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竇初開 9
    天氣很悶熱。

    我出院後的第三天,又穿起了久違的學校制服。不過這時制服已經換成夏裝了。

    「阿瞳,你準備好了嗎?」

    媽媽從房門外探頭進來問道。

    「只剩下梳頭了。」

    「好的。」

    刷子梳理起頭發來很疼。

    「爸爸呢?」

    「剛才他打來了電話,是從羽田機場打來的。」

    「時間來得及嗎?」

    「他說要直接到學校去。」

    「嗯……」我望著鏡子裡的我,「我顯得憔悴了吧?」

    「不,這段時間你吃得多,反而發胖了。」

    媽媽微笑道。

    我受傷以後,媽媽的性格有點開朗起來了。當然,女兒放蕩不羈(這是多麼難聽的陳詞襤調啊),媽媽沒有理由高興,而且她也多次教訓我說。你真叫我傷腦筋!不過在我住院期間,媽媽在對我悉心照料的過程中,卻逐漸顯得有了朝氣。

    也許這是因為她恢復了做母親的責任吧?總之,她每天都做一些我喜歡吃的菜餚,拿到醫院裡來,並且以此為樂。 -

    川方面大概也因為這場事故而有所收斂,暫時不敢再和媽媽約會了。

    因此自從我受傷以後,媽媽也恢復了原來母親的天性,雖然這可能只是暫時的。如果媽媽和-川的關係從此可以了結,那麼我也許是因禍得福哩。

    不過可不要想得這麼美啦。

    我還面臨著產峻的考驗。我的腿傷還波有痊癒,更重要曲是學校還沒有作出處理。

    今天我就是到學校去接受處理的。爸爸也為此專門從札幌回來參加學校的會議。

    「出租汽車在門口等著哩,走吧!你自己可以站起來嗎?」

    媽媽問道。

    媽媽身穿樸素大方而整潔的西裝外衣,好像學校裡的老師一般。

    「媽媽,把枴杖給我。」

    「好的。」

    我終於平安地來到大門口。最辛苦的是這段路程,等到坐上了出租汽車後使舒服了。

    「傷口疼嗎?」

    汽車開動後媽媽問道。

    「有一點,如果靜坐不動就完全不疼了。」

    「到今天總算康復得差不多了,你就再忍耐幾天,不要亂動吧。」

    「我懂啦。」

    我一直呆在醫院和家裡養傷,現在一旦出到外面,頗有隔世之感。我真想叫媽媽帶我到一個好玩的地方去,但是不敢開腔。」

    「你要老老實實認錯說:給老師們添麻煩了……」

    「嗯。」

    「多半會讓你停學一段時間的,你的班主任……」

    「人生難得有一次這樣的遭遇,這也不錯嘛。」

    「哪裡會有人這樣說話的呢。」

    媽媽無可奈何地笑了。

    天氣真熱啊。

    汽車裡也開動了冷氣機。

    「媽媽!」

    「什麼呀?」

    我眼睛朝外不敢望媽媽,如果我告訴她說我認識-川,她會怎麼樣呢?如果我說出事的時候我和-川在一起……

    「你想說什麼呀?」

    「沒有什麼。」

    我搖搖頭。

    「真是個怪孩子。」

    媽媽嘟嘟嚷嚷道。

    我是個怪孩子嗎?也許正是這樣。

    我們在三時半剛過的時候到達學校。會議在四時召開,我們來早了一點。

    「下車小心點啊。」

    「嗯。」

    我拄著枴杖下了車。

    這時剛剛放學後不久,還有不少學生走出校門。她們都不懷好意地望著我。

    她們當中也有些是認識我的,但卻沒有一個人和我打招呼,只有偶然幾個人向我輕輕招手。

    「校長辦公室在什麼地方呢?」

    媽媽東張回望地說道。

    「從右面的人口走進去,一直到盡頭。噢,拖鞋在哪裡……」

    「啊,是的……來,我給你脫鞋子吧。」

    「我自己來。」

    我們慌慌張張地終於走上了走廊。接著向前走了幾步,便看見有一個人呆呆地在那裡站著。

    「那不是爸爸嗎?」

    「喲,可不是嗎?來得真早呢。」

    爸爸也發現我們了,快步迎上前來。

    「阿瞳……」

    「爸爸,久違了。」

    「這是開玩笑的地方嗎?」

    爸爸苦笑道。

    也許好久沒有見到爸爸了吧,我覺得爸爸的樣子變了。不僅這樣,爸爸兩鬢也顯然有了白髮。以前我如果不細心是我不到爸爸的白髮的。

    「你的傷勢怎麼樣?」

    「唔,沒有什麼。」

    「是嗎?」爸爸鬆了一口氣,「我早就從羽田空港來到這裡了……找個地方坐一坐好嗎?」

    「在那邊拐角處有椅子。」

    「那麼你過去坐坐吧。」

    「爸爸你呢?」

    「我馬上來。」

    多麼不和諧的氣氛啊。

    我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爸爸和媽媽的眼光都在互相迴避哩。」

    等我在長椅子上坐下以後,爸爸和媽媽便離開我到稍遠的地方去。他們低聲說話,我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

