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並不是一般公司行號發薪水的日子,奇怪的是今晚這家飯店的餐廳卻十分擁擠。「實在抱歉。」說話的人穿著燕尾服,好像是餐廳經理,他臉上帶著興奮的表情道歉。
「今晚客人特別多……」
「沒有空位嗎?」石津把不滿的表情完全表現在臉上和說話的聲音裡。
「這些空位都是客人預約的,他們很快就會來。預約的客人很多……」經理的態度依然很客氣,但是言外之意是沒有先預約的人是不能請進的。
片山晴美碰了一下石津的手臂。
「石津先生,既然客滿就算了,到別的地方去吧。」
「可是……」
石津還在猶豫。晴美當然很瞭解石津的心情。刑警的薪水並不豐碩,因為哥哥片山義太郎也是刑警,所以她十分瞭解。石津在荷包羞澀的情況下,特別請她出來吃飯,若因為餐廳客滿遭到拒絕而打退堂鼓……石津是個男人,當然有男性自尊。
「下次再來這裡好了。」晴美說。
「不,下次不知要等到什麼時侯才有足夠的錢來這裡。」石津過於正直地說:「晴美小姐,你可以到外面等一下嗎?」
「可以是可以……但是,為什麼呢?」
「這裡的事你不要管,交給我來處理。」石津挺著胸膛說道。
「好吧,我就在外面那個椅子等你。」
晴美走出餐廳。大飯店的一樓有五、六家餐廳,中央正好形成空敞的前廳,有幾把十分漂亮的椅子擺在那裡,晴美選了一把椅子舒舒服服坐下。
哥哥會不會把萊熱過後才吃?不知道有沒有分給福爾摩斯吃?不過,如果哥哥沒有給吃的,福爾摩斯是不會答應的,根本不必去擔心它。倒是哥哥才真是叫人掛心呢,年近三十,還沒有結婚對像……
「片山因為有你,才不能結婚。」同事們常常這樣對她說:「因為他沒有感覺到單身的不方便,所以從不認真去考慮結婚的事。你不要管他,自己先快點結婚,那時候你哥哥就會想結婚了。」
晴美認為同事說得很有道理。母親早逝,從任職警官的父親也殉職以後,兄妹倆一起生活,哥哥多少有身代父職的意識,總認為有責任先把晴美的終身大事辦妥再想到自己。而妹妹的心理卻認為不能留下迷迷糊糊的哥哥不管,自己去嫁人,就這樣互相牽制著,兩人都不願意下定決心。
「不知道……石津先生怎麼了?」
就在這時候。有一群看起來像女大學生,鬧哄哄地說話朝著這邊走來。雖說是一群人,其實只有五個人,但那種熱鬧勁兒,抵得過十個大人。晴美當然也有過這種經驗,她一面看著她們。一面回憶著,心裡想,那個時期真是快樂極了。
也許是音樂學校的學生,其中有三個人手握著小提琴箱,另外一個提的是較大的中提琴。只有一個人是空著手沒有拿樂器,也許她是主修鋼琴吧!總不能帶著美國史坦威演奏式鋼琴在街上走吧!
看起來全像是富家小姐,身上穿的衣服雖不華麗,卻可以看出是質料相當高級的服裝,隨著手勢搖擺的皮包也是歐洲名脾皮件。
晴美曾經任職百貨公司,訓練出非常準確的眠光。她覺得這一票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無拘無束。
其中一個人偶然向晴美這邊看。——不,不是看晴美。
晴美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她看到一個大約五十歲左右——也許年紀輕一點但容貌卻衰老了——的女人,一直在看那個女學生。
她是一個令人感覺特殊的女人。似乎並不適合這種場所——原因並不在她的廉價衣著,而是在她圓睜的雙眼中,散發一種盲信氣氛的光澤。
晴美把視線收回。五個女大學生中,顯得特別攫眼的那一位,突然笑容僵住了,雙腳好像被膠粘住般,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另外四個人則走進晴美方才被拒的那家餐廳。提著中提琴的女孩回頭張望,說:
「嗨,瑪莉,你怎麼啦!」
「沒有啊,沒什麼呀!」
被稱為瑪莉的女孩突然間清醒過來,以快速的步伐走進餐廳。
就在這時候,石津輕快地走出來,說:
「晴美小姐,我們進去吧!」
「不是己經客滿了嗎?」
「我讓他們想辦法。」石津神秘又得意的樣子。
「你一定是亮出警察證件吧?」晴美瞪著石津。
「不……沒那種事。只是我的證件正好露出口袋,又正好被他看見了。」
「哼,濫用職權。」晴美笑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知道了。」石津一面說著,一面搔頭。這樣稚拙的動作出現在粗壯的石津身上,顯得特別可愛。
