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冷的雨也許與告別式十分相稱。
被雨水淋濕的人行道上成了雨傘的行列。
夕裡子姐妹走下出租車,一下子辨別不出究竟。
「啊,國友哥!」
珠美發現了他,便招手喊道:「在這兒!」
「不能那麼大聲喊叫!」
夕裡子責備珠美一句。
國友跑過來說:
「到這邊來!可以先進去。」
「可是有那麼多人排著隊呢。」
「朋友可以先祭奠,在裡邊等著出殯。來,跟我走!」
電視攝影記者也進去了。
畢竟是在相親當天被殺害的,頗有戲劇性。電視台的大型系列報道也為此大做文章。這引起了綾子的惱怒。
三姐妹跟隨國友進到屋裡,陣陣誦經聲傳了出來,縷縷香煙味飄了出來。
「那是我所熟悉的照片呀!」
綾子望著纏有黑紗的照片,又一次淚水盈眶。
「咱們先進香吧。」
夕裡子、珠美雖然是可來可不來的人物,但讓綾子一個人來又放心不下(有迷路的危險),所以也跟著來了。
按照綾子在前、夕裡子和珠美在後的順序饒了香,然後坐在並列放置的椅子上。
「對不起!」
綾子向鄰近的女士這樣說了一句,便坐在一張空椅子上了。
那位女士認出了她,便叫一聲:
「啊!佐佐本小姐,你記得我嗎?」
「咦。」
綾子點了點頭說。「原來是山口小姐啊。」
「是山形啊。」
「啊,山形節子小姐。」
「山形幸子。」
「原來是這樣。」
「你好啊,佐佐本小姐!」
山形幸子說道。
「唉!我總也長不大。」
綾子老老實實地這樣承認,然後介紹說:「這是我的兩個妹妹。」
「啊,有名的佐佐本三枝花。」
「有名?」
珠美皺起了眉頭。「要組織合唱隊嗎?」
夕裡子捅了珠美一下,然後說:
「山形小姐,是您接了神谷紀子小姐最後打的那個電話吧。」
「唉。打那個電話途中發生了那樣可怕的事件,真叫人毛骨悚然。」
山形幸子一邊這樣說,一邊搖頭。
當然,國友也肯定聽到了她們的談話。
「那個……」
綾子站了起來。「我去一下洗手間。」
「嗯。你知道在哪兒嗎?」
「我打聽吧。」
綾子說著便走去了。
山形幸子目送著她說︰
「難得佐佐本小姐還來弔唁啊。」
「咦?」
夕裡子一問,山形便說:
「在俱樂部裡,佐佐本小姐被紀子欺負得夠嗆。」
夕裡子稍停了一下說:
「您是說我姐姐嗎?」
「是呀。反正佐佐本小姐性情溫順,誰都好在她面前說怪話。紀子一碰到什麼心焦氣惱的事,總朝佐佐本小姐發作。」
「是嘛……」
「議論死人有些不好,不過,下級生都特別討厭紀子。像這裡吧,除了同級生以外,幾乎沒有人來。」
山形幸子這樣小聲說著,向坐在那裡的身穿黑套裝、黑連衣裙的女士們瞧了一眼。
「綾子小姐沒有跟你們說過這些嗎?」
山形幸子這樣一問,夕裡子馬上搖頭說:
「不,姐姐說紀子對她很和氣的。」
「噢,這不是諷刺吧?」
「不是。姐姐是這樣一個人:當人家對她發脾氣時,她便覺得是自己惹人生了氣,很對不起人家。」
「是嘛……她也許會那樣的。」
幸子說著,點了點頭。
「姐姐,她按時回來了,真難得。」
珠美悄悄地說。
果然看見綾子回來了。
「——夕裡子!我弄錯了。」
綾子一坐到椅子上便說。
「弄錯了什麼?」
「我弄錯了地方,差一點進了男洗手間。」
「你沒有進去吧?那就沒關係嘛。」
「那倒是的。」
「裡邊怎麼樣?」
「裡邊有個男的。」
「那就怪了。」珠美這樣說道。
「小點聲!我發現了以後說了一句『對不起』就做了一個『向後轉』。」
「然後呢?」
「那個人嘛,手裡拿一把刀。」
「是什麼?」
