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向你提起尋找吉米的事了。」瑪麗-安若有所思地說。
此刻,我們兩個人正坐在帕布斯特酒吧戶外花園的一張小圓桌旁,這裡緊挨著好萊塢閣樓的後部,從這裡可以俯瞰世界博覽會的南瀉湖。
「是這樣的。」我一邊答應著,一邊為自己倒了一杯合法的帕布斯特酒,「你已經有兩周沒有提到你的弟弟了,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很好的兆頭。」
本-伯尼和他的夥伴們已經繞著露天平台玩了半天,估計他們很快就會下來了。那個露天的平台緊挨著伸向花園的舞蹈篷。
現在時間還早,大約是下午三點半左右,還沒有到吃晚飯的時候,可是我和瑪麗-安在桌旁等了足足有半個小時,我們的食物才姍姍地被擺上了桌面。
今天是世界博覽會開幕的第一天,帕布斯特酒吧又是本屆世界博覽會中規模最大、佈置最為講究的一家酒吧,所以這裡的顧客往來不絕。帕布斯特酒吧的佈置十分獨特,三間相連的餐室分別以紅、白、藍三色為主要基調進行設計,其中的那間紅色餐室的面積比另外的兩間要大上兩倍。在那裡面,你總能看到經常在媒體上露面的明星級人物,難怪在門口的廣告牌上寫著「與名流共餐同舞」,看來這並非完全自我吹噓。
瑪麗-安撥弄著盤中的夏威夷色拉,提醒著我:「你還記得嗎,內森?你曾經告訴過我,『終於有了線索』,可是現在又過去一個多月了。你有了什麼新的進展嗎?」
我問道:「我在告訴你有線索的同時,還對你說了另外一句話,記得嗎?寶貝兒?」
瑪麗-安不情願地回答:「是的,你說,『不要催促我。』」
「是的。」
她又開始無聊地撥弄著色拉,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我。突然,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滾圓,輕輕用手碰了一下我放在桌上的右手,小聲說道:「回頭看一眼,內特。」
我轉頭看了一眼。
「怎麼了?」
瑪麗-安吃驚地問:「難道你沒有認出那個正向我們這邊走過來的人嗎?」
我平靜地答道:「噢,我認出他了。那是沃爾特-溫切爾,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是丹蒙-魯尼思,這些紐約的大牌記者們當然不會錯過世界博覽會這樣的盛會。那又怎麼樣呢?」
「你不是說過你曾經在佛羅里達見過沃爾特-溫切爾嗎?」
「是的。」
瑪麗-安壓低了聲音:「他正向我這邊走來!為我介紹一下,內森!如果他能在他的專欄上提到我的名字,那就意味著……」瑪麗-安突然停了下來,因為溫切爾已經走近了我們。
在他經過我們身邊的時候,我向他打了個招呼,「你好!」
他停下腳步,看了我一眼,隨便地說了一聲:「你好!」他的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微笑,很顯然他並沒有認出我,因為他又繼續向前走去。
瑪麗-安挖苦地撇嘴一笑,說道:「我以為你是說你認識沃爾特-溫切爾呢?」
我坦然一笑,回答道:「我只是說我遇見了他,並沒有說我認識他呀。」
瑪麗-安又把話題轉回到她弟弟的身上,她繼續問著:「你認識那個和吉米一起離開三城的那個扒手,是不是?」
「是的」
「可是,過了這麼長時間,你還沒有找到他?」
我明知故問道:「你是指誰,是吉米,還是那個扒手?」
瑪麗-安的臉漲紅了,她猛地提高了聲音:「內特!」
鄰桌的人都好奇地向我們這邊望過來,瑪麗-安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降低了聲音說:「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我點點頭,回答說:「瑪麗-安,那個扒手曾經被我們抓住過很多次,他偷盜的本領相當不錯,不過他總是在幾個固定的地方巡迴作案,比如火車站、大學生的自助餐館這樣人多擁擠的地方。後來,由於被抓住的次數太多了,他就離開了這裡。」
瑪麗-安不依不饒地追問著:「可是他和吉米又回到了這裡呀。」
