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詳的下午。星期五,修一到峰岸家的第十天。
上完課,吃過下午茶後,紀子提議到樹林中的亭榭去看看,修一答應了。
兩人從書房走出庭院。空氣很涼,卻很舒暢。他們越過草坪,巡看水池周圍漫步。
從二褸看水池四周全是密生的草,實際上是鋪著磚瓦的小涇。沿著蜿蜒的小徑走的路
上,祀子不太說話。
「好安靜!」修一歎息,「住慣吵鬧的東京,反而不能習慣。」
從小徑踏入樹叢中,眼前突然開出一塊空地,亭榭建立其上。圓筒形的亭榭,下半部是磚牆,上面是木造的。幾根石柱往中央撐住屋頂,窗子四面都有,現在大部分關著。
「進去吧!」紀子領先從對面一個沒有門扉的入口進去。圓形的房子中央有張圖桌,周圍擺著板凳。
「孩提時代,我們常來這兒吃飯,心情像野餐。」紀子一面說一面開窗。
「那一定很有趣。」修一坐在板凳上。
「那時真太平啊!」
「你有個好父親吧!」
「父親是一切。這幢房子是他的一切,他又是我們的一切!」紀子說得非常認真,令修一訝異。
可是,她立刻回復往常的冷淡態度說道:
「你的父親是怎樣的人?」
「我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
紀子凝視他:「過世了嗎?」
「不歎得。」修一苦笑。「總覺得自己出身不清不楚的。我懂事時,已經在叔父家了。叔父從來不提雙親的事,我也從來不問。長大了些,自然廉見一些謠言。附近的孩子時常笑我是『沒有爹娘的人』,作弄我。我常跟一大堆對手吵架呢!」
修一停頓一會,望著窗外,繼縑說:
「在我童年的心裹,只知道吵架必須吵羸人家,不能輸給別人。叔父就像局外人,從來不維護我。我離家出東京時,他沒阻止,而且直接表明他鬆一口氣。那樣也好,人是獨自的個體,每個都是外人。」
紀子一直聆聽他的話,然後站起來走近窗邊:
「可是,你不是有人在愛你嗎?」
「唔。」
「你不愛她?」
「是想愛的。」
「她是外人麼?」
「一個親密的外人吧!」
「你真冷酷啊!」紀子慢慢地說:「這樣說來,你那位心上人,對你而言,就像我一樣沒有多大分別?」
「也可以那麼說。」
「想不想跟我親近一點?」
修一挑挑眉頭:「我不想那一百萬不翼而飛!」
「你真坦率。」紀子笑了。「——我們回去吧!」
他們談談笑笑,一路走回洋房去。
日子平穩的過去。秋去冬來,沒有任何風浪。不覺一個月過去了。
那天早晨,連續幾天的灰暗術天突然變成萬里晴空。遠處落完葉的細枝完全靜止,陽光普照,充滿小陽春似的溫煦,風和日麗。
修一在九點半醒來,拉開窗簾,又回到∷上賴了半個小時。
今天禮拜六。美奈子要陪淺倉教授出席拉丁語學者的國際研討會,所以這個週末他不回東京。這是他第一次在洋房裹休假。紀子和芳子一早就出了門,他更無所事事。
十點才起來。整裝下褸去飯廳,昌江已在等候。「早安!」
「早安。起遲了對不起!」
「哪裹。早餐吃火腿蛋好嗎?」
不消一會功夫,香噴噴的天然乳酪法國翱包、火腿蛋和果汁就端到他面前。
「先生今天留在這兒?」昌江一邊倒咖啡一邊問。
「大慨是的。有什麼事?」
「如果是的話,下午我想出去購物。」
「你去吧!我來看門。」
「對不起。島崎會開車送我去。」
「這裹買東西不太方便吧……」
「附近什麼都沒有,必須一次買大量來囤積,除了那些東西是配貨送上門之外……」
那些東西是指進口的紅茶、乳酪、香皂、化妝品等等,每月一次,從東京的百貨公司集合途過來。
「祀子小姐她們出去了嗎?」
「一早就出陀了。」
「每逢禮拜六禮拜都出去,知不知道她們去哪兒?」
「這個……好像是慈善團體的工作,不太清楚……」
慈善團體?也許適合紀子,跟芳子不太相襯。修一問過紀子,紀子從來不肯正面答覆。
