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外面時,才領教了風的寒冷,畢竟是東京無法相比的。
夕裡子豎起大農的衣領。依據市區地圖,從酒店沿著奧貝爾林克大街走來,很快便看到堂皇的國家歌劇院了。
「應該是——右轉。」
有個十字路口,是由路面與地下通道形成的。夕裡子乘快速的電動扶梯到達地下通道,來到歌劇院旁邊。
那裡是維也納最繁華的凱倫娜大道,在夕裡子眼前延伸。現在商店已經關門了,但是還有許多行人在觀看燈火通明櫥窗。
這不是適於散步的夜晚。但是除了遊客外,看得出還有不少當地年輕人出來閒逛。
對。很快便是聖誕節了。
穿過這條凱倫娜大道,便是聖士提凡教堂了。
維也納旅遊指南登載的宏偉的大教堂。
當走到寬敞的教堂前廣場時,聖士提凡教堂便聳立在眼前了。
黑魑魑的外觀,絕對稱不上美麗,然而它那高聳的尖塔和傾斜屋頂。浮現在燈光映照的夜空中,已足夠巍峨得叫人驚歎不已了。
夕裡子吃力地才推開那道笨重的門扉,步進裡面時,不禁感到茫然。
真大啊!姐姐在哪個角落等自己?
祭壇不止一個。到底可以容納多少人?如今還有為數不少的遊客在裡面參觀。
裡面的空氣也冷冰冰的。當然沒有外面的寒風那麼冷,然而羽絨大衣仍抵禦不了那刺骨的寒意。
總之找找看好了。幸好姐姐屬於那種一直都靜等不動的類型。所以不必擔心彼此到處尋找而錯過了。
夕裡子慢慢邁著步子。高高的天花板、精緻生動的雕塑大大小小的管狀風琴映入眼簾。
由於腳步聲很響,夕裡子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
有捐款才心安理得點燃的紅蠟燭排列井然。黃色的火苗在歡跳著。
綾子姐姐在哪兒?
在這裡,呼出的氣息也似乎是白色的。
夕裡子停下腳步,回頭看著。
她感覺到有視線在盯著自己。是不是心理作用?
若是姐姐的話,她不會到處走動做這麼勞力不討好的事。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擋住夕裡子的去路。
是日本人,一個高大魁偉,給人高雅印象的男子。
難道他就是——
是不是倉崎久士?夕裡子見過絹代給她看的照片。
但畫面不很清晰。
穿長黑大衣的男子走到角落的一道樓梯旁。
夕裡子遲疑一會之後,緊跟在這個男人的背後走過去。
石樓梯好像是通往地下室的。地下室內有什麼呢?
當夕裡子到達地下室時。她大惑不解。左右都是架子。並排擺著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當然都很古老了。
地下室通向更深處。雖然還亮著燈,卻給人一種異常幽暗陰森的感覺。
「那些瓶瓶罐罐嘛——」突然傳來說話聲。「裝著哈布斯普魯克家歷代皇帝的心臟。」
那穿黑大衣男人彷彿影子般站在那兒。
「你是佐佐本夕裡子小姐吧!」
「是的——倉崎久士先生嗎?」
「對,我是倉崎。」
倉崎應該還很年輕,但他看起來比國友蒼老多了。
也許是燈光的關係,面孔看起來分外蒼白。
真是意外。夕裡子以為倉崎久士是個很有自信的,至少是個對女人有吸引力的男人。
可是。站在眼前的男人距離「藍鬍子」的形象相去甚遠。給人的只是一種溫和的、有些「柔弱」的印象。
當然,不能以貌取人。然而總的來說,倉崎久士最初在夕裡子眼裡是一個缺乏活氣的男人。
「這裡是KATAC0MBE。」倉崎說,「即古代地下墳墓之意,最近才發現的。其實是修復在二次大戰時期被毀壞的聖士提凡教堂時偶然發現的,已四十幾年了。但對這間大教堂來說,終究是『最近』的事。」
「是嗎?」夕裡子說,「不,我不是來聽歷史講義的。姐姐在哪兒?」
倉崎笑了一聲。
「你是個痛快的女孩。」
「你妹妹也來了維也納。」