我耐心地解釋著,「是的,可這並不能說明他就留在了這裡。實際上,我以前的那些同事告訴我,在他們來芝加哥不久,他又被抓住了。」
瑪麗-安瞪大了眼睛,「這些你以前怎麼沒對我說過?」
「我不想讓你抱有太大的希望。他們還告訴我,在那次以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迪波爾-庫內。有人說他仍然呆在中西部,不過在許多城之間往來作案。」
瑪麗-安點點頭,「那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在這裡出現呢?」
我指了指瀉湖對面,在那裡聳立著博覽會的宏偉建築,遠遠地望去,它們就像弗蘭克-勞德的珍寶玩具那樣四處散佈著。
「看看那裡,寶貝兒。這是博覽會,扒手們千載難逢的發財良機。我敢打賭,庫內一定抵抗不住這樣的誘惑。」
瑪麗-安還是有些不太相信,「你認為你一定能在這裡找到他嗎?」
我充滿信心地回答道:「當然,我有二百個人幫忙,不是嗎?」
那二百個人都是本屆博覽會僱用的私人警察,從三城回來後的這一個半月裡我一直忙於培訓這批人。將軍可是要為這付給我一大筆豐厚的酬勞款,我也絕不會讓他花費冤枉錢。這兩百名私人警察的大多數是退休的警察和失業的保安人員,可是他們中間沒有一個人是經驗豐富的緝竊高手。
在聯邦大樓一間佈置得極為漂亮的理事辦公室裡,我把他們分成了十二個班。為了對付一些手段高明的扒手,在工作的時候,我讓他們三人一組集體協作。
在培訓開始的第一天,我就開門見山地告訴他們:「緝竊小組有一條百試百靈的緝竊原則,那就是尋找那些看起來和周圍環境不協調的人。」
其實這很容易掌握。在百貨商店裡,你要找到那些四處閒逛,眼睛不看架上琳琅滿目的商品,卻去盯著其他顧客的人;在比賽場的看台上,你要尋找那些不觀看激動人心的賽事,卻對其他觀眾感興趣的人;在火車站裡,你要尋找那些不看火車開車的方向,卻專門盯住旁邊旅客的人。
那麼,在世界博覽會上,那些對未來之城和其他展品不屑一顧,對福特——德爾伯恩大屠殺油畫和卡特神秘的廟宇一眼都不看,只專心盯著周圍來往的人群的人,他們往往就是警察們緝竊的對象。
我按三人一組的方式進行著訓練,這正好與扒手們的行動規則相一致,因為他們往往都是三人一組地進行行竊。比如說,惠慈扒竊小組會遠遠地瞄上一位打扮華貴的貴婦人,她就像是田野中的一棵樹,而她手中那個昂貴的皮包就是豐碩的果實。想一想,怎麼才能收穫到這誘人的果實呢?惠慈三人組一般會採用「撞人」這一基本戰術。其中的兩個人會走到目標的前面,然後突然停住腳步或是向後退上一步,做出一副馬上就要和她撞在一起的架式。她肯定不想和這樣的兩個人撞在一起,在她一遲疑的瞬間,第三個人就會從後面打開她的包,於是他們就採到了「果實」。
考慮到世界博覽會這樣熱鬧非凡的場面,一定會有許多技術過硬的扒竊「專家」出現,我把自己的渾身本領都盡我所能地傳授給了那二百名學員。最常見的就是一個「莽撞」的人粗心大意地經過目標,在經過目標身邊的一瞬間,從後面竊取錢財,這樣的例子可謂屢見不鮮。
當然也有像迪波爾-庫內一樣的神愉,他們根本不用這樣的小花招來轉移目標的注意力,他們能夠在接近警惕性很高的目標時不費吹灰之力就釣到錢包。
庫內有著一頭紅髮,臉上長滿了雀斑,大約有四十多歲了,可是猛一看上去就像二十歲出頭。
像庫內這樣的神偷肯定不會放棄世界博覽會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的,在他看來,這是天賜良機。正常來說,他的推測是完全正確的。
當然,他根本不可能知道二百名緝竊人員都已經看過了他的檔案照片,無論其中的哪一個人抓住了迪波爾,都會立刻把他送到我的面前。
我也只能做到這樣了,我讓他們知道我在尋找庫內。在緝竊小組的這些成員中沒有一個是芝加哥警察局的人,他們對我在法庭上與蘭格、米勒針鋒相對地作證沒有任何偏激的見解。儘管如此,我還是不能完全信任他們,我不能讓他們覺察到我是多麼急切地想要找到庫內。我告訴他們,我只是想和庫內談談,如果有人抓住了他,並且馬上通知我的話,我會付給他五美元的。如果我出的價錢超過五美元,他們中肯定會有人把這一消息通報給庫內,因為他們很清楚庫內遠比我這樣的一個私家偵探有錢。而且,庫內和貝利-斯基德摩肯定願意為這樣的一個消息出更高的價錢。
