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們——卡萊斯-達倫、喬治-林賽和我——在達倫旅館套房的起居室內約見了原告律師約翰-卡雷。卡雷還穿著那件他在法庭常穿的白西裝。他總是不停地在屋裡面走來走去,在我看來,他紅潤的臉色比以往更紅了,他的那雙藍色的眼睛炯炯發亮。
「我不喜歡這主意,」他說著,「我壓根一點兒也不喜歡。」
「約翰,請坐下來。」達倫溫和地勸道,一邊向我和林賽坐著的熱帶圖案沙發的一側做了個寬和的手勢。達倫還是穿著襯衫,繫著背帶,一副家居打扮。他正坐在他的輕便椅上把他的腳搭在小几上,他的隨意輕鬆與卡雷的緊張拘謹形成了鮮明反差。
卡雷先是沉重地歎口氣,然後又坐在了沙發上,不過不是像我和林賽那樣完全陷了進去,他盡量坐直,雙手在分開的兩膝中緊握著,「我們都知道這些人殺了人,一個無辜的人,而你卻希望我讓他們大搖大擺地離開。」
從窗子吹進的微風使得薄薄的窗紗「沙沙」響著,好像在說著我們聽得見,卻永遠聽不懂的秘密。
「現在到了每個有理智的人該審時度勢以減少損失的時候了,」達倫說道,「我不想再爭論這個問題,但我誤入歧途的當事人的確相信他們是在與一個犯罪團伙打交道。我們中的任何一方在這件事裡能有什麼愉快的選擇呢?就你現在所掌握的,你內心肯定不願重審阿拉莫納男孩,不過你也不能證明他們無罪,你總不能再給搖搖欲墜的警察局來上致命的一拳,它可是代表著本地和州政府呢。」
「卡雷先生,」我說道,「我和你一樣感到失望。我冒著……生命危險抓住了雷曼。你已經和邁克因托斯警官和羅斯上校談過了,該明白我們現在的處境。」
我們現在的處境進退兩難:經過一整夜的警察局地下室的質詢,雷曼和凱卡庫否認與泰拉-邁西襲擊、強姦案一案有任何關聯。而且,監獄記錄顯示他們在去年的九月十二日的確在押。那些知道事情真相的監獄官和看守全都守口如瓶,不然他們以後將在柵欄的另一面度過他們的餘生了。
而且,即使這些障礙得以克服,對泰拉-邁西襲擊、強姦提出兩名新的被告——兩次走出俄阿岵監獄有強姦及其他罪行的被告——很顯然會使州政府陷入尷尬和被嘲笑的風暴中,而這些又遠遠超出了州政府的承擔能力。
「當然,」達倫說道,「這些人都被判了罪……所以,在某種意義上講,也算正義得以伸張了。」
卡雷的嘴動了動,似乎想說點什麼,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出來。
「你所需要做的,」我說道,「就是提供豁免權並壓縮服刑時間。」
「讓他們逍遙無事,」卡雷一邊尖刻地說著,一邊搖著頭,「向夏威夷建州以來的最罪惡昭彰的罪行低頭?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不,」達倫說著,向卡雷舉起訓誡性的食指,「進行全面調查和重新提出起訴才會是奇恥大辱。沒有人會是勝利者,我的當事人會丟臉的,泰拉-邁西胸前也會刻上恥辱的紅字,而你將使夏威夷失去自治權,看著政權被交給斯特林將軍這樣的種族主義分子。」
卡雷把頭埋在手裡,「全能的上帝啊!」他抬眼望著天,他的臉色十分蒼白,「你今天晚上要和州長見面?」
「是的。」
「他知道些什麼?」
達倫抬抬眼睛,又垂了下來,「據我所知,他不知道任何有關雷曼和凱卡庫的事。這由你的辦公室和警局負責,你認為朱迪州長有必要得悉此事嗎?」說到這裡,他誇張地聳聳肩,「不過,你該清楚……我想州長現在已充分意識到如果他不釋放我的當事人的話,他將作為一名因觸怒美國國會而使夏威夷恢復軍事管制的州長而被載入史冊,同時也會因離間美國海軍使本地經濟遭受重大損失。」
卡雷嗤之以鼻,他的口氣十分強硬:「那你寧願他作為藐視法律和秩序,和四名殺害無辜平民的兇手一樣而被人牢記?」