早餐後,修一進書房看藏書。全是精裝本的洋書。到底有誰真芷翻閱過?順手拿了兩三本,令他驚訝的是的確有人讀過的跡象。
修一瀏覽書架一角的美術品,小銅像、波希米亞族的玻璃人偶,以及把柄上有雕刻的刀。看了一會,□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引誘,於是穿過涼台走出草坪。
作了一下深呼吸,令人立即被溫氣浸透。附近沒有地方散步。這幢洋房的幾公里範圍內沒有別的人家,是個孤立的世界。當然,光是這裹的庭院就足夠寬廣來散步了。
修一不期然的想去那個亭榭看看。看看表,十一點半。昌江說下午才出去,現在不要緊吧!於是他沿著水池邊朝亭榭方向走去。
隨意觀賞四周的樹木,不覺走近亭榭。窗子全關著。正想轉過入口處時,突然聽到人聲從裹面傳出來。修一躡手躡腳的走近其中一面窗,從木板制的窗縫往內窺望。
中央的圓桌上,一對裸體的男女正在糾纏著,發出呻吟和粗野的喘息聲。周圍散落著脫下的衣物。
男的是島畸,女的是昌江。那個看來天真純樸的小姑娘,嘴裹發出沈溺於情慾的喜悅聱音,令修一難以置信眼前淫蕩的光景。看來他們不是第一次這樣做。可能是每逢紀子和芳予不在的週末,他們都在這裡愉情吧!
激盪的喘息聱清晰地傳進修一的耳際。他靜篇離開窗欞,沿著水池回到草坪上,坐了下來,凝望平滑的水面。他感覺剛才那幅不尋常的光景在體內騷擾著。不是那兩個人的交合使他覺得異樣,他才不管誰同誰好呢!令他覺得異樣的是他們選擇亭榭為幽會場所。洋房裹那麼多房間,島崎住的又是別棟,不必簷心□人窺見。為何偏偏選中那座亭榭?住在這裡的人好像個個都不太正常,超乎常識之外的怪裡怪氣!修一站起來,撥掉黏在長褲上面的枯草和泥土,準備回到書房。就在那時,他看到一樣東西。
沿著外牆有好幾處小花壇。其中一個枯萎了的花壇裡,竟然有一隻手伸出地面來!修一看得目瞪口呆,那隻小小的白手居然向他招呼似的擺動——戰慄感貫滿全身!一隻向他招呼的手!修一慢慢地移動,然後向書房衝過去!想要逃脫一個在後窮追的惡夢似的拚命跑……
「我要出去了!」昌江對坐在客廳歇息的修一說。
「請!不必擔心。」
修一目送昌江出門去。幾小時以前那個發出淫聲浪語的身體,若無其事的,一點也不露痕跡。修一出到玄關開門一看,只見昌江坐上島崎的平治車,繞過噴水池對面消失了。
這樣,整瞳偌大的洋房只剩自己了。「不,兩個!」修一驀地喊出來。這時乃是下午三點。
平靜下來後,修一驅除了恐懼感。他是合理主義者,雖然相信怪談,但是想到那隻手會動,表示一宏還有身體。十五分鐘後他再去花壇看,手不見了,周圍的泥土零亂,有個隆起的地方。顯然其下有個地下室。看來是手的主人抓破天花板而將手探出來。是誰呢?第四組食器的主人!會用高級食器會吃東西的,當然不是幽靈,也不是野獸啦。
修一從花壇回望洋房,用眼睛測定花壇在那個位置。然後穿過書房和客廳走出大廳。從玄關看,大廳的對面是褸梯口,樓梯口的對面有條小走廊。修一朝走廊往前,到了一道樓梯口,看到左右有幾道門。其中一個是昌江的房間。其他的門上有金屬板,寫著洗衣室、清潔用具室峰雜貨室、倉庫等等。正面是通往後院的門,一直是鎖著的。
最左邊的門是「倉庫」,下面應該是地下室了。修一把手放在門上,有點猶豫。接著旋轉門鈕,再也壓抑不住好奇心。好像有人在嗤使他似的,不由自主推開了門。
他探手開了燈。小燈泡的光照出一個十平方米的房間。果然是倉庫,放著木工道具、園藝用品以及綁好的舊雜誌和書本。應一該還有通往地下的入口的!他再往裡面走,幾個紙箱堆磧著。對面的牆壁有個入口。修一不禁苦笑、是否秘密的地下室?萬一踏足進去,會不會進到另一個脫離現實的奇異世界?
