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貓恐怖館 第一章:劇院之鬼
    1

    「那可不行。」橋本康夫說。

    長沼和也似乎在期待他這樣說。

    「等等嘛。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過……」

    「沒有不過什麼的。那是大前提哦。成立『奇情俱樂部』時就決定了的,不是嗎?」

    橋本康夫的說法是肯定式的,如往常般堅定不阿。

    「所以我說我知道哇。」長沼和也有點不高興的樣子。「總之,聽我解釋呀。」

    「不行。沒什麼好討論的。」橋本康夫用事情已有著落的語調說。「『奇情俱樂部』是男性專利的社團,女子入會不受承認。那是社團開始時的精神。」

    這是位於東京都目黑區的私立上志學院高校。放學後四個男生聚在安靜的課室裡。

    全體都是高校三年級學生。

    「喂,橋本,你聽我說好不好?」長沼從椅子上探前身子。「懂嗎?『奇情俱樂部』並不是個不讓女孩加入的正式社團哦。」

    「所以我說──」

    「聽我講完!」長沼大聲打斷他。

    說起來,橋本康夫是所謂的知識份子類型。身材瘦長,戴著銀邊眼鏡的他,跟長沼和也相對。長沼個子高大,體格魁梧,腦筋轉得不太快。跟口齒伶俐的橋本比較之下,他能勝出的大概只是聲音夠大而已。

    「懂嗎──」說到一半,長沼哽了一下。一旦激動時,他想說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對了。下次的文化祭(文化活動節),『奇情俱樂部』準備怎麼做?」

    「當然是照舊了。」

    「即是展出作品囉?那筆錢從何而來?嗄?怎樣展出嘛?」

    「那個──」橋本第一次表現遲疑。長沼趁勢追擊。

    「如果接受女生的話,就可從學校申請補助金了。那樣一來,不就能夠參加文化祭了麼?」

    橋本剛才充滿自信的語氣完全變了樣,他遲疑不決地說:「錢嘛──總有辦法的。搞展覽不需要花太多錢……」

    「用難看的字體寫說明,還有貼出豆腐般小的照片?誰會來看呀?去年還有人加入,是拜特別上演所賜哪。可是,俱樂部的八米厘放映機壞了、銀幕太舊太髒不能用,必須換新的。你想從哪裡擠出那筆錢來?」

    長沼趁勢從椅子站起來。橋本聳聳肩。

    「那麼,問問其他兩個的意見好了。」

    他似乎判斷出,與其和長沼爭辯,不如停止為上策。

    「──你們認為怎樣?」

    由於小個子和娃娃臉的關係,常被誤認是新生的關谷實,跟長髮及肩、有大人風貌的明石一郎對望一眼。

    「那個……呃……」說話方式斷斷續續的,乃是關谷實的習慣。「所謂的──精神吧,我想原則也很重要。不過嘛,在現實裡,這個俱樂部也不能維持下去……很傷腦筋的……」

    「為何不能維持下去?」

    在橋本的逼問之下,關谷馬上畏縮起來。

    「我說……可能不能維持下去……不過……畢竟……」

    「我們高三了。」明石一郎提出通情達理的意見。他的夢想是上大學後,可以自主製作電影。作出人意表的發言,吸引大家注意的「演出」是他的專長。其他時候,他是個十分寡言的男孩。

    「那個怎麼樣?」

    「那是我們最後的文化祭了。我們不想它淒淒慘慘地結束啊,不是嗎?」

    就像說出事先預備好的台詞般。說完後,明石從口袋裡掏出皺巴巴的香煙盒,抽出僅存的一支香煙後,把空盒用力一擰。

    「所以要打破原則,是不是?」橋本說。

    「原本我就沒說不准女生加入哦。所謂的奇情電影,若是沒有受攻擊的女性就不能成立的嘛。」

    明石一說完,長沼馬上接腔:「對呀,女生也應該加入才是。」

    「時機」似乎太好了些。橋本的眼睛飛快地在長沼和明石之間往返。兩人稍微交換一下眼神的情形,被橋本看到了──原來他們事先說好的。

    我早知道有古怪,橋本在內心喃喃自語。長沼從未有過如此充滿自信的發言。

    橋本察悉,恐怕連關谷也早已被長沼說服了。三對一。因為確定了,所以長沼如此強硬。

    四個人成立「奇情俱樂部」時,橋本是委員長。那是高一時的事。大家十分順理成章地認為,沒有比橋本更適合當這種領袖的了。他成績優秀,老師們對他的印象也很好。

    假如少了橋本,只有他們三個一起成立這個俱樂部的話,老師們肯定會說「那種壞嗜好的俱樂部令人不愉快」什麼的。

    四個人討論,意見分為二對二時,以委員長的權限,通常會採用橋本的意見。可是,現在是三對一。這時如果濫用委員長的職權的話,長沼等人恐怕全體一致地提出要替換委員長吧。新委員長大概是長沼……

    開玩笑!豈能讓這種傢伙騎在頭上?

    橋本飛快地計算了一下。這時反對也沒用。可是,為何長沼突然提出要讓女生加入?文化祭時,俱樂部被承認是正式的社團,只要交出社團費就有辦法了,那是事實。不過,長沼從未在意過那種事。他不是那種為麻煩的事傷腦筋的人。

    長沼之所以提出這件事,必有理由。

    橋本在幾秒鐘的沉默間,就在想那些事。

    「──好吧。」橋本點點頭。「也許你們說得對。」

    長沼鬆一口氣似地微笑。

    「有女生加入的話,招收會員也一定容易得多,對嗎?」他望望關谷和明石。

    「可是,大原則變更了,大致上有必要聽取全體會員的意見來裁決吧。」

    「沒人反對的。」明石說:「也許橋本沒聽見,其實大家都在埋怨說為何不收女生哪。」

    「──是嗎?」橋本木無表情地說:「我不曉得。」

    「沒有人討厭女生的吧。」說著,長沼笑了。

    橋本摘下眼鏡,開始用手帕抹鏡片。沒有人知道,這是他煩躁時的習慣。

    我不會原諒你們的──橋本在心中喃喃自語。說我「錯了」的人,絕不饒恕!

    把眼鏡重新戴上的手有點顫抖,但誰也沒察覺。

    「有女生想加入嗎?」橋本用平靜的語調問長沼。

    「對──有哇。」

    「誰?」

    「竹林明。」

    「竹林……有這麼一個人嗎?」

    「高二的插班生。」關谷說。

    「咦,你認識她?」長沼的臉色有點沒趣。

    「在職員室的佈告板上見過她的名字,但沒見過她。」

    「是嗎?對了,她從明天起來學校上課。」長沼得意洋洋地說。

    「你怎知道的?」明石邊吸煙邊問。

    「嗄?你想知道就告訴你好了。」

    「你好像和她交談過嘛。」

    「上星期日,她搬到我隔壁的公寓來了。」

    「隔壁的公寓?那幢學生公寓?那不是大學生專用的嗎?」

    「聽說是透過特別關係而租到的。」

    「那她一個人住囉?」

    「那個當然,一間四疊半(約十三平方-)大的單位罷了。」

    「你怎麼認識她?」

    「她來拜訪我了。」長沼滿面得意之色。

    「拜訪你?」

    「她聽說我在上志上學,於是說她也會去上志……」

    「然後談起這個俱樂部的事?」

    「對。於是她表示一定要加入。」

    橋本好不容易才壓抑住向長沼大聲斥責的衝動。他一定是被對方可愛的撒嬌攻勢所迷倒,然後騎騎笑著接受的──為了那個女孩,他企圖改變俱樂部的鐵則……

    「有啥關係?已經決定接受女生加入了。」關谷點頭。

    「她,在外邊等著。」長沼有點難為情地說。

    「現在?那就叫她進來吧。」對女生很友善的關谷馬上說。長沼匆匆地走出課室。

    「一見鍾情吧。」明石笑了。

    「長沼愛上的,大概是相當健壯的女子吧。」關谷也笑著說。不過,他看起來畢竟很在意新來的插班生,眼睛一直沒離開門口方向。

    「必須找出文化祭的花招了。」橋本用事務性的語調說。

    「來不及了嗎?」明石問。「不是說可以拿到《基克爾醫生與海德先生》(Dr.JekyllandMr.Hyde)嗎?」

    「那間公司快倒閉了。日本來的訂單不知顧得到沒有……」

    「如果不行,就得找別的了。」

    「波裡斯卡洛夫的《科學怪人》或克裡斯多夫李的《吸血鬼》已不能吸引觀眾了。因為上演過無數次啦。」

    「畢竟有必要回到原點去。」橋本稍微回復本來的語調。「羅拔維納的《卡裡加裡博士》(Dr.Caligari)、慕魯納的《諾斯菲拉切》(諾斯菲拉切是德國恐怖片《Nosferatu》的主角,是吸血殭屍之一──譯者注)、巴裡摩亞的《狂魔》……發掘古典的劇本,必須讓大家知道,『奇情俱樂部』絕非一般通俗品味的團體。」

    「聽說了沒有?」關谷說:「有個加入俱樂部的高一學生,他的父母跑去老師那裡查詢了。他們問『奇情俱樂部』是不是什麼怪誕的團體咧。」

    「開什麼玩笑,真是的。」橋本苦笑……

    課室的門打開,長沼探臉進來。

    「我帶來啦──來,進來吧。竹林明君。」

    在長沼的催促之下──「她」走了進來。

    我被鬼迷心竅了嗎?

    橋本康夫下了電車,從車站沿著河邊走回家的路上邊走邊自問。

    快十點了。儘管有社團活動,但這麼晚才回家的事很少有。由於他們進咖啡室談到九點,也不是沒道理。

    不過,他不需要為遲歸找借口。橋本的父親是公務員,母親原是教師,他們完全信任自己的兒子。反而是妹妹信代才高一,屬於不穩定的微妙年齡,她本人也有點不按常規的叛逆性格,因此父母親待她比較嚴格。

    無論如何,橋本康夫在上志高校三年級學生中經常是名列前茅的優異生,他組織稍微怪異的社團的事,父母親並不加以追究。

    上志學院本身有大學,但優秀的學生通常報考國立大學。當然,橋本投考東大或一橋等著名大學也是既定的事實。他本身也有那個意願,預備班和模擬考試的成績也保證百分之九十九的合格率。

    「我回來啦。」

    走進玄關時,妹妹信代冷不防地用浴巾裹住身體出現。

    「回來啦。好晚哪!」

    「怎麼那副打扮。」橋本瞪妹妹一眼。

    「有女人味?」

    「會感冒哦,傻瓜。」

    脫鞋走進屋裡時,從廚房傳來母親的聲音。「康夫嗎?」

    「是呀。」

    「晚飯呢?」

    「嗯──吃過了。」

    這樣一說,橋本才發覺自己沒吃晚飯。

    「做了什麼來?哥哥。」信代問。

    「社團呀。」橋本走進客廳,拋下書包。「文化祭快到了。」

    「可別拍拖拍到天亮才回家哦。」

    「多嘴。趕快換衣服吧。」

    「不要!」

    瞬間,浴巾差點掉下去。信代連忙兩手抱住浴巾消失了。

    無意中見到妹妹已經發育完全的胸部時,橋本感覺到心臟的鼓動加速。

    ──傻瓜!妹妹的裸體,不是從小就看過了嗎?

