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啊。不,我十分明白的。」大食拿著話筒邊冒冷汗。「老大嗎?嗯,他在努力著,我想很快就會收拾她的,真的……」
對方在嘮嘮叨叨地數落,大食把話筒從耳朵移開,等待對方安靜下來。
「喂喂,我在聽著。——嗯,有點感冒,喉嚨痛。是——他會盡快搞妥的。」
掛了電話,大食呼一口氣。
「囉嗦的傢伙!」他把退回的十元輔幣放回口袋,走出電話亭。「喔,好冷。」
大食很怕冷,這天陽光相當猛烈而他卻戴圍巾、兩手緊緊插在外套的口袋裡。
他的右手並非僅僅插著,而是捉住匕首.感覺不是很舒服。
我是司機罷了,真是……
超級市場前面,人來人往。
怎不快點出來呢?大食邊踏腳邊喃語。
寺尺拿萊福槍去修理,改拿手槍擊殺佐佐本綾子,已經三天了,自此行蹤不明,大食開始擔心。
不可能……被逮住了吧?
不,假如他被逮住了的話,也會傳到大食耳中才對。什麼消息也沒有,這就成為不安的種子了。
說不定不為人知地消滅了他,殺手被人消滅的事並不稀奇。
總之,寺尺一個電話也沒來,實在奇怪。
另一方面,出錢的人頻頻挑唆:「還沒下手嗎?」
由於大食先收了訂金,把柄在人家手裡。
沒法子的事。雖然他不是「專家」,但他決定代替寺尺來殺佐佐本綾子。他不習慣用槍,改用匕首。
匕首……打架時用過,還未試過用匕首殺人。雖然不安,但是決定了,只好幹到底。
現在,佐佐本綾子在超級市場裡面。本來想在裡頭幹掉她的,卻因太擁擠,擔心刺死她後逃不掉,結果跑出外面來。
然後在外面等候期間,打電話給僱主、因為想到說不定寺尺有什麼消息進來。
「到底去了什麼地方嘛,老大。」他搖頭不已。
就這時候,佐佐本綾子出來了。
兩手抱著大紙袋。
好。大食開始跟在她後面,這裡人太多。
抱著那麼多東西,即使貼得近也不知道吧。這可能是很簡單的工作。
也許是說給自己聽的,大食想。
手上的包裹好像很重,綾子邊走邊發牢騷。
馬路變成向上的斜坡。轉彎後,兩邊全是私人住宅,有部巴土經過,後面沒車子。
就這裡好了,大食想。雖然緊要關頭仍有躊躇,可是只好做了。為了錢,一切都是為了錢。
握刀的手被汗水弄濕了。他用牛仔褲把手汗抹掉,加快腳步。
上斜坡時,綾子的步伐放慢,距離馬上縮短,還有三米左右。
大食悄悄從口袋拿出握刀的手。只要唰地刺她心臟地帶一刀,然後啪地跑掉就行了。
不過是兩三秒鐘的事。
大食一口氣衝上前去……
就那一刻,綾子右手抱著的紙袋,突然穿底了。
「嘩!」綾子喊。
蘋果啦、柑啦,一下子跌個滿地,滾落斜坡。
「啊——」大食想閃開,卻要先把匕首藏進口袋。倘若閃向旁邊跳起就好了,然而不巧踩到蘋果。精彩地栽個人仰馬翻。
「哇嗚……」
大食仿若踩蘋果滑板似的滑落五六米外。
綾子只是啞然呆立在原地……
「真對不起。」綾子戰戰兢兢地鞠躬。「就是這兒——噢,要你幫我拿進去,沒關係嗎?」
「反正到了這裡。一樣的。」大食板著臉說。
他的兩手抱著一大堆蘋果和柑。
「那我現在開門羅。」
綾子一慌,鎖匙又掉了。
大食半驚訝地注視佐佐本綾子。
這小妞何等笨手笨腳哇!
然而不可思議地,他竟然不生氣。因為大食本身也是笨手笨腳的,從小遭人多方取笑。
當他看見笨手笨腳的人時,就有遇故知之感,不由想打招呼。很奇妙。
「請進。」綾子終於把門打開了。「嘔——屋裡很亂哦。」
「打攪啦。」
「請把東西放在那邊,沒關係。」
「放在玄關?那可不行。廚房在哪兒?不可能距離一公里外吧。」
「嗯。那麼就……在這邊。」
大食進到屋裡;突然覺得這妞兒很天真。
讓一個從未謀面的男人進屋裡,而且進到廚房……萬一男人突然變狼怎麼辦?