    無論怎麼看他們都不像在親暱地說知心話,而好像在商量什麼神秘的事情。

    我很久沒有想到爸爸了。按理說。女兒受傷住院,雖然不是什麼重傷,但是在星期天也可以而且應該回家來探望的。可是爸爸一直沒有回來過。這只能理解為爸爸和媽媽之間發生了什麼矛盾……

    一陣腳步聲把我從沉思中喚醒。我抬頭一看,是真知子走過來了。

    「是阿瞳啊!」真知子微笑道,「我遠遠看見了枴杖,就猜想可能是你。」

    「好久沒有見了。」

    我說道。這段期間我也忘了真知子和橫谷老師的事情。邦子也沒有告訴我他們的結果如何。

    「傷勢怎樣了?」

    「看來不要緊。」

    「是嗎?這太好了!」

    「謝謝。」

    這段對話就像陌生人的客套話一樣呆板乏味。真知子想離去又不好意思。

    「我可以坐下嗎?」

    「嗯,反正到四時才來叫我哩。

    真知子和我並排坐下。

    「阿瞳,那兩個人是你的父母嗎?」

    「是的,他們被一起叫來埃克的。」

    真知子默不作聲。我用枴杖在地上寫字。

    「你怎樣了?」

    我問道。

    「什麼怎樣?」

    「橫谷老師的事兒。我一直在家養傷,什麼也不知道。如果你不想說就算了。」

    「不要緊……老師已經轉到其他學校去了。」

    「是嗎!」

    「他挺可憐的。沒有一個人提議開歡送會。其實田徑隊的女孩子們都受過他的關照,不是嗎?可是……大家都裝聾作啞……」

    「是這樣的嗎?」

    「悄悄的……就像不知不覺地消失了一般……雖然我……我收到了他一封信。」

    「說什麼來呢?」

    「還不是老一套?!什麼為了你的前途啦,祝你幸福啦……」

    「他恐怕也只能寫這些了。」

    「是啊,只能這樣。不過……老師他是受害者呢。」

    「什麼意思?」

    「如果不是我頭腦發熱,老師他就會一直留在這間學校,也能夠提升……現在一切都完了。他的太太一定恨死我了,非得把我殺了才解恨呢。」

    「誰也不是被害者。至於真知子嘛……」

    「是啊。為了這件事,現在還沒有人理睬我哩。」

    她歪著嘴巴苦笑了。

    「過一些時候就會忘掉的。」

    「也許是吧……我還得感謝阿瞳你哩。」

    「為什麼?」

    「因為你的事情把學校鬧得天翻地覆,大家好像把我的事都忘記了。」

    「你開的這個玩笑真夠嗆!」

    我也笑了。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我真的要謝謝你哩。」

    「我明白了。這不是挺好的嗎?我們兩個都虧了,但兩個負號相采便成為正號,大家都有好處。」

    急洋洋得意,覺得自己說出了至理名言。

    「我說……阿瞳。」

    「什麼?」

    「真可怕喲。」

    「什麼可怕?」

    「當大人很可怕。」

    「為什麼?」

    「我並沒有把橫谷老師趕出校門。他並沒有過錯喲。我……是我單相思,便是投進他的懷抱。他想保護我……於是和我好了。他是為了照顧我喲。可是……挨整的卻是他……他們說什麼因為我是個孩子,所以從寬……但是有這樣的孩子嗎?……所以……所以……」

    我摟住真知子的肩膀。真知子沒有哭,她只是說不下去了。」

    「你什麼也別說。」我說道,「你說也沒有用。不過只要我能夠做到的,我一定幫忙,你儘管提出來。」

    「謝謝。」真知子點點頭,『俄不會流淚的。因為我已經欲哭無淚了。」

    「你這樣說好像沒有醫學上的根據。」

    真知子笑了,不過是乾笑。

    「好啦。阿瞳你也要挺住呀。要不屈不撓!」

    「只要他們不命令我剖腹自殺,我就不怕!」

    真知子站起來走了。她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望我。我覺得她又恢復了原有的媚態。

    「對你說老實話,其實我已經知道你要來,故意在這裡等你的。拜拜!」

    她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好像放下了思想包袱似的。

    我感到又解決了一個問題。不過誰也不理睬她。這點還得設法解決。

    想到這裡,我不禁嘲笑起自己來——我已經不是班幹部了,還能多管閒事嗎?