    橋本帶著不安的心情坐在沙發上──眼瞼背後,妹妹的裸像和竹林明的臉成為一體。竹林明裸身站在那裡。

    你在想什麼?!好自為之!

    橋本甩甩頭。可是他知道,他無法忘掉竹林明。從她一踏入那間課室那一刻起,他便一清二楚了……

    「是美人兒哪。」關谷實說。

    「嗯……」明石一郎漠不關心地眺望窗外。

    「當她走進課室時,我嚇了一跳。長沼的女朋友嘛,我以為沒啥大不了的。儘管如此──不是太漂亮了嗎?」

    向來尊重女性的關谷。他把感動表示出來的方式是直截了當的。

    「有點──冷冷的感覺。她不適合當奇情電影的女主角。如果襲擊她的怪物被那種視線回望的話,可能無法動彈哦。她屬於襲擊方面的類型吧。說起來,出現在《吸血鬼卡米拉》的女吸血鬼,不就是那種感覺麼?」

    「你好會講哪。」明石把長髮攏上去說。

    「但是,不是很大的衝擊麼?竟然見到絕世美女。」

    明石和關谷搭相同的私人鐵道(電車)。關谷會在附近的車站先下車,但差距不遠。

    「對了。她為何給人冷冷的感覺,我懂啦。」關谷點點頭。「清一色的黑色服裝:黑毛衣、黑裙、黑鞋──簡直像喪服一樣。看上去更冷了。一定是。」

    明石打哈欠,不說什麼──那種小處,藝術家型的明石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不過,她所發射出一種類似放射線似的看不見的光芒,像關谷這般單純的男孩是感應不到的。

    在那裡的四個人當中,只有我知道,明石想。橋本等於是個把計算機當眼鏡來載的男子;長沼大致上不解溫柔,是個粗心大意的人。

    關谷?他自以為懂得女人心理而已。只會看女人表面的關谷,他也捉不住從竹林明內心放射出來的東西。

    那是等候被發掘的個性和魅力。那個必需天才的技巧才能把它引導出來,需要像我這樣的天才……

    然後,她也感覺到我裡面有互相呼應的東西。在咖啡室談話期間,從她時不時投向我的視線可以知道。無論怎樣吵鬧的環境,卓越的人都能彼此發現對方的存在……

    「──不是很有趣嗎?」關谷說。

    「什麼事?」

    「橋本啊。他為她神魂顛倒啦。」

    「為她?你說竹林明?」

    「對呀。在咖啡室裡,你沒發覺他看她的眼神?喔,我得下車了。再見啦。」

    「嗯。」

    在電車門關上之前,關谷從車廂衝了出去。

    電車跑動時,明石重新坐好。對。那傢伙一直在看她──是真心的嗎?那種像在熨剛洗過的襯衣的男人,怎會愛上她?

    明石在唇端微笑──他們不是他的對手──是的。優秀的人才會愛上優秀的人。

    不過,明石在無意識地用鞋尖輕叩地面。這個表現不安的習慣,連他本身也沒察覺。

    「時間拖晚啦。」長沼和也說。

    「沒關係。橫豎只有我一個人住。」竹林明答。

    「平時不必花那麼長時間的。但你進來後,不知不覺就拖長了。其實你可以先回去的。」

    「可是十分有趣呀。」竹林明說。「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她補充一句。

    「嗯,還好啦……」多少有點不滿的神色,使長沼的回答不暢快。

    「不過,你是最好的一個。」

    竹林明的話叫長沼羞紅了臉。

    「沒有……呃……怎會呢……」他在口中念著意義不明的文句。

    「接受我加入,是不是很不容易?那是女人禁地哦。」

    「沒關係呀。已經討論過的,說應該讓女生也加入的。」

    「到公寓前面啦──晚安。」

    「嗯。晚安。」

    長沼感覺到竹林明的嘴唇輕輕地碰了他的臉一下。

    長沼的母親嚇一跳,以為兒子喝醉了。當她知道兒子身上沒有酒味時,這回又拿著體溫計過來。

    2

    「真的可以打攪嗎?」石津刑警問。

    「從剛才起,你一直在問同樣的事。」片山厭煩地說:「我可不是因為喜歡才招待你吃晚飯的。」

    「片山兄喜不喜歡都無所謂,只要晴美小姐喜歡就夠了……」

    說他坦白也好,率性也罷,這個二十五歲的大塊頭刑警可以稱得上和原始人一樣。對於晴美這種現代女性來說,可能看起來是「可愛」也說不定。

    自認不僅是兄長,且等於是晴美的父親替身的片山,對所有追求晴美的男人都沒好感。可是,石津這個人嘛──多少有點傻里傻氣的,而且心地善良,叫人不能恨他。

    他是目黑警署的刑警,兩人曾經一同解決了好幾宗案件;而由於每次那個比哥哥更愛當偵探的晴美都插手進來的關係,自然而然地,石津就時常跑進片山兄妹的公寓了。

    總而言之,由於今晚晴美做了一道新菜式,提議說務必要請石津嘗味,於是片山帶著他一同回家。

    從車站到片山的寓所的路並不寬大,但有不少車子來來往往。兩人終於來到那裡。

    「好高興哪。」石津那副笑逐顏開的表情,倘若被警視廳的長官看到的話,肯定感歎屬下的威信低下。「想不到晴美小姐特地為了我去學做新菜式,並招待我……」

    其實還不知道到底那是不是人吃的東西。

    「那不如叫石津那傢伙吃吃看好了。」

    於是片山帶著玩笑的態度提議。其中因由,當然石津無從得悉。

    「對了,片山兄,現在在辦什麼案件?」石津問。

    「那宗高中女生謀殺案囉。」

    「那宗……是哪一宗?」

    「公寓煤氣爆炸呀。」

    「片山兄的公寓煤氣爆炸?」

    「不是!我叫公寓的住戶避難,受到表揚咧。你不知道?」

    「有過那種事嗎?」石津一臉凝重地說。

    「報紙也刊登了出來啦。」片山有點不悅。

    「那可麻煩了。不過,人說『謠言難過月,過月無人傳』。很快的,大家都會淡忘的。」石津不知何故同情起來。

    片山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幹嗎人家要說我的謠言?」

    「因為你在公寓引起煤氣爆炸,受到住戶『非難』,而且報紙還刊登了出來呀。」

    片山決定今晚吃飯時,在他的菜裡加點貓糧給他吃。

    石津突然想起似的,問:「哎,那宗高中女生謀殺案怎樣了?」

    片山在想,世上居然有此波長不同的人。跟石津談話,就像用短波收音機接收FM長波一樣……

    「依然毫無進展啊。」

    「據說那女孩懷了孕……」

    「是的。她有戀人。大概因那男的叫她墮胎而吵起來。男的勒死女的。為了做成是意外死亡,所以把煤氣開著。」

    「太過份了。不是大慘劇嗎?」

    「可不是?兇手是披上人皮的禽獸啊。」

    想起那女孩──野田惠子的慘死時,片山不由搖搖頭。

    「兇手是禽獸嗎?」石津嚇一跳,認真地問:「但是,動物會扭開煤氣的開關嗎?」

    幸好他們已來到片山的公寓,兩人的對話才不至於繼續混亂下去。

    片山兄妹的房間在二樓。他們正要從外面的樓梯上去時,遇到一個從上面下來的女孩。女孩年約十六、七歲,多半是高中生吧。

    由於樓梯微暗,看不清對方的臉,然而當片山閃身讓她先過去時,她停下來,目不轉睛地凝視片山的臉。怎麼搞的?這女孩是誰?

    ──正當片山感到莫名其妙時,那女孩赫然回過神來的樣子,在口中喃喃地說:「對不起。」然後「咯噠咯噠」地下樓梯,小跑步走開了。

    「片山兄,你認識剛才的女孩嗎?」石津好奇地問。

    「不認識。毫無印象。好像不是住在這幢公寓的。」

    片山和石津上到二樓。

    「──有客人?」

    在門前,石津望望片山,裡面傳來說話聲。

    「哎,吃一點嘛,不然對身體不好哦。」是晴美的聲音。

    「人家不想吃嘛。」

    「這樣下去的話,你會餓死哦。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但你死了,她也回不來呀。」

    「你好無情啊!沒有她,我活不下去呀。」

    「難道你不想找到兇手?」

    「找到兇手的話,我要撓破他的臉!」

    「所以呀,你要好好地吃。即使要追兇手,空著肚皮也跑不快呀!」

    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覷──無論怎麼想,那聽起來都是二人「對話」。可是,兩邊都是晴美的聲音。

    片山敲敲門,喊說:「我回來啦。」

    「啊,回來了。」門立刻打開。「石津!歡迎!」

    「謝謝……」石津的眼睛頓時一亮,聲音提高。「可是……你不是有客人嗎?」

    「不,我一個人呀。」

    「可是,剛才你不是在說什麼嗎?」

    片山環視屋內。房子並不大,一眼看完就知道沒別人在。

    「哦,你們聽到了?那個叫即時傳譯。」

    「即時傳譯?」

    「它們兩個的對話囉。」晴美指示一下蹲在房間角落的黑貓,以及看著它前面擺著的碟子的福爾摩斯。「──福爾摩斯叫它多吃一點,但阿黑什麼也不吃。」

    「因此你一個人演兩個角色,你也很游閒嘛。」片山苦笑。

    「唷,我好忙哦──來,石津,進來吧。晚飯準備好啦。」

    「是是。」石津戰戰兢兢地進入屋裡。雖然他個子很大,卻有畏貓症。

    「幾時變成兩隻的?」

    「三隻。」片山說:「這裡有一隻經常撓人的。」

    「好失禮呀!」晴美瞪著片山。「那隻貓哇──」

    「就是剛才談起那個野田惠子養的貓。」片山說明一番。「它有意跟著主人死哪。」

    「了不起。區區貓身。」石津深受感動的樣子。「我也是,萬一晴美小姐有什麼不測的話,我也跟著去。」

    「唷,好感動。」晴美笑著走進廚房去。

    福爾摩斯用前肢把碟子推到黑貓面前,但黑貓只是眨眨眼睛,完全不表示關心。

    「是不是東西不好吃?」片山問。

    「沒有的事。」晴美拿著鍋子進來。「因為跟我們待會要吃的一樣。」

    「一樣?」

    「對。阿黑如果不吃的話,哥哥,你把那碟也吃了好嗎?」晴美半帶認真地說。

    福爾摩斯往玄關走去,然後銜著一個白信封回來。石津慌忙把大大的身體縮小。

    「咦,是什麼?」晴美用手接過信封。「哥哥,是你掉的?」

    「不是。寄信人是誰?」

    「什麼也沒寫哦。連收信人也沒有。」

    「郵遞區號也沒寫嗎?」石津問。

    「即是直接放進這裡來的啦──不會有剃刀在內吧。」

    「你有仇人嗎?」晴美開了封口。「──好可愛的信紙。呃……片山義太郎先生。好極了,有『先生』的稱呼。」

    「別說多餘的話,讀下去。」

    「說什麼呢……突然給你這封信,可能嚇你一跳吧。我是高一女生。自從以前偶爾在路上遇見你之後,我的腦海中就佔滿了你的影子。偶爾見到你,乃是我唯一感到幸福的時候。我知道不能這樣做,但我到處調查你的事。令尊是警視廳的名探的事;你在令尊殉職後帶大妹妹的事;你繼承令尊的遺志,成為搜查第一科的能幹刑警的事……你正如我夢想中的一樣。不過,我才十六歲,在你眼中只不過是小女孩吧。就這樣從遙遠的地方愛你,我已心滿意足了。這樣子給你這樣的信,其實是很難受的事,但我有事想和你商量。我走投無路了。拜託。如果你覺得我有點可憐的話,明晚七點鐘,請到以下地圖所示的咖啡室來。我知道你很忙,即使你不能來,我也絕不怪你……」