大食突然有「那種」念頭。二十歲的女孩,光是殺了多可惜。
若是用匕首逼她脫光衣服……外表看來身材不錯嘛。
「請擺在桌上——對不起。」綾子咚地行個禮。
「不,反正我閒著。「
「呃——你跌倒時,有沒有受傷?」
「受傷?啊,不要緊,我去洗洗手好了。」
「好——在那邊。我馬上泡茶。」
「不必客氣,我馬上走的。」
在盥洗台,大食邊洗手邊囈語:「我要殺你啦。」
怎麼辦?殺她之前作樂一番,還是速戰速決?
「有溫水出來,真好哇。」
溫熱的水浸透地僵凍的手,大食突然對這種生活嚮往起來。
當他用毛巾擦手時,綾子從客廳喊:「請到這邊來——茶泡好啦。」
「謝謝。」大食轉身要邁步時,差點跟倏地跑出來的什麼人相撞。「噢!」
他慌忙閃開……
二人對望了半晌。
「老大!」
「你在這裡幹什麼?」
寺尺拄著拐枚,穿著睡衣站在那裡。
「真是好管閒事。」珠美說。「綾子姐姐準備把那個老伯留宿到幾時呀?」
「別問我。」夕裡子說。
夕裡子和珠美傍晚時候出去買年貨,正在回家途中。
珠美不厭其煩地嚷著,「請吃請吃,」於是二人走進一間路過的餐廳。
由於綾子罕有地表示她做晚飯,總不能在這裡吃了才回家。珠美堅持在這裡吃點東西「打底」的理由是;「我擔心大姐煮的菜全部垮台嘛。」
「那你吃好了。」夕裡子說。「我吃冰淇淋就可以了。點菜吧。」
「OK!」
珠美精神奕奕地開始看菜牌。
夕裡子上洗手間時,珠美叫了通心粉。
「還有,士多啤梨蛋糕。」
對女侍應說完後,把菜牌還給她。
環視店內,珠美留意到一個背向自己而坐的男人,正在收起一面鏡子。
打扮時髦,相貌倒不怎麼樣,珠美想,喝了一口水。
「叫了什麼?」夕裡子回來了。
「通心粉。」
「吃了那個,晚飯還吃得下?」
「別擔心,我的肚子不是你。」珠美說。「重要的是,她打算留老頭子住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姐姐說要等他復原為止。」
「但你覺不覺得奇怪?既不打電話回家,也不報工作地點聯絡——通常的情形,他的家人會來接他的呀!」
「是不是一個人生活?」
「那豈不麻煩?萬一他想就這樣長住下去怎辦?」
「怎會呢?」
「人心難測。雖然外表穩重,斯文有禮。」
確實,假如那老人一直住下去的話,夕裡子也覺得頭痛。
怎麼說都好,現在父親不在,家裡只有三個女孩,光是有別人在就夠累了。
可是在這件事上,綾子的責任感比普通人強。是因為她的關係,那老人家才跌傷的,因此她一心認為:「我有義務照顧到他復原為止。」
一旦鑽了牛角尖就不顧一切,雖不至於豁命,但是她頑固得很。
「這兩三天看看情形好了。」夕裡子。「看樣子他好了很多,到時我來跟他談一談。」
「也好。」珠美似乎不太起勁的樣子。「既然帶回來了,應該帶年輕點的。」
「那更危險啦。」夕裡子瞪眼。
「對了——不知國友好不好?」
「怎麼突然提起他?」
「為你擔心呀!二姐。最近胃口不好嘛。」
「是你吃得太多罷了。」夕裡子反唇相譏。
女侍應在夕裡子面前放下冰淇淋,把托盤裡的咖啡端去稍遠的桌子。
剛才珠美看到的那照鏡子男人的桌子。
「久候啦。」
「謝謝。」男人說。「啊,不要牛奶。」
男人不加糖不加奶,慢慢喝著黑咖啡……
稱不上好咖啡,不過,喝的量以這樣為適當。
男人從上衣口袋拿出一張照片——佐本木家三妹妹,用圓圈圈住的是么女珠美。
叫通心粉的女孩吧!男人點點頭。
應該點好吃一點的東西才是。
因為那將是你在這世上最後的一餐了。
這男人的名字叫小野井。他本來只喚作「小野」,嫌它太普遍了,故此自稱「小野井」。
女孩子的說話聲很尖,兩名女孩的對話,大致上都傳到小野井的耳中了。
很好,很好。熱心談話的人不怎麼留意味道就吃了。
小野井從口袋中探索。他的指尖碰到一個小紙包,裡面包著的是「死亡」。
小野井現年二十八歲,自小就常悄悄地喂毒藥給附近的狗和貓,看到它們痛苦就很開心。天生可怕的惡性質。
可是他頭腦精明,在別人面前是「好孩子」,很少被懷疑。