夕裡子瞪大了眼睛。「你沒有看錯吧?」
「或許不是刀子。」
綾子歪著頭想了想。「是切菜刀,還是日本刀?」
「一準是刃具吧?」
「嗯。」
綾子費了很大的力氣才這樣一口咬定。
「那,還有別的情況呢?」
「嗯……他那副眼神不同常人。眼睛狠狠地看了我一下。」
夕裡子稍想了想就站起身來說:
「我去告訴國友哥。珠美,有什麼事你來應付吧!」
「是!」
珠美馬上答應。
夕裡子急忙向外走。跟她擦肩走進來的是一位看上去年近六十的白髮男人。
「啊。先生,安永先生!」
山形幸子站起來走上前去。
「呀,山形君嗎?佐佐本君也在呀?」
那個男人說。
如果說有一種人看上去很有教師派頭的話,那麼這個男人就是一個活標本。他那張長了很多皺紋的臉龐,不是給人以衰老的感覺,而是給人一種溫厚的印象。
「初次見面。我是佐佐本綾子。」
綾子寒暄之後,安永說道:
「喂,你也在聽我的課吧?」
珠美則以一副與己無關的神情一直坐著。
「先生,紀子竟然……」
「哦。真是無法相信。——是二十三吧?那麼年輕輕地……」
安永歎口氣。「沒有比學生死在老師前頭更令人痛心的事了!」
「殘酷啊!」
幸子說。「相親很順利,她正春風得意呢。」
一個男人從站著說話的幸子和安永對面匆匆走過,來到燒香者的行列旁邊。說是「行列」,其實並沒有排隊。
馬上就該輪到那個男子燒香了。
安永拍著幸子肩膀說:「那我去燒香了。」
說著移動了雙腳。
安永是想跟走到前面的男子並排燒香。
他突然往斜面一看,大聲喊道:
「喂,你在幹什麼?」
恰在這時,國友由夕裡子陪同走了進來。
「放下刃具!」
安永的聲音不愧為教師的聲音,十分響亮。
國友霍地跑上去,那個男子猛地踢倒香案,叫了一聲「混蛋」,就朝安放在正面的靈柩跑去。
他猛地回過頭去,右手握著一把刀,用力揮舞著。
一片騷亂!
國友停住腳步,厲聲叫道:
「鎮靜!你想要幹什麼,揮動那麼個東西?」
一直在靜觀的綾子說:
「你們看,原來還是一把刀。」
「我要跟她一道死。不要打攪我!」
那個男子歇斯底里地吼叫著。
「什麼?要自殺?」
珠美說。「早點死就好了。」
「大家都到外邊去!我要跟他慢慢談。」
國友很鎮靜地說。
「國友哥,你當心啊!」
「不要緊。夕裡子,你帶大家出去!」
「好!」
也有不少人不等勸導就趕快出去了。
「那是怎麼回事?」
珠美跟綾子一道向外走時,問了這麼一句。
「不知道。」
綾子搖著頭說。「問問他本人吧。」
「不。」
兩個人走到了室外。雨還在不停地下著。大家都躲進了作傳達室用的帳篷裡。
這時,一個撐著雨傘、穿著黑西裝的男人大叫了一聲:
「這不是珠美君嗎?」
「啊,西崎先生!」
原來是西崎敦夫。
「你——在做什麼?」
「我是來參加葬札的。」
那倒也對,可是——
「你原來就認識神谷君!」
「西崎先生也認識她?」
「嗯,是我的部下。」
西崎這樣說。「為了這件事,連給你打電話的時間都抽不出來。——裡邊發生了什麼事?」
西崎也感到了一種非同尋常的氛圍。
「不要靠近我!」
從房間裡傳出了喊叫聲。
「那是誰?」
「有一個古里古怪的男人嚷嚷著要一塊兒死。」
珠美說完,裡邊又傳出尖利的高叫聲:
「滾出去!我要死。」
「那是——本田。」
西崎驚呆地說道。
「咦?」
「我們公司的人。」
西崎從人群中擠進了裡邊。
「姐姐,你看,他進去了!」
珠美邊說邊捅了夕裡子一下。
夕裡子也看見了西崎,為之一驚。
「怎麼回事?」
西崎看見持刀挺立在靈樞前的男子,便「啊」地叫了一聲。
