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槍聲
我們從十八路電車上跳下來,繞過了轉角,霍桑立定了向前瞧一瞧,便遙指著那一排並列的西式房屋。
他說:「包朗,這大概就是倪金壽所說的朝東洋房了。」
我應道:「他既然對你說白楊路的朝東洋房,當然就是這一所。」我們繼續進行。我又說:「那邊好像有十多幢同式的洋房。金壽可曾說明門牌?」
霍桑道:「說過的,可惜電話的聲浪有些模糊,我沒有聽清楚。不過張家既然出了這樣一件兇案,倪金壽又在那裡等我們,我們決不致於走錯人家。」
時候是夏季,學校將近放暑假。融融的曉日斜掛在天空中,給予人熱炙的威脅,幸而風還沒有絕跡。人家的門戶還大半關閉著,並沒有特殊或紛擾的現象。我正在運用目光,辨別哪一宅屋子是出兇案的人家,忽然看見那一排洋房面前的樹蔭底下走出一個人來。那人穿一件寬大的玄色香雲拷長衫,頭上戴一頂龍鬚草草帽,壓低到眉毛上,像是一個探伙。他搶前幾步,把帽子一把抓在手裡,向我們點頭招呼。
他說:「霍先生,包先生,我等了好久哩。
霍桑點點頭。「金壽兄還沒有走?」
那人答道:「沒有。他在等你。
我舉手指一指。「那邊樹蔭下有銅牌的一個門口可就是張友恩家?」
探伙答道:「不是。張家是釘銅牌的貼隔壁的一個門口。
我說:「為什麼不派一個守門的警士?」
探伙道:「有一個在那裡,不過派在屋子裡面,免得惹行路人的眼。倪探長怕你們兩位沒有尋處,所以叫我在這裡等。
霍桑又點一點頭。我也不再多說。我們走到那銅牌的門前。牌上標著「鷗客寄廬」四個隸書,門牌是四O四號。那莊隔壁四O三號才是張友恩家。張家的左隔壁四O二號也有一塊小木牌,是一個叫馮超的律師。
我們一走進張家的兩扇盤花鐵門,果然有一個穿黃制服的警士站在門裡面。同時有一個十六七歲穿白條紋布衫褲的小使女從裡面走出來,向我們招呼。
伊說:「包探先生跟太太在客堂裡談話。請進來。」
小使女回身向客堂裡走,顯然是引導我們。霍桑跟著伊進去。我也隨在後面。
客堂裡的傢俱相當富麗,是西式的,但壁上的字畫都是舊式。倪金壽和一位半老婦人坐著談話。那婦人穿一件淡藍色鐵機紡短衫,沒有系裙,褲子是白組綢的。伊的臉上的每一條皺紋中好像都填滿了悲哀。倪金壽挺起了他的瘦長的身子,整一整他的一件黑綢長衫,正要向我們招呼寒暄,那坐著的老婦忽奪目先說。
伊哽咽地說:「唉!先生,我的心部兒子死得好淒慘啊!總要費你的心給他伸冤!他的爸還在北平,這裡只剩我母子倆。為著我兒子在徐匯中學讀書,我才陸在這裡。誰知道他讀書沒有讀成,先送了命,而且死得又這樣修!
伊的語聲很酸楚,眼眶裡在流出淚水。伊說話的對象顯然是倪金壽。霍桑無言可答,但點了點頭。倪金壽完成了幾句簡短的套語,便開始建議。
他說:『「霍先生,包先生,屍首在樓上,我們先上去希一看。」
霍桑應遵:「好。請你引導。」
這一所兩層樓洋房前後有兩進。前進靠馬路,是死者張友恩的房間;後進是死者母親的臥室,就是那個訴苦的老婦。我們先走進死者的臥室。臥室中沉寂無聲,有個小探伙默默地踏在屍分。屍縣橫在一張靠窗的寫字桌後面的旋螺椅背後,另外有一隻椅子翻倒在屍旁。戶身上穿一身白帆布的西裝,足上白虎皮的皮鞋,白紡綢的襯衫上染了一大塊血跡。死者的面孔瘦長而白皙,頭發育也泳得很勻整,年紀大約二十左右。他的左腕上戴一隻高價的金手錶,右手無名指上有一隻鑽戒,生前似乎是一個喜歡修飾的籟翩少年。這時候他的四肢挺硬,兩眼開張,慘白的嘴唇也沒有合攏,露著兩排牙齒,形狀相當可怕。
霍桑先俯身瞧了一瞧,低聲問倪金壽。「你已經驗過一次?」
倪金壽答道:「是。他明明是給槍打死的。我只在他的身上搜索了一下,屍體還沒有移動過。」
