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湯美赴倫敦後,杜本絲無所事事地在屋裡走來走去,希望能夠想出可能帶來好結果的方法。可是,今晨,她的腦袋似乎沒法子產生驚人的念頭。
人常會受到回返起點的茫然感驅迫,她又到書庫去,莫名其妙地逛來逛去,望著各類書籍的封脊。兒童書,許許多多的兒童書。但是,人真的不能再往前跨進一步嗎?她已經走到可以走的盡頭,現在幾乎可以說這房間裡的書每本都已查過。亞歷山大-帕金森終於沒有再透露新的秘密。
用手指攏攏頭髮,表情不悅地踢了一下最底層的書架,架上擺著封面快要脫落的神學書。這時,阿勃特走了進來。
「太太,樓下有人要見你。」
「你說有人,是什麼意思?」杜本絲說,「我認識的人?」
「不知道。我想你不認識,大都是男孩子,男孩子和一兩個很神氣的女孩子,好像來捐獻什麼。」
「沒有說出姓名或其他事情嗎?」
「倒有一個,他說名叫克拉倫斯,你應該知道。」
「哦。」杜本絲想了一下說,「克拉倫斯。」
這是昨天的成果?總之,再往前推一下也不壞。
「另一個孩子也來了?昨天跟我在園裡說話的那一個?」
「我不知道。每個孩子看來都很像,髒兮兮的。」
「唉,算了。我去看看。」
走下一樓,杜本絲驚訝地轉身望著阿勃特。
阿勃特說:
「啊,沒讓他們進屋來,以防萬一。在這個時候,誰知道會丟些什麼。他們在庭園等,他們說在金礦旁等。」
「在什麼旁邊?」
「金礦。」
「哦。」
「那是什麼地方?」
杜本絲用手指指。
「經過玫瑰園,從種天竺牡丹的小徑往右走,就到了。我想我知道,已經積了水。如果不是小河或溝渠,那以前一定是放金魚的池塘。總之,把我的膠鞋拿出來,最好也帶著防水外套,以免被推入水中。」
「要是我,我就乾脆穿上再去,看來好像要下雨了。」
「哦。」杜本絲說,「雨,雨,每天儘是下雨。」
杜本絲走出去,急步向為數甚眾、等待自己的代表團走去。她想,大約有十個到十二個孩子,太部分是男孩子,還有兩個長頭髮的女孩子,大家看來可能都很興奮。杜本絲往前走,一個孩子大聲說道:
「喂,來了!她到這裡來了。誰說話?你,喬治,你說,你比較會說話,你不是常常說個不停嗎?」
「這個你不要說,我來說。」克拉倫斯說。
「免了吧,克拉倫斯,你的聲音不清楚,一說話就咳嗽。」
「喂,這是我想到的。我——」
「各位,早。」杜本絲打岔。「你們有事找我嗎?什麼事?」
「我們有事要告訴你。」克拉倫斯說,「是情報,你在收集情報吧?」
「那要看時間與場合。」杜本絲說,「什麼情報?」 」哦,不是和現在有關的情報,很早很早以前的。」
「是歷史情報。」一個看來像這團體的頭領,腦筋很好的女孩子說,「要是調查一下過去,最有趣了。」
「我知道。」杜本絲說,其實她並不知道。「這兒到底是什麼地方?」
「是金礦。」
「哦,有金子嗎?」
杜本絲看看四周。
「其實是金魚池。」一個男孩子說,「以前常放金魚,來自日本或其他地方,有許多尾巴的特殊品種。真的,非常漂亮,那是在佛蕾斯特老太太的時代,距離現在——唔,有十年了。」
「是二十四年前。」一個女孩子說。
「是六十年前。」一個非常小的聲音說,「絕對是六十年前。有好多金魚,非常非常多。據說都很貴,有時也常常死去。有時互相吃,有時肚子朝上浮起來。」