「我知道。」倉崎點點頭,「絹代也夠可憐的……」
夕裡子有點納悶。
「什麼意思?」
「這並不重要。你是單獨前來的?」
「我一個人。」
倉崎點點頭。
「你姐姐,在這裡面等著,進去吧!」
他的視線移向旁邊。
夕裡子走下樓梯,跟倉崎站在一個好像小房間的地方。從這裡往轉右,再下幾級石階,穿過一個天花板很低、像似洞窟的地方。
倉崎彷彿無意一起去似的,他退後讓出一條路給夕裡子。
夕裡子步下石階。
是地下墳場——KATAC0MBE。
這個名稱,在歷史教科書上才有,但親身走進來,卻是平生第一次。
雖然有燈光照明,卻因通道不完全是直路的關係,在明亮和黑暗的交替中往深處延伸。
「姐姐!」
有點回音,但因地方不大,並不使人感覺恐怖。
沒有「音響效果」……
把突出的岩石削成牆壁和架子,裡面散亂地堆積著人骨——包括頭蓋骨、手骨、腳骨以及不知什麼部位的骨頭。
即使看到的是普通骨頭這時也會令人毛骨悚然。這些架子往左右排列著,不知究竟收藏了多少人的骨頭。
沒有棺木——不,只是擺在另一邊而已。雖是貴胄的遺物,卻不是看了令人愉快的景致。
「姐姐——你在哪兒?」
對,現在只是想見到姐姐,其他的什麼也無所謂了。
「姐姐——回答我呀!」
又走了一會,通道寬了些,但四週一片黑暗。夕裡子喊著「姐姐」。開始覺得可能受了倉崎的欺騙。
就在這時候。
「夕裡子!」
突然,聽見姐姐的聲音,夕裡子嚇了一跳。
「姐姐!」
不錯,是綾子。她穿著皮大衣,所以看起來成熟多了。不過,肯定是綾子本人。
「你沒事啊!」夕裡子說,「幹麼跑到這種地方來?」
「我只能這樣做。」綾子說,「我不是寫了留言嗎?說我來維也納。」
「你什麼也沒寫呀!」
「那是我忘了。但你也竟然知道了!」
「我們是姐妹嘛!」夕裡子說著,「不過,你為何來維也納?是不是那個倉崎脅迫你來的?」
「不是!」綾子搖頭,「他不是壞人,別誤會他。」
「可是——」夕裡子沒說下去,「算了。總之,如果姐姐愛上了倉崎久士,這是你的自由。但是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或珠美一聲,誰也不會把姐姐關在家裡的。」
綾子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我,愛上了倉崎先生?」
「還問別人!是不是這樣?」
「不是,不是!我們一起旅遊,他真是紳士,連手也沒握過我的。當然,如有必要是會握的。就像這裡的石階,不是很容易絆倒人嗎?在這上面走時,他會握住我的手——」
「這些不重要。」夕裡子被弄糊塗了,「那你沒有跟倉崎久士戀愛?如果這樣,你為什麼離開日本?」
「為了你們。」綾子說道,「因我不想讓你、珠美或爸爸留下痛苦的回憶。如果在日本告訴你們的話。你們一定會阻止我,所以我接受倉崎先生的建議,來了維也納。在這裡說清楚的話,你們就阻止不了我啦。」
綾子是認真的。可是,這更叫夕裡子迷惑了。
「為什麼說在日本,姐姐會給我們留下痛苦的回憶?」
「因為——你們不希望看到我以殺人嫌疑被捕吧?」
「姐姐,你說什麼?」
夕裡子以為聽錯了。
「姐姐,剛才你說——『殺人嫌疑』?」
「嗯!」
「姐姐為什麼……」
「因為我殺了人嘛!」
綾子的語調就如到附近的超市買了不同牌子的牙膏回來,當被問到「為什麼」時,她回答「因為這家超市大減價嘛」的調子」。
「殺了人?」
夕裡子驚訝得呆若木雞。
「是。所以。別再找我了。」綾子點點頭,「我會把骨頭埋在這個國家的某個地方。這裡有點擠,能找個寬敞一點的地力。就好了。這樣。你們不至於因為親人中出了個罪犯而受世人指責,將來你和珠美出嫁時也不會受影響,將來進墳墓時——」
「等等!不要說幾十年以後的事了。」夕裡子連連搖頭。這是噩夢?