「你怎麼能幹這種事?」
「本田迷上了神谷君。公司內盡人皆知。大家經常奚落他。但,後來他被神谷君給甩了。」
西崎搖著頭繼續說:「不過,也不能因此就這樣呀。這個傢伙!」
叫作本田的男子以充滿血絲的眼睛瞪著國友。
「那位是?」
西崎問道。
「叫國友,是刑事警察,夕裡子姐的那一位。」
「他就是啊!那麼,要讓他受傷了不得了。」
西崎慢慢地朝前走去。
「滾出去!讓我跟她兩個人呆在一起!」
「那不行!」
國友鎮定地說。「你這樣幹,她是永遠升不了天的。」
「她在等我。肯定在等我。」
「那你就死吧!」
西崎頂了他一句。
國友驚奇地回過頭來,西崎點了一下頭說:
「對不起!我跟他是一個公司的。」
「西崎先生……」
「本田!你小子要死嗎?」
「不要攔我!」
「決不攔你!你要死就快死!神谷君一定會高興。」
「是,是啊!」
「不過,本田,你小子提出了計劃書沒有?」
「咦?」
「是計劃書。規定你在本周內把它制定好。如果你要緊跟著戀人去死,你可要把後頭的事辦好了呀。」
西崎是以平素談工作的口吻跟他這樣說的。
「那個嘛……我還沒顧得上……」
「你說什麼?還沒有弄?」
「我死了,會有人替我幹的。」
「是嘛。你小子不在了,會有無數的人可以代替你,對不對?既然如此,你小子也不必做神谷君的戀人嘍。」
「西崎先生,那……」
「不要耍賴皮!」
西崎斷喝一聲。本田突然把身子蜷縮了起來。
「你以為女人會迷戀一個有無數個可做替身的男人嗎?自己只會考慮這麼簡單的問題,你小子被人甩掉也是理所當然。」
本田臉色早變得蒼白。剛才那種氣勢早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要死,請便!不攔你。」
西崎說。「不過,要死就找個地方悄悄地死!至少不要給別人添麻煩。那樣一來,我也要給你燒一柱香。你聽明白了嗎?」
「是……」
「那麼,你先把那把刀給我,把上峰交給你的工作幹好。然後,你要想死嘛,刀子再還給你。」
西崎颼地一聲靠上前去,從本田手中繳下了刀子。——一直在旁觀看的夕裡子姐妹這才鬆了一口氣。
「喂,走!」西崎拍著本田的肩頭說。
西崎接著朝國友打招呼。「原來是國友先生啊。多有騷擾。」
「哪裡?您辛苦了!」
「是個耍小性兒的人。讓他寫一份悔過書,您就把他饒恕了吧。拜託您了。」
西崎說著低下了頭。
於是本田叫了一聲:「處長……」就哭了起來。
「知道了。想等他情緒安定下來之後再向您請教。也許可以找到破案的線索。」
「謝謝!外邊還有公司的年輕人。那就請您照顧嘍。」
西崎快步走到外邊,朝著神色不安地站在那裡的送葬者們道歉說:
「騷擾各位了。讓各位看到了本公司職員的醜態。」
國友等夕裡子走過來之後說:
「這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啊!」
「他就是珠美相親的對象。」
聽了夕裡子的話,國友吃驚得睜圓了眼睛。
本田被年輕的公司職員們架著弄出門外,西崎向神谷紀子的父母道歉,告別儀式這才得以繼續舉行。
西崎便又進香,然後來到站在門口處的珠美身邊。
「你吃驚不小吧?剛相親完就趕上葬禮。」西崎說。
「不過——」珠美微笑著說。「現在我覺得跟您約會也可以了。」
西崎鬆了一口氣說:
「非常難得。這樣一來我也不用舞刀弄劍了。」
說著,猛然握住了珠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