疲倦一下子籠罩了達倫的臉。然後,他緩慢地眨了幾次眼睛之後,他的嘴角慢慢地浮出笑容,他平靜地說:「我寧願把痛苦藏在我們身後。三名強暴泰拉-邁西中的兩名被告判終身監禁,那名不知名的第三人已經逃得不知去向了。」他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無辜的阿拉莫納男孩已經減少了一名,他們的生活已經經歷了不少的跌宕起伏。我的當事人已經被拘禁了數月,幾乎喪失了他們的尊嚴和隱私權。而且,尊敬的先生,」說到這裡,達倫加重了語氣,「……我可以說,他們已經受夠了苦痛。所以,我很想告訴你,」他一拳砸在輕便椅的扶手上,他那和藹的臉上佈滿了憤怒的陰雲,「夠了,先生!我說夠了。」
卡雷嚥了口唾沫,點點頭,然後又歎息了一聲,說道:「你能夠明確提出一些建議嗎?」
「喬治,」達倫對坐在一旁的林賽說,「你能把已經準備好的文件交給卡雷先生看一看嗎?」林賽點了點頭,然後他向前傾著身,從放在腳旁的公文箱裡取出了一張紙,遞給了卡雷。
卡雷接過了林賽手裡的紙,然後就看了起來。「你並沒有向州長請求赦免,」卡雷有些吃驚地說,然後抬頭看著達倫,「你只是請求減刑……」
達倫緩緩地點了點頭,語氣有些沉重地說道:「赦免可能被視為對陪審團裁決的廢棄……而減刑是保留夏威夷州政府臉面的最好辦法。畢竟,重罪記錄還存在檔案裡,罪行並未公開被赦免。具體的入監時間在本案中並不需要特別被赦免的理由……誰會真的相信湯米-邁西和福斯特剋夫人是對社會的嚴重威脅呢?而且,你記得嗎,陪審團也曾經建議寬大處理。」
卡雷似乎被達倫的這番話說服了,他有些迷惑不解地說道:「判決還沒被最終下達……」
達倫打斷了他的話,冷靜地說道:「我們希望明天能下達。」
原告律師吃驚得皺起了眉,他驚訝地問道:「可是,按照原來的計劃,星期五……」
達倫昂起頭,抬起眼睛看著卡雷,他的聲音十分平靜:「如果我們加快步伐的話,那麼我們就會少惹上一些新聞界的麻煩。」
卡雷敷衍地聳聳肩,漠不關心地說:「減到什麼程度?有時間限制嗎?」
達倫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冷淡地回答道:「怎樣都行,直到他們被允許離開夏威夷。」
「你知道,我下一步應該起訴阿拉莫納男孩了。」卡雷先是歎了一口氣,然後有些難過地繼續說著,「可是我不想這麼做,尤其在得知雷曼和凱卡庫的事以後。」
達倫的笑容裡閃著狡黠的光芒,他看著卡雷說:「如果沒有控方證人,那麼你就不能起訴了。」
卡雷使勁向前傾著身子,他差不多就快從沙發上栽下來了。
卡雷說:「那麼,你會建議泰拉離開夏威夷嗎?」
達倫看著懷表,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會的,實際上,我想她很快就會到了……你願意留下來表示你的敬意嗎?」
卡雷擠出了一絲微笑,他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我想我會想辦法表示我憂憤的敬意的,先生……別起身了,我自己走就行了。」說著,他走向達倫,主動伸出了手。在他們兩個人握著手的時候,卡雷又加上了一句,「在這件事上我不會擋你的路,你可以期待我的合作……只要你能確保泰拉-邁西盡快離開這裡。」
達倫莊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又舉起了一隻手,提醒著卡雷:「請明白,我將會發表一些與我們私下協議相悖的言論,我將對我的當事人沒有被完全赦免而大發雷霆,而這些該是他們應得的權利等等這樣的虛假言論。」
卡雷莞爾一笑,他的語氣也輕鬆了下來:「好的,你也會看到我像一隻騾子似地大叫,我會說我一定要把阿拉莫納男孩再拉上法庭……」說到這裡,卡雷調皮地向達倫眨了眨眼睛又接著說了下去,「……當然會有一些人會建議我退出阿拉莫納一案的審理,因為我已經對謀殺卡哈哈瓦的兇手提出了控告。刑事大律師,你知道我會怎麼做嗎?我會向新聞界建議由在邁西案中站錯方向的大律師卡萊斯-達倫擔任原告律師。」