「聽我說,姐姐!」夕裡子一字一字地說。「姐姐殺了誰?為什麼殺了那個人?」
「他名字叫——」說到一半,綾子側側頭,「叫什麼?」
一般的人會忘記嗎?夕裡子一邊感到煩躁,一邊也因綾子仍是老樣子而鬆了一口氣。
「啊!想起來了!他叫加山。」
「加山?」
「加山——紀昭吧!是不是記性很好?」
加山紀昭——夕裡子想起了。
那奇怪三人組之中,溫柔的山野圓的情人!
「你殺了他——在哪兒殺的他?」
「日本。」
「那我知道。為什麼殺他?」
「我也說不清楚,突然來了三個男人,爭先恐後要跟我好!三個啊!」
「我沒有心情表示佩服。然後呢?」
「加山是其中的一個。他每天跑到大學來,三人之中他最纏人。我有這種魅力嗎?」
「有。然後呢?」
「然後,他突然襲擊我。」
「那個叫加山的?」
「對!當然。我不喜歡暴力。不會乖乖就範的。就在掙扎時——我殺了他。」
綾子的語調,就像在附近的超市……不。總之是「家常便飯」的平淡語調。
「若是那樣……不是正當防衛嗎?不會構成殺人罪的。」
「夕裡子,你不懂。在日本,這種情形叫作『防衛過當』,是不能叫正當防衛的。」
「所以——」
「無論情況如何,我致人死命乃是事實。我必須一輩子償還——」
「傻瓜!」夕裡子攤開兩手,「根本沒有這個必要!而且——你真的殺了人?是不是只有你這樣認為?那個加山什麼的女友山野圓也來了維也納。你說那個加山被殺的事,報紙都沒有登出來。」
「是嗎?奇怪。」綾子側側頭,「那是還沒發現吧!屍體還沒送到嗎?」
「沒送到?」
「我在郵局寄出的。」
「寄屍體?」
「開玩笑。」
這個時候還開玩笑,夕裡子真不瞭解姐姐了。
「姐姐,」夕裡子說,「聽我說,這件事一定另有隱情。我會調查,弄個水落石出。」
「夕裡子——」
「相信我。不要再想去什麼地方尋死了。我們不是從來都把案子破了的嗎?」
「嗯……」
「相信我!剛才的事,不能告訴任何人。萬一有不瞭解姐姐的人聽見的話,一定以為姐姐真的殺了人。」
「但我真的殺了人嘛!」
「別說了!答應我,絕不能告訴別人。」
「可是……」
「答應我!」
「別露出凶神惡煞要吃人的樣子來好不好?好吧!我答應你。」
「好!那麼……」
夕裡子話還沒說完,燈突然熄滅了。
四週一片漆黑。夕裡子抓住姐姐的手臂。
同時傳來「砰」的一聲響聲。響徹整個地下墳墓。
是槍聲!
「什麼事?夕裡子。」
「我怎麼知道?」
正在這個時候——
如豆的光亮晃動著接近二人。
「你,綾子!過來!」
是倉崎久士的聲音。他手裡拿著小小的手電筒匆匆走過來。
「有人偷襲!快跑!」
「可是——看不見呀!」
「抓住我的手!別鬆開!」
「夕裡子!」
「姐姐!」
兩個聲音彼此應和著。
「登登登」的腳步聲在遠處的黑暗中響起。
然後……地下墳墓沉入無邊的黑暗中。
過了幾分鐘,腳步聲漸漸近了。
「夕裡子!」
「夕裡子姐姐!」
是國友和珠美的聲音。
「回答我。」
「燈在那裡……」
「對。開關在哪兒?」
「不知道呀!」
「這麼暗,怎能知道燈的開關在哪兒呢??須打開燈才行——這個是嗎?」
「咋嚓」一聲,地下墳墓裡的燈亮起來了。
「直覺很準。」珠美說,「說的話亂七八糟。」
「這個不重要——夕裡子!」
兩人走進墳墓深處。
「啊!嚇人的骷髏!」
「我們在找活著的人。」國友走在前邊。「夕裡子!」
兩人忽地同時停下腳步。
「姐姐!」珠美大吃一驚。
「好嗎?」綾子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