入口必須低下頭才進得去。他立刻下到堆砌著磚瓦的樓梯,是道螺旋狀的弧形悌,從入口看不到下面的倩形。頭頂上面有幾個小燈泡,充分的照到腳下。修一薜靜地跨步。他覺得空氣很冷。即使輕聲走,在小隧道似的空間聽起來有如燥兵似的。下完樓梯時,來到一個十平方米大的空間,裹面擺著一張細長的桌子,像是放食物盤用的。
「是不是昌江?」突然,從暗處傳來少女的聲音。修一嚇得跳起來。正面有道門,上面有個四角形的窗。一名年輕的少女,正從鑲了鐵格子的窗予望著修一。
「——你是誰?」
修一必須調整呼吸,才能回答少女的問題。
「上田修一。我是家庭教師。」
「啊!」少女說。「我聽昌江講過,你是來教法文的。」
「是的……!」修一說著,悄然走近正面的門。鐵窗子對面,一名二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跟他面對面。近乎蒼白的臉,長髮任意地披在肩上。修一跟少女無言相視片刻。少女的輪廓很深,細長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深深吸住他的視線。
「你是誰?」修一問。
「峰岸雅子。」
「那麼你是紀子和芳子的……」
「妹妹。」
那叫雅子的少女,一直凝視著修一。修一勉強自己擠出一句話來:
「這是甚麼地方?好像監獄一樣。」
「是啊,真的是監獄。」雅子捉住鐵格子說。
「為什麼?你為何關在這裡?」
雅子露出淺淺的笑,謠搖頭說:
「姐姐們說,我是個壞姑娘……」
「可是……」
雅子聳聳肩:「這裡住得不錯,而且什麼都有!」雅子移開身體。修一第一次窺見監獄的內部。裹面相當寬敞,跟褸上的房間差不多。鋪著地毯,牆上鑲板,壁面掛著好幾幅晝,書桌上擺滿書籍。
「這房間漂亮吧!」雅子說。「你看,甚麼也不缺,甚麼也不必做,只是玩。就像鳥籠一樣,可以自由飛翔!」說完,雅子大笑。修一聽出那是一種歇斯底里的笑聲。 ——
突然,雅子變得很誠懇,走近窗邊。
「救我,好不好?」
修一看到她的眸子發射出耀眼的光芒,不覺迷醉了。
「我要出來!放我出來!啊,我快要瘋了!」
她在狂喊,緊握著鐵窗的小手在顫抖。修一上前裹住她的手說:
「靜下來!安靜下來!」
雅子突然把嘴唇貼在修一溫暖的手上。修一帶著迷惑,另一隻手卻輕輕的撫摸雅子的瞼。
「……我好想死,真的。我還能活幾天呢?」
雅子眼淚汪汪的笑著說:「剛才,我拿掉書桌後面的木板挖開牆壁,從磚瓦的隙縫伸手出到地面呢!」
「我看到了,所以來找你。」
「啊!總算沒有徒然。謝天謝地!」
然後,她像回到現實!放低聲音問:
「昌江呢?」
「出去買東西,跟島崎一起。暫時不會回來的。」
「姐姐們也出去了吧!」
「是的。」
雅子彷彿安心下來,把額頭頂在鐵格上,閉起眼睛。
「為何你的姐姐將你關在這裡?」
雅子垂著眼靜默一陣子。修一這才發現她穿一件樸素白洋裝,像一朵純潔的花。驀地,雅子下定決心似的仰起瞼來。
「我是個壞女孩,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所以姐姐恨我。」她大喘一口氣,說:「我,殺了人!」「——什麼時候的事?」
