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殺人重演 四、凶行
    「請邊用餐邊聊好了。」我說。

    「好。」

    我出示了例行的心理顧問名片,對方也很乾脆的相信了。

    也許我相當適合那個身份也說不定。不,那個不重要——

    「叫我英子好了。我不是她的經理人,而是隨從,負責照顧凱塞琳。」

    「我明白了。其實是有關凱塞琳的名字——」

    「名字?」英子停下用餐的手反問。

    「那是真名嗎?」

    「不,原名是門倉麗美。」

    「只是藝名叫凱塞琳?」

    「是的。」

    「今天在白天的節目裡,她有沒有自稱是『凱塞琳-朵斯』?」

    達爾坦尼安偶爾看到了電視節目,然後聽見了那個姓名,我這才急急趕來找英子。

    「是的,我不知道原因,她本來只取了凱塞琳為名……」

    「是嗎?」我點點頭。「最近有無留意到她有什麼古怪的舉動?我聽說了今天的事,想知道得更詳細。」

    「她呀……」

    聽英子說出她喊凱塞琳的原名,而得不到回應時,我的確信加強了。

    怎麼回事啊!我們拚命到處尋找凱塞琳的下落,而當事人早已好端端的自稱「凱塞琳」!

    「那是怎麼一回事?」英子問。

    我對這位女性有好感,她看起來真的很擔心凱塞琳的遭遇。

    「她似乎被別的人格纏身了。」

    「別的人格?」英子瞪大眼睛。

    「能不能把她送去我所熟悉的醫院?」

    「醫院?怎樣的醫院?」

    「精神病院,為了她的安全著想。」

    「那種事,我一個人不能決定啊!」

    「當然。只是事態緊急,關乎她的生命安全。」

    英子根本無心用餐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拿了一星期假。不過,請你諒解,凱塞琳是偶像,她的工作令她無論走到那裡都引人注意,即使她不舒服——」

    「即使她被殺也無所謂?」

    英子愕然。

    「剛才——你說什麼?」

    「我說即使她被殺。」

    「那是——什麼意思?」

    「有人在狙擊她。嚴格地說,不是狙擊她,而是附在她身上的人格;不過,身體是屬於她的,被殺了終究是一樣。」

    我不認為有人瞭解這個說明。

    而且很自然的會表示生氣說,不要說莫名其妙的話,可是,英子沒有生氣。

    「如果方便的話,請把詳情告訴我。」她說。

    大概英子也認為凱塞琳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吧!