    三人沉默了半晌。

    「石津……」晴美用做夢的聲音說:「我剛才讀的,肯定是日語吧。」

    「聽起來好像是的……」

    「但……能信嗎?」

    「難以置信。」石津馬上說。

    「喂,讓我看一下。」片山從晴美手中拿過那封信迅速過目。

    「哥哥,有無頭緒?」

    「不……完全沒有。」

    「可是,她說『走投無路』是指什麼?」石津側側頭。「是不是找不到廁所?」

    「哥哥。」晴美冷不防在片山面前「咚」地坐下。

    「什麼嘛?」

    「如果從實招來,我就原諒你。」

    「從實招什麼呀?」

    「你沒弄大這女孩的肚子吧!」

    片山瞠目。「喂,你在胡說什麼……」

    「可是,高中女生走投無路,又說你覺得她可憐什麼的話,不是只有懷孕這件事嗎?」

    「你看清楚!她說『從遙遠的地方愛你』哦。從遙遠的地方能使人懷孕嗎?」

    「說的也是。」晴美還是以不相信的眼神看他。

    「啊,對呀。」石津突然「咯咯」大笑起來。

    「怎麼啦?」

    「不,片山兄也太會開玩笑了。」

    「開玩笑?」

    「這是你自己寫的吧?因你一直不受歡迎,對我產生嫉意,於是,為了表示你也有女性青睞,所以叫那個女孩代筆寫這封信,故意掉在地上的。手法蠻高明的嘛。」

    片山握緊拳頭。晴美連忙說:「知道啦!有人真的在暗戀著哥哥呀。一定是的。」

    「不是這樣寫的嗎?」片山憤然不已。

    「唉,世上竟有如此好事的人……」晴美在口中輕聲喃語。

    「──對了。」片山想起來。「剛才在樓梯擦身而過的女孩。她一直盯著我。石津,記得吧?」

    「嗯。不過……不是她吧?因她長得相當可愛哦。」

    晴美拚命憋住笑意。

    終於吃晚飯了。晴美的新菜式也總算平安無事地塞進胃袋。

    「好了,怎麼辦?」晴美說。

    「什麼事?」

    「剛才那封信呀。明晚七點,你會去那間地圖上的咖啡室嗎?」

    「不……不行呀。」片山有點遺憾似的搖搖頭。「做我這行的,怎知道七點鐘能不能回家?」

    「怎麼突然對工作熱心起來了?」晴美嘲笑他。

    「不然,我去好嗎?」石津說。

    福爾摩斯叫了。它的臉轉向玄關方面。

    「有誰在外面?」晴美站起來。門外傳來匆匆遠去的腳步聲。晴美衝到玄關,把門打開。往樓梯奔下去的是個穿深藍色毛衣的女孩。

    「哎,等等──喂!」

    片山也探臉出來。

    「不是剛才那個女孩麼?她也穿那種毛衣。」

    「追上去吧!快!」

    晴美不理片山,逕自奔下樓梯。片山慌忙趿上拖鞋,回頭喊一聲:「石津!你也來!」然後追在晴美後面。

    走到大馬路時,已經不見女孩或晴美的蹤影。

    「喂!晴美!你在哪兒?」

    這樣喊時,從前面十米左右的小巷倏地露出晴美的臉。

    「在這兒──她不見啦。」

    「跑到那邊去了?」

    「不曉得。因為這裡的街燈壞了,好暗。哥哥,你到那條路去看看。石津,對不起,麻煩你繞去公寓後面看看如何?」

    不知何故,並非刑警的晴美變成指揮官。

    片山依她所說的快步跑到馬路那邊去。走了五十米左右,變成十字路,路上行人很多。無論走去哪個方向都不可能找到人了。

    片山放棄了。回到公寓時,晴美和石津已站在那裡。

    「──不行?這邊也沒有。」

    「不過,既然她愛片山兄,為何逃跑呢?」石津說:「也許在近距離看到真人後,跑來取消那封信也說不定。」

    「隨你說吧。」片山賭氣地說,上樓梯去了。

    「──喂,大門開著嗎?太大意啦。」

    福爾摩斯出到走廊,一見到片山等人就高聲叫。

    「怎麼啦?催食物?」

    正要走進玄關的片山赫然止步。那個少女就站在眼前。她穿著深藍色毛衣、深紅色裙子,是一個個子嬌小、輪廓可愛、眼睛閃亮的少女。

    「噢,擦身而過啦。」晴美說。

    「呃……」少女用擠出來的低沉聲音說:「你是片山……義太郎先生嗎?」

    「是的,你呢?」

    「我叫……橋本……信代。」

    說完,少女全身軟癱癱地伸開兩手向片山撲過去。片山直翻白眼。

    「喂!你,怎麼突然──」

    「果然不是普通的關係哪。」晴美把雙手交疊在胸前。

    「看來不尋常哪。」石津也學她把雙手交疊在胸前。

    「喂,晴美!」

    「我不幫你哦,自己處理吧!」

    「傻瓜!你看!」

    片山把繞到少女背後的右手伸出來給晴美看。晴美倒抽一口涼氣──片山的右手被黏乎乎的血弄濕了。

    3

    「她是不是說她叫橋本?」

    「對,好像是叫橋本信代。」

    「她沒帶地址或電話之類的身份證件……」片山歎息。

    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總是發生一連串的怪事?

    「很快就天亮啦。」晴美站起來。

    病房中微暗。自稱橋本信代的少女,繼續昏睡在床上。

    「──什麼聲音?」站在拉下的百葉簾旁的晴美回過頭來。她聽見「咕──嘎──咕──嘎──」的類似壞掉了的換氣裝置的響聲。

    「他!」片山說。

    石津刑警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打瞌睡,正在打鼻鼾。

    「他累了,讓他睡一會吧。」

    「罕有地說起體貼話來啦。」

    「要吃我一腳嗎?」

    這是單人病房,因為只有這間空著。由於晴美的冷靜沉著行動所致,突然受傷的人得以被救護車順利地送到這裡來。信代在值勤醫生的護理下,儘管嚴重失血,但生命無大礙,三人得悉後都安下心來。

    「今天請假好了。」晴美打著哈欠說。

    「你每次遇到事件就請假,不要緊嗎?」

    「沒關係呀,反正空閒嘛。」

    「這樣的工作居然拿和我相差無幾的待遇哪。」片山歎息不已。「那你可以陪在她身邊囉。我可不能隨便請假。」

    「好哇。不過,丟下戀人不理,可以嗎?」

    「她不是我的戀人!」片山憤然強調。

    「哥哥!別太大聲──」

    片山慌忙噤口。「唔」一聲,床上的少女動了。

    「瞧!你太大聲了。」

    晴美急忙彎身去看少女。

    少女的呼吸加快,眼瞼輕微顫抖一下,然後睜開眼睛。

    「哦,醒啦──感覺怎樣?你認得我嗎?」晴美溫柔地和她說話。片山想,如果她用一半的溫柔待我就好了。

    「你是,晴美小姐吧。」少女用意外堅定的聲音說。

    「嗯,是的,你叫橋本信代?」

    「是的。」她點一點頭。「我……為何在這地方……」她打量室內。

    「你到我們的公寓來,被刺傷啦。記不記得?」

    「說起來……啊,對呀。」

    「看到歹人嗎?」片山走近床邊說。

    「你是片山先生吧。」橋本信代有點-腆地笑。「那封怪信,嚇你一跳吧。」

    「對哥哥來說,那是空前絕後的大事啦。」晴美說。

    「用不著你說多餘的話。」片山沉著臉。「呃……刺傷你的是怎樣的人?記得嗎?」

    「不。路太晤,突然從背後偷襲的關係……我發覺有人站在背後,正想轉身之際,腹側一陣劇痛……」

    「在哪兒被刺傷的?」

    「公寓旁邊的小巷裡──那封信的事使我覺得羞恥,我又走到你家門前去,而玄關似乎有人要出來了,於是我急忙跑出來躲藏。」

    「然後在那裡被刺傷──如果你高聲喊就好了。」

    「我沒想到傷勢那麼嚴重,而腳步聲走遠了……我知道大家在找我,我不應該躲起來的,於是我想好好解釋並道歉,故又走去你家門口。然後覺得腰部一帶發冷,膝頭力氣虛脫……這時片山先生回來……我只記得這麼多而已。」

