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美輕輕地笑了。
「有什麼可笑的嗎?」西崎停下吃飯的手問道。
「咦?沒有啊。——我想了一下。」珠美搖著頭說。「咱們二人在一起,怎麼看也是父女嘛!」
「對呀。」西崎也笑了。「可是,在別人心目中什麼樣又有什麼關係?」
西崎的說法多少讓珠美放下心來。像父親卻不動輒說教,像戀人卻不強加於人。珠美雖然早就知道在同年齡段的男朋友中難以找到與西崎相同的沉穩,但她卻又意外地發現跟西崎在一起時自己既不費腦筋。也不感到疲勞,十分的舒服。
「來,吃呀!」西崎說。「我想開車兜兜風再送你回家,又沒有多少時間。」
「好吃,這個蛋炸肉卷!」
——西崎也許以為珠美不喜歡高級法式大萊,便把她領到了這家傳統的西餐館。量很大,很好吃,價錢也不太貴。
「吃飽了!」珠美放下刀子和叉子於說。「允許我稍休息一下。」
「好!」西崎點著頭看了看手錶。「開車……要一個半小時吧。根據你回家的時間,來決定咱們走到什麼地方吧。」
「稍遲些也不在乎。」
「不不,我跟你的兩個姐姐說好了。跟她們兩人作對那太可怕了。」
「我清楚。給我紅茶吧!」珠美這樣說道。
「我要咖啡。」
餐桌上的飲料訂好之後,西崎說。「不過,那是兩位好姐姐啊!」
「是的。雖然性格獨特,辦事費勁。但總地說來還是好姐姐。」
「打進你們三姐妹中間好像不容易。」
「是的。大叔你也許會累壞的。」
「我說,你可不要嚇唬我!」西崎笑著說。
「不過,綾子姐也好夕裡子也好,都有一雙準確而公平地觀察人、判斷人的眼睛。你也不用那麼悲觀。」
「謝謝!」西崎向珠美道謝。「我稍微有了點希望。」
兩個人喝完各自的咖啡和紅茶,走出了店門。汽車,不消說是奔馳。坐上去的感覺,別挺有多麼舒服了。
汽車在夜間高速公路上疾駛,珠美問道:「那個男的怎麼樣了?」
「那個男的?嗯,你是說本田?」西崎點著頭。「他住進了醫院。公司方面初步決定讓他停職。」
「不是開除?」
「心理上的疾病也許與工作有關係。因為他有病就把他馬上趕走未免太冷酷無情了。」
「嗯,了不起!」
「這並不是我決定的。是公司裡有規定。不過,休息半年之後還不能康復,會怎麼樣呢?」他搖著頭。「公司這種單位,基本上是冷酷無情的地方。」
「要想在這種地方飛黃騰達,非冷酷無情不可吧?」
「你提了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呀!我認為倒也未必像你說的那樣。『公司』這種東西是根本不存在的。存在的是大樓、桌子、椅子、計算機,它們全都不是『公司』。在那裡工作的人才是『公司』。人,能夠為人做什麼?——我以為這就是公司最根本的東西。」
珠美一直在靜靜地聽,後來才說出自己的感想:「這聽起來冠冕堂皇,可你就是憑這個出息起來的嗎?」
——汽車下了高速公路,跑了一段海灣道路,駛進了一個大公園裡。
「安靜吧?」西崎停住奔馳說。
「嗯。」車的前面是稍寬闊的海彎突出部,可以眺望大海和映到海面的燈火。「你常在這裡追求女孩子?」
「不是。照你看來,好像我一年到頭都在勾引女孩子似的。」西崎苦笑著說。「不能說沒有,但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多。」
「真的嗎?」她嘲諷般地說。「那麼在這裡幹什麼?」
「幹什麼都可以,隨便聊天也行,沉默不語也行。」
「看電視片!」
「啊。可是沒有帶來。」
珠美覺得自己好像圍坐在一條暖呼呼的毛毯中間。跟西崎在一起,她可以很放心。不僅因為他是一個大人,還因為他並不給人以光彩熠熠的感覺。
「我老實交代吧。」西崎目視前方幽暗的大海說,「我在這裡向我的妻子求過婚。」
「現在要複製?」
「總是會回想往事。這樣地不時來這裡就會回首往日。——在你面前,我不想隱瞞這件事。」
珠美感到快樂、高興,但在這種時候,她還是拿不準主意說些什麼。她無意中一直在用手指摳副駕駛坐席的接縫。
——有一個東西碰到她的手指上。
是什麼?拽出來一看,是一隻耳環。
珠美悄悄地把它藏進衣兜裡。她並不是想要「賣掉賺錢」。她是不願意在這種時候談論這只不知原為何人所有的耳環的。
「走,回去吧!」西崎說道。「快到時間了。」
「咦。不過——」
「什麼?」
應該說是讓人撲了個空吧,雖然原來並沒有期待什麼。
「來一個祝福晚安的親吻總可以的。」珠美說著,臉紅了起來。
「謝謝!捨不得這條命,先接個吻吧。」
西崎把臉湊了上去,珠美閉上了眼睛。多麼好的氣氛和時機!