有一次攙毒在鄰居的狗糧食裡,被狗咬到他的腳,這件事決定了他的一生。起初狗主人很怕,之後對小野井的行動起疑,把狗食物交給警察分析。
當時小野井十二歲,他的一家被送出所住的城市。最後父親失蹤,母親跟一名流氓男子再結婚。他和繼父(小野是他親生父親的姓)完全合不來,兩年後離家出走。
臨走前,他在繼父所取用的胃藥中事先攙了砒霜——其後如何,小野井不知道。
然後,從二十歲左右起,小裡井得悉「下一劑毒」就能混飯吃,於是開始了他的下毒生涯。
他喜歡殺人,而且不會讓人輕易死去。
他不大量用藥,而是剛剛好的份量;看對方痛苦地慢慢死去而自己則樂在其中。
若是那個小妞的話,這個份量就夠了,他的直覺很少不對。其後只要等通心粉端上來就行了……
「真是嚇一大挑。」大食說。「我以為你在什麼地方死了。」
「抱歉。」寺尺坐在客廳沙發上。「我一直不敢打電話。」
「話是這麼說……太意外了,居然在要殺的對象家裡做食客。」
「沒法幹嘛,真的腰痛,以為死定了。」
寺尺慢慢地啜著香茶。
綾子受寺尺之托,出去買消炎藥布去了。當然,寺尺是為了跟大食談話而故意差開她的。
「我也在,不如在這裡幹掉她,一走了之如何?」大食說。
「唔……」寺尺在沉思。
「怎麼了嘛。因她救你一個,你就在意了?」
「是的。「寺尺點點頭。「當然,工作是工作。可是,她照顧我的病,服侍我。不管時代怎麼變,當場殺掉她的事,我做不出來。」
「那,怎辦?」
「復原後離開這裡,然後重新用萊福槍——」
「不是一樣嗎?同樣是殺人。」
「我知道,可是對我完全不同。」
大食聳聳肩。
「這是你的工作,就照你想做的方式去做好了。」
「抱歉。年紀大了,人就變得頑固啦。」
「不,我也得幫忙呀,我認為我必須代替你做。」大食笑了。
「有件事令我耿耿於懷。」
「什麼事?」
「手槍不見了。」
「不見了?」
「嗯。從百貨公司的樓梯滾落時,可能飛去什麼地方了,我記不起。」
「可是,如果有人發現那種東西.應該向警方呈報才是。」
「怎樣說呢?總之,要干也沒武器了。」
「原來如此。」大食苦笑。「可是,那小妞也怪可悲的,竟不曉得她救的是一個要殺自己的男人。」
「特別的女孩。」寺尺說。「如今我還不能相信還有這種女孩存在,殺了可惜。」
「喂喂——」
「不要緊,我會收拾她的——好像回來啦。」聽見玄關傳來響聲,寺尺說。
「我回來啦。要不要馬上貼藥布?」
「不,剛剛才坐下,稍後好了。」寺尺說。「我正在跟他聊天。」
「我這個人真失敗,總是給人添麻煩。」綾子說。「掉東西啦,遺失東西啦。二十歲了,連我也不喜歡自己。」
「沒有的事。」
「那我告辭了——」大食準備起身。
「噢,對了。」綾子拍一下手。「總是忘掉。——哎,伯伯,你有東西在大衣口袋裡。」
綾子奔去。立刻又跑回來。
「這個,是不是伯伯的?」
綾子手裡拿住一支短槍,說。
「通心粉做好啦!」廚房傳來聲音。
好啦?——小野井從口袋拿出裝毒藥的紙包,颯地撕去邊端。
可以藏在掌心的大小,一克左右的份量。
女侍應把通心粉擺在盤上走過來。
小野井站起來,問女侍應:「有報紙嗎?」
女侍應停下來,臉扭向入口方向。
「有,在入口的椅子那邊。」
不過兩秒鐘,對小野井已足夠,無色透明的結晶撒在通心粉上面,一轉眼就溶解了。
「謝謝。」
道謝一聲,小野井往入口方向走去。
「久候啦。」
女侍應把通心粉放下。
「來啦。」珠美摩拳擦掌。
「什麼嘛,餓鬼似的。」夕裡子苦笑。
「這個普通哦!要不要吃一點?」
「不要。」夕裡子搖搖頭。「我打個電話回去看看怎樣了。」
「確定一下。大姐是否好好做飯了。」
夕裡子手裡拿著電話卡,走向店門入口的公共電話。
「失禮。」
途中,跟一名去拿報紙的男子擦肩而過。
相當和藹又機靈的男人。
夕裡子拿起話筒,準備打電話回寓所。
位子上,珠美一邊低呼「哦,好燙」,一邊撓著通心粉,開始吃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