    「好怪的故事。」晴美側側頭。「印象中有被誰狙擊過嗎?」

    「不曉得。」橋本信代搖頭。「呃──時間過了多久?」

    「啊,對了!必須通知你的家人。可以告訴我電話號碼麼?」

    「好。」信代率直地點頭,並說出號碼。

    「對不起,有勞強調一下說傷勢沒什麼。」

    「好的。」

    晴美拿著抄下號碼的字條,走出病房。

    片山假咳一聲。跟女性在一起時,通常因緊張而發不出正常的聲音來,即使對手是高中女生。他的「女性恐懼症」愈來愈嚴重了。

    「呃……和你談話,不要緊吧。」

    「嗯,不要緊。」

    「對。疲倦對傷口不好,對嗎?呃,說到疲倦嘛……即是說……關於你那封信的事,你好像說有事商量……搞不好,那件事就是你被刺傷的原因,會不會呢?」

    信代似乎一時無法理解片山所說的話,呆了一陣,終於緩緩地搖一搖頭,自言自語似地說:「不知道……我想不會有那種事……」

    「那麼,可以說出來嗎?你想商量什麼?」

    就在這時候,「嘎」一聾彷若猛獸從午睡醒來的聲音傳來。石津打著大哈欠醒了過來。

    「喂,不能安靜地打哈欠嗎?」

    「啊,片山兄,早。」

    石津暫時忙碌地把眼睛又開又合,好像在努力掌握現在自己所處的狀況的樣子。然後,他終於發現了在床上瞪大眼睛的信代。

    「嗨!你醒啦!好極啦,沒有大礙。」

    「給大家添麻煩啦。」信代說:「你是……石津先生吧。」

    「啊,你很清楚嘛。」

    「我知道。你是片山先生的妹妹的未婚夫吧。」

    石津頓時漲紅了臉。

    「那個……還沒肯定……實際上……」

    一個大男人──名副其實的「大」男人──紅著臉、扭扭捏捏的模樣,叫人「不忍卒睹」。

    「片山先生,對不起。」信代說:「有一個人,我想通知他有關我住院的事。」

    「好哇。」

    「名叫明石一郎──嗯,這樣寫。電話是……」

    片山記下來。

    「我馬上打給他。」他說。

    「對不起。我……有點累……我想睡一會。」

    「好的。好好休息吧。石津,你當護衛員,陪著她哦。」

    「包在我身上!」

    被信代稱作晴美的未婚夫的石津幹勁十足地點點頭。

    片山走到走廊時,剛好晴美走回來。

    「她的家人大概馬上來啦。信代一夜未歸,他們好像擔心得一直沒睡。一下子就來接電話了。」

    「還有一個。這個也幫她打打電話如何?」

    「可以。是不是男朋友?」

    兩人往醫院門口旁邊的紅色公共電話走去。

    「有十圓硬幣嗎?我的用完了──幾號?」晴美撥號碼。「她說愛上了哥哥,自己卻另有男朋友。那封信的事問了沒有?」

    「她說累了,待會才問吧。」

    「哦──一直沒人接聽哪。這個時間的關係,不是沒道理。」

    儘管如此,晴美還是耐心地等著。終於對方拿起了話筒。

    「明石宅……」睏倦的男聲。

    「明石一郎先生在嗎?」

    「哪位?」

    「警方的人。」晴美的話叫旁邊的片山瞪大了眼睛。晴美完全不加理會。「你認識橋本信代小姐吧。」

    「橋本……嗯,知道。是同學的妹妹。」

    「她被刺傷了,現在住院。」

    隔了一會。「被刺傷了?」他好像清醒了些。「怎麼搞的?」

    「不曉得。被什麼人用刀──」

    「傷勢如何?」

    「沒有生命危險。」

    「是嗎……」

    「信代小姐說要聯絡你的,所以──」

    「特地通知,多謝。」

    「還有──她──喂喂?」晴美憤然。「掛斷了!何等無情的男人啊!」

    「他不來探望?」

    「我還沒說出醫院名稱哪。這男的算什麼意思?」晴美光火了。

    「冷靜點──說起來很怪。為何她會在我們的公寓附近被刺傷?」

    「沒聽說有路上狂魔出現呀。」

    「那女孩似乎有難言之隱。她在隱瞞什麼?」

    「那還用說。寫情信給哥哥,不是不正常嗎?」晴美一本正經地說:「咦,石津。」

    石津「呱咯呱咯」地從走廊走過來。

    「她想喝茶。到哪兒去找茶呢?」

    「我來問問看。」晴美說。

    「拜託了。」

    「喂,石津,你應該留下來才是。趕快回病房去吧。」片山說。

    晴美走向值勤室,片山和石津走回病房。

    「她說了什麼?」片山問。

    「嗯。」

    「說什麼?」

    「她說她想喝茶。」

    片山搖頭歎息著打開病房的門。

    「──啊!」

    兩人呆在當場。床是空的。

    「到底這是怎麼回事?」橋本康夫面無人色地向片山逼近。「我妹妹去了哪兒?」

    「那個,呃,她……」片山吞吞吐吐地說。

    「不要這樣,康夫。」父親勸告。

    「可是,爸爸──」

    「是我的責任。」石津十分沮喪。「我不該讓病房空著。」

    ──醫院已經迎接了晨光到來。

    信代的雙親和兄長趕來一看,發現受傷了的信代不知所蹤,他們想咬片山他們一口也不是沒道理。

    「總之,我們得到當地警方的協助,在這一帶搜索著。一定──」

    片山正在拚命分辯時,晴美跑過來,還拉來一名護士。

    「哥哥!」

    「怎麼啦?」

    「她說她看到一個好像是信代的女孩。」

    「真的?」

    那名年輕力壯、身材圓滾滾的護士有點惴惴不安的樣子。

    「呃……也不是看得很清楚……」

    「說說看。」

    「嗯。當時我站在急症室入口──呃,我接到通知說有急症病人送來,所以在那裡等候。然後,一個穿深藍色毛衣的女孩從走廊過來,臉色有點蒼白,我以為是燈光微暗的關係……」

    「你沒和她說話?」

    「說了。我問她『怎麼啦?』她說:『我是來陪媽媽的,她有東西要用,我出去一下。』因她步伐穩定,看上去又不像病人,所以我就讓她過去了……」

    「其後沒再見過她!」

    「嗯。救護車馬上來到,兵荒馬亂的。」

    「謝謝你。」

    護士走開後,片山為難地搖搖頭。「看來是信代小姐沒錯了,但她為何自己走出去?」

    「誰曉得?」康夫瞪著片山說:「為了逃避責任,你故意叫那個護士這樣說的吧!」

    「康夫!不要說了!」外表耿直的父親責備他。他緊閉雙唇,把臉扭過一邊去。

    「抱歉。小兒無禮……」

    「不,擔心是當然的。我也很擔心。倘若這麼可愛的妹妹失蹤了的話,我也會狠狠地揍那個監視的傢伙一頓。」

    石津忙不迭地退後兩、三步。

    「對了。」片山把話說回正題。「信代小姐有沒有與人結怨之類的事?」

    「那孩子性格開朗,不會和人爭吵的。」信代的母親謊:「無法想像她會有那種仇人。」

    可是,沒有仇敵的話,就不會被刺傷了。

    「她最近有沒有悶悶不樂的事?例如──為男朋友的事之類。」

    「那是不可能的。」母親充滿自信地說。

    「即是說……」

    「假如有那種事的話,她會和我商量。我以前是教師,無論任何事情都能理性地處理。」

    晴美想,對著這樣的母親,一定什麼事都不敢找她商量的。因為商量之前,大致上已猜到會有怎樣的答案──晴美發覺康夫飛快地向母親投以嘲諷的一瞥。

    「哥哥怎樣?」片山轉向康夫。「你妹妹是否和你商量過什麼?」

    康夫輕輕聳一聳肩。「不知道。」他說。

    戴銀框眼鏡的秀才型,但不知道他的腦子在想什麼。他予人陰沉的印象。

    有個耿直的父親、曾當教師的母親,看似理想的幸福家庭,但內容可能相當曲折哪,片山想。

    「──哥哥也這樣想?」晴美說:「看人的眼光愈來愈敏銳了,不是嗎?」

    「不要笑我了。」片山苦笑不已。

    三人走出醫院的玄關,沐浴在晨光裡。

    「萬分抱歉。」石津依然垂頭喪氣。

    「不是石津的錯。她本人想逃的話,誰也阻止不了。」

    「晴美小姐這樣說,我更加難受。」

    「那就用頭撞豆腐死掉吧。」片山說:「有時間嘀嘀咕咕的話,何不去找計程車公司問問看?」

    石津露出震驚的表情。

    「她受了傷。如果跑太遠,傷口會裂開。她不在這附近,一定是坐車走了。那個時間,只有計程車,不是嗎?」

    「對呀!」石津雙眼發亮。「我馬上去查查看!」

    他又衝進醫院去了。

    晴美盯著片山。

    「幹嗎不早說?」

    「剛剛才察覺的。」片山也很老實。「但……那女孩有什麼打算?給我情信,被人行刺,這回又失蹤了。」

    「那三件事情怎樣連結起來呢?好像三題單口相聲似的。」晴美「啊」一聲按住口。「忘掉福爾摩斯了!必須給它預備早餐才行。我要回公寓一趟。」

    「那就順便做我那份帶來吧。」

    「你找個地方隨便吃不就好了?好啦,有事就打電話給我。」

    晴美快步走開。片山悻悻然目送妹妹的背影。

    4

    「長沼同學……」

    輕聲的呼喚,長沼和也轉過身去。

    「你在這兒呀。」

    長沼那張木訥的臉,立刻像被壓扁的賽璐珞(假象牙)面具般皺成一團。那是他盡力擠出來的魅力笑臉了。

    「抱歉哦,把你叫了出來。」

    竹林明從樹蔭背後走出來。

    這裡是上志學院高校的講堂背後。被夾在講堂建築物和圍牆之間的狹縊地點,午休時,幾乎沒有學生到這裡來。

    「午飯吃過了?」竹林明問。

    「嗯。麵包加牛奶。五分鐘就吃完啦。」長沼聳一聳肩膀。

    「不行呀,那樣子。」竹林明一臉認真。「會搞壞身體的。你這樣做運動的人,必須好好吃午餐才是……」

    「我媽媽太忙,她沒時間給我做便當。」

    竹林明兩手交叉在背後,稍微側著脖子想東西的樣子。那個姿態變成一幅美麗的畫,長沼看呆了。

    上志學院高中以上的學生可以穿便服上課,只要不是太花哨的衣裳,女生都可隨意穿。但不知何故,竹林明總是一身黑。當然,她不是穿同一件衣服。有時是毛衣,有時是洋裙,卻總是清一色的黑。

    拜此所賜,竹林明在班上被冠上「竹林未亡人」的綽號。不過,實際上黑色非常適合她。

    看呆了的長沼,沒聽見竹林明說的話。

    「你說什麼?」

    「我說呀,從明天起,我做便當給你哪。」

    長沼懷疑自己的耳朵。

    「可是……那樣不好哇。」

    「沒關係。一人份和兩人份所花費的時間差別不大。」竹林明微笑。

    「那……多謝了。」

    長沼想,如果週六、週日也有便當就好了。如果課程全部停止,換成吃便當時間就更好了。

    「對了,有事拜託。差點忘了。」竹林明拍一下手。「哎,有件事務必請『奇情俱樂部』合作。」

    「請我們的俱樂部幫忙?」

    「哎,拜託。」竹林明向長沼合十。

    「喂,別來這一套──」雖然天氣不熱,長沼卻在抹額頭的汗。「怎樣的事情?」

    「其實呀,是水口同學來找我商量的。」

    「水口?戲劇部的?」

    「對。她的頭銜雖是副部長,但因現在三年級學生沒實質活動的關係,她等於是實際上的部長了。」

    「我曉得。」長沼說。

    水口聰子是個高高瘦瘦、有深度近視的少女。由於她戴著長形眼鏡,所以有「望遠鏡」的綽號。不過,她的確有演戲的素質,在學園祭的舞台上,每次都等於是她一個人在支撐場面。

    「她說『奇情俱樂部』只有我一個女孩嘛,所以叫我一定要向大人物問問看……」

    被稱作「大人物」,長沼更加喜形於色。

    「說說看,是什麼事?」

    「這次的演出嘛,她希望『奇情俱樂部』的人參加。」

    「參加?你指演出嗎?」長沼瞪大眼睛反問。

    「對。這次呀──還是秘密哦──聽說是創新的劇本哦。作者保密。」

    「是學生寫的?」

    「對。聽說相當不錯。恐怖的模仿滑稽作品(Barody)。」

    「模仿滑稽作品?」

    「即是──用喜劇的手法來演恐怖故事的模式。我沒讀過,所以不知道內容,水口同學說是那種形式的。」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會演戲呀。」

