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
「再見,直美!」
朋友們揮手告別。
「哎,直美,」最後一個大律智子說,「去跳迪斯科吧?」
「晤……不啦,我有點兒累。」
「是嗎?你動身前咱們還能再會吧。」
「還有三大,明天我打電話。」
「明白。好,再見。」
「今天,謝謝你!」
智子拍了拍精疲力盡的江山的肩膀:「叔叔,你辛苦了。」接著又說,「壩上沙龍軟膏睡一覺就好了。」
「多謝關心」江山苦笑著說。
「哎!」直美歎了氣。站前廣場上,照明燈亮了。天空漸漸由藍色變成深藍色。
「你的衣服太不像樣了。」直美說。
由於在斜坡上滑落,衣服上沾滿了泥土,可能是被樹枝掛的,口袋也破了。
「本來就不像樣,沒多大變化。」
「這樣就不能去偵探社了。」
「這麼嚴重?」
「要是同流浪人在一起,也許會顯得好一些。」
江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確實太不像樣了,而且鞋上全是泥,連自己也分不出原來是什麼顏色。
「晤,沒關係,我穿夏季穿的薄西裝。」
「沒有替換的?」
「夏季和冬季的各有一套。」
直美歎道:」爸爸光是上班穿的就有三十套。」
「有衛生紙嗎?」
直美沉思一下,說道:「來!」說著拉起江山的手就走。
「干——幹什麼?」
來到出租汽車乘車處,直美一把將江山推進了一輛「的士。
「高島屋,日本橋的高島屋。」
「去買東西?」
「哎,買薄棉衛生紙。」
「到日本橋買衛生紙?」
「你不知道,法國進口的衛生紙博鼻涕是最合適的。」直美一本正經地說。
「哎,這不行。」江山抗議道,「這實在是收買。」
「要是不老實點兒,褲子的尺寸就量不准了。」直美說,「啊,腿比較長。」
「比較是多餘的!」
過山被她拉著在百貨店裡到處轉悠。直美好像是老主顧,店內銷售部的售貨員一邊搓著手,一邊跟在直美的身後。
「嗯,褲子的尺寸就這樣,一個小時做好。」直美說。
「明白了。」
聽到售貨員的回答,江山嚇了一跳。
一套質地精細的西裝,憑江山的工資是買不起的。
「哎,襯衣和領帶、手帕順便也在這兒買。」
「卡爾登的怎麼樣!」
「晤,什麼卡爾登不卡爾登的,我不配。車站商店賣的那種白手帕……」
「你別說話!」直美說,「他說的你不用管,他是個愛面子的人。」
「明白了。」
作為百貨店自然是相信付錢的人。結果,江山說什麼也都不被理睬,最後他乾脆不說話,一切聽之任之。
「哎,有替換的褲權嗎?」
「當然!」
胸好。要那件駝絨毛衫,反正年齡又不大。嗅,內衣就行了。下面再看看鞋和襪子。」
江山死心了。反正跟著她買東西,身上原來穿戴的這一套肯定要統統扔到垃圾箱裡。這樣,木樂意也只好由著她。
轉了一會兒,褲子做好了,上衣也綴上了名字,全齊了。
「啊,年輕了!」看著從試衣室裡出來的江山,直美直拍手,「要是肚子削掉些就好了。」
「又不是泥捏的人,哪能說削就削掉!」江山的興致不高,「一共多少錢?」
「不知道,沒關係,反正從爸爸的帳戶上支付。哎,咱們走吧。」
往四週一看,江山不禁愕然。
「店裡下班了?」
「早就下班了,從便門能出去。」
「我給你們帶路。」
店裡的一個人走在前面。
「請別介意,我只是賠償你的損失。」
「知道,十分感謝。」江山點點頭,「不過,心裡有點過意不去呀。」
「職業道德問題。」
「是的。」
「讓你的良心睡會兒覺,好嗎?到昨天去過的那家餐館吃晚飯吧。」
「可是」
「今天聽我的,吃了飯就老老實實地回去睡覺。」
江山聳了聳肩。