「那麼,進去吧!」晴美往前走,突然下意識地回頭看,那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已經不見了。
「有什麼事嗎?」
「沒,沒什麼。」
進到餐廳裡,一位像是這裡的經理親自為他們領路。
「很抱歉,位子太靠裡面了。」
「不,沒關係。」
晴美就座後,發現鄰桌是剛才那五個女大學生,正好圍坐一長桌。那位叫做瑪莉的女孩也高興地端著一杯葡萄酒。
「晴美小姐。喜歡吃什麼就點什麼吧!」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點完菜以後開了一瓶葡萄酒,晴美的酒量不錯,喝了幾杯。
「片山先生那兒不要緊吧?」
「為什麼這樣問?」
「我在想,他會不會生氣?」
「他的臉色當然不會很好看,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他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會比和別人在一起放心多了。」
片山義太郎並不贊成妹妹和刑警約會,尤其是在父親殉職警界之後,反對更為強烈。
「是這樣就好了。」石津說話的口吻似乎缺少信心,「最近總覺得片山先生在看我的時候,眼睛裡殺氣騰騰的。」
晴美不由得大笑起來。
「你說得也未免太誇張了吧!」
兩人喝著葡萄酒,晴美聽到剛才那些女大學生們的談話:
「看哪,快要八點了。」
「不要說了,反正沒有希望。」
「你只不過是嘴上說沒希望,其實你臉上的表情全是信心。」
「我真的是沒希望,已經放棄了。把《幻想曲》弄得不成樣子。」
說這話的是五人之中身材較小而略胖的女孩,她拿的樂器是小提琴,雖然戴著眼鏡,卻像臉上的裝飾品似的,增加幾分可愛氣質。
「上一次比賽時,真知子也說過同樣的話,結果她還不是拿第一名。」
「這一次可不一樣,和學生的比賽層次大不相同,有我這種技術的人太多了。」
「太多了?這太誇張了吧!瑪莉,你怎麼樣?胸有成竹很篤定的樣子。」
「我有幾斤幾兩重自己很清楚。」被稱為瑪莉的女孩說:「能留到最後一次預賽已經很不錯了。」
「我認為瑪莉和真知子都能參加決賽。」
「同意。我願意下賭注,一個手提包。」
「好了,真討厭。」真知子瞪了她們一眼,「事不關己就說風涼話。你說對不對?瑪莉。」
瑪莉那女孩笑而不語。
「說是八點鐘左右會把結果通知我們的,怎麼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呢?」
「別說了,我們不要再談比賽的事好不好?」真知子道。
「瑪莉,如果只有一個人能參加決賽……」
「怎麼樣?」
「今晚的帳單由那個人付錢,好不好?」
「贊成。真知子,你帶錢來了嗎?」
「不,我準備讓瑪莉付錢,所以我只帶買車票的錢。」
引得五個人笑成一團,連鄰桌的晴美都笑了。那個叫瑪莉和真知子的女孩看起來都很有自信的樣子,不過聽她們言談的情形,又像是有些不安。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比賽。」石津也聽到那些女孩的談話,好奇地說:「是泳裝還是什麼比賽?」
此時,餐廳經理踩著快步向女孩們走來。
「哪一位是櫻井瑪莉小姐?」
「是我。」瑪莉表情緊張。
「服務台有你的電話。」
「謝謝……」站起來,又說:「我不要去接,真知子你去接吧?」
「才不要。聽到只有瑪莉入選,而我卻被淘汰的消息,對我太殘酷了。」
「我好害怕,誰去接電話好不好?」
「不要。你還是快去吧!」
瑪莉幾乎是被大家推著離開座位。突然神色一轉,向著晴美走來。
「能不能打擾一下?」
「什麼事呢?」
「我想請你替我接個電話。」
「我能嗎?」
「是比賽委員會打來的,只是通知櫻井瑪莉和植田真知子能不能參加決賽,拜託你替我們接這個電話。」
「好的,我去接電話。」晴美微笑著站起來。
「謝謝。」
晴美迅速走到服務台,拿起放在電話邊的聽筒。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你是櫻井瑪莉小姐吧?植田真知子也在那裡嗎?」女性的聲音,說話很利落。
「是的。」晴美道。