    這當然是由於我這次的事件而被撤職的……

    這時,班主任來了。

    「噢,你來了嗎?進來吧。」

    「是的……媽媽!」

    爸爸和媽媽還在談個沒有完,聽見我叫喊便慌慌張張地走過來。

    「實在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媽媽一再重複這句話。

    當然我也說了一次,但只是一次而已。

    結果由於媽媽的一再道歉,校長終於說道:

    「沒有什麼。我明白了。」

    也許這正是媽媽計謀吧。

    這個會只開了30分鐘便完了。我們走出了學校。

    「阿瞳!」

    我看見邦子在大門口向我揮手。

    「喂,邦子!……媽媽,你們先回家吧。」

    「什麼?那麼你……」

    「媽媽很少和爸爸在一起啊,現在好好聚一聚怎樣?我沒事兒,可以讓邦子送我回家。」

    「別胡說。」

    「行啦。」邦子走過來說道。她大概聽到了我的說話,於是作出保證說,「我一定會送阿瞳回家的。」

    「是嗎?那就拜託了……」

    「坐出租車回去吧。」爸爸拿出一張五千日元的鈔票說道,「我們先走啦。」

    「嗯……爸爸,今天晚上在家過夜嗎?」

    爸爸猶豫了一會兒。說道:

    「看看工作的情況再說吧。我要打個電話問問才行。」

    看來爸爸今天就要趕回公司去。我目送爸爸和媽媽走出校門,他們倆之間好像保持著一段距離。

    「阿瞳,學校對你作出了什麼樣的結論呢?」

    邦子問道。

    「什麼?啊,這個嘛……要我以後謹慎。」

    「這麼說,連停學處分也沒有嗎?這太好了!」

    「是啊。因為我平日表現良好。」

    「看你說的。」邦子笑道,「我們去吃點什麼來慶祝吧。」

    「剛才那五千日元拿來飽餐一頓你喜歡的燒烤,剩下的做出租汽車費還綽綽有餘哩。」

    「萬歲!」

    邦子高興得拍打我的肩頭。

    「喂,不行呀。我還站不穩呢。一不小心會摔倒的。」

    我和邦子默默地向車站走去。」

    「你的傷要養到什麼時候?」

    「到暑假才能好。」

    「這麼說你完全不用上學了。真叫人羨慕哩。」

    「但是我不能參加考試,第二學期的成績大有問題。因為學校要我在家裡自修並且提交自修筆記……不過我的腿這個樣子,今年夏天是不能到海邊游泳的了。」

    邦子走著又說道:

    「阿瞳,我說……」

    「什麼呀?」

    「我在擔心你呢。」

    「什麼意思?」

    「今天校長說過了。所以……所以剛才我特意到走廊去偷看了一下。我看見你的爸爸和媽媽走到靠近門口的地方低聲說話……」

    我停住一瘸一溜地走路的步子,問道:

    「他們說些什麼?」

    「唔……我只不過斷斷續續地聽到一點……」

    「你說呀!」

    「我聽到他們說什麼『審判』、『手續』等等……」

    審判和手續嗎?不論是誰聽了都會明白的。

    「是商議離婚的事情吧。」我說道,難道爸爸就是為這事而回來的嗎?」

    「不過如果是審判什麼的,那就是說事情還沒有最後決定,是嗎?」

    邦子以滿懷希望的語氣說道。

    「是啊……走吧。」

    我們又繼續前進。

    「天氣熱起來了。」

    我抬頭望望天空說道。

    一群好像是其他學校田徑隊的學生從後面上來。超越了我們。他們的運動服被汗水濕透了。

    「田徑隊方面對你怎麼說?」

    邦子問道。

    「他們叫我回去。他們還說腿傷好了以後要堅持訓練。」

    「如果沒有阿瞳,學校的損失就太大了。」

    「也許是的。」

    「就是這樣!正因為阿瞳你沒有出場,所以最近那場比賽便大敗而歸。你這次之所以沒有受處分,也一定包含了這個內情呢。」

    「這就是所謂一技可以防身。」

    「你這個解釋有點問題。」

    邦子笑道。

    這個解釋是有點問題。不過,我作為跑步選手救了我也確實是事實。我記得校長在批評我的時候,體育老師多次插了嘴的。

    這就是一面講原則,一面看現實啊——大人們就是善於使用這兩手的。

    我們終於來到了燒烤店。在坐下之前,我先給姐姐打一個電話,因為她吩咐我要把開會的結果告訴她。

    「是的,我是沖野。」

    電話裡又傳來了姐姐接待顧客的畢恭畢敬的腔調。

    「我也是沖野。」

    「什麼呀!是阿瞳吧?聽你這腔調,大概會議的結果對你有利咯。」

    「不過還是有罪的。」ˍ「當然啦。你並不是沒有和男人出遊呀。」

    姐姐笑道。停了一會兒,她又問道:

    「是停學處分嗎?」

    「在家謹慎養傷!」

    「喲!這個處分太輕了。太好了。」

    「但願這樣能夠減輕我的腿傷。」

    「你胡說些什麼呀!媽媽呢?」

    「她和爸爸一起先走了。喂,姐姐……」

    「什麼呀?」

    「你聽說爸爸和媽媽的事情了嗎?」

    姐姐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你不知道也就算了。」

    「那怎麼行?!我……」

    「你即使知道了,也只能置之不理。爸爸和媽媽各執己見……」

    「但是……」

    「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吧。現在我正忙著哩。」

    「今晚你還是很晚回來嗎?」

    「唔……大概和往常差不多。」

    「知道啦。就這樣吧……」

    我心裡老大不高興。

    不過我最擔心的還是「只能置之不理」這句話。這一點也不像姐姐平日的說話。

    其實這句話倒很像我的口頭禪。

    不過現在對我更重要的還是那香噴噴的燒烤,而不是爸爸和媽媽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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