霍桑將死者的襯衫扯開些,看那致命的傷痕。襯衫上有些黑灰。傷口在胸口的左面,背心的右部也有一洞,似乎槍彈從左胸射入時,微微偏右,就從右背上穿出。
我說:「這傷痕倒像是自殺的。」我的聲音很低,本是向霍桑發的,不料已被倪金壽聽得。
他微笑著說。』「也先生。那裡還有幾種跡象,似乎和你的見解批反。
霜染也抱起頭來。「包朗,你老是這樣性急i一瞥之間,你怎麼就能夠下這樣的新語?」
一個軟釘子!我有些鹵莽嗎?是的。可是我並不甘心。
我冷冷地說:「那末這是一件謀殺案了。金壽兄,你總有了充分的證據罷?」
倪金壽道:「證據充分不充分,我不敢說,但關於這案子發生的情形,我已經約略知道,可以告訴你。」」
霍桑把死者的手腕微微屈動了一下,瞧瞧他腕上的金錶:又在他身體的下都仔細察駐了一會,便抬起身來。
他附和道;「好,金壽兄,請你把發案時的情形說一說。」他撰出三支白金龍來,把兩枝分贈我和倪金壽,一支自己點著。
倪金壽一壁燒煙,一壁說:「這案子發生的時間,就在今天早晨一點半鐘。」
我問道:「這是根據死者手錶上所指的時間說的嗎?」
霍桑向我做一個眼色,彷彿叫我不要多嘴,我只做不看見。
倪金壽道;「是的。這是一個證據。手錶停在一點三十二分,似乎因著他中搶跌倒時,受了劇烈的震動震停的。此外還有一種證據比較地擔確實些。我們警署裡有個巡長叫顧榮林。他在今天午夜下班時,從警署回家,走過這裡。那時候大約一點半鍾左右。他經過這一排屋子的時候,忽聽得砰的一聲。聲音從這樓上傳出去,使他嚇了一跳。他覺得那是槍聲,急忙仰起頭來一瞧、他看見這裡一排洋房中部黑沉沉地不見燈光,只有這靠大樹一家的樓上,電燈還是亮著。
「榮林正在向樓窗上矚望,忽然看見一個男子悄悄地開了窗,伸出頭來,掩掩縮縮地向馬路上窺探。榮林覺得不妙,急急把身子、一閃,準備躲進樹底下去,以免危險。這時候他忽又聽得關富的聲音,同時電燈也完全熄滅了。榮林重新從樹底下走出來,再向上面一瞧,樓窗上已是黑漆漆地沒有一絲光亮。他覺得事情有些踢蹺。可是他一個人手無寸鐵,又在深夜,冒昧地上去,不但自身危險,也許反而會誤事機。因此他急忙反身向昌明路奔去,打算找一個崗位上的警士一同進去。他奔到轉嘴角,碰見一個騎腳蹬車的巡邏警士。他叫住了那巡邏,向他說明了情由,便一同回到這裡。
「這時候這窗中的電燈已經重新亮著,樓上又有人聲。榮林便和那巡邏的上前叩門。不料前面的鐵門只是虛掩著,並沒下鎖,第二重廈門也一樣。所以他們便一腳上樓,等到踏進了這房,看見這死屍像現在一樣地躺在地上。死者的老母和一個小使女都伏在屍旁哭。這就是發案時的最初情形。
二、另一個男子
倪金壽的故事告一個段落,把紙煙送進嘴裡去。霍桑沉著目光在思索。我也暫時沉默地吸煙。那小探伙張大了眼睛在看他的上司。
霍桑彈去些煙灰,問道:「那時候他們倆可曾見這房裡有什麼別的男子?
倪金壽道:「沒有。當時榮林也曾問過。據說這裡的男子,除一死者友恩以外,只有一個老僕叫壽慶。壽慶年紀已經六十四,耳朵又是聾的。他雖睡在樓下,但是樓上出了這樣的命案,他還是糊塗地不覺得。直到榮林上樓之後,要查問前門怎樣開的,才下去把他叫醒。
霍桑沉吟地說:「這樣說,這屋中本來只有兩個男子:那時候一個已死,一個還是睡著。那末顧榮林先前在樓窗口廠看見的男子.分明是另一個人。這第三個男子又是誰?
倪金壽道:「這就是一個重要的疑問。顧榮林料想那人定是殺人的兇手。那人汗槍把友恩打倒以後,才開窗向外面窺探,隨即把電燈熄滅了。可是榮林和那巡邏警士向樓L樓下搜索了一會,絲毫沒有蹤影。接著那巡邏警上就急急地退出,乘著腳踏車向北追去。
「有結果沒有?
「沒有。他繞了幾個圈子,路上沒有形跡可疑的人。他打了一個電話給警署,我一得消息,就趕到這裡來。
「你到這裡時,距離發案時約有多少時候?