所以我一直避免同斯基德摩本人談這件事,他是一個神通廣大的人物,同許多扒手、賭徒和盜賊打交道,身兼廢品收購商、小政客、保釋人數職。
如果我想釣到庫內這條魚的話,我就一定得保持低凋。憑借私人的交情,我請一位警察幫我調出了庫內的檔案照片。這就是我所採取的最大膽的行動了。我把這張照片洗了幾張,不過不是很多,而且我絕不會把它們散發出去,因為一旦走露了風聲,庫內肯定會望風而逃的。
我也曾經想過去找奈蒂幫忙,他說過他欠我一份人情。可是如果那麼做的話,有時也會為奈蒂、卡朋效命的斯基德摩聽到風聲,庫內這條魚也極有可能在上鉤之前溜走。
而且我也不能冒險,奈蒂同樣是一個危險人物,他會認為我這麼急切地想找到庫內一定是別有用心。再說他現在不在佛羅里達的別墅裡休養,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
我去過庫內最可能光顧的兩個地方:一個是北部的艾雷根舞廳,威恩-金和沃爾茲-金在這裡演出,他們在柔情而傷感的維也納曲調中摻入了清雅的芝加哥爵士樂,因而這裡顧客盈門了;另一個地方是大學自助餐館,老本-伯尼和他的同伴們在舞台上跳著熱情奔放的舞蹈,裡面綵燈閃爍,使整個餐館看起來像一個水族館,可是我要尋找的那條魚卻不在裡面。我給那裡的侍者看了庫內的照片,向他許諾如果在庫內出現以後,他能夠及時通知我的話,我就會毫不猶豫地付給他五美元作為酬勞。
然而,幾個星期過去了,我的一切努力都還沒有得到回報。今天,世界博覽會正式開幕了,我對自己說道,庫內一定會出現的,一定會的。
轉眼已經進入了溫暖和煦的六月,我每週都會抽出幾天時間到世界博覽會的場地來扮演一下緝竊督察員的角色。我訓練的那些學員們在我經過的時候大多向我點頭問候,這樣也能時刻提醒他們我要尋找一名重要的扒手。有時候他們也會主動問我:「我能再看一看那張照片嗎?」
同時,我和瑪麗-安之間的關係也變得有些緊張。有時候,我真想讓她另請高明算了,可是我還是捨不得讓她離開我,也許是出於身體上的需要,也許是我真的渴望和她組成一個幸福的小家庭,所以我一直沒敢對她說出這句絕情的話。
瑪麗-安根本就沒有去看邦尼在六月二十三日的那一場決定性的比賽。雖然我非常希望她能和我一起去,可是該死的!她根本就不關心邦尼,卻裝作一副不想看到我的好朋友邦尼在比賽中受傷的模樣。
在一個月以前,我介紹她和邦尼認識的。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邦尼就被瑪麗-安給迷住了。他後來對我說:「內特,你真幸運,能找到這樣一個迷人的女孩子。」至於瑪麗-安呢,我想她是有些嫉妒邦尼,並不是因為我和邦尼之間的親密關係,而是因為邦尼比她要出名得多,瑪麗-安不能容忍我認識一個比她還有名氣的人。
於是,我只能和艾略特兩個去看那場對邦尼至關重要的比賽了。我們坐在邦尼為我們準備的第三排座位上。正是在這座體育館內,羅斯福獲得總統提名,捨邁克被大加頌揚,而今天晚上在這裡進行的是輕量級的第二輪淘汰賽。對於邦尼來說,這是他職業拳擊生涯中一個最關鍵的夜晚,他能否奪得冠軍的頭銜就在此一舉了。我的心像脫了緩的野馬似的,不停地快速搏動著。
這是一個美麗的夏日夜晚,寧靜幽遠的夜空中繁星點點。正如體育雜誌上所說的,邦尼是今年最為亮麗的體育明星之一,可是,體育館中的觀眾席位卻有一半的座位空著,我猜想可能是世界博覽會的舉行對這場比賽造成了衝擊,也可能是入場券太過昂貴的緣故。畢竟,人們舒舒服服地坐在家裡,收聽比賽的的實況轉播是不用花上一分錢的。
反正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絕對不會是因為邦尼本人的魁力不足。我認為恰恰相反,邦尼與上屆冠軍坎佐內拉之間的決戰可說是一場龍爭虎鬥,坎佐內拉實力不亞於邦尼,他也會殊死保住他的冠軍頭銜的。
今天晚上的觀眾大多是一些男性,因而在館裡充斥著嗆人的煙草味。不知怎麼搞的,我覺得非常緊張,坐在我身邊的艾略特覺察出了我的緊張情緒。
艾略特笑著問道:「內特,你為這場比賽押了多少錢?」
「一百美元。」
「押邦尼贏?」