    「不是太難的角色。只要悄悄走近女孩身邊,露出可怕的臉給她看就行了。」

    竹林明的手輕輕搭住長沼的手臂。長沼感到身體好像有電流通過。

    「可怕的臉……」

    「換句話說,必須請恐怖電影的著名主人翁登場才是。『吸血殭屍』、『海德先生』、『劇院之鬼』、『科學怪人』四個出場。」

    「大家一起出場?」

    「對。當然,劇戲部的人也可以演這些角色,可是他們都沒看過那種舊片呀。」

    「說的也是。」

    「光憑照片來模仿裝扮,畢竟演不出像樣的動作和習慣什麼的。因此她說『奇情俱樂部』的人一定知道得更詳細,你們一定看過很多次這些電影,可以演得像真的一樣……」

    「那個當然。大家看都看膩啦──可是,四個人?需要那麼多嗎?」

    「唷,你們不是四人組嗎?橋本同學、關谷同學、明石同學,還有長沼同學……」

    「那是不可能的!」長沼提高聲音。

    「噢,為什麼?」

    「他們不幹的。不──關谷可能會答應,因他喜歡出風頭。不過,明石和橋本,特別是橋本那小子,如果聽見這件事,他會勃然大怒的。」

    「所以我才來拜託你呀。哎,想辦法和橋本談一談嘛。」

    「談談是可以……」長沼不情不願地說:「但不能保證有回音哦。」

    「那就拜託了。希望今天之內答覆我。」

    「今天之內?」長沼反問。「不可能!那種事必須早一點告訴我|」

    「是我不好。」竹林明低下頭來。「水口同學前些時候就叫我問你了,但我怕你罵我,所以一直不敢提出。」

    「沒法子啦。」長沼搔搔頭皮。「啊──今天橋本請假哪。」

    「真的?」

    「嗯。他妹妹好像受了傷什麼的,所以請假。沒有他就不能做決定啦。」

    「糟糕……」竹林明束手無策。「今天放學後我必須答覆她呀。她們今天好像也要開會什麼的。」

    「真頭痛。因為委員長是橋本……」

    「哎,長沼……」這句撒嬌的話說了一半時,竹林明的兩手搭在長沼的脖子上,然後,在長沼驚詫期間,她吻了他的唇。不是輕碰一下,而是用力壓過來的親吻。

    「──哎,長沼。」變成私語的聲音。「好不好嘛?」

    那是熱情的喃語。

    長沼一陣頭暈,腳步踉蹌。長沼高頭大馬,當他踉蹌時,活像一隻大猩猩。

    「你沒事吧?」

    「嗯──好,交給我辦。」

    重新站穩的長沼用力地點點頭。如果現在叫他向美國總統借一百塊錢的話,他也會答應吧。不過如果叫他下次的數學ⅡB考試拿一百分……這個可能要重新考慮。

    「那你肯幫我囉?」

    「對呀。今天委員長不在。換句話說,關乎緊急問題,副委員長必須代委員長作出決定!」

    「對嘛。」

    「好,你可以答覆戲劇部了。說OK吧!」

    「好高興!多謝!」

    竹林明歡喜地跳躍,然後再一次在長沼的臉上印上一吻。

    「喂,好了……」長沼羞紅了臉。「那我馬上去召集其他兩個來商議啦。」

    說著,他已帶著輕快的腳步往前奔去。

    目送他離開的竹林明突然回復嚴肅的臉孔。跟剛才向長沼撒嬌時相比,宛若另一個人似的一臉成熟。

    然後,她的唇端有點冷嘲地笑了。

    一骨碌轉身準備邁步的竹林明,突然察覺香煙味道而止步。

    白色的煙霧,像蛇一般從講堂外側的支柱背後扭曲著爬出來。

    「──誰?」竹林明喊。明石一郎倏然出現。左手把攏長髮,右手將香煙放在嘴邊。

    「明石同學。」竹林明並不表示驚奇。「剛才的登場方式,應該播放主題音樂才是。」

    「我看到啦。」明石抿嘴笑著走近她。

    「你偷聽?」

    「我只是來抽煙,偶爾撞見你們在幽會──」

    「好古老哦。什麼『幽會』的。」

    「喂,竹林君,」明石的語氣完全改變,沉重而有含意地問:「你為何加入『奇情俱樂部』?」

    他在竹林明周圍慢慢踱步。

    「因為喜歡。」

    「假的。」明石頂撞地說:「你另有目的。對不?不然,你不可能假裝愛上長沼那傢伙的。」

    竹林明揚聲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

    「其實你在嫉妒,對不?」

    明石的臉僵住了。

    「胡說!不……你說對了。」

    明石向竹林明逼近,她後退。

    「為何要吻他?假如你想操縱長沼,沒必要做到吻他的地步;只要對他微笑一下,他就像糖果般溶掉。幹嗎吻他?」

    竹林明背靠著講堂的牆壁,明石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

    竹林明浮起笑意,不見恐懼,也不生氣。

    「我要吻誰是我的自由吧!」

    「不是!」明石突然爆炸似的叫道。「可以讓你吻的,只有優秀的人而已!像我這樣的人而已!」

    明石深呼吸幾下,鎮定情緒。

    「怎樣?你也吻我吧!」

    「為什麼?」

    「今天,那傢伙要召集我們。我會反對你提出的要求哦。」

    「他已經接受啦。」

    「那種人的立場不穩定,只要我滔滔不絕地說一頓,他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而且,如果橋本知道這件事,他不會放過長沼的。」

    「如果吻你會怎樣?」

    「我會站在你那邊,橋本也會答應。」明石的臉湊近竹林明。「──怎樣?」

    竹林明閉起眼睛,眼皮微微顫抖,嘴唇微開。明石的嘴唇接近她那光潤的朱唇──冷不防,竹林明迅速滑過一邊溜了。

    「為什麼?」

    「我討厭煙味。」竹林明轉身就走。

    「喂!我反對也無妨嗎?」明石的聲音擲向她的背影。

    竹林明只是把臉轉過來,答說:「隨你喜歡。」就這樣走開了。

    明石那因憤怒而發抖的手,將香煙摔在地上。

    竹林明出到校園,沒有直接回校舍,在玩足球的男生們的橫目注視下,她向女生們聚集的一角走去。

    圍成一圈的女生們不知在幹什麼,嘩嘩然發出叫聲。

    「不行呀!它會撓人的。」

    「來來來……這個給你,過來這邊。」

    「不行不行,它的背彎起來了,在吼叫著哪。」

    竹林明找到一位同班同學,問:「怎麼啦?」

    「有只黑貓,但完全不黏人。」

    竹林明輕輕分開人群,走進圈內──毛色很好的黑貓似乎相當激昂,齜牙咧嘴地發出威嚇的叫聲。

    「它受驚啦。」竹林明說:「你們太吵了,它以為你們對它不利。」

    竹林明向黑貓走近。

    「竹林明!它會撓你哦。」同學喊。

    「別吵──來,沒事的。別怕。」

    黑貓十分謹慎地用綠色的眼睛凝視竹林明。她蹲下身去,輕輕伸出右手。

    突然,黑貓的前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動了。有人「嘩」地喊了一聲。

    竹林明的右手背上出現三道傷痕,鮮紅的血滴在地面。她的手縮了一下,立刻又若無其事般伸出來。

    她的指尖碰了黑貓的眼睛之間,開始輕撫它的毛。黑貓一直不動。最後,她的手指繞到黑貓的下巴下面,開始撫摸它。

    黑貓就這樣坐著,閉起眼睛接受她的撫摸。

    「乖……已經沒事了。」

    竹林明低語。周圍的女生們也一同靜下來觀看。

    黑貓開始舔竹林明的手背,用它粗糙的舌頭,一心一意地舔她流血的傷口。

    「謝謝……沒事的,沒啥大不了的傷。」竹林明兩手抱起黑貓貼近胸膛。「你從哪裡來?」

    「──嘿,原來在這裡呀。」

    一個高高瘦瘦、西裝打扮的青年分開女生們走過來。他有一張娃娃臉,予人好好先生的笑臉。

    「你的貓?」竹林明問。

    「是的,不知幾時不見了──」片山說到這裡就沒說下去。

    後來,片山這樣對晴美說:「黑衣女孩抱著黑貓,撫著貓頭,看著我微笑。當時──是真的──女孩的眼睛發出綠色的光!」

    在說明片山何以跑來上志學院前,先讓我們跑去附近的空課室,看看「沒有委員長」的「奇情俱樂部」幹事會的情形。

    「──我喜歡這種玩意兒。」

    聽了長沼的話後,關谷顯得興沖沖的。

    「明石,你覺得如何?」

    長沼盡量若無其事地問,因他十分明白,如果明石反對就麻煩了。

    「──橋本會怎麼想呢?」明石說。

    關谷也認真起來。「對呀──畢竟要橋本也一起做決定才行。」

    「可是,那樣子就來不及了。」長沼拚命遊說。他不敢說已經答應人家了。

    「橋本會反對哦。」關谷說:「他一定勃然大怒,說是對『奇情俱樂部』的侮辱。」

    「可是,我覺得不妨合作。關谷也這樣想吧?如此一來,今天只有三個人,二對一哦。」長沼說。

    「但我……」關谷遲疑。

    「你幹什麼?剛才明明贊成──」

    「可是,橋本為她加入的事很生氣哦。如果再加上這樣的話……」

    長沼煩躁極了。那個他當然知道,不需要關谷特意告訴他!

    「還是等到明天再說吧。」關谷說。

    「都說不可以──」

    「有啥關係呢?」明石打斷說。

    「什麼沒關係?」長沼困惑地問。

    「我是說,不如接受戲劇部的要求吧。」明石木無表情地說:「這就變成三對一了,毋須等到明天。」

    長沼露出笑臉。

    「是嗎!那你贊成囉?喂,關谷你也贊成吧!」

    關谷不時望望明石,用含糊的聲音說:「既然明石這樣說了……」

    「好,決定了!」長沼「彭」地用手拍打桌子。「來,你們想演什麼角色?」

    「我可不要做『科學怪人』哦。」關谷說:「最『有型』的是『吸血殭屍』吧。」

    「『吸血殭屍』由我來演。」明石說。

    5

    片山飛快地潛身在桌子後面。

    以片山而言,罕有地反射神經和常人一樣作動,不然早已被對方發現了。

    問題是如何在不讓對方察覺的情形下從這裡移到門口。對方慢慢走向桌子之間。

    總之,這樣下去的話,很快就會被發現。必須行動才是。

    但一動的話,就要從桌後出去。片山四肢匍匐在地,屏住呼吸沉思。

    「鎮定。鎮定啊──應該有辦法的。」他告訴自己。

    對呀,對方往我這邊走近來,即是在移動著,因此我只要往死角的位置移動就行了。可能繞遠道,但不至於被對方發現,我就得以脫身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碰碰運氣看吧!

    片山不理手和褲子都會弄髒的事,在地上爬著往前走。「咯咯」的腳步聲接近。片山加快腳步──不,是手和膝頭的步伐。

    畜牲!為何不能像福爾摩斯那麼輕快地前進?

    但在千鈞一髮之際,片山繞到桌子旁邊,同時知道對方在桌子前面止步──她看到了嗎?

    可是,聽不見對手的腳步聲。成功啦!

    片山又往前進發。他沿著房間的牆壁前進。只要沿著牆壁走,肯定可以走到門邊。

    到房門那邊,必須經過四張桌子。從那裡到門邊,不過一、兩米的距離。只要飛快地衝出去就得救了。

    但願誰都不發現……他帶著祈禱的心情,經過一張桌子、兩張桌子……

    突然,他的視線角落被某個移動的物體捉住。往橫一看,立刻瞠目。

    有個女子坐在那裡。由於片山四肢匍匐往前的關係,結果,他的視線對著那個女子的腳面。

    她盤著腿,裙子被扯到膝頭上面一點。於是,那雙肉騰騰的大腿正面撲進片山眼內,再加上她的雙腿在搖動的關係,白色內褲不時映入眼簾。

    片山一陣頭暈,全身動彈不得。不過,你可不能想歪。對於有女性恐懼症的片山來說,那個刺激太強了些。

    振作吧!還差一點點就去到門邊了!