「我到時恰交兩點一刻,約摸距離發搶時三刻鐘光景。
「你到了之後,怎麼辦?」
「榮林還等著。我聽他說了一遍,就先驗一驗屍首,隨即著手搜索。在這房門局面,我搜得一枝手槍,大概兇手因著事情洩露了,防人查問,就把槍丟在房門背後,不敢帶出去。我又發見一粒彈子,陷在那邊牆上。我才知道這個少年果真是給槍彈貫穿打死的。』」
霍桑的目光踉著倪金壽的手指,移到寫字桌上面的牆上去。我也隨著瞧去,果然看見牆上的磚泥碎缺一塊,顯然是新近受彈的痕跡。
霍桑道:「這槍彈你驗過嗎?是不是兩相符合?」
倪金壽走到那守廠的少年探伙那邊,把他手中拿著的一個紙包取過來。
他答道:「手槍和彈子都在這裡。請你瞧一瞧。-」
霍桑丟了煙尾,根謹慎地把紙包打開,一取了手槍和子彈,走到窗口去,用放大鏡仔細察駐。
他皺眉說:「槍柄是刻花的,找不出指印。」
他又回過頭來。「蘇子的大小和槍的口徑果然是合符的。但是這彈殼中可以客九顆子彈,射擊了一彈,還應當存八顆。此刻只剩了七拉,似乎那人曾發射過兩槍。你可曾發見那第二個子彈?」
倪金壽搖頭道;「沒有。我已經四面找過,找不到第二拉彈子。據榮林和死者的母親說,他們都只聽得一次論聲,似乎那人在這房裡只發了一槍。」
霍類披一掀眉,問道:「他母親也聽得發論的聲音?」
倪金壽道:「是。那老婦不但聽得槍聲,還聽得伊的兒子叫喊的聲音。伊說伊在睡夢中所得伊的兒子叫伊,伊含糊答應著。接著伊清醒了些,又聽得伊的兒子高聲喊道:「鴻生…鴻生!……你好!…」喊聲剛才停,槍聲便發作,可是只有砰的一響。」
霍桑的眼珠轉一轉。「伊可也所得打架聲音?」
「這倒沒有。我也門過伊。」
「唔,以後怎麼樣?」
倪金壽揉煉了殘煙,說:「伊知道有變端,急忙喚醒了小使女勞兒,一同開了房門,走到伊的兒子的前房裡來。房門也開著,房中的電燈完全熄滅。等到伊扳亮了電燈,看見伊的兒子友恩已經死了。伊慌得沒有辦法,只有放聲號哭,直到顧榮林和巡邏到來。
霍桑重新點著了一支煙,低垂著頭,默默地深思。我把煙尾丟在床前的一隻痰盂中,開始運用我的理智。案情確像是謀殺,我先前的斷語確有些早熟。我的對於倪金壽的答辯也未免失態。
一會霍桑仰面說:「照這情形看,似乎這張友思是被一個喚做『鴻生』的人殺死的。那人也許就是顧榮林所看見的在窗口上的人。我們目前的課題,就要找尋這一個人。
倪金壽忙應道:「對,可是這課題不容易下筆。我覺得沒有辦法。才來煩勞你們倆。
霍桑說:「這假定的兇手不是叫鴨生』嗎?這也不能說毫無頭緒啊。
「是。可是難題就在沒有人知道這個鴻生。
「他的母親也不知道?
「不。我問過伊。伊說伊不知道友恩有什麼叫鴻生的朋友。
「那兩個僕人呢?
「也不知道。
霍桑皺緊了眉。「奇怪。你可曾問顧榮林,他能不能辨認那窗口的人?
「他在驚惶中沒有看清楚,只記得那人的頭髮很長,上身穿白色的西裝襯衫。
霍桑把背靠住了窗框,躊躇著道:「事情真有些棘手。不過那人的去蹤雖這樣敏捷,他怎樣進來,總得有人知道啊。
倪金壽搖頭道:「不知道。困難點就在那人的來去無蹤,沒有一個人知道。我曾向那老頭兒壽慶問過。他說他臨睡時把前面鐵條門和屋子門都親手鎖好。後來榮林們進來,門都虛掩著。
「壽慶什麼時候睡的?
「他說他睡時大約在十一點光景。」
「在他睡的以前,可有什麼人來見他的主人?
「他說在十一點不到。他的小主人剛才回來,吩咐他鎖好了門去睡。他才下了鎮去睡,並沒有什麼人來。我也問過那老婦和小使女。他們睡得更早,在發案前也不聽得什麼聲音。
霍桑道;『九此,這個人和死者必是相識。那人進屋的時候,諒來是友恩自己下去開的。我剛才看見屋子門上的鎖沒有壞啊。
倪金壽表示贊成。「是。我也已經把門驗過,門沒有壞。鐵門上的鎖也開著不壞,鎖仍舊掛在紐孔上,它的鑰匙也照樣撲在樓梯腳下的牆壁上。壽慶每夜鎖門後總是掛在那裡的。
霍桑點頭道;「那末死者自己開門的理由可以確定了。
金壽說;「是,霍先生,你說得對,門一定是友恩自己開的。進一步,我們可以推想那人深夜訪問,友恩竟能開門把接,可見彼此一定很熟悉。
我又插一句。「既然如此,就算這屋子裡的人不知道鴻生是誰,但要偵查他,似乎還算不得難事。
霍桑點點頭。又問道:「金壽見,你可曾發見其他可以幫助偵查的證跡?倪金壽一壁點頭,一壁伸手向衣袋中一摸,取出一塊白巾包折的東西,雙手送交霍桑。
三、照片的下落