「五年前……那年我二十歲。」
「你殺了誰?」
「在島崎之前的男工,名字忘了。」
「為何殺他?」
「我沒想到要殺他的。那天,大家都出去了,剩下我一個在房裹。那男人跑進來,冷不妨就壓倒我,騎到我身上,衣服被他撕破了,我想喊,被他扼住頸項。看到旁邊的桌上有把裁縫剪刀,我抓過來用力刺他。刺了一次又一次,突然他軟綿綿的倒下去,死了!」
「可是,這算正當前衛,沒有報警嗎?」
「沒有。沒有人相信我的話。姐姐們說,如果被警察捉到,他們會關我進真正的監獄!」
「豈有此理!怎能不相信你?」
雅子搖搖頭。「姐姐們都是對的。所以,我休想從這裹跑出去!」
雅子突然怯生生地睜大眼:「你走吧!島崎回來了。如果被他看見……走吧!快點走!」
「可是……」
「不要管我。忘掉一切吧!我沒什麼!」
這樣袞叫著,然後她從門退下去,關掉窗子,任修怎麼拍門叫她,她都不再回答。
修一試著大力搖動門的把手,沒有作用,最終只好放棄,離開地下室。一小時後,島崎和昌江回來了。
到底是不是現實的體驗?當晚躺在床上時,修一在想。幽禁在地下室的少女。殺人。……難以置信的故事。然而,那叫雅子的少女今後怎辦?一生住在地下?紀子是何居心,難道永遠幽禁自己的親妹妹?紀子似乎是個甚麼都做得出來的冷血女人。
修一不想管人家的閒事。但一想到撒手不管的話,雅子可能幽禁一生……發狂是遲早的問題了。
明天還有機會,條地決定瞞住島崎和昌江,再去看看雅子。
第二天,修一在書房消磨時間,一邊注意島崎和昌江的行動。紀子姐妹會在傍晚回來。他必須趁這段時間找機會去地下室。
中午時刻,昌江泡了紅茶進來,說:
「我要修整庭院一會兒。」「島崎會幫忙吧!」修一若無其事的說。
「嗯,我會請他幫忙。」昌江也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幾分鐘後,昌江拿著鐵鏟、園藝剪刀等,跟島崎走進樹林裹去了。修一目送他們走後,急忙進去倉庫。走下褸梯時,已經聽到雅子的聲音從下面傳來:
「……是你嗎?誰?是不是你?回答我!」
「是我啊!」修一下到地下室。雅子從鐵窗伸出雙手。
「你來了: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哪!」
「你希望我來嗎?」
「嗯!當然啦。昨天真抱歉,我……我害怕……」
「我曉得!」修一握住雅子的手。
「昨晚我真恐懼。一直在想你的事,我怕那是自己的幻想,事實上並沒有你的存在……」
「我不是幽靈。你看,我在這裹!」
「嗯,是真的。」雅予夢幻似的微笑。
「這裹的鑰匙呢?」
「紀子姐姐帶著。」
「只有一把?不可能吧!」
「本來有兩把。其中一把被她們丟掉了。」
「那麼,運食物來的時候總要開門呀!」
「你看這裹。」
修一這才發現門邊開了個小洞,食物從那裹送進去。
「簡直把你當囚犯看待!不行,我要告訴你姐姐,叫她無論如何放你出來!」
「不行!行不通的!」雅子伸手捉住修一的手腕:「若你跟紀子姐姐講,她會立刻把你趕走!」