    「謝謝。」我微笑。「請先用餐,然後帶我去她的病房好嗎?你在她身邊比較安全。」

    「好的。」英子點點頭。急急地吃完眼前的食物。

    「奇怪。」

    英子在房門前面困惑地說。

    「怎麼啦?」我有點緊張。

    「肯定是這間病房才是,可是一沒有掛牌子。」

    我望望鄰室的房門。

    「是不是那間?那邊有掛著『謝絕探望』的牌子。」

    「咦,真的,可是,的確是這間才對……」

    她側側頭,輕輕敲了一下有掛告示牌的門,然後打開。

    「沒開燈——」

    裡面一片漆黑,我摸索看按了燈光的開關。

    「咦!」英子不由大喊。

    床是空的。可是,就像有人躺著一樣,毯子是隆起的。

    令我瞪目的是,枕頭被撕裂了,裡頭的棉絮四處散開。

    「這是——怎麼回事?」英子束手無策地說。

    「不必擔心。」門口有聲音說。

    回頭一看,我也嚇了一跳。站在那裡的是扶著手杖的達爾坦尼安。

    「放心好了,凱塞琳在隔璧房間安靜地入睡。」

    「這麼說……我懂啦!」我點點頭。「是你移動了門上的告示牌,對嗎?」

    「那個門牌等於故意告訴別人,凱塞琳在這裡,而且裡頭那個男人,跟凱塞琳一樣睡得好熟,我進去時,他完全沒察覺。」

    「木村真是!」英子氣忿地說。

    「於是我略施小計。把『謝絕探望』的牌子移到這間空室的門上,又把這張床做成好像有人躺著的模樣。」

    「好危險哪!」我看看被撕裂的枕頭。「有無看見下手的人?」

    「很遺憾。」達爾坦尼安搖搖頭。「那是我到那邊的走廊觀察期間發生的事。」

    我們走向凱塞琳真正的病房。

    十七歲的年輕少女。眼晴緊閉,睡得安祥。

    那叫木村的經理人,一無所知地坐在椅子上沉沉入睡。

    「好險,她差點成為首號犧牲者。」達爾坦尼安說。

    「必須想想保護她的方法。」我俯視著沉睡的凱塞琳說。

    「凱塞琳拜託了。」英子說。

    我轉過頭來,遇到英子的認真臉孔。

    「趁著今晚——趁著木村熟睡期間,把凱塞琳帶走如何?」英子提議。「我會做成是我回來時,發現凱塞琳不見了。」

    「可是,你的處境豈不是麻煩?」

    「凱塞琳的生命比較重要。」英子向比她年輕的我鞠躬。「請保護這孩子。」

    我有些感動。

    「好吧!我們一定好好照顧她,直到她沒有危險為止,然後讓她平安歸來。」

    我知道不能隨便答應什麼,可是見到英子真情流露,我只好這樣說了。

    「那你想想帶她走的辦法吧!」我說。

    「包在我身上,」達爾坦尼安得意洋洋地微笑。「擔架和救護車都頂備好了。」

    「救護車?」

    「我向附近的消防局擅自借來的。」

    真是蠻不講理,但我也只好笑著接受了。

    「訝子。」讓京子說。

    沒有回音。讓京子歎一口氣,說:

    「安妮。」

    什麼安妮?她像已變成兒童卡通配音員了,京子厭煩地想。

    「你叫我嗎?」

    安妮——三原訝子從沙發上轉過頭來。

    「噢,有反應了。」京子點點頭。「今晚我有約,要出去。不要緊吧?」

    「當然。」訝子嫣然而笑。「慢慢來好了。」

    「那我出去了。」京子準備走出起居室。「晚餐在冰箱裡,弄熱來吃吧!」

    「請別擔心我的事。」訝子悠閒地說。

    京子想狂喊,不要用那種奇怪的方式說話好不好?終於忍住了,走向臥室。

    看看時鐘,七點半,她八點有約,再不出門就來不及了。

    京子通常讓情人等十五分鐘,這個時間準備恰恰好。她迅速脫掉毛衣和裙子。

    「對了,今晚……」

    今晚大概和他上酒店去。京子把內衣褲也全脫了,換上新的才去。

    她注視鏡子映現的全裸的自已。

    年過三十的女人,身材仍然結實,毫無鬆弛之處。

    「你也太好人了。」讓京子喃喃地說。

    過京子是三原訝子的同事。

    她比訝子年長一歲,訝子在公司以京子為長輩,七年來,她們每天一同吃午餐,感情融洽。

    三原訝子突然在公司暈倒,意識恢復後自稱「安妮」時,京子和其他同事一樣震驚。

    本來她沒有義務把訝子安置在自己的寓所裡,可是友情加上三十仍獨身的「夥伴意識」作祟,使她決定暫時讓訝子住下來。

    訝子一個人生活,在東京無親無故,京子不能不收留她。

    可是,一起生活一段日子後,京子開始後悔自己的決定。

    若是跟「正常」的三原訝子在一起生活,還不至於太拘束,可是,她現在已經不是三原訝子了。

    跟一個陌生又腦筋怪異的女人住在一起,真是叫人煩躁不安。

    那天到公司來,說是什麼心理顧問的女人——如果接受她的勸告,把訝子送去醫院的話,為當事人著想,也許更好。

    可是當時她很反感,拒絕地說:

    「怎能送她去醫院呢!」

    現在想起來,起碼應該留下她的名片才是。她把名片交給京子,說是萬一改變主意時跟她聯絡,卻被自已撕破扔掉了。

    老實說,京子也沒料到訝子的狀況會拖這麼久,她以為訝子太疲倦了,過兩三天就會恢復原樣……

    她的預測太樂觀了。

    今晚是她和男友久違的約會,說不定他會提出結婚要求,京子想。

    因此今晚非赴約不可。訝子並不是什麼病情嚴重的病人,她就是外出了也不用擔心訝子。

    裝扮完畢,京子看表。現在出門的話,大概遲到二十分鐘吧!沒啥關係!