白巾包中的東西在案情上當真很重要。那是一張女子的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的女子穿學生裝,年齡好像還不到雙十,上身穿一件白色小花的短衫,下面系一條黑色的短裙,樸素而端莊。伊有兩條秀眉,一雙慧眼,配著細長的鼻子,非常美麗。照片邊上有兩行毛筆細指,寫著;「友哥惠存——一抹霞持贈」八個字。
倪金壽說:「照片是藏在死者身上的。我從他的西裝的胸口袋中取出來。他的母親已經瞧過,可是不認識。」他又指一指那封信。「這封信是我從字紙簍中撿出來的,似乎也有些關係。
霍桑將信箋展開來。那是死者的父親從北平寄發的家書,書法很勁道,日期是三天前。
那信的大略是:「……近來我因為和人家的政見參差,有一班人銜恨我。我既不願甘心屈從,一時又不便下台,只得隨時防衛,靜待時機。你在滬讀書,也應處處小心,交際上更直注意,免得我兩地懸念。
倪金壽等霍桑讀完,問道:「霍先生,你對於這兩件東西有什麼見解?」
霍桑想了一想,答道:「照現勢論,好似這兩種東西都可能和兇案有關係。但這兩件東西的本身不像有連鎖的關節。
倪金壽點頭道:「對。但你看這兩種東西,哪一種和兇案的關係更接近些?」
「這是很顯明的。照片當然更切近些。
「是,我也這樣想。因為信中的話,雖含著警誡的意味,但假使果真有什麼仇人,因父親的怨仇要在兒子身上報復,也只能暗中行刺,友恩斷不會親自去招待進來。
我插口道:「這倒難說。暗算的人也許先借交際做引線,然後乘機行刺,那自然比貿貿然狙擊的更妥當。信上明明有『交際上更直注意』的話啊。
倪金春回頭來向我瞧瞧,辯道:「不過看死者在深夜中還能招接,顯見彼此相識已久,決不是初交。信中所說的結怨,似乎還是近來的事。包先生,你的意見似乎有些講不通。
我笑一笑,答道:「金壽兄,你把死者的深夜納客當做是舊交而不是新交的根據呢?可是據我看,死者所以招納那人,也許有由於被動的可能,不一定是相好的舊交。
「唔?怎樣被動?」
「譬如那人預先和死者有什麼成約,誘以利害,使死者有不得不開的趨勢——」
霍桑忽向我們倆搖搖手。「好了,別空辯。……金壽兄,你的意思怎麼樣?」
倪金壽說:「照我看,這一件兇案中似乎牽涉一個名叫「霞』」的女子,那兇手也必和這個女子有關係。也許就因為三角關係,那人和友恩勢不兩立,便在深夜中到這裡來行兇。凶謀完成了,他就乘顧榮林回去報警的當兒,把手槍丟在門背後,悄悄地逃走。從我們所知道的事實推想,這兇手也許就叫鴻生。眼前最困難的,就是要找尋這個叫鴻生的人,一時無從著手,因為這屋子裡沒有一個人知道這鴻生。
霍桑凝想了一下,說:「家中人雖不知道,但朋友們也許有知道的。友恩既然在徐匯中學讀書,那裡總有同學們可以查問。
倪金壽似乎給提醒了,嘻一嘻。「對。我就從這一條路進行。
「你找到他以後,聽他說些什麼,我們再商量辦法。
倪金壽答應了,就將手槍等物收拾好。他準備先回警局去接治一下,以使檢察官來後,將屍身運往驗屍所去,然後他再到徐家匯去調查。霍桑又和他談了幾句,倪金壽便走了。我們也一同下樓來。
我們和張友恩的母親略略談一談,才知友恩的父親一向在交通部中辦事,手裡很有些積蓄。友恩是他們的獨生子,從小轎養慣。霍桑問到友恩平日有沒有和女子來往的事,老婦回答不知道,只說他平日在外面的時候不少,揮霍相當大。我們離開張家之前,又問小使女勞兒和壽慶老頭兒問話,他們所答的和倪金壽先前轉述的沒有兩樣。我覺得壽慶實在是一個瀕項不靈的人,故而連放槍的聲音都不曾驚醒他。不過芳兒說到友恩的脾氣,隱約間吐露不滿,友恩像是個任性使氣的「少爺」
我們從張家出來後,順道到警署中去會了一會顧榮林,所說的也沒有出入。我們便回寓所講過時的早餐。因為我們一清早得到了倪金壽的電話,匆匆趕得去,肚子還是空著的。霍桑的早餐本來最不小,這一天他好似滿腹心事,竟改了常態,只吃了兩個雞蛋,便離座而起。
我問道:一怎麼?你不吃粥?」
他搖搖頭。「『夠了。兩個雞蛋,在營養方面說,足夠維持人體的二十四小時的消耗,多吃只有填塞和擴大胃的功用,實際是浪費。
他說完了,便先走進辦事室去。我自顧吃粥,並不留阻他。我們兩個人對於膳食的態度常常有相反的表現,而且是有交營性的。有時候案情的疑秘困住了我的腦筋,影響我的胃納,可是霍桑往往會不受影響。這一次倒了一個兒。我覺得張友恩的案子比較是平淡無奇的,不料霍桑卻重視得減報了他的早餐。他還說出一番大道理。那顯然是詭辯,目的在掩護他的變態。
我回進辦事室時,他傷著一支煙,背負著兩手,低了頭不住地在室中踱著,好似有萬千思緒困住了他的腦球,一時無從整理。
我含笑說:「『霍桑,你剛才的話,不是沾染了莎菲斯派的臭味嗎?