「這裡是史塔維茲小提琴比賽委員會。」
晴美大吃一驚。因為史塔維茲比賽曾在報上被大肆喧騰一番,是一流的音樂比賽。看來那兩個女孩是相當優秀的人才了。電話那一端繼續說道:「比賽審查結果,櫻井瑪莉小姐和植田真知子小姐兩位都晉入決賽。恭喜你們,詳細情形明天會寄出通知單。」
晴美聽完放下電話筒,向著女孩們揮手大聲說:
「兩個人都能參加決賽了。」
那邊突然爆出尖叫聲,五個人都叫著跳將起來,也不管踢翻了的椅子。
其他的客人被這些聲音吸引,都向女孩們這邊看,弄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晴美覺得這件事和自己有關似的,也滿心高興。當她準備回到自己的座位時,服務台的小姐叫住她:
「櫻井小姐又有電話。」說完把話筒遞給晴美。
晴美猶豫了一下,而那五位女孩仍擁抱在一起笑成一團。她決定先接了電話再說。
「喂——」
「你是櫻井瑪莉嗎?」是一種壓低嗓門的奇怪聲音。
「請問您是哪一位?」
「你聽清楚,絕不能讓你得到冠軍。」
「你說什麼?」
「如果你想保住生命,演湊時就要故意出錯,否則……」
「你是誰?」
那邊掛斷電話。——晴美輕輕放下電話筒。
晴美曾經參與過哥哥以及福爾摩斯的幾次犯罪調查,剛才電話裡的聲音可以感覺得出的確充滿惡意,絕不是單純的開玩笑或惡作劇,使人嗅到一種濃重的異味。雖然這是晴美的直覺,但這種直覺的準確性至少要比哥哥強多了。
晴美看著那五個手牽手高興得流淚的女孩,似乎看到一團黑影籠罩在她們頭上。
「謝謝。」回到座位時,櫻井瑪莉來道謝。
「別客氣,恭喜你了。」
「謝謝。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們能不能一起坐?」她看了一下石津,又說:「兩位都請過來。」
「謝謝,恭敬不如從命,石津先生,好不好?」
「這……」
「六個小姐,只有你一個男生,不會不舒服吧?」
晴美口裡說著俏皮話——心裡盤算著也許能從女孩們的談話中聽出端倪。晴美決定不說出後來那通電話內容。至少現在不要說出來,以免掃興。
服務生過來把兩個桌子並在一起,變成長形的餐桌,顯現出晴美和石津佔據一端的情況。
「冒昧的請問,兩位是夫妻嗎?」
「不,不是。只是很普通的朋友。」晴美笑道:「我叫片山晴美,這位是石津先生。」
「我是目黑警局的石津刑警。」其實他大可不必把自己的職業也說出來,也許石津太緊張了。
「原來是刑警先生,那我可放心了。」植田真知子說。
「有什麼不放心的事嗎?」
「喝醉了會送我回家吧!」真知子說著笑了起來。
照年齡說來已經是過了愛笑的時期了,也許是現在太高興了,忍不住不停的笑。和真知子比起來,櫻井瑪莉就鎮靜多了,她只是雙頻泛紅,有些興奮。
「什麼時侯決賽呢?」晴美問道。
「還有兩星期。」瑪莉回答。
「一定很緊張吧?決賽時演奏什麼?」
「不知道,所以才很緊張。」
「是當場指定曲子嗎?」
「是的,指定曲要演奏巴赫的無伴奏曲一首。還有協奏曲,協奏曲必須是貝多芬、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門德爾松、西貝柳斯、布魯赫……等人的作品,要到當天才知道是哪一首曲子,必須把許多首曲子都勤加練習才可以。」
「真不得了!」晴美搖頭讚歎。
「更不得了的是新作品。」真知子說。
「新作品?」
「是委員會委託什麼人為了這次比賽特別作的新曲,所委託的人,以及所作的曲子都是保密的。」
「什麼時候才能知道呢?」
「決賽前一個禮拜。」
「那麼在一星期要把這首新曲子練得很熟?」
「演奏時必須背譜,記憶力是不成問題的,因為都已經習慣背譜了。」
「比較有問題的是如何去詮釋。」瑪莉接著說:「因為是新曲,沒有範例可參考,必須自己去看譜、體會、詮釋之後再加以演奏。」
「而且,禁止與別人商量。」真知子道。
「禁止?可是有一星期……」
「在這一星期裡,參加決賽的人都必須入官。」真知子說:「一星期中不能離開官場、禁止通信和通話。」
「真想不到是這麼不簡單!」晴美歎息不止,她想如果是自己,一定受不了精神上的壓力。「這麼說來,與世隔絕了一個星期。」
如果那個電話是認真的……「否則就……」後面接著的必然是「沒命」,那一個星期顯然是絕佳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