「既然到了這一步就隨它去吧。」
「就是啊。」
「讓良心喝點葡萄酒,喝它個爛醉吧。」江山說。
外面已經入夜,路燈描繪出美麗迷人的夜景。
「是嗎?」直美慢慢地把酒杯放回桌上,「這麼說,太太一被發現就要被殺死?」
「別叫」太太』,已經不是我老婆了。」
「可是,別的又叫什麼呢。」
「真是……麻煩。」江山說。他覺得,好久沒吃過像樣的飯了。
「可是……你放心不下吧?」
「要說放心也不確切。可是,不放心又有什麼辦法呢?我雖說是個偵探,但同小說或電視中那些本領高強的偵探可不敢相提並論。在這種社會裡,我又沒什麼門路,實在是無可奈何呀。」
直美目不轉睛地盯著江山。江山納悶地問:
「怎麼?」
「你肯定想幫助太太吧。」直美說。
「你把我看得太高了。」
「我沒看高。因為我親眼看過你跑步發生貧血而又甦醒過來。我不會把你估計過高的。」
「難說的事你說清楚點兒。」
「你呀,你有一種落後於時代的責任感。如今不時興了,作為一塊活化五還是很珍貴的。」
「我是活化五?」
「鸚鸚螺化五、三葉蟲,還有江山秀一。」
直美端起酒杯:「乾杯!」
這山不便發火,自己也端起了酒杯。實際上,對這位姑娘不能發火。倒不是擔心砸掉飯碗,而是她太年輕,於是一切都依順她。
「年輕,好啊!」江山說。
「哎,還吃什麼?」
「吃不下了。」
「我要點兒甜點心。喂,對不起,甜點心上加點兒葡萄和冰糕。再來點糕餅……」
江山再次體會到年齡的差別。
二人來到新井宅邪附近,已經過了十點。
「還有三天。還想跟著我?」直美嘲笑地問道,「還是已經跟夠了?」
「這關係到我的飯碗,而且,不能因為我人到中年就戲弄我,過去我還是個運動員呢。」
「響,這麼說,還不服?」
「對。
江山指了指前面的新井毛邪的大門說:
「怎麼樣?跑到門口?」
「算了吧,這一次說不定會把命跑掉的。」
「別小看人,我要是真跑准贏你!」
「那好吧……」直美把書包換到左手上。「一,二,三」
兩個人一齊在夜晚的街道上奔跑起來。腳步聲迴響在長長的圍牆內,路燈把兩人的身影忽兒拉長,忽兒縮短。
「噢,我贏嘍」
直美跑到門口,轉身往後望。
「沒穿慣這雙鞋,輸了。要是換上一雙好鞋……」
江山上氣不接下氣。也許是肚子吃得飽,這次沒鬧貧血。
「在我動身之前,你贏一次給我看看。」
「好,我會贏的!」
江山笑了。他好久沒這麼開心地笑過了。他覺得好像一下子年輕了許多。
「好了,晚安!」
達山說完就走了。走不多遠回頭一看,沒想到直美還在目送著他,並且在向他揮手。
走在街上,江山發覺自己不知不覺竟吹起了口哨。
江山回到公寓已是十一點半。
這會兒或許是白天爬山和剛才奔跑的疲勞全出來了,只覺得膝蓋又酸又痛。
「到底不年輕了……早點兒睡……」
上樓可不容易,兩膝發顫,根本用不上勁。
「你回來了。」
「啊,回來了。」
脫了鞋,江山木然地站在那裡。
「來晚了。」
妻子——不,原來的妻子幸子坐在屋裡。
江山覺得好像在那兒站了一個小時。實際上不過一分鐘左右。
「怎麼了?被釘住了!」
幸子毫無變化。雖然已到這般年齡,卻沒發胖,還很苗條。身上穿的比以前高級多了。
「你在這兒幹什麼?怎麼進來的?為什麼要到我這兒來?」
「壞毛病還沒改呀。」幸子從手提包裡拿出煙盒,抽出一支煙,「一下子提很多問題,老毛病。」
「哎幸子……」
「有火柴嗎?」
「火柴?打火機行嗎?」
「一次性打火機,這個最好,國崎用的都是達希爾。杜邦、拉丁……其實只要能打火就行了。」
「現在不是談論打火機的時候。」
「知道。」
幸子愜意地吐出煙霧。