達倫輕聲笑著,他故意做出了一副吃驚的表情,向著卡雷的背影說道:「你不會的……」
這時候,卡雷已經走到了門口。聽到了達倫的話,他又轉回了頭,「我也許會被莫名的衝動所驅使。」
說完之後,卡雷就走出了房門。
林賽看著關上的房門,抱著雙臂靠向後面的牆壁,冷靜地評價道:「他不高興,不過我相信他一定會和我們合作的。」
達倫一邊開始捲著煙,一邊平靜地回答道:「他是一個守信的人,他會合作的,而且我不認為我們中誰會高興。」說到這裡,他抬起眼睛看著我,「內特,你抓住了強姦泰拉-邁西的兇犯,這樣的一個榮譽使你覺得高興嗎?」
「不,」我故意做出了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語氣平平地說道,「不過,我很高興我能夠撞掉了他的幾顆牙,儘管我最後沒能想法砸碎他的下巴。」
林賽在一旁輕聲笑著,然後又搖著頭說:「你在哪裡找到這個刺頭的,刑事大律師?」
「在芝加哥的懷斯特那一片兒。」達倫一邊說著,一邊用顫抖的手極其出色地捲著他的自製香煙,「在那裡是美國一些最棒的刺頭們的發源地。」
這時,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緊接著,露比-達倫從臥室中走了出來。她先是理了理頭髮,整了整有些零亂的衣裳,然後,她才向達倫說道:「親愛的,時間到了。」
來訪的這一位客人當然是泰拉了,她在伊莎貝爾的陪同下,走了進來。她們兩個人看起來都經過了一番精心打扮。泰拉穿著一件有著白色斜紋的深藍色連衣裙,伊莎貝爾穿著藍白條紋的縐紗裙,她們兩個人全都戴著鍾形的女帽,手裡拿著手袋,完全是兩位時髦的、漂亮的、吸引人的年輕女士。可是,在她們的臉上卻籠罩著愁戚的表情,泰拉看上去有一些戰戰兢兢,伊莎貝爾則顯得非常地疲倦。她們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泰拉走在前面,她一邊走著,一邊在手袋裡翻找著什麼。這時候,達倫已經點燃了香煙,不過,在泰拉和伊莎貝爾走進來的時候,他馬上頗具紳士風度地站起身來。我和林賽也跟著站了起來。泰拉向我們走了過來,把剛從包裡找出的一疊電報遞給了達倫,「你一定得看看這些,達倫先生,這些是來自全美國的有力支持……」
「謝謝你,親愛的,」達倫一邊接過泰拉手中的電報,一邊對他的妻子說道,「你能把這些和其他的放在一起嗎?露比。」露比笑了笑,接過這些電報,達倫又加了一句,「謝謝你。」
說完「謝謝」似後,達倫又轉身對林賽說道:「喬治,你願意陪達倫夫人和貝爾小姐在門廳裡吃一些點心嗎?我建議你們嘗嘗菠蘿奶油蛋凍糕。」
林賽皺了皺眉,有些不解地說道:「在你和邁西夫人談話的時候,難道不需要我在場嗎?」
達倫搖著頭回答道:「黑勒先生和我得與邁西夫人討論幾個細節問題,我想最好……不要有太多聽眾。」林賽看上去有些自尊心受損,不過他清楚他的位置和工作,於是就挽著露比走向門口。
伊莎貝爾回過頭來看了看我,在她的眼神中摻雜著好奇和關切。我理解她的意思,昨天晚上我們並沒能在一起。我向她撫慰性地笑了笑,隨即林賽帶著她們離開了,房門又一次被輕輕關上了。達倫朝沙發做了一下手勢,示意泰拉坐下。
他和藹地向著泰拉說道:「親愛的,有幾件事我們得……聊聊。請隨意一些。」
泰拉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那雙微微突出的大眼睛在我和達倫之間轉來轉去。我也在她的旁邊坐了下來,不過不是緊靠著她,而是留給她足夠的空間。
「有什麼事不對嗎?」泰拉有些擔心地問道,「請千萬別告訴我,你認為湯米和媽媽真的得去……」說到這裡,她停了一下,又小聲地繼續說了下去,「……服刑。」
「我想我們能避免這事,」達倫表情嚴峻地說道,「不過這必須依靠你的幫助。」聽了達倫的話以後,泰拉的表情有些緩和了。然後,她歎了一口氣說道,「我願意做任何事。」她停頓了一下,加重了語氣,「……任何事。」