「她不會這樣做的。」
「還有島崎在。那個可怕的男人!」
島崎,那個孔武有力的怪物。修一自覺不是對手。
「我明白。」修一輕拍雅子的手。「等我找機會,把她的鑰匙偷過來吧!」
「你要小心,紀子姐姐很聰明的。」
「你曉不曉得,鑰匙擺在什麼地方?」
「她帶在身上,而且加了鎖。」雅子無力地回答。
「沒關係。」修一想了片刻,露出笑容。「我一定有辦法拿到鑰匙。你等著!」
「嗯。」雅子回復微笑的瞼孔,點點頭。
「告訴我有關你自己的事吧!」修一溫柔地說。
「講什麼呢?」
「什麼都可以。從前的、現在的、你每天在做些什麼……等等。」
雅子開始斷斷續續的說起話來。說了許多,大慨一個小時。修一想在島崎他們回來之前回到書房,於是打斷她的話。
「你還來不來?」
「當然,一定來。」
「一定要來啊!」雅子的聲音像在傾訴似的追著修一。 ——
回到書房,島崎和昌江就從樹林走出來。好險!紀子和芳子在的時候,沒有甚麼機會下地下室了。可是,修一的心裡早已想好了某項計畫。「昌江!等一下。」修一開房門叫住在走廊上走著的昌江。
「什麼?」
「你進來一下好嗎?」
昌江帶著疑惑,走進修一的房間。
星期五的晚上。明天要回東京,必須今晚採取行動。
「有事拜託,當然不是什麼大事。」修一關上房門。
「什麼事呢?」
「紀子小姐通常幾點入咯?」
昌江睜大跟睛:「十點左右……」
「那麼,今晚紀子入浴時,麻煩你通知我一聲。」
「這個……究竟為何……」
「還有,」修一接下去:「你大慨知道吧!當她入浴或睡覺時,鑰匙擺在哪兒?」
「甚麼鑰匙?」
「那個地下室的鑰匙啊。」
昌江頓時喘氣:┐你……你怎麼知道的?」
「你別管!我只要鑰匙!」
「不行!這件事連我都不准多問,也不可以告訴任何人,絕對……」
「你所說的我一定保密,不用擔心。」
「不,不能說。讓她知道了,我會被開除的!」「哼,是嗎?那麼,你在亭榭跟那男的愉情的事,我可以告訴她羅!」
昌江呆磕嗑地張大嘴,盯著修一片刻,最後怒氣沖沖地說:「你看到了!你……你這個……」
「那個亭榭是祀子小姐懷念從前的珍借所在。你們好大瞻,竟敢在裡面的桌子上……」
「住口!」
「鑰匙呢?」
「枕頭邊床頭櫃最小的一個抽屜裡!」
「好。那麼,紀子小姐進去洗澡時,你來敲門,三次!」
修一等昌江出去後,準備好教學用的粘土,用來軍鑰匙的形狀。需要的文具,他到茅野市買齊了。
十點多,房門外叩了三次。修一稍等一會才出去。紀子的房閒在走廊對面的深處。
他踩著地毯走到紀子房門。敲一下門,沒有回音,靜靜推門進去。
房間結構跟修一的差不多,裹邊浴室傳來熱水開關的聲音。修一急忙走到床頭櫃前,拉開小抽屜,將有鎖的鑰匙放在記事本上,再把帶來的粘土印在鑰匙上,取下前後兩面的形狀,將粘土放進上衣口袋裹,然後用手帕擦乾淨鑰匙上面的粘土,盡量不留任何痕跡。沒想到做起來十分費時,好不容易才弄好,鑰匙放回抽屜裹。
「你在幹什麼?」
回頭一看,浴室的門已開,穿著浴衣的祀子站在那裹。
