雇她,一次也沒說過嗎?」
年輕婦女否定地搖搖頭。
「咳,媽媽常常生氣,井揚言要把薩拉趕走,可是我們大家都知道,這不過是說說而已。有一次我問母親,她為什麼不能和薩拉和好。她不知為啥很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說,這都不過是我的感覺而已。她還補充說,處在她這種地位的女人不可能和女僕保持親呢的關係。不過,這……這也和母親的為人不相符。」
「這方面的情況,我已經講過了,」摩高斯打斷了她的話。
誰也沒有理睬他。
「家庭爭吵,」格爾達接著說,「未必包含著什麼重要的內容。」
巡官突然又把話題轉到今天早晨發生的事情上。
「您說過,」他問,「法勒小姐把您留在休息室裡,一個人出去至附麼地方轉了一會兒,在這之後不久,摩高斯先生就到您身邊來了?在去手術室之前,摩高斯先生是不是一直和您在一起?」
「是的,只有十分鐘左右不在一起。我請菲利浦去找到讓奈博士,向他打聽一下母親的健康情況。這時候薩拉還沒有回來。過了一會兒,菲利浦回來說,沒有找到博士。是不是這樣,菲利浦?」
「你說得都對。」
「道恩小姐,這是在幾點鐘?」巡官很有禮貌地提出了問題。
「嗯,準確時間我記不得了。當時是什麼時間,菲利浦?」
摩高斯咬起了下嘴唇。
「我想,大概是在十點四十分左右,因為我馬上就得去看手術,手術不一會兒就開始了。」
「是的,是的,」巡官站起來說,「我看,就談到這裡吧。」
埃勒裡急忙問:
「丹寧小姐還在您這兒嗎?我很想和她談談。」
「她已經走了,」格爾達疲倦得閉上了眼睛。「由於她的一番盛情,我才回到這裡。可是她應該回到醫院去。她在那裡有工作,這您是知道的。」
「附帶說一句,道恩小姐,」區檢察官笑笑說,「我相信,您是樂意在各方面協助警察局的。譬如說吧,假如得查閱道恩夫人的私人文件,說不定從中會揭出新的證據。」
姑娘點點頭,在她那毫無血色的臉上流露出悲痛欲絕的神情。
「是啊,可是我總還是不能相信……」
摩高斯氣憤他說:
「家裡沒有什麼材料能對你們有幫助。她在實業方面的證件和其他文件全部在我手裡。你們什麼時候才能讓我們得到安寧?」
他關懷備至地俯身看看格爾達。她抬眼望著他,站起身來。他們一一起走出房間。
接著請來了老管家。他走進來,面部毫無表情,但是他那一對小眼睛卻異常活潑。
「您叫勃利司脫嗎?」巡官問,「您懂得,您應該講實話,只許講實話。道恩夫人和薩拉,法勒經常吵嘴嗎?」
「怎麼說呢,先生……一般說來,是的,先生。」
「為什麼吵嘴?」
勃利司脫的眼睛裡閃出哀求的目光:
「我不知道,先生。她們總是爭吵。有時我們聽見過。
可是我們從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據我看……據我看,她們彼此不能相容。」
「您敢肯定僕人中沒有誰知道她們不和睦的原因嗎?」
「我敢肯定,先生。有僕人在場時,她們總是盡量不爭吵,先生,爭吵一般是在道恩夫人的房間或者法勒小姐的房間裡。」
「您在這兒幹了多久了?」
「十二年,先生。」
「您可以走了。」
勃利司脫鞠了一躬,慢慢走出書房,大家都站起來。
「也許應該再把法勒叫來?」皮特問,「我認為應該再審問她一次。」
埃勒裡搖了搖頭:
「別打擾她了。她反正也跑不掉。皮特,我們的對手不是強盜。她神經上有病。」
他們不慌不忙地離開了這所宅邸。
埃勒裡深深地吸了一口一月的清新空氣。皮特和他並肩走著。巡官和薩姆遜走在他們前面。四個人一塊兒奔向圍牆門口。
「喂,皮特,你有什麼看法?」
記者抱怨說:
「這些都是胡扯。我沒看到真正的線索。每個人都有可能犯罪,而且大多數人都有一定的理由。我若是處在巡官的地位,我一定要深入翻查華爾街的卷宗。老太婆阿拜使不少未來的洛克非勒破了產。今天早晨可能有個人決定在醫院裡向她報仇。」
「皮特,在這種遊戲中我父親不是新手,他正沿著這條線索偵查哪。你也許有興趣知道,我已經把一些人的名字從被懷疑者的名單中勾掉了。」
「你?」皮特停住腳步問,「埃勒裡,你先讓我點出兇手的名字來。這件事是法勒干的嗎?」
埃勒裡搖了搖頭。
「這其中總有點奧妙。兩個愛吵架的凶狠女人都按拿破侖的忠告行事:『家醜不可外揚』。若說是她下手謀害的,情理不通,皮特。」
「你認為,在她們爭吵的背後隱藏著什麼秘密嗎?」
「對這一點我深信不疑。十分明顯,法勒知道這個秘密。可是這個秘密在哪方面是不可告人的……這一點使我困惑不解。」
四個男子漢坐到警車裡。人行道上留下三個探警。他們悠閒地穿過圍牆大門,沿著石鋪甬道,朝道恩宅邸走去。
這時,菲利浦-摩高斯從正門出來,仔細向四處看了看;看到三個探警,律師木然愣住。他略一恩忖,迅速扣上大衣的全部紐扣,從台階上跑下去。經過探警身邊時,摩高斯低聲含糊他說了聲,「對不起」,便消失在大門外了。
走到人行道時,摩高斯猶疑片刻,然後向左轉,朝市中心的方向走去。他一次也沒有口頭。三個探警在柱廊旁分手,其中一個轉了出來,掀起衣領,追趕摩高斯去了。第二個消失在主樓不遠的樹叢中。第三個拾級而上,大聲地敲著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