    他重新振奮。只要再過一張桌子就抵達目標了!

    就在這時候──

    「啊!」女人叫一聲。接著有什麼突然倒下。接著的瞬間,熱燙燙的茶「颯」地倒在片山頭上。

    「哎喲!」片山慘叫著跳起來。

    「嘩!」女人的驚呼緊隨著。「色狼!色狼啊!」

    「不是!不是!是我!」片山慌忙站起來。

    「咦?阿義,你在這兒呀!」

    高高興興地走過來的是片山的姑媽兒島光枝。片山歎息著從口袋掏出手帕來,揩拭他那被茶淋到、宛如塗了發油的頭髮。因他看見這位姑媽的人影,連忙躲在桌子下,正在設法逃走時,卻發生這種意外……

    「你在那裡幹什麼?」光枝樂不可支地問。

    「呃……我在做實驗,據說用茶洗頭可預防禿頭什麼的。」片山說。

    「再澆一點如何?」坐在椅子上的那個新來的女子瞪著片山說。

    「阿義還不要緊吧。」光枝當直接受了。「不到三十歲就禿頭的,都是有頭腦、多勞碌的人哦。」

    我不是像傻瓜嗎?片山苦笑著想,自己好像不怎麼聰明嘛。

    「哎,給我一點時間。」光枝總愛突然襲擊。如果送子的是鸛鳥的話,說媒來的大概就是這種啄木鳥科的女性了,因她總是忙著找人提親的關係。

    不過,她每次突然造訪搜查第一科,都能把當刑警的片山逮個正著,只能說她是天才了。

    片山知道反抗也沒用,於是死了心,和光枝一同走去地庫的咖啡室。

    說來不可思議的是,光枝來的時候,那個囉唆的栗原科長每次都不在。說不定這個姑媽在某個秘密情報部當顧問。

    實際上,光枝情報之豐富也真令人驚訝。這天也是,在進入正題前,她把所有親戚的近況有如全景立體畫般接二連三地在片山面前展開;好不容易進入正題時,片山已喝了三杯咖啡了。

    「──這個怎麼樣?」

    光枝本來正在談著家教會朋友的孩子考試的事,現在突然拿出照片擺在片山面前。片山看看照片,問道:「這就是那個考生?」

    「你說到哪兒去了?找阿義商量考試的事有何用?」

    「那麼,這女孩怎麼啦?」

    「做你的老婆怎麼樣呀。那還用說?」

    片山重新拿起那張照片來看。

    「──很久以前的照片吧。」

    「新的呀。」

    「可是,看上去好年輕哪。」

    「娃娃臉嘛。」

    「幾歲?看起來頂多十六歲。」

    「怎會呢?」光枝笑了。「十七歲啦。」

    沒啥差別。

    「十七?十七歲?」片山瞪圓了眼。「開玩笑!我已快三十歲了,她才十七歲……」

    「這是緣份嘛。」光枝本是「壓力」主義者,但在見面以前是「緣份」優先。一旦開始交往以後,她就會直接或間接地施以壓力,糾纏不休了。

    「不管有沒有緣份,對方太可憐啦。」

    「有啥關係?只要對方說好就行了。」

    「人家一定會拒絕的。」

    「誰知道?各花入各眼嘛。」以媒人婆來說,光枝的口才不算好。「而且呀,你和她因奇妙的緣份而結合哦。這點很重要咧。」

    「緣份是什麼意思?」

    「阿義,目前你在承辦什麼案件?」

    「有個叫野田惠子的女孩被殺了。你知道吧。我雖不能防止煤氣爆炸的危機──於未然,但因及時叫公寓的住戶避難而受獎勵。」

    「那宗案件啊!」

    「什麼?」

    「這照片上的女孩的堂妹的朋友認識野田惠子的朋友哇。」

    相當遙遠的緣份哪,片山想。

    「還有,這女孩是上志學院高校的二年級學生哦。」

    片山想了一下。「哪間學校?」

    「上志高校。你不知道?」

    片山終於想起來了。被刺傷而失蹤的橋本信代和她哥哥康夫念的正是上志學院高校──這照片上的女孩也念上志?說是巧合也很有趣,可是,何以光枝特地提出上志的名字來?

    「這和上志高校有何關係?」

    「對呀。被殺的野田惠子,她的男友好像也是上志的人哦。不是很棒嗎?」

    棒在什麼地方,片山也不明白,不過,現在要找的是野田惠子的戀人。可是,尚未出現過上志學院高校的名字。

    「姑媽,你從哪兒打聽出來的?」

    「從她那裡呀。」

    「她?」

    「照片上的女孩呀。即是她的堂妹的朋友,從野田惠子的朋友那裡聽說她──」

    「等等等等……我有點不明白。」

    「是嗎?很容易明白的──即是說,那個野田惠子的戀人,好像是上志高校的學生的意思囉。所以──」

    「那麼,照片上的女孩知道那件事?」

    「對呀。如何?想不想見見她?」

    「見見看也好。」片山熱衷地說。

    「好極啦。」光枝差點沒拍手叫好。「那麼,下個星期天,找間酒店──要不要開房?」

    有如此可怕的相親嗎?

    「我沒空和你談那種事。」片山站起來。「我現在就去見她。」

    光枝彷彿吃了一驚。「但她今天要上課哦。」

    「學生本來的樣子,只有在學校時才能看見。」

    片山急急忙忙地走出咖啡室。

    「看來他相當喜歡哪……」光枝滿意地自言自語,然後滿臉困惑。「但是照片和身世書都沒帶走哇。」

    片山準備直接前往上志高校。怎麼說?這是謀殺案的偵查工作。好不容易才掌握到線索!

    他幹勁十足地回到搜查第一科的房間時,不見科長和根本刑警。看來只好一個人出動了。

    「片山先生。」剛才把茶淋在片山身上的女孩喊住他,片山採取逃跑的態勢。

    「剛才對不起──」

    「算了。我沒生氣呀。」對方反而表現出很愉快的樣子。片山鬆一口氣。

    「那是誤會。」

    「對呀。假如傳進栗原科長的耳裡,可能真的會誤會哦。」

    「哎,你……」

    「你偷看了我的裙內風光,就要陪我一下哦。」她半帶笑說看,可是語氣好像很認真似的。「那麼,明晚留給我吧。」

    說完,她回位子去了。

    片山呆了一陣,目送她,然後振奮精神,準備外出。

    出到外面截了一部計程車。

    「去上志學院。」

    坐好後,閉上眼睛,準備小睡一會兒。

    「──那間什麼在哪兒呀?」司機的聲音使他張開眼睛。

    「你不知道?地點是,呃……」連片山也不知道。「等我一下。」

    片山下了計程車,趕去剛才光枝和他去過的咖啡室。說不定她還在。畜牲!連地址也不問,我真是……不,可能正是我的作風。

    恰好跟走出咖啡室外的光枝遇上了。

    「好極啦!姑媽,那間上志學院的地址──」

    「我就猜到是這回事。你去拜訪人家,卻連對方的名字和長相都不懂呀。」

    「是嗎?」

    「呀,這個。身世書和照片。學校嘛──」

    把姑媽的說明記下後,片山趕緊回到計程車上。

    嗚呼!這副德性,難怪每次都被晴美或福爾摩斯取笑。在開動的計程車中,片山開始打瞌睡。驀地醒來,被不祥的預感襲擊。他探探內袋,想想搞不好……

    望望錢包,片山臉都白了。裡面只有一張千圓鈔票!

    「喂,司機,麻煩你轉去東中野。」

    「方向相反哦。」

    「有急事嘛。」

    司機不情不願地點點頭。假如他知道片山沒帶錢,肯定歡歡喜喜地掉頭。

    片山叫司機在公寓門口等一會,然後走進屋內。晴美帶著睏倦的臉走出來。

    「──找到線索嗎?」

    「橋本信代那邊毫無消息。不過,野田惠子命案方面有一點。說不定這兩宗案件有點關係。喂,給錢來。」

    「慢著。什麼意思?」

    「別管,給我一點錢吧。計程車在等。」

    「不說的話,一分錢也不給。」

    沒法子,片山把兒島光枝的話重複一遍。

    「那麼說,橋本信代可能掌握到野田惠子命案什麼哪。不是很有趣嗎?」

    睡意不翼而飛,雙眼發亮。

    「好了,快拿錢來呀。」

    「等等,我馬上準備好。」

    「拿錢需要準備嗎?」

    「一起去呀。」

    「喂──」

    「不帶我去就不把錢給你!」

    片山氣鼓鼓地坐下。

    回到計程車上時,變成二人二貓的團體。福爾摩斯和那只寄居片山家中的黑貓也跟來了。

    「它終於肯吃飯啦。」晴美輕撫黑貓的頭。「名字怎麼辦?」

    「叫阿黑什麼的不就好了?」坐在前座的片山說。

    「沒點品味!是雌貓哦,起碼要叫『奴華爾』什麼的才對。」

    「那樣是咖啡室的名字咧。」

    「那叫『妞兒』好了。黑是『夜』嘛(「妞兒」是法文譯音,有「夜」的意思──譯者注),很襯,也有貓的感覺。你覺得如何,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喵」一聲表示贊同。於是福爾摩斯和妞兒、晴美和片山(不知何故排名最後)一行人,來到了午休時間的上志高校。

    「──警方人士嗎?」校長是那種因多慮而患胃潰瘍的類型。「我的學生做了什麼──」

    「不,只是想和她談一談罷了。」片山盡量輕鬆地說。

    「學生叫什麼名字?」

    「呃──叫荻野邦子吧。」

    「荻野君!她是模範生,長相好、身材也好、歌聲也不錯──」

    似乎沒啥關係呀,片山搖搖頭。

    「總之,只要和她談一談就行了。如果可以見到她的話。」

    「好的。」校長心情沉重地點點頭。「現在午休,她在哪兒呢……請在此稍候。」

    校長走出會客室後,片山起身,從窗口眺望校園。

    現在的高中生,大家的身形和大人一樣。連高瘦的片山也自歎弗如的高大男生、身材成熟一如大人的女生……

    滿身泥濘在校園中跑來跑去的人影已不復見。學校操場本身也不是用泥土造的了。

    「完全改變啦……」片山唏噓感歎。「──咦?」

    因他見到晴美跑出校園去了。

    看樣子有事發生了。片山走出會客室,在走廊上跑。

    出到校園四處張望時,晴美也發現片山,向他走過來。

    「妞兒不見了啊!」

    「什麼──啊,那只黑貓呀。」

    「只是稍微沒注意的空檔……跑到哪兒去了呢?」

    「福爾摩斯呢?」

    「它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沒回來啊。」

    「沒法子呀,它是來去無蹤的『風來坊』。好,分頭找吧。我去學校操場轉一圈。」

    「可以是可以……不要緊嗎?」晴美問。

    「為什麼?」

    「不會被搞錯是變態佬吧。」

    ──如此這般,片山遇見了抱著黑貓的竹林明。

    6

    「我是荻野邦子。」那少女一踏進會客室就鞠躬。傳來「喵」一聲答覆。

    「咦,怎麼……」荻野邦子喃喃自語。

    是校長叫她來的,由於她開了門就低著頭沒看裡面的關係,沒發覺誰也不在──不,沙發上躺著一隻優雅的三色貓,就如房間的主人一樣。

    「你在那邊幹什麼?」

    荻野邦子喜歡貓。她悄然走近沙發,向它伸手。動物被追逼時會陷於過度緊張的精神狀態,但它分辨得出誰是疼惜自己的人。

    「毛色好美啊──有人養你吧。你是美人兒哪。」

    邦子用指尖去摩裟三色貓的鼻子。貓一直閉起眼睛讓她撫摸。

    「好可愛!你從哪裡來?不可能是那個校長養的貓吧。」

    貓不可能回答,她卻忍不住和它說話。這是愛動物的人的特性。

    「刑警先生怎麼啦……」

    三色貓倏地跳到地上,邦子隨後坐下喃喃自語。

    陽光從窗口照進來,會客室暖洋洋的。可以望見在校園嬉戲的學生。

    「快十二點五十分啦。」邦子看表。是米奇老鼠的腕表。五十分時響鈴,一點鐘開始下午的課。

    沒關係啦,邦子想。反正是「公事」,佔用上課時間也無妨。

    「──好困哪。」邦子站起來,走向窗口。她出神地望著校園──啊,大澤君,他和阿雪手牽手走著。他明明有個叫智加的女朋友了。好──揭穿他!

