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問結束了。這只不過是一個形式而已,雖然預先已經得到了警告,但幾乎每一個人仍然有一種怨恨的虎頭蛇尾的感覺。
警察局宣佈休庭兩個星期。
格爾達和帕特森夫人坐著一輛雇來的車從倫敦趕來的。她穿著一襲黑裙,戴了一頂不相稱的帽子,看上去緊張而迷惑。
正當她預備回到車裡時,安格卡特爾夫人走向她,她停住了。
「你好嗎,格爾達,親愛的?我希望,你睡得還好。我認為這一切會像我們希望的那樣,進行狀況良好,難道不是嗎?你不同大家一起呆在空幻莊園,我們是多麼遺憾,但我十分理解這種變故會令人多麼難過。」
帕特森夫人埋怨地看著她的姐姐,因為她沒有做出適當的介紹。她用她那愉快的聲音說:
「這是柯林斯小姐的主意——直接開車回去。很昂貴,當然了,但我們認為這值。」
「哦,我是多麼同意你的看法。」
帕特森夫人降低了聲音。
「我將會帶著格爾達同孩子們直接去見克斯希爾。她需要休息和寧靜。那些記者們!你們不知道,完全是蜂擁般地到哈利街採訪。」
一個年輕的男人沖它們照了一張像。埃爾西.帕特森把她的姐姐推上車,開車離開了。
其他人對格爾達那張在那不相稱的帽沿下的面孔只有一個瞬間的印象。它空洞,迷失——在那一刻她看上去就像一個弱智的小孩。
米奇.哈德卡斯爾在歎息聲中輕聲低語道:「可憐的傢伙。」
愛德華憤怒地說:
「每個人從克裡斯托身上都看到了什麼?那個悲慘的女人看上去心完全碎了。」
「她的心完全都在他身上,」米奇說。
「但為什麼?他是一個自私型的人,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好夥伴,但——」他頓住了。接著他問:「你認為他如何,米奇?」
「我!」米奇考慮著,最後她說:「我認為我尊敬他。」連她自己都對自己的話相當吃驚。
「尊敬他?為什麼?」
「這個,他精通他的工作。」
「你是從作為一個醫生的角度來想他的嗎!」
「是的。」
沒有時間說更多的話了。
亨裡埃塔將用自己的車把米奇送回倫敦。愛德華將趕回空幻莊園吃中飯,然後同戴維一起搭下午的火車。他含糊地對米奇說:「哪天你一定的抽空出來和我一起吃午飯,」而米奇說這將會非常不錯,但她離開的時間不能超過一個小時。愛德華對她露出了迷人的微笑,然後說:
「哦,這是一個特殊的理由。我肯定他們會理解的。」
接著他走向亨裡埃塔。「我會給你打電話的,亨裡埃塔。」
「好,打吧,愛德華。但我可能會大多數時間都在外邊。」
「在外邊?」
她衝他迅速、嘲諷地一笑。
「驅趕我的悲哀。你不希望我坐在家裡鬱鬱寡歡吧,不是嗎?」
他緩緩地說:「這一段日子以來我不太理解你,亨裡埃塔。你像變成另一個人了。」
她的臉變得柔和了。她出乎意料地說:「親愛的愛德華,」並迅速而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臂。
接著她轉向露西.安格卡特爾。「如果我願意的話我能回來吧,可以嗎,露西?」
露西.安格卡特爾說:「當然,親愛的。況且至少兩個星期之後這兒還會有一場審訊的。」
亨裡埃塔走向她停車的地方。她和米奇的手提箱已經放在裡邊了。
她們鑽進車裡,開車走了。
車子沿著長長的山路向上爬,來到了山脊上的公路。在她們下面,是一片在灰暗的秋日的寒冷中微微抖動的褐色和金色的樹葉。
米奇突然說:「我很高興離開——甚至是離開露西身邊。即使她很可愛,但有時她使我不寒而慄。」
亨裡埃塔專注地看著後視鏡。
她相當漫不經心地說:
「露西有著花腔高音的特色——甚至是在對待謀殺時。」
「你知道,我以前從未想到過謀殺。」
「為什麼你應該想到過?這不是人們考慮的事,在縱橫字謎遊戲這是一個六個字母的單詞,或是一本書封皮上令人愉快的東西。但在現實中——」