「哦。」杜本絲說,「金魚又怎麼啦?現在一條也沒有。」
「不,不是說金魚,是情報。」那個聰明的女孩說。
大家一齊出聲說話。杜本絲搖搖手。
「大家一齊說可不行。」杜本絲說,「請一次一個或兩個人說,是什麼事呢?」
「也許你必須知道,東西以前藏在什麼地方。據說,以前隱藏的東西,最重要。」
「這種事,你怎麼知道?」杜本絲說。
大家又一齊回答。要一次聽這麼多人說話,實在不容易。
「從珍妮那聽來的。」
「從珍妮的叔叔潘恩那聽來的。」另一個孩子說。
「不,是哈利啊。那是……唔,是哈利。哈利的堂兄弟湯姆……比哈利小得多。湯姆從他奶奶那裡聽來;他奶奶從喬希聽來。唔,我不知道喬希是誰。我想是他奶奶的丈夫……不,不是丈夫,是叔叔。」
「哎呀。」杜本絲說。
她望著指手劃腳的這群孩子,選出其中一個。
「克拉倫斯。」她說,「你是克拉倫斯吧?你的朋友對我說過你。你知道什麼?是什麼事?」
「如果要探查事情,最好到PPC去。」
「到哪裡去?」
「PPC。」
「ppc是什麼?」
「你不知道?沒聽人說過?PPC是指『退休人員皇宮俱樂部』。」
「哇,聽來真棒。」
「一點也不棒。」一個大約九歲的男孩子說,「差勁死了,領養老金的老人聚在一起聊天。全是胡說,不過有些人會說自己知道的事!上回戰爭的事或後來的事。唔,說得好多哪。」
「PPC在什麼地方?」杜本絲問。
「在郊外。到莫登-克羅斯的途中,靠養老金生活的人都領入場券,到那裡玩賓果,非常有趣,裡面有很老很老的人;也有盲聾行動不便的人。可是,他們都——嗯,他們都喜歡聚在一起。」
「唉,我很喜歡去看看。」杜本絲說,一定去,那兒是不是有一定的開放時間?」
「什麼時候都可以去,隨你喜歡,不過最好下午去。不錯,到那時候,他們最喜歡客人來。在下午的時候。下午,若說有朋友來,就會在茶點時間端出特別的東西。有時是加糖的餅乾;有時拿出油炸脆香薯片,或類似的東西。你說什麼,福雷德?」
「福雷德向前跨進一步,然後向杜本絲稍嫌誇大地鞠個躬。
「我非常樂意陪你去。」他說,「今天下午三點半如何?」
「喂,太過分啦。」克拉倫斯說,「別這樣裝腔作勢。」
「我非常樂意去。」杜本絲說。她望著水面又說:「已經沒有金魚了,真遺憾。」
「我很想讓你看看有五條尾巴的金魚,棒極了。以前,有一條狗掉進去,是佛格特太太的狗。」
有人表示異議。「不是,是別人的。是佛利奧,不是佛格特——」
「是佛裡亞特。是以普通的「f」開始,不是大寫字母。」
「說什麼嘛,完全不同的人,是法蘭奇小組,用兩個小寫的f拼。」
「那條狗有沒有溺死?」杜本絲問。
「沒有,沒有溺死。還是一隻小狗,母狗發瘋似地飛奔去拉伊莎貝爾小姐的衣服。伊莎貝兒小姐在果園摘蘋果,母狗去拉她衣服。伊莎貝兒小姐跟過去,看到小狗已快淹死,就跳下去把它救出來。渾身濕透,衣服也不能穿了。」
「哎呀,」杜本絲說,「這兒好像發生了不少事情。行,今天下午就去,希望你們當中有兩三個來接我,帶我到『退休人員皇宮俱樂部』去。」
「三個人?哪三個?誰去?」
立刻就像戳到了蜜蜂窩,騷動起來。
「我去……不,我不行……嘿,貝蒂……不行,貝蒂不能去。貝蒂最近才去過。我是說,她最近才到電影會去,這次不行。」
「唉,這由你們決定。」杜本絲說,「三點半到這裡來啊。」
「我希望你會覺得很有趣。」克拉倫斯說。
「有歷史性的趣味。」那個聰穎的女孩肯定地說。