    現在高校生的話題儘是這種東西。如果加油添醬說:「我看到了,他們在樹後接吻。」任何人聽了都會眼睛發亮,嘴裡喊說:「嗄?真的?」其實內心不信。即使知道是改編的,還是覺得好玩。

    在大人眼中,邦子這世代的孩子令人畏懼,但當事人卻不覺得怎樣。主要是他們的生活太無聊了,所以要演戲,使自己的生活添加浪漫色彩。

    連邦子也是這樣,如果告訴什麼人說某人吻了自己(其實她還沒初吻經驗),聽的人也知道是假的,但仍表示驚奇說「啊──好棒呀」。換句話說,明知那是遊戲,大家卻樂此不疲。

    邦子站在窗旁。窗口恰好在門口的對面。邦子背向房門而站。

    三色貓──當然是福爾摩斯──走到房間角落坐下。人說春眠不覺曉,然而對福爾摩斯來說,一年到頭都是春眠的季節。相對地,它的睡眠很淺。

    門鈕靜靜地旋轉的聲音,使福爾摩斯睜開眼睛。房門是往福爾摩斯所在的地方打開的,福爾摩斯看不見開門的手。

    房門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打開。不是正常的開法。

    「喵。」福爾摩斯尖叫。

    「怎麼啦?」邦子回頭。她看到房門開了。然後,站在那裡的「東西」的臉也看到了。

    福爾摩斯在地面跑兩步,然後身體在空中依若直線的軌跡,撲向邦子的肩膀。邦子的身子傾斜一邊。

    同時,銀色的刀光在會客室中閃過。

    「啊──」

    尖刀插在邦子的左臂上。假如她站直的話,肯定刺中心臟無疑。

    福爾摩斯描成拋物線著地。門發出聲音關上。

    「啊……好痛……」

    邦子感覺到有寒意掠過麻痺的左臂。鮮血從左手的指縫間往下滴落。

    邦子在原地蹲下去。

    「什麼人……」喊不出來。她問走向門口,但頭昏眼花,腳步踉蹌。她拋身坐在沙發上。劇痛從左臂直貫透腦門,邦子狂叫。

    福爾摩斯奔到門邊。可是,門鈕是圓的,它不可能跳上去轉開它。

    福爾摩斯環視室內。斜斜對著窗口的地方有個掛衣架,在一支粗棒的周圍有勾子。

    福爾摩斯飛快地在那個掛衣架和窗口之間看來看去──作出判斷了吧,它助跑一下,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粗棒上面有個小圓板,周圍安著掛帽子的勾子。福爾摩斯的前肢搭住那塊圓板,懸掛在那兒。

    福爾摩斯的重量使掛衣架搖晃。總算上到圓板頂上的福爾摩斯瞄準窗口的位置,一骨碌轉到對面方向。它用力踢圓板,然後躍下。掛衣架往反方向傾斜,沒有回原位,而是倒下。

    掛衣架的尖端擊破窗口。會客室裡響起玻璃打破的聲音。

    「──什麼事?」

    「怎麼啦?」

    好些在校園的學生跑過來,然後從窗口窺望裡面。

    「不好了!有人受傷!」

    「她流血啦!」

    邦子軟綿綿地倒在沙發上。鮮血染紅了沙發的把手部份。

    「媽的!」片山搖頭。

    「總算止了血。」保健室的女人說:「不過,必須帶她去醫院才行。」

    「剛剛叫了救護車。」

    片山俯視那個蒼白著臉、躺在保健室的硬床上的少女。

    搶先出擊──兇手以為荻野邦子知道什麼,大概想殺人滅口吧!

    可是,這個時機不會是偶然。片山來了,表示想找她談談。校長去叫她。她來到會客室。然後,片山出去找「妞兒」,沒人在,所以她等著。這時兇手來了……

    確實是快速的行動。兇手怎知片山會來?從片山和校長談話到邦子被刺傷為止,才不過十分鐘左右而已……

    總之,那件事待會才說。現在要關心的是荻野邦子的傷勢──

    「你是刑警先生?」邦子張開眼睛。

    「是呀。你不要緊吧?」

    「嗯。那三色貓呢?」

    「它是我的貓。」

    「真的呀!它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福爾摩斯?」

    聽了邦子的說明,片山點點頭。

    「──主人人好嘛,自然貓也受感化──哎喲!」

    「怎麼啦?」

    福爾摩斯撓了一下片山的腳。

    「噢,你在哪兒呀──叫福爾摩斯嗎?很好玩的名字。」邦子微笑。

    「見到兇手的臉嗎?」

    「嘎?呃……好像見到又好像沒見到……」

    「見到還是沒見到?」

    「見是見到的──」邦子遲疑地說:「他戴著面具哪。」

    「面具?」

    「對。正確地說是面罩。」

    「怎樣的?」

    「『劇院之鬼』。」

    「──你說什麼?」

    「有部叫《歌聲魅影》的古老奇情電影,裡面有一個『劇院之鬼』的角色,是戴面罩的。」

    「『劇院之鬼』呀。」片山也聽過這個角色。

    「在骷髏頭上只有眼球嵌在那裡的臉。」

    「嗯,有點印象。那麼,兇手戴著那個面罩嗎?」

    「嗯。所以看不見長相。」

    「服裝方面呢?」

    「穿著斗篷哦。多半是『劇院之鬼』的,不然就是『吸血鬼』的斗篷。」

    片山困惑了。這間學校是鬼屋嗎?

    「可是,為何會有那些面罩、斗篷之類的東西?」

    「一定是從『奇情俱樂部』的房間拿來的。」

    「『奇情俱樂部』?」

    「那是喜歡奇情或恐怖電影的人組成的興趣小組。在那個房間裡,放著各種奇情電影的主角的面具或衣裳哦。」

    「『奇情俱樂部』呀──那個房間沒上鎖嗎?」

    「不曉得,會上鎖吧?我不是會員,所以不知道。我想橋本同學一定知道。」

    隔了一會,片山反問:「你說誰?」

    「橋本。高三的,他是俱樂部的委員長。」

    橋本──即橋本信代的兄長吧。不過,他今天應該沒來學校,因他妹妹失蹤了。

    橋本信代是被尖刀刺傷的。然後荻野邦子也是──兩者之間是否有關聯?

    「哎,刑警先生。」邦子說:「找我有什麼事?」

    「嗄──呃,對。想問問你有關野田惠子的事。」

    「誰?哦,遇害的那個呀──但是,你從哪兒聽說的?」

    片山決定不作答。他不想碰相親、結婚之類的事。

    「聽說野田惠子的戀人是上志高校的學生。是真的嗎?」

    「我也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不敢肯定,但大家都這樣說;而且啊,好像是『奇情俱樂部』的人。」

    「那個,肯定嗎?」

    「只是聽聞而已──不過,『奇情俱樂部』有十幾個會員,不曉得是當中的什麼人哦。」

    「是誰告訴你的?」

    「忘了。」

    「忘了?不是你的朋友?」

    「因為是在派對上談起的嘛。好幾個人在吱吱喳喳的,提起野田惠子的事,有人說『我知道她的事哦』什麼的,於是七嘴八舌地亂成一團。當時就有人說:『大概是被男朋友所殺的吧?她的他是上志的人哦。聽說加入什麼奇情電影興趣小組的。喜歡那種東西的人嘛,一定有點不正常。』──的確是那樣說的。」