霍桑拿下了煙,住了步,答道:「什麼意思。
「你明明因為這件張友恩的事減少了你的早餐,可最你告訴我一篇節食的大道理;
「噎,我不是詭辯。我的話最有學理根據的。我本來吃得太多。」他頓一頓,又說:「是的,我也用不著瞞你,這一件案子也的確困我的腦筋!」他的盾尖間的線紋加深些。
我說:「你指什麼?我看這案子也不見得十二分棘手啊。」
霍桑忽然回頭來瞧我。他帶著憂鬱的各色,坐到籐椅上去,呆滯地吐吸了幾口煙。
他問道;「包朗,你不知道這案中的情節有矛盾嗎?唉,這矛盾正使我索解不得!
我問道;「什麼矛盾?你究竟指哪一點?
玲玲玲!…電話機上的鈴聲阻止了霍桑的答覆。他仍坐著,好像在推索某一個難題。
他說:「包朗,你去聽聽。大概倪金壽有什麼信息了。」
我答應著去接,果真是倪金壽的報告。金壽說,他從徐匯中學方面,查不出鴻生是誰,比較有關係的一點,就是死者有一個交好的同學叫嚴公聲,也許可以知道友恩的情況。嚴公聲住在學士路十九號。金壽就到那裡去向鄰居和僕人們探訪,才知嚴公聲當天就要結婚,新娘名喚陳碧霞。他從狀貌服裝上查得新娘就是那照片中的女子、倪金壽覺得這個發現有重大關係,就進會和嚴公聲會激。他起初一日回絕,聲言並不和張友恩相識;後來他又說他們不過是泛泛的同學,並不知友恩的底細。倪金壽益發懷疑,就把那女子的照片取出來作證。公聲不禁突然變色,再不能夠抵賴。金壽進一步問他為什麼把張友恩打死,他仍矢口不認。倪金壽又在他書室中的地板上搜出一粒槍彈,黨和第一次在張家發現的同式。公產起先也支吾,後來忽說這一粒彈子是一個不知何人打進去的。但據倪金壽的見解,那在戶屋中搜得的手槍定是嚴公聲的。也許他偶一失手,落槍於地,彈子就著在地板上面;把彈艙中缺少的一彈作證,恰巧符合。此外還有一證,公聲是穿西服的。他在這天的清早,特地往學土路轉角的一家理發鋪裡去剪髮。金壽又去看過那理髮師,據說公聲的頭髮本來很長,今天卻修得很短。因此種種,倪金壽就指他為嫌疑兇手,已將他拘入警署中去。
我把這一番報告詳細地轉告霍桑。霍桑很驚異。他思索了一回,他的眉峰忽然開展些。
他自言自語地說:「唉,叫嚴公產?女的叫陳慧霞!哈,這發現很僥倖!很迅速!」他突的立起來。「包朗,有些眉目了。現在我還得去探索一下。你在這裡等好消息罷。
約摸一個鐘頭以後,還沒有信息。我一個人感到無聊,我的思潮使禁不住乘機活動。
就情勢看,這案子的收束之期似乎已近。可惜的是嚴公聲以新郎的資格,忽一變而成兇手。洞房的風趣未嘗,卻先領略鐵窗的滋味,真是最煞風景的事。無論案情昭著,他的凶罪已將成立,即使事屬冤枉,但他們的婚期既然定在今天,半天工夫,也斷不能夠平反。我更替嚴公聲和陳碧沒惋惜,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有付之一歎。
四、一個故事
午刻過了,我正想一個人先進午膳,霍桑忽然滿頭大汗地闖進來。
他卸下了國產白華嘰的短褂,便問:「包朗,可有什麼人來過?」
我搖頭道。「沒有啊。你希望哪一個人來?」
「我已約定兩個人。等一會你就會看見。」
「你約他們來做什麼?可就為著這一件案子?」
「是。我要等他們來結束。」
我驚喜道;「什麼!你已準備結束這案子?難道你已經——」
霍桑搖搖手。「正是。你姑且耐一下子,別催著我解釋。」像坐到籐椅上,伸直了兩腿,用白巾抹抹額角和脖頸。他又高聲叫道;「施桂,你叫蘇媽把我們的兩雙新的漆皮皮鞋擦擦亮,我們晚上要穿。」
這吩咐有些不倫不類,我感到莫名其妙。他卻安閒地開始吸煙。
我問道:「霍桑,這究竟怎麼一回事?你又賣關子——」
來一個打岔。施桂引進一個人來,就是我們的老友倪金壽。
倪金壽先說:「霍先生,剛才失迎。但你留字條約我來,可是有什麼新的發現?」
霍桑劈口應道;「是!不單是新發現,我已經把全案的真相都查明白了!