「別說啦,珍納!」克拉倫斯說。他轉身而對杜本絲說:「珍納總是這個樣子。她上文法學校,所以喜歡吹噓,你瞭解吧,她說普通中學不夠好,父母也大驚小怪,所以現在上文法學校。這就是為什麼她老是這個樣子的緣故。」
吃過午飯,杜本絲思考著早上那件事是否會帶來一些結果。下午會有人來接她到PPC去吧?PPC真的存在嗎?還是小孩子們想出來的名稱?無論如何,應該會很有趣,杜本絲坐著等人來。
代表團準時來臨。三點半,鈴響了。杜本絲從暖爐旁的椅子站起來,戴上帽子——是一頂塑膠帽,因為她認為可能會下雨——阿勃特送她到前門。
「不能一個人去啊。」阿勃特輕聲說。
「阿勃特,」杜本絲輕聲說,「你說這裡真有PPC這種地方嗎?」
「我想到名片之類了,」阿勃特說。他很想展現他平日瞭解與社會習俗有關的完整知識說:「對,不知是告別的時候還是見面的時刻,總之,是在那種時候交給對方。」
「和退休靠年金生活的人有關係吧。」
「啊,是的。有那種地方,不錯,兩三年前才落成。經過牧師館前面向右拐的地方,建築物雖不美觀,對老年人來說,已相當不錯。任何人都可以去參加聚會。有種種娛樂,也有許多婦女去幫忙;開演奏會,還有——唉,對了,婦女協會。但是,那兒專供老年人使用,他們年紀都非常大,大部分都聾了。」
「不錯。」杜本絲說,「不錯,聽來就像那種地方。」
前門打開了。珍納因為最聰明,站在最前面,後面是克拉倫斯,再後面是個子高大斜眼的男孩,這孩子似乎名叫柏特。
「你好,勃拉司福太太。」珍納說,「每個人都非常歡迎你去。最好帶把雨傘,天氣預報說,今天天氣不太好。」
「我也有事要到那邊去。」阿勃特說,「我跟你們一起走到那邊。」
有阿勃特跟去,的確放心多了。這當然很好,可是,珍納、柏特或克拉倫斯對她似乎不致構成危險。到PPC,只需二十分鐘,抵達紅色建築物前,他們穿過大門,向房門走去。一個七十歲左右,很結實的女人出來迎接。
「啊,我們有客人來,真高興你能來。」她輕輕地拍著杜本絲的肩膀說,「唉,珍納,非活謝謝你。啊,請進。你可以回去了,如果願意的話。」
「啊,我想,這些孩子要是沒聽你們說話就回去,一定非常失望。」珍納說。
「唔,人不多,對勃拉司福太太也許更好。人不太多,就不會那麼緊張。珍納,你到廚房去,叫莫麗端茶出來。」
杜本絲原來不是為喝茶而來,但她很難老實說出來,茶很快就送來了。茶很淡,還端出來餅乾和三明治,三明治裡夾著魚腥味很濃、令人不敢領教的麵糊。他們坐著,顯得有點窒悶。
一個看來將近百歲,長著絡腮鬍子的老人,走過來坐在杜本絲旁邊。
「我想最好由我先說,太太。」老人說,「看來在這當中我年紀最大,所聽的老故事比誰都多。這村裡有許多故事。嗯,這兒過去的確發生很多事情,無法一下子全都說完。但是,我們都--不錯,我們都聽到一些過去的事。」
「我想是的。」杜本絲在他還沒提出自己不關心的話題之前,趕忙說道:「我知道以前這村裡發生過許多有趣的事情,即使不比上次戰爭時多,也比上上次戰爭或更早的時期多。我想那麼遙遠的事,大家都記不得了,不過可能從老一輩的人那兒聽過。」
「不錯,確實如此。」老人說,「確實如此。我從倫叔那裡聽了許多,倫叔真是個大塊頭,知道很多事情。他知道發生過什麼。例如.上次戰爭爆發前,碼頭邊那棟房子發生過什麼,他都知道。那真是一場噩夢。唉,還有那法西斯分子--」
