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請先走,我隨後就來。」安東尼說。
「他看著其他的人魚貫而出,然後便回頭來找戰鬥督察長,只見他正在望著牆上的嵌板出神。」
「啊,戰鬥,你要問我什麼,是嗎?」
「唔,是的,先生。但是我不知道你怎麼曉得我要問你什麼。但是,我始終認為你與眾不同,具有敏銳的領悟力。我想死去的那位女士是法拉佳皇后吧?」
「很對,戰鬥,我希望這件事不要宣揚。你可以瞭解家裡死了人,我的心中有何感覺。」
「先生,這一點,你可以信任羅麥克斯先生,誰也不會知道。這就是說,有不少人會知道,但是,不會宣揚到外面。」
「你想要問我的就是那件事嗎?」
「不,先生。那只是順便一提,我很想知道你究竟為什麼捨棄自己的姓名——這話問的不知道是否太冒昧?」
「一點也不。我可以告訴你,我把自己打死,是出於最純潔的動機。我的母親是英國人,我是在英國受的教育,我對英國比對赫索斯拉夫更關心。我覺得自己頂著一個滑稽歌劇式的頭銜在世界上到處流浪,實在是個傻瓜,當時我還年輕,我有民主思想,我相信純潔的理想,和人人一律平等的原則,我尤其是不相信君主制度。」
「那麼,以後呢?」戰鬥機敏地問。
「啊,以後我就周遊世界,到處見識見識,世界上平等的待遇幾乎沒有。不過,你要注意,我仍然相信民主主義。但是要實行民主主義必須有強有力者強迫推行,填鴨式的。世界上的人不想要兄弟相處——將來有一天,他們也許會,但是,現在他們不要。我上星期到達倫敦的那一天,我的四海之內皆兄弟的信念便消逝得無影無蹤。那時候,我注意到人們站在地下車裡,決不肯將身子移動上來,給剛到的人讓路。
我現在還不能勸他們發揮良知,把他們變成天使——而只能用明智的方式,強使他們彼此以好一些的態度相處。我仍然相信四海之內皆兄弟的境界、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譬如說再過大約一萬年之後,也許會。現在性急沒有用,進化是一個緩慢的過程。」
「先生,我對你這些觀念很感興趣。」戰鬥的眼睛裡閃著光。「而且,請容許我這樣說,你會在那裡成為一位很賢明的國王。」
「謝謝你,戰鬥。」安東尼歎口氣說。
「先生,對這個你似乎並不怎麼高興吧?」
「啊,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很有趣。但是,一個人讓固定工作纏住是叫人受不了的,我以前總是避免這樣。」
「但是,先生,你認為這是你的責任,對嗎?」
「哎喲喲!不!你的想法多好。這是為了一個女人——
啊,戰鬥,我總是離不了女人哪。我為了她,不要說當國王,什麼都會做。」
「的確如此,先生。」
「我已經安排好了,好讓紹爵和埃沙斯坦不能找碴兒。一個需要一個國王,一個需要油。他們都可以如願以償,而我卻有——啊,戰鬥,你愛過什麼人嗎?」
「先生,我很愛戰鬥太太。」
「很愛太太——啊,你不知道我指的是什麼!那完全是不同的一回事!」
「先生,對不起,你那個僕人正在窗外等候你。」
「包瑞斯嗎?啊,不錯。他是個了不起的傢伙,幸虧那場爭鬥中手槍走火,把那位女士打死了。否則,他一定會掐死她。那麼,你就會要他上絞刑台了。他對奧保羅維斯王朝忠心耿耿,奇怪的是,邁可一死,他就來跟我——而且,他不可能知道我實在是誰。」
「本能。」戰鬥說。「像狗一樣。」
「當時我想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本能,我還害怕把秘密洩露給你呢,我想我還是去看看他要什麼吧。」
他由窗口出去,戰鬥督察長在後面望著他,過了片刻,後來,似乎在對著牆上的嵌板講話。
「他會稱職的。」督察長說。
在外面,包瑞斯說明來意。
「主人。」他說,然後頭前帶路,引著他順著廊子走下去。
安東尼跟著他走,心想,不知道前面是什麼。
不久,包瑞斯停下腳步,用食指一指。在月光之下,只見他們前面是一個石凳,上面坐著兩個人。
「他真是一隻狗。」安東尼暗想。「而且是一隻會指引獵物方向的獵狗!」
他邁著大步走過去。這時候,包瑞斯已經在黑暗中不見了。
那兩個人站起來同他打招呼,其中之一是維吉尼亞——
另外一個——
「哈羅,米。」一個熟悉的聲音說。「你這個愛人真棒。」
「吉米-麥克格拉!好極了!」安東尼叫道,「你怎麼會來的?」
「我到內地的那一趟告吹了,後來有幾個南歐人來胡鬧,他們想要買我那部文稿。以後,有一個夜裡,我幾乎背上挨了一刀。那樣一來,我就想到我給了你一件意想不到的重大任務。我以為你也許需要有人幫忙,所以我就搭下一班船,跟著你來了。」
「他這樣做不是很難得嗎?」維吉尼亞說,同時,她緊緊的握握吉米的胳膊。「你為什麼從未提過他過去對你那樣好呢?吉米,你真好!」