倪金壽歡喜地說;「那好極!開審起來,不怕那兇手狡辯了。霍先生,我很感激。」
霍桑似乎沒有聽得,忽而自言自語。「唉!可惜還缺少一個人,否則我的結束談話就可以開始了。』」他皺一皺眉,取出表來瞧一瞧、「他不會不來罷?……好,我不如先說起來,等他來繼續加入,免得耽誤金壽兄的工夫。』」
靜一靜。紙煙的煙霧又開始氯氟。我仍是滿腹疑團,想不出結束的方式是怎樣。
霍桑說:「金壽兄,張友恩的致死的情由,你說你早已知道,不用我再說了罷。
倪金壽道:「是。照現在的情勢,內幕已經很明顯。嚴公聲和張友恩勢必同戀著陳碧霞,碧霞到底被公聲所得,友思是失敗了。不過因為碧霞的一張照片落在友恩手中,所以在結婚之前,公聲企圖將肖照取回。他連夜向友恩交涉,不料友思不答應,事情就弄僵。但瞧友恩把照片藏在身上,就是一個明證。當時公聲因為堅索不得,彼此決裂了,所以公聲就把他打死。
霍桑一壁吐吸著煙,一壁斜側著頭聽著,可是他的臉上卻表示一種淡漠的神色。
他說:「唔,這樣的假定看來好似很近情,可惜事實上並不如此。
倪金壽驚異道:「幄?可是我料錯了?難道公聲的行兇另外還有別的情由?
「你不是料錯。你弄錯了前提。我剛才說的是指友恩怎樣死的。你答覆這一句就行。
倪金壽呆上呆。他地疑惑的眼光瞧著霍桑,似要從霍桑的神色中窺測他的語氣。我也覺得霍桑的語氣近乎模稜含糊。
他道:「霍先生,你可是說除了公聲以外,另外還有別的兇手?
霍桑也注視在他的臉上,重複地答道:「別的兇手?
倪金壽疑遲道:「是啊,就是那家信中說的警誠友恩的話——一」
霍桑忙止住他道:「不是。那家信上的話若使細讀一遍,便可知和兇案沒有關係。他父親所以說結怨於人的話,不過藉以引證,使友恩知所警誡,應當明哲保身,不可在交際上結怨;並不是說他有某一個仇人將要到上海來加害本思。你若從這一條路上去著想,不免要走入更遠的歧途上去了。
「這是包先生提起過的,我本來不曾走這一條路。但你既然說我的第一層見解不對,我又沒有別的成見,自然就想到這歧路上去。那末你的見解究竟怎麼樣?可是說公聲當真不是行兇的人?
「他不但不是兇手;而且還是一個被害的人!」
「奇怪!那末,誰是兇手?」
「張友恩!」
倪金壽怔一怔,說不出話。我也不期然而然地放下了紙煙。
霍桑又道:「難道你已經忘掉了包朗兄的說話?
倪金壽突的回過目光向我瞧一瞧。他更加詫異了,眼睛在交替霎。我也像墜入了五里霧中。
霍桑笑道:「包朗,你真健忘!你自己的話也記不起來嗎?你不曾說過友恩是自殺的嗎?
這句話才使我恍然醒悟。當初我一見屍身上槍彈貫穿之狀,驟然間確曾說過他是自殺。但是後來因種種牴觸的疑跡不能解釋,這自殺的見解我也不由不放棄了。
霍桑繼續遭:「你當時因為創口的證跡,料他自殺,這見解本是正確的。不過你發表得太急,沒有把前後的情節斟酌一下,一切可疑衝突之處,也不曾經過考慮而找到相當的解釋,故而你雖有超越的眼光,到後來卻終於被疑霧所膝。這是最可惜的。以後你應得注意這一點。
霍桑的語氣是含著些教誨的意味的,但我仍非常愉快。因為我自從幫助霍桑探案以來,有時雖也談言微中,但我的觀察推論究竟不及霍桑的精闢獨到。這一次數一言料中,連大名鼎鼎的倪金壽也沒確見到,找實在不能不感到高興。我瞧瞧倪金壽。他的顏色從驚異而變成沉靜。他的眼睛仍瞧在霍桑的面上,分明還是半信半疑。
倪金壽說:「這結果實在是出我意料之外的。霍先生,現在你對於這案中的一切矛盾費解之點總已有了合理的解釋了罷?