「是法西斯分子。」一個脖子上圍著花邊舊披肩、拘謹的白髮老婦人說。
「嗯,你要是喜歡說它是法西斯分子也行,其實怎麼稱呼都行,對不對?哦,是的,他是其中之一,唔,是那意大利人的同類,叫什麼墨索里尼嗎?總之,就是像這腥味很濃的名字,貽貝或扇貝。哼,這傢伙在這村裡引起很大禍害。搞什麼聚會之類,莫斯萊這傢伙展開了這種玩意兒。」
「第一次大戰時,有個叫梅麗-喬丹的女孩吧?」杜本絲說。但她不知道這樣說是否聰明。
「唉,是的,據說長得很美。不錯,她從海軍和陸軍那兒取得了機密。」
一個年紀極大的老婦人用纖細的聲調唱歌:
他不在海軍,也不在陸軍,
他是我配不上的人。
不在海軍,不在陸軍,他是
英皇的炮兵。
她唱到這兒,那老人接了下去:
到提伯萊裡的路迢迢,
長路迢迢,
到提伯萊裡的路迢迢,
其餘的我不知遣。
「唉,夠了,潘尼,夠了。」一個看來極其結實的老婦人說。這老婦人不是他的妻子就是他的女兒。
另一個老婦人以顫動的聲音唱:
標緻的姑娘都喜歡水兵,
標緻的姑娘都喜歡水兵,
雖然知遣這是辛酸的根源。
「喂,別唱了,莫蒂,這首歌已經聽膩了。還是說一些事情給這位太太聽吧。」潘恩老人說,「說一些事情給這太太聽,她是到這裡來打聽一些消息,她想聽聽以前引起大騷動的東西隱藏在什麼地方,對吧?關於那次騷動的所有事情。」
「似乎非常有趣。」杜本絲鼓起勇氣說,「有什麼東西被藏起來吧?」
「是的。遠在我這一代以前。但我全都知道。嗯,是在一九一四年以前,雖已眾口相傳,然而,沒有人清楚知道是什麼事情,為什麼會引起那麼大的騷動。」
「跟龍舟比賽有關。」一個老婦人說,「是牛津和劍橋的比賽。我曾去過一次;去看倫敦橋下的龍舟比賽,真是美好的日子,牛津以一個船身險勝。
「你們說的全無意義。」一個鐵灰色頭髮、表情嚴肅的女人說,「你們什麼都不知道,那次騷動發生在我出生以前,但我比各位知道得多,我是從姑婆馬錫達聽來的,她是從她的姑姑魯那兒聽來的,而那件事卻發生在他們之前四十年,大家都在談論,大家都在尋找,有人認為是金礦,嗯,從澳大利亞帶回來的金塊,或者類似這國家的其他地方。」
「無聊之至。」一個老人說。他對自己的同夥露出厭惡之情,一面抽著煙斗。「和金魚攪混了,竟然這麼無知。」
「一定非常值錢,否則何必藏起來。」又有人說,「不錯,政府人員來了很多,也有警察。他們到處尋找,結果什麼都.沒找到。」
「因為他們沒有很好的線索。有線索,只要知道有線索的地方。」另一個老婦人洋洋得意地點頭說,「總會有線索。」
「真是有趣極了。」杜本絲說,「什麼地方?線索在什麼地方?在這村裡,還是在村外,或是——」
這說法有點笨拙,因為至少有六個各不相同的答案同時湧起。
「在荒野上,塔西那邊。」一個人說。
「哪裡!在小肯尼的郊區。不錯,在小肯尼附近。」
「不,是在洞窟裡,海邊大道的洞窟裡。『巴爾迪-海德』附近。對啦,好像有紅岩石。那兒以前有走私的地下道,真是個好地方,據說現在還存在。」
「我以前曾看過舊西班牙時代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了,是無敵艦隊時期。西班牙船在那兒沉沒,滿載金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