一點兒也沒變。江山想,我老多了,而她卻相反。
幸子天生麗質,若說是美人,她那雙眼睛太大了些,有些不太諧調,嘴唇略厚,可是有些地方卻十分動人。
與幸子離婚以後,一次一位長輩和他一起喝酒時就說:「我看你不會再同那個女人保持關係了。」
幸子為什麼會同江山結婚,江山自己也不明白。在外表漂亮、對男人很隨便的幸子眼裡,像江山這種只講辦事老實的人,倒顯得新鮮。
可是,新奇並不能長久。而且,對幸子來說,購置許多衣服、提包、皮鞋,江山的收入是負擔不了的。當然,這些在結婚前她也明明是知道的。
「我是逃出來的。」幸子說,「丈夫虐待我……」
「嗅,我知道,我見過國崎了。」
「他來過?」
「是。我說的是為你好,去警察署吧,會保護你的。」
「我又沒幹什麼,為什麼要去警察署?」
「沒幹什麼?」
「是啊,我沒殺和也呀。」
「可是,國崎……」
「他老糊塗了,一點兒也不理解我。」
江山覺得理解幸子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我認為不逃走就沒命了,才離家出走的,可是想來想去又無處可去,最後想想只有這兒。」
「你倒輕鬆啊,怎麼進來的?」
「我以前在這兒的時候經常丟鑰匙,那時我就打開廚房的窗戶,從縫隙插進打掃走廊的掃帚,剛好能撥著門鎖。我想起以前的經驗,一試果然打開了。怎麼樣?」
「吹什麼牛。這兒可能已被監視了,你真是胡來。」
「啊,我不是特意不開燈等看你回來的嗎?我的努力你該看到一點兒呀。」
江山終於從驚異中清醒了一些:
「知道了,總而言之,必須冷靜地想一想。」
「算了吧,想什麼。」幸子回到鋪席上,「我一想就累。」
「可是,現在是你被追捕,不動腦筋就別想逃脫。」
「你動腦筋吧,我要休息一會兒。」
「你打算以後怎麼辦?」
「洗澡,睡覺。」幸子說,「哎,給我放洗澡水。」
「瞧你多自在……」
「那好,我自己來。」
幸子站起身向浴室走去。浴缸裡響起嘩嘩的水聲。江山絕望地抱住腦袋。
幸子一點兒也沒變。她還是把麻煩事讓別人干。
可是,這一次事關生死,同早上起來倒垃圾不同。
「對啦!」
高峰刑警!高峰說過,有事告訴他。他會妥善處理的。
江山翻開筆記本。高峰家的電話記在哪兒。在這兒。江山奔到電話機旁,撥動電話號碼。
「往哪兒打?」幸子走過來問道。
「往哪兒打都行。」
「知道了。把我出賣給國崎吧,你能得到多少錢?」
「什麼!」江山把聽筒擱在一邊兒,「你以為我會幹那種事?」
「那你往哪兒打?」
「一個我熟識的刑警。」
「報告警察也一樣。國崎只要想殺我,在拘留所也好,在監獄也好,他都能辦到。」
也許確如幸子所說。
「你說怎麼辦?」
「你考慮吧,你是丈夫嘛。」
「現在不是了。」
「我去洗個澡。」
幸子開始脫衣服。
「喂」
「怎麼?在土耳其浴室或其他地方,女人的裸體早已看慣了吧。,』
「我哪有那些錢。」
「我不是你以前的老婆嗎?到這個年紀還害什麼羞?」
幸子脫得一絲不掛,打了個哈欠朝浴室走去。
江山呆然地目送著她。
的確還像五年前那樣。纖細的身材,身段很好,現在仍不顯得胖。
「可能是緊張得受不了了,一定是。」江山咕噥道。被幸子那樣一說,給高峰打電話的事也擱在了一邊。但老是藏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
浴室裡傳來幸子用鼻子哼的歌聲。江山嘟噥了一句:「隨它去吧!」接著脫下上衣橫躺在鋪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