霍桑仍很安閒,點著了另一支煙,點頭道:「是的,現在我先講一個故事,如果有什麼疑點,不妨等講完後再說。
倪金壽道:「很好。
霍桑連連吐吸了幾口煙,方始說:「金壽兄,這故事的前半段,你方纔已經說明,的確不錯。張友恩和嚴公聲同時和陳碧霞發生了戀愛,彼此認同學而變成情敵。情場搏鬥的結果,嚴勝而張敗,你說的也相合。至於勝敗的緣由,一個是愛情純潔,事事出於真誠;另一個卻把色慾做了前提,把金錢做了後盾。久而久之,真相一露,陳碧霞自然就捨此就彼了。」
故事的性質又跳不出三角圈,不過內幕的變幻,我相信方式是不同的。霍桑停一停,吐了一口煙。他向佣金壽瞧一瞧,繼續說下去。
「張友恩失敗了,自然不甘服。你知道一個驕養的獨生於,家庭的溺愛造成了他的任性使氣的性格,後果的危險是必然的。俗語說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真有著論理的基點。到了昨天晚上,他便決定了行兇的計劃,準備把公聲打死,破壞他們的美滿婚姻。他悄悄地走到嚴家門外,望見書室的窗開著,公聲正坐在搖椅上沉沉思想。反思就隔著垣場發了一槍。不料公聲的搖椅是活動不定的。槍彈落了空,便陷進了地板裡去。當時公聲吃驚走出去,友恩早已逃走了。公聲雖沒有瞧見發槍的是誰,但料想起來,除了情敵,他並沒有別的怨家、可是他因為婚期就在明天,不願意好事多磨,發生什麼意外風波,所以他就把這回事隱秘了,不曾報告警局。這是他的失著。友恩是驕縱慣了的。一個驕縱慣了的少年,坐慣了順水船,教育又太少,理智當然不健全,所以一碰到挫折,便會倒行逆施地亂子,連性命都不顧。他行兇不成,越發加上了一重怨恨,。回家之後,左思右想,一百個不如意,就決定了自殺的主意。可是他並不是白死,他企圖貫徹他的報復計劃,嫁禍於公聲。例如椅子的傾倒,前門的虛掩,和臨死時高喚公聲的名字,都是他準備的計策,使人家信他為公聲所謀殺。並且他發槍以後,還努力地把槍擲遠,更可見他的復仇心的深刻和設計的周至。」
「你可是說公產和鴻生,聲音太相近,友恩的母親聽錯的?」我乘霍桑略頓一頓的機會補一句。
霍桑點點頭。「是。『公』和『鴻』聲母雖不同,韻母是一樣的。張夫人在迷湖中聽錯了,當然很自然。」
倪金壽也開口了。「霍先生,故事很動聽。但這是你的設想嗎?還是有根據的?」
霍桑笑著說:「金壽兄,你想設想丟掉了根據,那會成什麼?」
「唔?』
「我告訴你。我的設想當然都是從事實和證據上觀察而得的。我得到了你的報告,就覺得嚴公聲沒有殺死張友恩的必要。你想他在情戰士既然得勝了,婚期又在下一天,為什麼還要冒險殺人?若說為了他的意中人的一張照片落在情敵手中,竟不惜行兇,情理上委實太牽強。因為女子的照片在秘密不能公開時也許有些價值,這件事情勢可不同。兩個男子公開地同時戀一個女子,這女子自然沒有向對方守秘的必要。因此在碧霞方面既沒有名譽的損害,在發恩方面也沒有借照片要挾或其他作用的可能。那末公聲為什麼竟值得拚死行兇地取回這照片呢?
「你的報告又說你在他的書室中搜得一粒槍彈。我就到警局裡去找你,想把彈子比一比。你恰巧不在。我便直接見公聲。我把利害的關係指示他以後,他就把一切情節開誠地告訴我。我又到公聲家的門外去檢驗,果然看見短牆上面有很顯著的跡象,分明有人在那裡倚靠過的。因此我便確信行兇的是友恩,不是公聲;手槍也是友恩之物更不必說。此外還有一個基本的佐證,就是死者左手執槍,傷處雖在左胸,槍口卻已偏有,故而子彈從右背穿出。這顯然是自殺之象。而且你總也注意到襯衫上的黑灰明明是槍彈湊近發射的現象。這一點當然就是包朗兄的最初見解的根據,我不必再說了。
霍桑的分析和舉證,簡直「口若懸河,頭頭是道」。一個起初認為不可解釋的疑團,此刻大半已有了著落。自然,我只有心領神會地佩服。但倪金壽低了頭,似乎在細細地咀嚼,還有些不完全融澈的樣子。
他說:「霍先生,你的理解固然很近情。不過若說友恩的死,公聲完全沒有關係,我還不敢相信。不然,我起先問他,他為什麼抵賴不承認,直到見了肖照,方才啞口無言?」
霍桑道:「這是容易明白的。他為著婚期就在目前,怕多口舌,故而抱著省事主義。其實處世的準則,要懂得「無事不可生事,有事不可怕事』。公聲就因怕事反而多事。現在他正後悔來不及哩。
倪金壽沉默地吸了一會煙,又說:「我還有些不明白友恩既然是自殺的,那時候他的房中當然只有他一個人。他倒地了,室中怎麼還有第二個人替他熄燈?因為顧榮林聽得槍聲以後,明明看見樓窗口裡有一個長髮的人探望,燈光隨即熄滅。這個人又是誰?
問話很有力,而且也是在我的嘴邊的。要是沒有合理的解釋,霍桑所講的故事會變成一個美麗的皂泡。霍桑突然立起身來,彈去了些煙灰,用自本株一抹脖頸,連連點頭。
他歎口氣說:「金壽兄,你這一問很有意思。這委實是全案中最傷人腦筋的一點。當初我根據彈灰和傷勢,假定他是自殺;又從死者的母親聽得叫聲而不聽得爭鬥聲,又假定椅子的翻倒是放設的疑跡;還有前門上的鎖沒有壞而仍舊掛著,也不像是有外人進去。可是事實上有個人在窗口探望,接著又熄燈!這是一個無可解釋的矛盾點,我左思右想,再也解釋不出。後來我從公聲家回來時,經過西門路的一排同樣式制的洋房。忽然觸發了一個理解,就重新趕到白楊路去證實。金壽見,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我確實知道友思自殺之前已經把電燈熄滅,並不是有第二個人替他熄燈的。
倪金壽張大了四眼。「果真?霍夫生,你有證據?