「有什麼事?」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卻不是質問的口吻。修一不知如何作答。正在遲疑間,忽然想到自己是站在睡床旁邊。紀子穿著浴衣站在眼前…………只有一個答案了。
「我在等你。」
「等我?」
「是的……」
紀子愉快地微笑著,漫步走近修一。
「你想讓我變成稍微親近的外人?」
「顧不了得失了!」
「不過,」紀子搖搖頭,「偷愉跑進人家的房間,不是令人欽佩的事!」
「欽不欽佩,待會再決定吧!」
「別搞錯啦。」紀子取出一支煙,用桌上的希臘雕刻打火機點火。
「我又不是不准你進來。」紀子伸手解開浴衣上的鈕扣,說:「我的意思是,既然進來了,就不必等啦!」
修一不由得笑起來:「你真是與眾不同!」
「是嗎?」紀子說著脫掉浴衣:「怎樣與眾不同?」
漂亮的身材,看不出三十多了,一點也沒有鬆弛的衰態,稱得上是充滿彈性和誘惑的身體。
修一從她口中把香煙拿開,丟進煙灰缸裹,然後一把抱住她那還帶著浴後溫暖的嬌軀。
「我們會有多親近?」
「不曉得!」
兩人倒在床上。修一小心翼翼地脫掉上衣,然後順勢走入祀子肉體的誘惑中……
一定發生了什麼事。美奈子一看修一就感覺出來。屬於戀愛中的女人的直感吧!他的眼睛不敢正視自己。似乎滿懷心事,美奈子對他說話,他只是心不在焉的應著。美奈子捉到他不安的情緒,可是,修一似乎沒有覺察她的樣子。還是不要問他吧,相信他敘夠了,已是屬於他的人……美奈子只有這樣告訴自己。
修一在禮拜六中午時分赴美奈子約定場所前,先去找一個高中時代的朋友,做五金行的,拜託他從粘土的形狀替他做一把配鑰匙。五金行的朋友中西一看修一帶來的形狀就說:
「這種很難做哪,若是拿同樣原型來就容易點。」
「拜託拜託,急著要的。」
「幾時要?」
「幾時做得好?」
「兩個禮拜左右。必須先找到原型才能做。」
「好吧!我會付錢,拜託幫幫忙。」
「怎麼啦?用來偷進女人房間?」
「正是如此。」修一拍拍中西的肩膀。
已經一個禮拜了。在地下室監獄見到的那個奇異少女的事,彷彿才在幾小時之前發生。上星期天,隔著一道鐵窗,修一聽到雅子內心的剖白。
雅子自幼神經過敏,喜歡夢想。不愛上學,高中讀到一半就退學了,其後請家庭教師回來學英語和音樂。這麼一個脆弱、像玻璃工藝品一般的少女,卻是父親特別鍾愛的。上面兩個姐姐當然覺得沒趣,於是排擠她。雅子造成的命案發生後,父親巧妙地掩蓋過去,紀子和芳子卻一口咬定雅子神經不正常,主張把她送進精神病院。父親捨不得讓雅子離開身邊,於是改造地下室做成雅子的房間。直到父親飛機失事為止那段期間,雅子在島崎的陪同下,可以出到外邊。房間是普通的門,只有晚上上鎖。父親去世後姐姐再也不准她踏出房門半步,而且換成那道堅固的門,把雅子完全幽禁起來……
美奈子覺察修一有事瞞著自己,彷彿預感出修一很快就會遠離身旁,不由寂寞湧上心頭。
「怎麼啦?」修一定睛看著美奈子的瞼。
「哦,沒有。今晚我們在家吃火鍋,好不好?」
「好哇!」修一誇張地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