    「我走啦。」京子往起居室喊一聲。「訝子——安妮!」

    喊任何一個名字都不可能有回音,因為訝子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京子聳聳肩,走向玄關。

    京子的公寓單位在五樓,她搭電梯下到一樓,出到外面時,喃喃地說:

    「難得一見啊!」

    稍微溫暖的夜晚,出現了霧。在東京是少有的,煙霧籠罩四周。

    「浪漫一點也好。」京子喃語著,突然微笑了。她的腦海中,只浮現待會要見面的情人的影子

    京子的房間電話響起,乃是一小時以後的事。

    電話響了一會,暫時停止,然後又響了。

    躺在沙發上的三原訝子睜開眼睹。

    她花了一段時間才能走到電話那裡。

    訝子拿起話筒,貼在耳邊。

    「喂。」訝子用平談的聲音說。「是,我是安妮。好,知道了。」

    她的話筒沒擺正,溜到一邊去了。訝子沒察覺到。

    「我必須出去……」

    訝子告訴自已似的喃喃自語,跟著走出起居室。話筒傳出嘟嘟嘟的連續音。

    訝子出到走廓。走向電梯,恰好有一部電梯上來了,眼前的門打開。

    「噢,抱歉。」

    抱著購物袋的女人走出來,訝子與她方向對調走進電梯。女人狐疑地回過頭時,電梯門卻已漸合攏地關上。

    「怪人!」女人搖搖頭。

    當然了,因為訝子只在睡衣上披一件晨樓,而且赤著腳。

    女人聳聳肩,就這樣趕回自己的單位。

    公寓大廈本來就是各種怪人所往的地方,不能一一在意。

    訝子下到一樓,環視大堂,知道沒有人在時,慢慢穿過大堂,走向正面玄關。

    白天有接待處的管理員在,五點鐘準時離開後,現在誰也不在。

    「有霧啊!」訝子喃喃自語。

    比起京子出來時更濃的霧。

    訝子出到外面,東張西望。

    雖然不是很晚,卻因這不是行人太多的馬路,加上有霧的關係,不見一人——不——

    咯咯咯……有走近來的輕微腳步聲。

    訝子往那邊方向看去。在泛白的街燈下,終於浮現個模糊的黑影。

    披著晨褸的訝子。彷彿被霧吞噬似的溶入霧中,另一條黑影看起來跟她的身影重疊……

    「簡直胡鬧!」過京子一邊喃咕著,一邊揮動手袋。

    無論怎樣揮動,都不可能打中不在身旁的人。京子把一半的怒氣發在情人身上。一半發在自已身上。

    情人?不,已經不是情人了。就如京子所「預感」的一樣,他即不是「未婚夫」,也不會成為自己的「丈夫」。

    半夜一點鐘了,這樣子一個人回到自己的寓所,沒有到酒店過夜。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難得換過內衣褲才出門是的,京子結果披拋棄了。

    對方決定跟一名二十三歲,某私立女子大學畢業的名門「才女」結婚。

    「哼!什麼才女!」京子用打結的舌頭罵人。「娶董事的女兒。一輩子受老婆欺壓罷了,有啥好神氣的?」

    京子只是逞強而已。她喝了許多酒來消愁,站在她的立場來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獨身更輕鬆。對呀!不必聽丈夫發牢騷,又不必待候醉酒回來的老公……嘿,那種事我才不幹!」

    咦?這是什麼地方?

    霧已散了。剛才坐在計程車上睡著了,突然醒來說:

    「我要下車!」

    下午一看,距離公寓還要徒步十五分鐘。

    「啊,我的家在那邊,有家真好哇……」

    看到公寓大廈的入口了。

    京子踏著踉蹌的腳步向前……

    「啊!」

    踢到什麼東西,差點住前撲倒。喝得泥醉的她竟能勉強站穩,算是厲害了。

    有人倒在地上。雖然靠路邊,卻因雙腳拋出來,所以差點絆倒京子。

    「怎麼,喝醉了?糟糕!」

    其實醉的是她自己。

    京子聳聳肩,繼續往前走……突然皺皺眉頭,停下來,回頭再看一眼。

    街燈只照出那人的腳-赤腳。而且是女人的腳,從雪白的腳掌看得出來。

    京子戰戰兢兢地走回頭。

    眼睛適應光線之後,很清楚的知道躺著的是個女人,而且穿的是晨褸。

    很眼熟的晨褸圖案。

    不可能是——訝子?

    「訝子。」她用細微的聲音喊一聲。「是不是……訝子?」

    臉部太暗,看不清楚。

    一陣車聲傳來。車燈轉向行人道方面,剎那間照亮了倒地的女人的臉。

    京子搖搖欲墜,她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可是發不出聲音。

    現在是——真實嗎?

    啊,訝子!訝子的臉。可是,怎麼回事?

    她的喉嚨被切破似地敞開,鮮紅的血潮從胸部和肩膀擴散到晨褸的大部分。

    難道不是幻影?那麼恐怖,如此殘酷——

    「來人哪……什麼人快來呀……」

    京子喊。不,她想大聲喊,可是聲音只有一點點。

    京子踉踉蹌蹌地衝往公寓的入口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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