「那還用說。你怎麼看?」
艾略特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著我,「你一定會帶更多的錢回到家裡的,放鬆一些吧,內特。」
「我看起來很緊張嗎?」
「哦,是的,你幾乎都要抖成一團了,孩子,放鬆一些。」
我一字一頓地說:「我只是希望邦尼能贏得這場比賽,他應該奪得冠軍。」
艾略特笑了笑,說道:「別這麼咬牙切齒的,內特。再過幾分鐘,邦尼就要上場了……我也相信他能夠贏得這場比賽。」
我在旁邊的看台上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我指給艾略特看,「你看那是誰?」
艾略特轉身看了一眼,「噢,那不是你的老朋友奈蒂嗎?是的,就是他,要知道坎佐內拉在意大利裔同胞裡有一大批支持者。」
「可是奈蒂是西西里人。」我反駁著艾略特的話。
「別這麼較真,內特,他們這些黑社會的成員全都是坎佐內拉的重要支持者。」
「他是他們中的一員嗎?」
艾略特聳了聳肩,回答道:「這我倒從來沒有聽說過。我猜想他們這麼做,只是出於民族驕傲吧!」
「我還以為奈蒂仍然呆在佛羅里達的海灘上曬太陽呢。」
「沒錯,他在那裡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可是最近他得出席一個聽證審判會,所以只能離開明媚的佛羅里達州了。」
我向艾略特介紹道:「坐在他身旁的就是他的岳父,朗格醫生。」
艾略特點點頭,「我聽說他一直和朗格呆在一起。在他槍傷還沒有完全癒合之前,有這樣一個醫生一直陪在他的身邊真是件不錯的事。」艾略特有些驚訝地改變了聲音,「你看見坐在他另一側座位上的人了嗎?」
我搖了搖頭,在我這角度無法看清那一側的觀眾席。我問艾略特:「是誰?」
艾略特譏諷地說道:「是凱利市長和他的後台老闆納什以及一群無恥的政客幕僚。」
「這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我想他們是來為邦尼助陣加油的,前天凱利還在公開場合中稱邦尼為『芝加哥的快樂和驕傲』。」
「是的,他們很可能是為此而來的。」
正在這時,終局的鈴聲響了,場上正在進行的這一輪淘汰賽結束了。其中的一名選手被他的對手痛擊了一番,結果流了很多血。看見這樣一種情景,我的心跳得更加劇烈了,好像即將上場的不是邦尼,而是我。
過了幾分鐘,麥克風中傳出了現場解說員宏亮的聲音:「各位女士們,先生們,這邊穿著紅色短褲的就是托尼-坎佐內拉,上一屆的世界輕量級拳王。」
坎佐內拉的皮膚黝黑發亮,不過他的臉卻塗抹得雪白,渾身上下的肌肉異常地強健有力。他向前幾步,很有份量地揮動了幾拳,然後舉起雙手向觀眾們充滿自信地笑著,這些舉動展示出他衛冕的充足信心。而且,他還有著強大的後盾,坐在觀眾席上的奈蒂、朗格和奈蒂的一群保鏢都在為他吶喊、助威。
解說員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站在他對面的就是邦尼,坎佐內拉強有力的挑戰者……」這時,體育館裡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我也拚命地大聲喊叫著。雖然體育館裡只坐了一半的人,可是從歡呼聲聽起來似乎整個觀眾席都座無虛席。邦尼向前邁了一步,向他的熱情支持者們揮了揮手,他的臉上掛著羞澀的笑容,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安。當我們兩個人的目光相遇的時候,邦尼的笑容變得自然了一些,他向我點了一下頭,我也笑著向他點了一下頭。
艾略特評論道:「邦尼要比坎佐內拉的動作靈敏得多,他一定會贏得最後的勝利的。」
我點了點頭,「是的。不過拳擊仍是一項以力量對抗力量的強者運動,坎佐內拉出拳準確有力,我希望邦尼能夠挺得住坎佐內拉兇猛的進攻。」
艾略特沉思著點了點頭。我們兩個都很瞭解邦尼,儘管在以前的幾場比賽中,他一路過關斬將,輕輕鬆鬆贏得了挑戰者的資格,可是畢竟他從未和世界冠軍同台對壘過。