她停住了。米奇替她說完了這句話:
「是真實的。這就是使一個人害怕的地方。」
亨裡埃塔說:
「你沒必要害怕,你是處在這件事之外的。也許我們當中只有一個人害怕。」
米奇說:
「我們現在都在局外。都擺脫了。」
亨裡埃塔嘟囔著:「我們是這樣嗎?」
她又在看著後視鏡了。突然她把腳放在了加速器上,車子立刻快了起來。她瞥了一眼示速器,已經超過了五十英里,瞬間指針又指到了六十英里。
米奇從側面看著亨裡埃塔的側影。看上去並不像是在魯莽地開車。她喜歡高速度,但那條蜿蜒的路幾乎不適合她們的速度。亨裡埃塔的嘴邊蕩漾著一絲微笑。
她說:「從你的肩膀上看,米奇。看到後面的那輛車了嗎?」
「怎麼了?」
「那是一輛凡特納十型。」
「是嗎?」米奇並不是特別感興趣。
「它們是那種很有用的小型車,省油,適應各種路況,但不快。」
「不快嗎?」
奇怪,米奇想,亨裡埃塔總是為那些車以及它們的表現如此癡迷。
「正如我說的,它們不快——但那輛車,米奇,即使我們開到六十英里也能和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
米奇吃驚地把臉轉向她。
「你指的是——」
亨裡埃塔點點頭。「我相信,是警察,在外觀非常普通的車上裝了特殊的發動機。」
米奇說:
「你的意思是他們仍然在監視我們所有的人嗎?」
「這似乎相當明顯。」
米奇顫抖著。
「亨裡埃塔,你能明白這樁案子中第二支槍的意義嗎?」
「不,但這使格爾達洗清了罪名。但除此之外,它似乎沒有增添任何東西。」
「但,如果它是亨利的一支槍的話——」
「我們並不知道它是。它還沒有被找到,記住這點。」
「對這是真的。它完全有可能是外面的什麼人。你知道我認為是誰殺了約翰的嗎,亨裡埃塔?那個女人。」
「維羅尼卡.克雷嗎?」
「對。」
亨裡埃塔沉默不語。她的雙眼緊緊盯著前面的路,繼續開著車。
「難道你不認為這是可能的嗎?」米奇堅持著自己的看法。
「可能的,是的,」亨裡埃塔緩緩地說。
「那麼你不認為——」
「只是因為你想考慮一件事而考慮它是沒有用的。那是一個完美的解決辦法——讓我們所有的人擺脫了嫌疑!」
「我們?但——」
「我們都牽扯在裡面——我們所有的人。即使你,米奇,親愛的——他們也在費力地尋找出一個你沖約翰開槍的動機。當然我很願意是維羅尼卡。沒有什麼能比看到她在被告席上進行那可愛的表演,更讓我高興的了!」
米奇快速地看了她一眼。
「告訴我,亨裡埃塔,這所有的一切使你感到心中充滿了報復嗎?」
「你是說——」亨裡埃塔停頓了片刻——「因為我愛約翰嗎?」
「是的。」
當米奇說話的時候,她帶著一種輕微的震撼,意識到這個赤裸裸的現實第一次被說了出來。它早就被他們所有的人接受了,露西和亨利,米奇,甚至還有愛德華,大家都知道亨裡埃塔愛約翰.克裡斯托,但以前從未有人間接地用言語提及這個事實。
亨裡埃塔似乎在思索,談話出現了停頓。接著她用她那充滿了思考的聲音說:
「我無法向你解釋我的感受。也許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們現在正行使在艾爾伯特橋上。
亨裡埃塔說:
「你最好同我一起去雕塑室。我們喝杯茶,然後我會開車送你回宿舍的。」
倫敦的下午很短,光線已經逐漸暗淡了。她們駛到雕塑室的門前,亨裡埃塔把鑰匙插進了鎖孔裡。她走進去,打開了燈。
「很冷,」她說。「我們最好打開煤氣爐。哦,真討厭——我的意思是應該在路上買些火柴的。」
「打火機不行嗎?」
「我的不能用了,況且無論如何用一隻打火機點燃煤氣爐總是很困難的。隨便些,就像在自己家裡。在那邊街角站著一個瞎老頭。我總是從他那兒買火柴的。我馬上就回來。」
米奇獨自呆在雕塑室裡,四處走走觀看亨裡埃塔的作品。同這些木頭和青銅的東西一起呆在這空蕩蕩的雕塑室裡,她有一種神秘而恐怖的感覺。