霍桑嘻一略,點點頭。「自然。
「那末顧榮林所看見的難道是一種幻像?
霍桑還來不及答覆,室門忽而推開。霍桑旋轉身去,向著室門口深深鞠了一個躬。
他說:「江先生,你來得真湊巧!請進來。
五、十八隻碗子
門口立著一個穿棕色派力司西裝的少年,長身玉立,儀表報秀美,豐盛的黑髮剪成平頂式。我細瞧他的面貌,並不相識。
霍桑說:「金壽兄,包朗兄,我來介紹。這位江鷗客先生是國民書館的特約撰稿員。此刻他特地趕來給我們解釋一個重要的疑點……江先生,請坐。
來客向我們倆鞠了一個躬,坐下來。他摸出白巾來抹汗,那白巾回進袋裡去時,換出了一把小小的措扇,扇上還有國粹的書畫。我聽了江鷗客的名字,腦室中彷彿還有些印象,可是一時記不起在哪裡聞名過。
霍桑說:「江先生,對不起,請你把你剛才你說過的故事重新說一遍。我這兩位朋友正急於要聽呢。
江鷗客把折扇揮動著,點點頭。「很好。昨晚上我因為編寫「公民衛生新篇」,睡時不覺遲T些。約摸一點半鍾左右。我猛聽得一聲槍響,不禁大吃一驚。因為白楊路上本有政治活動的人們匿居,不時有暗殺案發生。那時候我正凝神寫稿,以為槍聲在我家門前發作,故而悄悄地開窗張望。我果然看見一個人站在門前,好像正抬頭向著我的窗口。那人一看見我。就避到樹底下去。我怕他誤會我,急急關上窗,又把電燈熄滅了,以免無妄之災。一會,我又聽得隔壁張友恩家的哭聲,料想有什麼人已被政治活動的人們打死。我——」
倪金壽忽然直跳起來。「唉!你就是張友恩的隔壁鄰居?」
江鷗客把上半身微微僂一僂,算是承認的表示。我瞧著他暗暗詫異。誰想得到這個誤會?
倪金壽又說:「那末顧榮林所看見的是你家的窗,不是友恩的窗?後來他重新回來到原處,望見了窗上有燈,便也不再分辨,因此才造成一個大錯!是嗎?」
霍桑又嘻一嘻,代來客答道:「是的,金壽兄,你說得不錯。
我也像迷夢初醒,才記得我們清晨往張家去的時候,確曾看見貼隔壁四1四門上有一塊「鷗客寄廬」』的銅牌。ˍ
江鷗客又說;「這誤會的情由,我本來沒有知道,直到方才霍桑先生來找我,說明了緣故,我才明白。他又叫我來證明一下,以便解脫一個人的嫌疑。這是我所義不容辭的。倪先生。現在你總可以明白了罷?
倪金壽拱拱手。「多謝你,替我們了結了一件疑案。他又皺皺眉。「榮林太糊塗!竟弄出這樣的誤會!
霍桑丟了殘煙,搖搖手。「『這也怪不得他。他想那裡一共有同樣構造的洋房十二幢。這兩家恰巧在中央。顧榮林在深夜倉皇的當兒,當然不會看門牌。他大概只把那一顆大樹做記號,那裡還能夠辨別清楚?其實不但榮林,就是你我處在這樣的境地。恐怕也保不住一定不誤會罷?」
倪金壽連連點著頭,答道:「唔,是的,也許如此。
霍渠道:「金壽兄,你回去之後,快把嚴公聲放掉了,別讓他錯過吉期。法庭上如果需要質證,我可以負責擔保。
倪金壽和江鷗容先後他辭出以後,我們倆方始吃延遲的午飯。霍桑含著笑容瞧我。
「包朗,恭喜你!你的觀察力有進步了!……喂,你別吃得太多,留些肚子給晚上裝。我告訴你,今天夜裡我要替人家做一回媒人呢!
我問道:「做媒人?你替誰做?」
「就是嚴公聲和陳碧霞。」
「哈?他們倆還要你做媒?」
「我當然不是做舊式媒人。但這一回事若沒有我從中撮合,他們倆的婚險些兒結不成。所以我查明之後,順便往西門路陳碧霞家去安慰伊。伊真是說不出的感激,把我看做『媒人』還恭敬。伊約我事情成功了,今晚上一定要往他們家去吃喜酒。
我立起來,也恭恭敬敬地向霍桑鞠一個躬。「我也恭喜你!怪不得你剛才這樣子起勁,忙著叫蘇媽擦皮鞋。原來你準備吃十八隻路子呢!
霍桑笑道:「十八隻蹄子?這麼多?
「是,這是舊式媒人的特別享受;
「唔,要是真有十八隻,少不得要分給你九隻。你用不著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