達倫直截了當地說道:「一旦我和州長談妥以後,我需要你和我們一起離開夏威夷。」
泰拉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吃驚地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達倫說道:「在火奴魯魯和美國大陸,公眾輿論都會要求重審阿拉莫納男孩,我想你遠離這一切,以免第三次出庭。我要你返回大陸然後再也別回來。」
泰拉笑了,不過是吃驚的一笑,然後她大聲說道:「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怎麼能讓我對我受的傷害置之不理呢!我要讓那些黑鬼罪有所償!」
他難過地搖了搖頭,勸告著泰拉:「不該再重審此案了,親愛的。」
泰拉大聲反駁著達倫:「哦,不過你錯了……我認為,必須重審此案,否則,你將使我終生生活在謠言和鄙視中,讓我的名譽和話語永遠受到別人的懷疑。」
達倫的神色變得十分悲傷,他吸著煙,吐出了煙霧,在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之後,他不情願地向我點點頭。
我點了一下頭,從面前的咖啡桌上拿起了一個航空信封,從中取出了丹尼爾-雷曼和奎-凱卡庫在俄阿岵監獄裡的快照遞給泰拉。
泰拉迷惑不解地盯著他們,然後聳了聳肩,又把照片扔回到桌上,冷言冷語地說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他們是誰?」
我望著達倫,他又歎口氣,然後點了點頭。
我向泰拉說道:「這是綁架你的三名兇犯中的其中兩人。」
泰拉的迷惑不解轉為了憤怒,她的嘴角和眼角都帶著惱怒,她大聲地說著:「你為什麼這麼說?卡哈哈瓦、伊達和其他人,他們才是……」
「那些是你指控的人,」我說,「不過這兩個……」我指了指桌上的快照,又繼續說道,「……才是真正抓住你的人。」
泰拉大聲地抗議道:「你瘋了!瘋了!達倫先生,我一定得聽這個瘋子說話嗎?」
達倫只是點著頭,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
我不動聲色地說:「我不想指出來,可是你根本無法辨別出車上到底有幾個人……考慮到你患的血毒症使你的視力受到了極度的損害,這是很自然的。」
泰拉的眼睛驚懼地睜大了,她的臉上一點兒血色也沒有。
「是的,親愛的,」達倫帶著憐憫柔聲說道,「我們瞭解你的情況。你想我們共同的朋友波特醫生會向我隱瞞這一重要的情況嗎?」
「哦,他怎麼能夠這樣做呢?」泰拉問道,在她的聲音裡面摻雜著絕望和失望,「這是醫生和病人間的保密情況……」
「對不起,泰拉——這次沒什麼文件可給你撕了,」我冷靜地說道,「這些事實你總不能否認吧。」
泰拉摀住了嘴,小聲地說道:「我想……我想我有些不舒服。」
達倫緊緊盯著我,他曾經警告過我別對這個女孩逼得太緊。
「如果你想去……洗手間,親愛的……」達倫正要說下去。
「不,」泰拉馬上把手從嘴上拿開了。然後,她將雙手疊放在膝蓋上,她的整個面容都繃緊了,她的臉上毫無表情,然後冷冷地說,「不!」
「我們也知道你沒有懷孕,」達倫平靜地說,「不過,這並不是說你對於懷孕的擔心是不真實的。」
泰拉什麼也沒說,她看起來幾乎是木雕泥塑一般呆板——不過,這只是幾乎而已,泰拉的眼睛在我和達倫說話的時候,輪流盯著我倆。
「邁西夫人——泰拉,」我平靜地說,「我將要告訴你的情況,只有達倫先生和我知情。」
她朝達倫那個方向點著頭,卻向著我說道:「他不是我的律師,他是湯米的律師。如果這次談話沒有得到保密的話,那麼我不會再繼續談下去的。」
「很合理,親愛的,」達倫向泰拉說道,「作為我當事人的配偶,為他的隱私保密的職責也將同樣地擴展到你身上,這次談話完全是湯米案子的擴展。」
現在泰拉看著達倫,卻向我這邊點著頭,「那麼他呢?」