就在這個時候,開場的鈴聲響了。坎佐內拉求勝心切,猛地撲向了邦尼。邦尼沉著應戰,虛晃了幾下,輕鬆地躲過了坎佐內拉的兩記重拳,看上去就好像坎佐內拉故意要證實一下邦尼是否具有挑戰者的資格一樣。
然後,邦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始了一系列猛攻,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坎佐內拉享有的「鐵拳」美名。場上的形勢看起來有些微妙,邦尼就像是一位衛冕的選手,想盡快地把覬覦他地位的挑戰者打倒在拳擊台上。
到了第三輪結束的時候,邦尼處於優勢地位,儘管坎佐內拉頻頻使出了又狠又準的左勾拳和右勾拳。可是邦尼每一次都能準確無誤地避開,然後抓住機會回敬坎佐內拉一記狠狠的直拳。觀眾席上不時發出緊張的唏噓聲,我也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雙手,手心裡全是汗水。
我在艾略特的耳邊大聲喊道:「今天晚上,邦尼的出拳太過謹慎了一些,他錯過了好幾次一拳打倒那個傢伙的大好時機。」
運動場裡的吶喊助威聲幾乎要把屋頂掀翻,艾略特也只能盡量靠近我,對著我的耳朵大聲喊話。
艾略特喊道:「是的,邦尼遇到了一個真正的對手。不過,邦尼並不畏懼他,他的表現十分出色。」
的確,坎佐內拉是一名名副其實的冠軍選手,在第四輪開始的時候,他開始向邦尼的面部發起了新的攻擊。等到了第五輪的時候,邦尼受了一些輕傷,他的嘴角滲出了鮮血,他反擊的速度也明顯減慢了下來。
坎佐內拉的體力消耗也很大,出擊的速度也慢慢地降了下來。兩個人都想使自己的比分超過對方,所以總是扭打在一起。他們兩個人都是出色的拳擊手,既有著輕量級選手的出拳速度,也有著重量級選手的揮拳力度。在接下來的幾輪鏖戰中,兩個人都累得氣喘吁吁,只剩最關鍵的兩輪了。
到了第九輪時,邦尼又重新振作了精神,氣勢如虹,不斷揮出漂亮的左手勾拳。坎佐內拉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只知道一味閃避,卻從不抓住機會反攻,我懷疑他在保存體力,以應付最後一輪的決戰。到了第九輪尾聲的時候,邦尼已經把坎佐內拉逼到了拳擊台上的一個角落裡,正要給他沉重的一擊時,結束的鈴聲響了。
第十輪開始的鈴聲響了起來,觀眾席上的觀眾全都站了起來,聲嘶力竭地為自己喜愛的選手吶喊加油著。
剛一開始的時候,邦尼就向坎佐內拉的臉上虛晃了一拳,然後右拳猛地一下擊中了他的下頷,緊接著又接連揮動左拳向坎佐內拉的面部發動猛攻。坎佐內拉一邊閃避著,一邊抓住空檔猛地一拳擊中了邦尼微帶喜色的面部。兩個人扭抱在一起,又一同撲倒在地上。在他們重新站起來之後,又繼續展開了殊死的搏鬥。坎佐內拉面部的傷痕十分明顯,而邦尼只受了一些輕傷,很明顯這使得那位前世界冠軍感到相當不自在。不過邦尼卻越戰越勇,坎佐內拉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所以他強撐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不斷地反擊著邦尼。猛地,坎佐內拉的鐵拳正中邦尼的左臉,邦尼雙拳護住頭部,一邊躲閃著坎佐內拉的攻擊,一邊伺機反攻。忽然坎佐內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邦尼逼到了圍欄的邊緣,形勢對自己很不利,於是他更加猛烈而凶狠地揮拳直擊邦尼的頭部。
在坎佐內拉發瘋般的猛攻中,邦尼不得不後退,幸好他並沒有被對手的氣勢壓倒,只是略微向後退了一步。不料在這時,哦!上帝,坎佐內拉的一記重拳狠狠地砸在了邦尼的臉上,終場結束的鈴聲響了。
坎佐內拉和邦尼誰都沒有意識到比賽已經結束了,他們兩個仍舊扭打在一起,難分難解。裁判員不得不走過去,強行把他們分開了。
邦尼步履瞞珊地走到自己的西南角休息處。那裡一直是邦尼的「幸運之角」,在他獲得今晚的挑戰資格之前,他曾經在這裡打敗了巴特裡諾和皮特利。