突然,周圍的燈光全亮了起來。珠美和西崎大驚失色。
「這是怎麼了?」
「怎,怎麼回事?」西崎也焦急萬分。
「有人……」珠美朝著絡繹不絕來到公園裡的人們望去。
「——喂,快點!」
「燈光,那邊一個!」
「攝影在這裡!」
就這樣吵吵鬧鬧的。
「這會不會是……」
珠美剛說出口來,只見一個身穿牛仔服的小伙子朝他們兩個人的汽車跑來,咚咚地敲車窗。
「幹什麼?」西崎搖下車窗問道。
「對不起。是錄製電視劇。車能移動一下嗎?」說話者呈低姿態。
西崎很不樂意地點頭說:「知道了。」
珠美則從車裡探出身子問道:「電視劇?什麼電視劇?」
「是『瘋狂的愛』。」
「『瘋狂的愛』?那不是守田茜演的嗎?嗯!」
「阿茜也在這裡。」
「哇。可以看看嗎?」
西崎也許痛感到自己與珠美之間的年齡差。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稍舒適些,然後說:
「當然可以。不過,你要給你家裡打一個電話。」
燈光在各處放好之後,公園馬上像白晝一樣明亮起來。珠美站在不停地跑來忙去的劇組人員中間,力求不妨礙他們工作。
「喂,攝影試驗!」
「反光板!」
喊叫聲此起彼伏。
「啊,守田茜!」
珠美目光敏銳地發現了這個偶像明星。演守田茜對手戲的叫矢澤浩市,是一個以中年人的高稚氣質而贏得年輕女子愛慕的演員。珠美也並沒有一直看這部電視劇,但她知道故事梗概。
大概是描寫一個叫矢澤的平凡的中年公務員愛上了一個十七歲的少女,最後戀愛告吹這個電視劇她是不太願意推薦給西崎看的。以前也有幾部與此雷同的劇作,看來看去也無非是一種翻版。
「再來一次!守田茜演得再稍精彩些就好了。」
有人在以內行的口吻評論著。「給你,這個!」
有人說了這麼一句,把上衣給阿茜披到了肩上。
「謝謝!」阿茜微笑著說。
「喂!是修一?」珠美瞪大了眼睛。
「咦?」小野田修一驚異地望著珠美,一下子似乎沒有認出來。
「是我,你爸爸相親的對象。」
「噢!是那個黃毛丫頭!」
「說什麼,不懂禮貌!」珠美噘起嘴生氣。「你也差不了多少吧?」
「十五跟十八可大不相同。」修一反唇相譏。
「這位是?」阿茜問道。
「不值一提。住在我家地板底下。」
「可不要把我錯當做蟑螂呀!」珠美說。「你爸爸在那部汽車裡。」
「老爺子?」修一看看奔馳停放的地方,向前走去。
西崎在車裡等著珠美返回,猛然間有一個人的臉孔出現在車窗外,西崎吃了一驚。「你小子不是修一嗎?你在幹什麼?」
於是,西崎也決定走下奔馳。
「是守田茜小姐。」修一介紹道。「是我的父親、西崎敦夫。」
「初次見面。」阿茜低下頭來。「如此說來,是小野田先生的夫君嘍?」
「年輕時候的。」西崎說。「他是由他母親獨自撫育的,這你從姓氏不同就可以看出來!」
「原來是這樣啊!」阿茜拿眼睛看看西崎又看看修一,在做著比較。「不過,眉眼那裡像極了。」
修一那副不高興的樣子讓珠美感到奇怪。
「阿茜小姐,拜託了!」有人在叫。
「是。我失陪了。」
「加油!」修一鼓勵道。「我在這裡。」
「嗯。」阿茜點了一下頭,疾步跑進了燈光中。
聽說外影拍攝要持續到凌晨,珠美也決定再呆上一個小時再回家。
「是『瘋狂的愛』嗎?」西崎探過頭來看修一手上的劇本。「是什麼故事情節?」
「中年男人和十七歲少女的戀愛故事。」
「多管閒事!」珠美說了他一句。
「好,現在綵排!」有人高聲喊了這麼一句。
「是矢澤浩市。」珠美說。「不過,他真是個了不起的花花公子呀!」
「哼!已經五十了吧。」
「是的,肯定有。演員非談戀愛不可。」
「不光演員,無論任何人,只要在談戀愛就會年輕。」
「對呀。」珠美邊說邊挽起西崎的胳膊。
修一故意把視線移開。電視劇則正演到一個關口:矢澤被逼得走投無路時準備刺死阿茜,自己也死去。
「你即便拋棄我,我也不拋棄你!」矢澤的台詞很洪亮,響徹夜空。
「說什麼啊!我特別討厭你。」阿茜頂了回去。
「你跟我來!」
「不!」
「我再說一遍,跟我來!」
「不!」阿茜用力搖頭。「我要自由地生、自由地死!」
全身心投人的表演!