「他是我的調查員。他也有同等的保密義務。」
她想了想,點點頭,說道:「那我們繼續吧。」
「好吧,親愛的,讓黑勒先生告訴我們在最近幾周的調查中發現了些什麼。」
她母牛似的眼睛冷冰冰地盯著我,眼睛裡充滿了輕視。
我對她的輕視不加理會,繼續說著:「你曾和布萊弗德上尉有過一段交往,當時你的丈夫外出值勤了。後來,可能出於某種原因,你們鬧翻了,然後,你又和一名叫賽米的樂手有了親暱的交往。」
泰拉的嘴唇顫抖著,高昂起頭,就像她媽媽在法庭上表現出來的一樣。
「你那天晚上本來不想去阿拉邁酒吧,」我繼續說著,「因為你知道布萊弗德會在那裡出現,而且那也是賽米經常出沒的地方。在兩個情人的視線裡和你的丈夫呆在一起,過去或現在,都會是……」我給泰拉留了一點兒面子。
泰拉的喉音聽起來像是一聲笑聲,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她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在胡說,這些是一些更加愚蠢的謠言,更加荒誕不經的胡說八道。」
「不。在你因為斯德克丹爾上尉叫你……」我又及時地省略了一部分,「……侮辱你而打了他耳光之後,有人看見你在出門之前和賽米聊了幾句。你瞧,泰拉,賽米並不夠謹慎,他告訴了他圈子裡的朋友你們之間的事……」我又故意地停頓了一下,「和他看見的事。」
「沒有人看見的。」泰拉打斷了我的話,可是她的眼神卻不太肯定。
「賽米看見布萊弗德一直跟著你,然後他又跟在了布萊弗德的後面。他看見你們兩個爭吵。賽米還看到一群開車遊蕩的小子,他們把車子停在了路邊並且向你打著口哨……」我又停了下來,看了看泰拉的表情,然後又繼續說了下去,「……他還看見並且聽見你慫恿那一夥人,當然,你這麼做,很可能是想使布萊弗德感到嫉妒。是的,布萊弗德走開了,可是當賽米看到那些人是……」說到這裡,我敲了敲桌上雷曼和凱卡庫的照片,「……他知道你有了麻煩。那些人是壞脾氣的、惡劣的下流坯子。賽米衝了過去,他試圖幫你,可是卻被那幾個人推到了一邊。」我看了泰拉一眼,又冷冷地說了下去,「這部分你從未提起過,是吧,泰拉?和一個有色人種的男孩外出幽會,也不能提到布萊弗德——所以,當那些警察抓住他時,你向他保證不會把他捲進來的,讓他不要擔心。」
泰拉的嘴唇和臉頰都強烈地抽搐著,她的眼睛濕濕地閃亮著,她大聲抗議道:「我被綁架了!我被打了!我被強姦了!」
我聳聳肩,無所謂地說道:「也許你被強姦了……」
「也許!」她突然想撲向我,舉著拳頭,想打我一頓。不過,我的反應比她更快,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臉離我只有幾寸遠,她臉上的表情不斷變幻著,狂怒、羞恥、失望……我慢慢地感覺出泰拉身上的鬥志慢慢地退了下去,就鬆開了她。
她退後了幾步,大口喘息著說:「我……我……覺得不舒服。」
緊接著,泰拉衝進了浴室,然後就「砰」地一聲關上門。
泰拉嘔吐的聲音使達倫有些哆嗦,我也很替她難過。
「你對她實在太凶了,」達倫小聲說著,抬起一隻手,「……你一定得記著,她生活在地獄裡。」
「喬-卡哈哈瓦生活在地下,」我冷靜地提醒著達倫,隨後又微妙地加了一句,「而且你不相信有地獄,記得嗎?」
達倫搖著頭說:「哦,我相信有地獄的,內特。它就在地球上,而且泰拉就生活在裡面。你應該對她寬容一些。」
「這是問出她下巴為什麼被打碎的好機會,」我嚴肅地說道,「也許她不想把錢包交給那些傢伙。因為在賽米試圖阻止他們的時候。雷曼和凱卡庫很可能意識到他們抓住的是一名海軍軍官的妻子,而不是妓女或是其他什麼放蕩女人。於是他們毆打了她,搶了她的錢包,又把她扔了出來。」
達倫提醒著我:「或許他們強姦了她。」
「也許吧。」我不動聲色地隨聲答道。
這時,洗手間裡響起了沖水的聲音,這說明泰拉很快就要回來了。
「我們需要她作為同盟。」達倫又一次提醒著我。