場內的觀眾仍站在原處,一動未動,不過歡呼聲、吶喊助威聲已經平息了下來,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著裁判員宣佈比賽的最後結果,剛才還像沸騰的火山口一樣熱烈的體育館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之中。
艾略特輕聲地問道:「究竟是誰贏了?」
「不知道。」連我自己都感覺出自己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我想是邦尼贏了。」
「我也弄不清楚,他們也許打成了平手。」這不是我所希望看見的結果。
艾略特擔憂地說道:「也許是坎住內拉保住了冠軍的寶座。」
「也許吧。」
艾略特興奮地提高了聲音,「哦,內特,他成績領先。」
「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邦尼。等一等,」艾略特踮腳張望著,「是的,是邦尼領先。」
場內所有的觀眾都在屏息等待著,場上的兩名選手也在焦灼地等待著,這短短的幾分鐘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終於,體育播音員走到麥克風的前面,可是他並沒有宣佈誰是最終的獲勝者,而是要求場內的觀眾再耐心地等待一下,畢竟這是一場爭奪冠軍的比賽……
我們沒有聽到這傢伙下面那些滔滔不絕的廢話,因為群情激奮的觀眾把這個讓人厭煩的傢伙哄下了台。
過了一會兒,他又回到了麥克風前,這一次他終於是來宣佈結果的。
他拉長了聲音說道:「新的輕量級冠軍誕生了——」
所有的人都只聽到了這些,不過這也已經足夠了,因為這句話已經明白地顯示出邦尼贏了。
整座體育館又一次沸騰了起來。這一次是為新的冠軍——邦尼喝采。所有的人,當然奈蒂和他的手下已經離開了,齊聲高呼著:「邦——尼——,邦——尼——」場外的閃光燈也起伏閃爍著。邦尼由衷地向著觀眾們笑著,他的淚水和汗水混在了一起。我從來沒見過邦尼像今天這樣高興過,是的,我也為邦尼感到自豪。
更何況,我還贏了二十美元。
結果公佈以後,艾略特就先行離開了,因為第二天一早還得去上班,所以只能提前趕回去。於是,我一個人去了邦尼的休息室。
邦尼坐在一把椅子上,回答著記者們提出的各種各樣的問題。他看起來真的是累壞了,不過他還是耐心地逐一回答著記者們的提問:是的,他打敗了坎佐內拉;當然,他很高興;不,他還不知道自己的下一個對手是誰……邦尼的教練站在一旁給他的眼睛周圍上著藥,邦尼連勉強笑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儘管如此,那些記者仍然緊追不捨。
邦尼的兩位經紀人溫茨和皮安是一對矮胖子,他們兩個大嚷大叫著才把那些記者趕了出去,溫茨也跟在記者的後面出去了。溫茨是一個意大利人,看起來卻像猶太人;而皮安是一名猶太人,大家卻都以為他是一名意大利人。他們兩個人都是頭腦精明的商人,尤其是皮安。
邦尼今天晚上的勝利使皮安興奮不已,這使得他看起來更像是魔鬼撒旦。他走過去,拍著邦尼的後背說:「好樣的,夥計。好樣的,你幹得太棒了!」
大約有六、七個邦尼的西部老朋友被允許進來看望邦尼,他們一進來,就興奮地說個不停。從他們的對話中我聽出,他們計劃在摩爾森為邦尼舉行一場晚會。邦尼欣然同意了。我也很熟悉這些人,希望也能去參加他們今晚的歡慶會。
一個三十歲左右、長著青春痘的傢伙向我說:「參加?難道你不覺得自己也是一名冠軍嗎?」
我還沒有來得及答話,就在這時,房門開了,一位中年婦女走了進來。她穿著一條藍色的長裙,臉上帶著天使般聖潔的笑容,她眼鏡後面的那雙眼睛和邦尼簡直一模一樣。
「媽媽?」邦尼興奮地喊道。
然後,邦尼衝上前去,緊緊地擁抱著他的母親,母子二人全都熱淚盈眶。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分開。邦尼仍然緊緊握著母親的手,激動地問道:「媽媽,我真是不感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麼會來呢?」
邦尼的母親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笑著說:「孩子,你能贏得這場比賽,真讓我高興。」說到這兒,她不自在地聳聳肩,又接著說,「我當然是走著來的。」