有一尊頭像有著高高的臉頰骨,還戴著鋼盔,也許是一個紅軍戰士;還有一個巨大的粉色花崗岩的靜止的青蛙。在雕塑室的盡頭,她走到了一座幾乎同真人大小的木雕跟前。
當亨裡埃塔用鑰匙打開房門,無聲無息地走進來時,她正注視著這座雕像。
米奇轉過身去。
「這是什麼,亨裡埃塔?它相當可怕。」
「那個嗎?那是《崇拜者》。是要送到國際聯合展的,」
米奇盯著它,重複著:
「它真可怕。」
亨裡埃塔跪下點燃了煤氣爐,她從肩膀上扭過頭去,說:
「你這樣說十分有趣。為什麼你發覺它很可怕呢?」
「我認為——因為它沒有臉。」
「你非常正確,米奇。」
「它很不錯,亨裡埃塔。」
亨裡埃塔輕輕地說:
「這是一個漂亮的梨木像。」
她直起了膝蓋,站直身子,把她那大大的帆布袋和裘皮外套扔到了長沙發上,接著往桌子上扔了兩盒火柴。
米奇被她臉上的表情震動了——那是一種突然的十分令人費解的歡欣。
「現在該喝茶了,」亨裡埃塔說。她的聲音中也包含著那種米奇已經從她臉上看到了的同樣的暖融融的欣喜。
這是一個不和諧的音符——但米奇在緊接著的被那兩盒火柴勾起的一連串的想法中忘記了這點。
「你還記得維羅尼卡.克雷拿走的那些火柴嗎?」
「露西堅持哄騙她接受那整整半打火柴的時候嗎?記得。」
「有人發現了她在自己的屋裡是否有火柴了嗎?」
「我想警察會的。他們是非常周密的。」
一種淡淡的、勝利的微笑浮現在亨裡埃塔的嘴角上。米奇感到迷惑不解,幾乎有些反感。
她想:「亨裡埃塔能夠真正地在乎約翰嗎?她能是這樣的嗎?當然不是。」
一陣淡淡的淒楚的寒意襲變了她的全身。當她想到:「愛德華再也不必等待很長時間了……」
她的小氣使這個想法不能帶給她溫暖。她希望愛德華幸福,不是嗎?她好像不可能擁有愛德華。對於愛德華來說,她永遠都是「小米奇」。永遠也不會比這個再多了。一個女人永遠也不會被愛上。
不幸的是,愛德華,是那種忠實型的男人。喔,忠實型的最終通常會得到他們想要的。
愛德華和亨裡埃塔住在安斯威克……這是這個故事圓滿的結尾。愛德華和亨裡埃塔從今往後永遠都過著幸福的生活。
她能夠非常清晰地看到這一點。
「高興起來,米奇,」亨裡埃塔說。「你不能讓一樁謀殺案使自己情緒消沉。過會兒我們一起出去,吃點東西,好嗎?」
但米奇很快回答說她必須回自己的屋了。她還有事要做——寫信。實際上,她最好一喝完茶就離開。
「好吧,我開車把你送到那兒。」
「我可以乘出租車。」
「胡說八道。既然有車,我們就用吧。」
她們走出房門,進入到了夜晚那潮濕的空氣當中。當她們駕車駛過車庫盡頭時,亨裡埃塔指著一輛正在邊上停著的小汽車。
「一輛凡特納十型。我們的影子,你會看到它們,它會尾隨著我們。」
「這一切多令人厭惡!」
「你這樣認為嗎?我並不介意。」
亨裡埃塔讓米奇在她的屋前下了車,然後返回車庫,放好車。
接著她獨自再次回到雕塑室。
在一段時間內,她一直心不在焉地站著,不停地用手指敲擊著壁爐台。接著她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小聲嘀咕著:
「那麼——去工作吧。最好別浪費時間。」
她脫下花格呢外套,穿上罩衣。
一個半小時之後,她向後退了幾步,仔細地研究她已經完成的東西。她的臉頰上塗上了粘土,頭髮蓬亂,但她對架子上的模型讚許地點了點頭。
這是一匹馬的粗略的輪廓。大團大團的不規則的粘土被拍在上面。它是那種可以讓上校使一個騎兵團都不知所措的馬,所以它不像任何現實中的活生生的馬。它也可能折磨過亨裡埃塔那以狩獵為生的愛爾蘭祖先。即使如此它仍然是一匹馬——在理論上是一匹馬。
亨裡埃塔想知道,如果格蘭奇警長看到它會怎麼想。當他在頭腦中想像出他的面孔時,她的嘴巴高興地咧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