我點了點頭,然後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浴室的門被打開了,泰拉緩緩地走向我們,她深深地垂著頭,耷拉著肩膀,似乎恥辱使她無法抬起頭來。
泰拉又坐在沙發上,不過盡可能地離我遠一些。
「我被強姦了,」泰拉平靜地說,聲音裡摻雜著驕傲和激動,「被喬-卡哈哈瓦、荷瑞斯-伊達和其他人……」她指了指桌上的照片,又接著說道,「……而不是他們。」
我反駁道:「據賽米說,是雷曼和凱卡庫將你拉上了車,當時車裡還有一個人,不過沒人知道他叫什麼,他是一個菲律賓人。」
泰拉吞吞吐吐地問道:「賽……賽米在哪兒?」
我乾脆地回答道:「在洛杉磯。」
泰拉又繼續問了下去:「那你怎麼和他談的?」
我又繼續說了下去:「我怎麼得知的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達倫插了進來,「這雖然是內特查出來的,可是別人也可能查得到。警察局正在重新改組,第二次開庭就意味著全新而且全方位的調查,州長曾提議引入聯邦調查人員。」
泰拉皺起了眉,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
「泰拉,」我緩和了一下口氣,平靜地說道,「這不是你的過錯,那幫無能的警察抓住了一些錯誤的兇犯,就要你指認他們。實際上,是他們逼迫你指認伊達和其他人的。」
泰拉的眼睛瞇了起來,她在認真地想著。達倫衝我滿意地笑著——我終於變得寬容了,可是我本來不想這麼做的。
我知道可能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促使泰拉指認了那些阿拉莫納男孩:賽米可能告訴過她,不要指從雷曼和凱卡庫,如果泰拉說出真相的話,那麼他們兩個人會有性命之憂的。
可是,泰拉必須得指認出某些人以保護她的好名聲和她作為海軍軍官的妻子的榮譽,以及作為著名家庭中一員的高貴身份。也許她原本以為阿拉莫納男孩不會被判有罪的。可是,當流言四起的時候,她決心讓那幾名無辜男孩做替死鬼,在她看來,他們不過是一些「黑鬼」罷了,所以泰拉就選擇那幾名無辜的犧牲品,成為她名譽和婚姻祭壇上的祭品。
這就是我想擲到她臉上的真心話。
不過我按捺著自己的脾氣,相反地,我勸著泰拉:「保護好你自己,離開夏威夷。海軍會為湯米提供一個在大陸服役的機會的,這點你盡可以放心。」我看了看泰拉,口氣緩和了很多,「……遠離這些胡言亂語。」
達倫向前傾著身子,拍著她疊放著的雙手,用和藹的語氣勸告著泰拉:「他是對的,親愛的。該回家了。」
泰拉開始點著頭,她深思了一會兒。然後,泰拉長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整了整衣服,平靜地說道:「好的,如果這對湯米和媽媽最有利……」
達倫也隨之站了起來,一邊鄭重地點著頭,一邊用手壓住了泰拉的手。然後,他向泰拉友好地說道:「是的,親愛的,為什麼非把自己陷入到不必要的折磨中去呢?」說到這裡,達倫的語氣嚴肅了起來,「現在,我得警告你,肯定會有一份傳喚令要求你出庭做新阿拉莫納案的控方證人。原告律師卡雷為了保住面子必須這麼做……
泰拉狠狠地說道:「他是個討厭的傢伙。」
達倫點了點頭,安慰著泰拉:「他會和我合作的,親愛的,這才是最重要的。我會做些表面文章的,不過那只是做戲罷了,明白嗎?公眾所聽到的和實際進行的,完全是兩碼事。」
我也得向陳-阿帕那說明這點。不管怎麼樣,這是泰拉-邁西和所有人必須得明白的。
這個時候,我也站起來了,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泰拉用她那雙微凸的眼睛緊緊盯著我,「沒有人知道你查出的事吧,黑勒先生?只有你和達倫先生?甚至林賽先生也不知道?」
「是這樣的。」我不動聲色地回答道。
泰拉又加了一句:「你不會告訴伊莎貝爾……」