邦尼驚訝地說:「可足足有五英里的路呀!」
「可是我必須得來,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來看你比賽,你就一定會贏的。」
「可是你一向討厭拳擊呀,媽媽。」
「可是我更加討厭在家裡等待,而且我想如果你能夠經受得住這一次考驗,那麼我也會改變對拳擊運動的看法的。」
邦尼的臉上綻開了燦爛的笑容,「聽到你這麼說,真是太好了。」說到這兒,他回頭招呼著我,「內特,過來。」
我走了過去,向著邦尼的母親說:「晚上好,羅斯夫人。我一會兒開車送你回家吧,那樣你就不用再走著回去了,否則走那麼遠你會累病的。」
羅斯夫人笑了,「孩子,我還沒有那麼老。怎麼我看上去像很容易生病的樣子嗎?」
邦尼也勸道:「內特說得對,媽媽,你可不能過於勞累了,那樣你會真的生病的,要不然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羅斯夫人搖頭拒絕了。
邦尼無可奈何地說:「那麼,好吧,媽媽,我陪你走回去。」
一聽到這話,邦尼的那些西部朋友立刻提出了抗議:「那麼慶祝晚會怎麼辦呢?」
邦尼想都未想地答道:「我只能晚一點兒去了,因為我必須先把我的老媽送回到溫暖的家中。」
於是,邦尼就這麼做了,他果真擁著他的媽媽走了足足五英里。
我沒有陪著他們,說老實話,我還沒有發瘋到那種地步,也許從這一點上看來,我並不是一名真正的猶太人。
當我回到觀眾席上的時候,觀眾們已經開始紛紛退場了,所有的人都還沉浸在比賽給他們帶來的巨大興奮之中,一些人評論著比賽的技術水平,不過大多數人都議論說這是他們所看過的最為精彩的一場比賽。
在走進灰白色的水泥長廊時,我一眼看見了他。
迪波爾-庫內。
他打扮得就像一名大學生:一件休閒毛衣,一條寬鬆的長褲,這是他一慣使用的伎倆。經過這樣一番打扮之後,他使年近四十的自己看起來只有二十多歲。
庫內滿頭紅髮,又長著一臉雀斑,看起來面容和善,一點兒也不像一名扒手。
不過他卻是一名真正的扒竊高手。
我一邊飛快地穿過擁擠的人群,一邊小心地不讓他發現我。庫內正一心一意地盯著他眼前的目標,伺機下手,這就使我有時間接近他。
可是就在離他不到十英尺的地方,我實在是有一些等不及了,就推開前面的人走了過去。被我推開的人不滿地瞪了我一眼,大聲地說:「喂,看著點兒!」
聽到聲音,庫內轉過了頭,於是這回兒他看見了我。
而且,還認出了我。
我想他可能還以為我是緝竊組的一名警察,當他看見我正迅速而急切地朝他追去的時候,他開始倉皇地推開前面的路人,匆匆跑出了大門,溜進了星光燦爛的夜色之中。
我緊追不捨。可是在三三兩兩擁擠著的觀眾中我們誰也不能快跑,只有在離開了體育館進人居民區之後,我們兩個才真正地跑了起來。
奔跑是扒手的看家本領之一。
庫內跑得十分輕快,而且他的耐力也相當不錯,我們之間大約相距半個街區那麼遠。
我太需要和他談談了。
於是,我只能拼盡全力地追趕著他,感覺自己跑得像一名田徑明星那樣飛快。我一邊追趕著庫內,一邊大聲喊道:「庫內,我不再是一名警察了!」
庫內繼續跑著。
我也只能緊隨其後。
「庫內?」我繼續大聲喊著,「該死的!你停下來,我只是想和你談談。」這時候,我跑岔氣了,要知道我以前從未跑得這麼遠,又這麼快。
這附近大多是一些二層的公寓樓和一排排的平房。現在已經是午夜時分了,空蕩蕩的街道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像瘋子一樣跑著。我抄小路衝到了他的前面,猛地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他,結果我們兩個扭打成一團。
我沒有帶槍,幸好扒手也很少帶槍。我要比庫內這個四十歲的「大學生」強壯一些,所以最後我制服了他。我像一名強姦犯似的趴在他的身上,死死地抓住他的毛衣。庫內氣憤地盯著我,那眼神就像小流氓一樣凶狠。
「你究竟想幹什麼,黑勒?」他盯著我問道。
我們兩個人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是多希望自己能比他呼吸得更順暢一些啊!