    「唔。當時參加派對的是些什麼人?」

    「不清楚。大家都隨意帶朋友來,有幾十個人哪,而且我醉了──啊,糟了!」邦子伸伸舌頭。

    「不太令人欽佩哪。」片山苦笑。「『奇情俱樂部』的委員長的妹妹也在吧?」

    「你很瞭解嘛。高一的,長得很可愛。雖然我和她沒怎樣談話──哎,刑警先生,狙擊我的,會不會是殺野田惠子的兇手?」

    「那可不能這樣斷定。不過,對方戴上那種面罩和斗篷想殺你,可能是和『奇情俱樂部』有關的人也說不定。你有什麼頭緒?」

    「我並沒有風騷到如此被仇恨的地步哇。」邦子微笑。

    見到差點被殺,卻似乎因此而覺得有趣的邦子的模樣時,片山感覺到代溝的存在。不過,不管是誰,如果突然差點被殺,大概不會立刻湧起真實感吧。

    保健室的門打開,晴美探臉進來。

    「哥哥,救護車來啦。」

    「好遲啊。好,先把擔架弄來這裡──」

    「現在來著──不要緊吧?」晴美來到床邊。

    「嗯。托這貓咪的福,我獲救了。」

    「你們居然在如此荒謬的情形下相親哪。」

    片山「噓」地捅捅晴美。

    「呀?」邦子一時之間感到莫名其妙,盯著片山的臉。「啊!那麼說,兒島阿姨說我的相親對象是個刑警,原來是你呀!」

    「嗯……呃……是這麼回事吧。」片山含糊地說:「不過,今天是以刑警身份來的。」

    「好意外哪。」邦子說。

    「什麼意外?」

    「兒島阿姨說,不要過份期待對方的外表,我以為很糟糕呢!不過,也不算太差嘛。」

    邦子被救護車送走後,晴美才敢噗哧大笑。

    「有什麼好笑?」片山氣鼓鼓地說。

    「對不起,因為……咦?福爾摩斯和妞兒呢?」

    「又失蹤了?」

    二人出到走廊看時,恰好看見福爾摩斯走過來。

    「咦,福爾摩斯,妞兒怎麼啦?」晴美喊。有個抱著妞兒的女生從後面走來。

    「嗨,你是剛才那個……」片山說。

    「它跑到我的課室外面叫哪。」

    「是嗎?謝謝。」晴美接過妞兒。「不能隨便亂跑哦──不過,好奇妙哪。它好像很快就親近你啦。」

    那女生笑了一下。「因為我喜歡貓的關係吧。」她說:「呃……你們是警方人員?」

    「對呀。啊,我不是。他大致上是個刑警。」

    晴美的說明總是多說一句。

    「發生什麼事?大家都在謠傳著,說荻野同學受了重傷什麼的……」

    「嗯,被尖刀刺傷了。」

    「嘩,可怕。」

    「她是你的、朋友?」

    「不。我是最近插班的,不太知道。我和她也不同班。是誰做的?」

    「好像是『劇院之鬼』。」

    那女生有點生氣的樣子。「請不要作弄人!」她瞪片山一眼。

    片山連忙說明事情經過。她表示驚奇。

    「那是我們俱樂部的人囉?」

    「你也加入了『奇情俱樂部』?」

    「嗯。」

    「是嗎?那麼,可以帶我去那個房間嗎?我想看看裡面。」

    「好的。可是──在上課中──」

    「是嗎?那就──喔,剛好校長來了。就說是公務吧。」

    「你好,刑警先生。事情變得豈有此理了──」校長似乎大受衝擊。片山說出情由,請校長寫了一張因公務而不能上課的字條,交給那個女生。

    「拿這個去向老師解釋好嗎?」片山說。

    「知道。」

    「你叫什麼名字?」

    「竹林明。」

    「竹林君。拜託了。」

    竹林明快步走開時,妞兒又想追上前。晴美連忙把它抱起。

    「你怎麼這樣呀?」晴美說。

    「大概竹林君和野田惠子相似吧。」片山說。

    竹林明彈跳似地回過頭來。

    「剛才……你說什麼?」

    「嗄?呃──野田惠子是這黑貓以前的主人。它似乎……」

    「是嗎?」竹林明已回復平靜。「沒什麼。」

    她快步走了。晴美撫摸著妞兒的頭說:「看到她驚詫的樣子嗎?她一定是對野田惠子的名字有印象。」

    對於愈搞愈複雜的事件,片山開始厭煩。真兇會不會突然向警方自首?推理小說的讀者可能會生氣,可是對查案的人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急轉變化了。

    「校長先生──」片山歎一聲。「我想向你請教一下。」

    看來起碼兇手不會馬上自報姓名了。

    7

    由於會客室的現場有當地的刑警和鑒證人員在,所以片山被請去校長室。

    想起還沒請教校長的姓名,於是片山重新自我介紹。那位本宮校長似乎是那種一有麻煩就獨自苦惱的人。

    「真是……這種事件是敝校開辦以來第一次……敝校完全沒有校內暴力問題,全是認真的好學生。實際上,這十年來,受到退學處分的一個也沒有。這是敝校的優良傳統,以及熱情的教師們不斷努力的成果──」

    「請冷靜些。」片山連忙打斷他,因他好像在朗讀學校手冊似的。「我猜兇手知道我要見荻野君的事,所以想殺她。換句話說,兇手知道我來的目的。問題是,兇手怎會知道這件事?」

    「說出去太不光彩了。一切都是由於我領導無方……」

    看來本宮校長還不明白說話的重點。

    「我提出要見荻野君的請求,然後校長先生就從會客室出去了。你在哪兒找到她?」

    「最初嘛……我去荻野君的課室看看,她不在。我問學生,他們說她好像去了三年級的課室,於是我去那邊。」

    「她在那裡嗎?」

    「嗯──應該說不是吧。」

    「即是不在?」

    「在三年級的課室外面──我在走廊上遇到她的。她好像有事去那邊,辦完就回來那樣。」

    「那麼,你在走廊上和她談話囉。你怎樣和她說呢?」

    「呃……我說警方的人有事找你,在會客室等你,大致如此。」

    「沒說為了什麼事吧?」

    「因我不知道你要談的內容嘛。」

    說的也是。

    「你和荻野君談話時,旁邊有誰在嗎?」

    「旁邊?」

    「是的。經過身邊的,或從課室窗口聽見之類……」

    本宮搖頭想了半晌,說:「完全想不起來哪。」

    那個當然啦。片山也不抱著太大期望。因為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的關係,不可能記住當時有誰經過身邊的。

    「你曉得是在哪個課室前面和她說話嗎?」

    「這個……」

    「在窗口附近嗎?」

    「這個……」

    一言以蔽之,什麼忙也幫不上。

    「我──即是有刑警來找荻野君的事,你有告訴其他人嗎?」

    「不,那個絕對不說的。」

    總算得到清楚的答覆了。換句話說,兇手聽見本宮和荻野邦子的對話。大概是偶然吧。然後察知來意,為了滅口而決心殺了她。他從「奇情俱樂部」的房間拿到「劇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然後襲擊在會客室的荻野邦子……

    可是,尖刀呢?從哪裡得來?不可能如此突然就拿到手吧。

    或許從尖刀可以掌握什麼,片山想。

    有人敲校長室的門。竹林明探臉進來。

    「嗨,來得正好。」片山站起來。

    「關於這次的事件,是校方的疏忽──」本宮校長又以解說新聞的語氣開始嘮叨了。片山、晴美、福爾摩斯及妞兒等二人二貓趕快離開校長室。

    「奇情俱樂部」的房間在二樓。去那裡的途中,片山得悉除了當委員長的橋本外,還有長沼、關谷、明石三個是中心人物。

    四個高三學生嗎?說不定殺野田惠子的兇手在其中……

    「裡面有面罩、斗篷之類的事,大家都知道嗎?」片山問。

    「我想是的。」竹林明點點頭。「雖然只是聽說,文化祭的時候,好像每次都會展覽那些面具。」

    這樣一來,兇手也可能不是「奇情俱樂部」的人了。不過,突然想到要戴上那種面具或斗篷的,若不是和「奇情俱樂部」有關聯的人就不會想起來的吧。

    「房間沒上鎖嗎?」片山問。

    「本來應該上鎖的,但因社團最近才成立──以前只是普通興趣小組罷了。所以,我們要求不上鎖……」

    在各科目的研究室當中,有道門掛著「奇情俱樂部」的嶄新木牌子。

    「其實所有社團的房間全部在另一棟樓,但因沒空房間,所以臨時利用這裡做活動室。」

    「進去看看──盡量不動裡面的東西……」

    開門一看,窗口拉上厚窗簾,裡面漆黑一片。

    「我來開燈。」竹林明先進去了。過了一會,螢光燈亮了。

    片山嚇得差點跳起來。他的旁邊豎著一副骷髏骨,好像想和片山說話的樣子。

    「──厲害。」晴美喃喃自語。房間並沒有亂到像鬼屋。

    實際上反而像博物館。房間雖小,但周圍貼滿照片的壁布板,「科學怪人」啦、「吸血鬼」啦、「狼男」的臉哦,以及片山不認識的怪人們並排相迎。

    瞬間令人產生被鬼怪包圍的錯覺。

    房間中央站著一個披斗篷的「吸血鬼」。當然不是真的「吸血鬼」,而是讓跟常人一般高大的人偶穿上衣服所致。

    「是不是做得不錯?」竹林明說:「聽說是從百貨公司的銷售處騙回來的塑膠模特兒。」

    「這麼大怎麼搬回來?」

    「手啦、腳啦、頭啦不是分開的嗎?好像是幾個人同心合力幹的好事。」

    「好過份。」片山苦笑。「──那個『劇院之鬼』是哪一個?」

    「呃,我想是在裡面壁櫥中吧……」

    房間深處有窗,窗旁有個兩面開的壁櫥。竹林明走向那邊時,福爾摩斯叫了一聲,小跑步追越竹林明,在壁櫥前回過頭來。

    「怎麼啦?」竹林明好奇地說。

    「等一下。」片山阻止竹林明。「可能有人躲在裡面。」

    「裡面?」

    片山悄悄伸手去拉壁櫥的門──突然聞到怪味。是煙味嗎?

    「喂,誰在裡面?」片山喊。「我開門啦!」

    壁櫥的門突然打開。

    「吵死人啦。」一個長髮的男生打著哈欠出現。「難得睡午覺。」

    「明石同學!」竹林明大吃一驚。「你在裡面幹什麼?」

    「抽根煙罷了。」明石伸個大懶腰。「上完課了?」

    「你叫明石君嗎?是『奇情俱樂部』的成員之一吧。」片山說。

    「對。你是誰?」

    「警務人員。在這種地方午睡,不是很怪嗎?」

    「我是詩人。藝術家喜歡古怪的地方。」

    「裡面有『劇院之鬼』的面罩和斗篷吧。」

    「嗄──哦,阻礙嘛,我把它丟在那邊啦。」明石指指地上。「咦,跑到哪兒去了?」

    「裝糊塗的話,事後麻煩哦。為何躲在那種地方?」

    「怎麼,想找碴訛詐呀?」

    對方之所以生氣,多半是心中有鬼。片山即使經驗不夠,卻知道這一點。

    福爾摩斯撲向明石的長褲,伸爪勾住他的褲袋吊掛著。

    「好傢伙!幹什麼?」明石閃身想甩開它。

    「喂!給我看看口袋裡面!」片山用嚴厲的語調說。這個大概只有初中生管用吧。

    「知道啦。」明石聳聳肩。他從褲袋裡掏出皺巴巴的香煙盒。是外國煙。

    「這是──」片山嗅了一下味道。「不會是……」他看明石的臉。

    「大麻哦。要不要來一口?」明石滿不在乎地說。

    「你做這種事,知不知道後果?」

    明石揚聲笑了。

    「好,跟我一起來!」片山捉住明石的手腕。

    就在這時候,門口有聲音說:「原來你們在這兒呀!」

    「咦,石津。」晴美回頭說。

    「我到處找你們。有事相告。」石津走進來,東張張西望望地說:「片山兄的照片怎麼不放進來?」

    「什麼意思?」片山吼。

    「沒什麼──」

    「對了,有什麼消息報告?」

    「啊,忘了。那個女孩找到啦。」

    「橋本信代嗎?」

    「嗯。據說沒有生命危險。」

    「喂!」明石突然打岔。「橋本的妹妹怎麼啦?」

    「啊!是你了!」晴美想起來。「我從醫院打電話去你家,你竟不來探望──」

    「電話?誰曉得那個!」

    「但你不是叫明石一郎麼?我通知你說信代小姐被刺傷的事,而你只是『是嗎』一句……」

    「我不知道有那種電話!到底是誰刺傷她的!」明石相當激動似的大聲叫。

    「怎麼回事?」石津驚訝地望著大家,手不經意地揮動著。恰好他站在骷髏旁邊。他的手-到了,骷髏搖晃了一下,往他身上靠去。

    「嗯?」石津倏地轉向旁邊,正好和骷髏打照面。

    「嘩!」石津嚷著揮舞雙手。骷髏的頭被打脫,飛向空中,然後像傳球似的飛向晴美胸前。晴美本能地接住,又大叫著把頭蓋骨拋出去。

    「信代在哪兒?兇手是誰?」

    「到那邊去!死人頭!」

    「喂,頭蓋骨──」

    石津想甩開骷髏而奮身格鬥。明石揪住晴美的手責問。片山在追逐滾到地上的頭蓋頭。

    「奇情俱樂部」的房間發生大騷動。

    福爾摩斯和黑貓妞兒坐在角落,用冷嘲的眼光觀望眼前的騷動,彷彿在說:「這班傢伙在搞什麼鬼……」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