我打斷了她的話:「不會的。」
泰拉又謹慎地說道:「我不想讓湯米聽到這些謊言。」
我剛要反駁她的話:「他們不是……」
就在這個時候,在泰拉的視線之外,我看見達倫向我擺著手,示意我不要說下去。
「……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及時改變了自己的話。
泰拉笑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好了,那——我想我該下去和林賽先生他們呆一會兒了,我需要喝一些茶來安撫一下我的胃。」
達倫挽著泰拉,將她送到了門口。達倫一邊走著,一邊口裡不停地說著一些撫慰她的話。
泰拉走了。
在房門關上以後,達倫慢慢地轉過身,面對著我說:「謝謝你,內特。現在我們可以做些對當事人有用的事了。」
我冷笑著問他:「那頭小母牛冤枉的那些人怎麼辦?」
達倫慢慢地走了過來,把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他看著我說:「現在,現在——別把泰拉想得太壞了,她是這件事的一個受害者,而且她現在仍然受著折磨。」
我繼續問著:「那麼阿拉莫納男孩呢?」
達倫蹣跚地走向了他的輕便椅,費力地坐了下去。然後,他收回了腳,把手疊放在圓滾的肚子上,「我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有了泰拉的幫助,在第二次開庭的時候,那些男孩不會吃到什麼苦頭的。」
我也走了過去,坐在達倫的對面,也就是剛才泰拉坐過的那個地方。「他們的支持者要求還他們的清白。你也看過報紙——這裡的有色人種在公主——她叫什麼來著——的鼓勵下,他們一致認為阿拉莫納男孩應該徹底洗脫罪名。」我朝雷曼和凱卡庫的照片做了個手勢,又繼續說了下去,「的確,真正的兇犯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這還不錯。可是,對公眾而言,荷瑞斯-伊達和他的朋友們還是被認定的強姦犯。」
「在適當的時間,這件案子會因為證據不足而被撤銷的,」達倫一邊聳著肩,一邊說著,「你不可能完全解決這件事。在這裡和美國大陸的那些白人眼裡,是的,阿拉莫納男孩永遠都會是強姦犯。對於這個小島上的不同種族的人來說,這些男孩是英雄,也許是悲劇英雄,不過肯定是英雄——喬瑟夫-卡哈哈瓦是殉道者式的英雄。」
我點了點頭,回答道:「或許吧。」
達倫毫無幽默感地笑了笑,然後說道:「你在想什麼呢,內特?」他朝雷曼和凱卡庫的照片點了點頭,繼續說著,「根據你消息靈通的見解,他們強姦了她?還只是搶了她,打了她,然後又把她扔了出來?」
「我不知道,」我冷冷地說道,「我也不關心。」
達倫搖了搖頭,然後又難過地笑了笑。
過了一會兒,達倫向我說道:「別這麼快就變得冷酷無情,孩子。那個可憐的女孩只是想在月光下散散步,可是在她回來以後,她的整個生活都變了……」
我反駁著達倫的話:「喬-卡哈哈瓦只是早上出了一趟門,卻再也沒能回去。」
達倫慢慢地點了點頭,然後他的眼睛濕潤了,「你必須得學會忍受傷痛,然後再繼續面對生活,內特——死者已經不再忍受折磨了。」
我又問了一句:「那麼荷瑞斯-伊達和他的同伴們呢?他們還活著——除了一個小小的例外。你最終會和他們見面嗎?」
達倫痛苦地皺起了眉,隨後說著:「你知道我不能這麼做的,你知道我永遠不能這麼做。」
到了達倫該睡下午覺的時候了,於是我離開他,而且那是我最後一次建議他和伊達及其他的那些男孩見面。
不過,還是有傳聞——雖然沒有任何真憑實據,可是卻流傳至今——那就是達倫和阿拉莫納的被告們在「怡勤」餐館的單間裡共進了豐盛的晚餐。在這次奇異而又特殊的會面中,惟一有關案情的談話就是達倫舉著酒杯對桌旁的一個空位說的敬酒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