庫內又接著說:「你已經不是什麼該死的警察了。」
「你知道?」
「我認字的,又看過報紙。」
「那你為什麼還跑?」
他想了想說:「可能這是我的職業習慣吧。讓我起來。」
「這可不行。」
「好了,我向你保證,我一定不再跑了。讓我起來。」
我謹慎地站起身來,不過仍舊用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衣領。
「我只是想從你那知道一些情況。」我開口說道。
「你說話的口氣還是像個警察。」
「我現在是一名私家偵探。」
他轉了轉眼珠,想了起來,「噢,是的,我記得好像在報紙上讀過這樣的消息,你現在是一名私家偵探。」
「所以,你不用那麼害怕我。」
我們兩個站到了路邊。就在這時,一輛小汽車從我們身邊開了過去,可能是剛離開體育館的某個觀眾。我放下了緊抓住庫內衣領的手,所以沒有引起司機的注意。
庫內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著,看起來他想隨時逃走,不過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實際上你能為此掙上二十美元。」我提醒著他。
庫內的態度一下子變了,這回他一定不會逃跑了。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黑勒?什麼事能值得你出這麼高的價錢呢?」
「是我最近接手的一個案子,有關一個離家出走的年輕人。」
「是嗎?」
「那個年輕人叫吉米-比姆,他的姐姐和父親很想找到他。」
庫內摸了摸臉,說:「我認識這個叫吉米-比姆的年輕人。」
「說吧。」
「你得先付錢,剛才你說好了要給我二十美元的。」
我取出了十美元,遞給他。
「如果我對你說的情況滿意的話,你就能拿到另一半了。」
「這很公平。」庫內聳聳肩,「大約在兩年到一年半以前呢,我呆在三城一帶,吉米和當地的一些黑幫分子交往甚密,不過都是些小角色……可是他們同芝加哥的一些匪徒有著密切的聯繫。」
「繼續說下去。」
「這個年輕人想加入。」
「加入什麼?」
「他和我說過,他急需一筆錢。在三城的時候,他就幫當地的那些傢伙販賣私酒,其中的一些交易是在芝加哥進行的,可是他還想幹更大的事。」
「更大的事,這是指什麼?」
「他想為卡朋幫賣命。」
「什麼,就憑他?一個鄉巴佬?」
「是的,他不過是個鄉下孩子,可是他已經和卡朋幫的一些傢伙打過交道了。在我和他一起旅行的時候,他的身上還帶著槍,我幫了他個小忙,他為此付了我一筆錢。」
「你幫他做了什麼?」
庫內擺出一副無賴的嘴臉,「給我另外的十美元。」
我又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領,正在這時,又有一輛車從我們身邊駛過,我只好鬆開了手。
「別急嘛!」庫內一邊說著,一邊整理了一下被我弄皺的衣領。
「你到底為他做了什麼?」
「我打電話給奈蒂。你知道的,我有時候也為他做一些事。我告訴奈蒂這個年輕人很不錯。他說,那就送來吧。於是我就給了這個小伙子奈蒂的地址。就這些。」
「就這些?」
庫內聳了聳肩,「是的,就這些。」
正在這時,又有一輛車緩緩地開了過來,在它經過我們身邊的時候,司機伸出了一隻胳膊,手裡握著槍。我縱身一躍,滾進了路旁的草叢,三顆無聲的子彈射入了庫內的胸膛。
然後,汽車箭一般地離開了。
庫內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