「什麼?是『卡門』!」西崎自言自語著。
矢澤終於把阿茜刺死。——不消說,這是綵排,阿茜倒下的地方早鋪上了布,惟恐她的服裝被弄髒了。
「對。是那麼回事!」導演說。「阿茜,正式排演時,你要顯得更疼痛些,東倒西歪地倒下去。」
「是。」阿茜點頭。「是臉朝下,還是仰面朝天?」
「是趴下去。你要把氣憋住,直到我喊0K為止。」
「是。你可早點喊0K。不能喘氣我會憋死的。」說著,阿茜笑了。
「喂,整整頭髮!馬上正式排演。」導演大聲喊。
「稍等一下。」矢澤說。「鞋帶要開了。」
矢澤躲到一旁,坐在折疊椅子上。
阿茜回到修一身旁。「怎麼樣?」
「嗯。演得棒。」
「是嗎?靠不住。你總誇我嘛。」
珠美朝西崎問。「可以走了嗎?」
「好容易趕上了,看完正式排演再走吧。」西崎說。
「嗯!你是對阿茜放心不下吧。」珠美給了他這麼一句。
「可以拍照嗎?」西崎問道。
「請吧!」阿茜說了之後,西崎連忙跑向汽車。
「是個追星族!」珠美嘟噥了一句。
西崎拿著照相機返回時,已快進入正式拍攝階段。「怎麼搞的,那我在後面拍照吧。」西崎大口喘著粗氣。
「矢澤先生,行了吧?」
「行了。」矢澤站了起來。「喂,刀子呢?——啊,在這裡啊!」
他把掉在椅子旁邊的刀子拾了起來,放進衣兜裡。
「好,往前!確認位置!」
「0K!」
「好,往前走!——五、四、三……」
現場十分安靜。中年男人和少女之間的激烈爭吵重又出現。於是,矢澤掏出刀子。
「殺了你!」
「你能殺,你就殺殺看!」
兩人怒目對視。矢澤逼近阿茜,舉起刀子。這時,響起了警笛嘀嘀的響聲。
「等一下!」導演喊道。「不行!警笛響了!」
一下子緊張氣氛就鬆弛下來。
「人家士氣正旺著哩。」矢澤嘴裡發著牢騷。
「太可怕!」阿茜讓化妝師給她擦汗。「矢澤先生,你不是真想殺我嗎?」
「也許吧。」矢澤笑著說。
珠美蠻不在乎地走過去說:「對不起!」
「怎麼回事?」矢澤顯得很惶惑。
「你查看一下你那把刀子!」
「刀子?」
「真是拍攝電視劇用的嗎?」
「當然啦!」矢澤霍地掏出刀子。「看上去是真傢伙,可是……」
說著朝旁邊的樹幹扎去。刀刃砍進去將近一半。
矢澤目瞪口呆,拔出刀子說:「哎呀!這是一把真刀。」
劇組職員跑了過來。
「喂,是誰預備的?」導演高聲大叫。「險些真把阿茜小姐給紮著了。」
「不會吧……」阿茜臉色煞白。
「是真傢伙……怎麼搞的嘛!」矢澤驚呆了。
「可確實……」
「謝謝你!」導演握住珠美的手。「你是阿茜小姐的救命恩人。」
「不。」珠美搖著頭說:「他舉起那把刀時,我覺得跟剛才綵排時看見的那把刀發出的光不一樣。」
「哎呀,真危險!」
「大概是有人偷換了。」
「你說什麼?」矢澤問道。
「矢澤先生重繫鞋帶時,刀子一定掉到地上了。他沒有發覺卻站起來走開,站在他返回原地拾起刀子的這段時間裡,有人來了一個調包計。」
大家都啞口無言。珠美在短暫的時間內體會到了夕裡子平素的那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