「你們兩個好像談得很投機嘛!」安東尼說。
「當然了。」吉米說。「我一和這位小姐聯繫上,我就探聽你的消息。她一點兒也不像我想像的那樣——一位了不起的、傲慢的、可以出入皇宮的小姐,可能把我嚇死!」
「他把那信件的事統統告訴我了。」維吉尼亞說。「我一想到他是那麼一個大俠客,而我卻不曾為那些信件真正吃過苦,我就覺得非常慚愧。」
「我當初如果知道你是什麼樣子,」吉米爽快地說。「我就不會把信件交給他了,我就會親自交給你。喂,小伙子,這。
場好玩兒的事都完了嗎?沒有什麼需要我做的事嗎?」
「啊!」安東尼說。「有的!等一等。」
他連忙回到房裡。不一會功夫他拿了一個紙包來,然後扔給吉米。
「到車庫去,隨便找一輛可能用的車。開車到倫敦,把這包東西送到愛佛點廣場七七號。那是包德森先生的秘密住址,收到以後,他會給你一千鎊。」
「什麼?不是那個回憶錄文稿吧?我聽說已經燒掉了。」
「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安東尼問。「你不會以為我會相信那種說法吧,是不是?我馬上打電話給出版公司的老闆,發現到我另外接到的那個電話是冒充的,因此,我就巧為佈置。我照那出版公司老闆的指示,做了一包假文稿,而把真的存在旅館經理的保險箱裡,然後,把那包假的交給來人,那包回憶錄文稿根本沒離開我手裡。」
「老弟,委屈你了。」吉米說。
「啊,安東尼。」維吉尼亞叫道。「你不會讓他們出版吧?」
「我不得不這樣做呀,我不能讓一個像吉米這樣好朋友失望呀。但是,你不必擔心。我曾經有些功夫翻閱一下,現在我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說權貴之士不會自己寫回憶錄,他們總是雇一個人代筆。以寫作而論,斯提普提奇寫得沉悶之至,叫人受不了。他只是平淡無味寫他治國之策,而不喜歡寫生動的、引人遐思的浪漫逸事,從頭至尾他都保持著他那種主要的守秘密,回憶錄從頭至尾沒一句話會激起最難纏的政治家有敏感的想法。我今天給那出版公司老闆打過電話,同他約好,今晚午夜前我會把文稿送過去。可是吉米既然在此他就可以自己幹他這個苦活了。」
「我去啦。」吉米說。「我很高興,能拿到那一千鎊——
尤其是因為我本來已經斷定,那個任務已經失敗了。」
「等等。」安東尼說。「維吉尼亞,我有一事要向你表白,一件別人都知道,但是,我還沒告訴你的事。」
「你已經愛過多少外國女人,我不介意,只要你別告訴我就好了。」
「女人!」安東尼說,態度很正直的神氣。「什麼女人!你在這兒問問詹姆斯,上次他看到我的時候我都是跟什麼樣的女人在一起。」
「又邋遢,又難看的女人。」吉米鄭重地說。「非常邋遢,非常難看!沒一個是四十五歲以下的。」
「謝謝你,吉米,」安東尼說。「你真夠朋友。不是的,比那件事更糟。我一直在騙你,沒告訴你我的真實姓名。」
「是一個很不雅的名字嗎?」維吉尼亞說,很關心的樣子。
「不會是像『怕婆氏』那樣可笑的名字吧?是不是?想想看,人家稱呼我『怕婆氏夫人』,是什麼滋味。」
「你總是把我往最壞的地方想。」
「我承認,我確實曾經以為你是維克脫王,但是,那只是一剎那之間。」
「順便告訴你,吉米,我給你安排了一個很好的工作——
到赫索斯拉夫王國多岩石的僻靜地帶去勘探金礦。」
「那兒有金礦嗎?」吉米熱切地問。
「當然。」安東尼說。「那是一個很了不起的國家。」
「所以你就接受我的勸告到那兒去嗎?」
「是的、。」安東尼說。「你的勸告很有價值,而且比你想像的好得多。現在,該我來表白了。我並不是自幼在奶媽手中讓人調換的,也不是有像那樣離奇的其他的遭遇。但是,雖然如此,我卻實在是赫索斯拉夫的尼古拉-奧保羅維其親王。」
「啊,安東尼。」維吉尼亞叫道。「多好笑!那麼,我已經嫁給你了。這樣一來,我們要怎麼辦?」
「我們要到赫索斯拉夫去當國王和皇后。吉米-麥克格拉有一次說過:那裡的國王和皇后平均有四年好活。希望你不在乎吧?」4「在乎?」維吉尼亞叫道,「我喜歡那樣。」
「她多了不起?」吉米說。
然後,他悄悄地在夜色中消逝了。幾分鐘之後,他們聽到汽車的聲音。
「再也沒有比讓一個人去幹他自己的苦活更好的了。」安東尼很滿意地說。「再說,我不知怎樣能用別的方法擺脫他。
自從我們結婚以後,我還不曾有一分鐘能和你單獨在一起。」
「我們會過得很有趣。」維吉尼亞說。「教那些土匪不要當土匪,教那些刺客不要當刺客,並且增進國中一般的道德氣氛。」
「我喜歡這些純粹的理想的話。」安東尼說。「這可以使我感覺到我不會白白地犧牲。」
「廢話。」維吉尼亞鎮靜地說。「你會喜歡當國王的。你要知道,你有帝王的血統。你自幼受的教養就是要你繼承帝業,而且你生來就有帝王的才能,就好像二個鉛管工人,生來就有做鉛管工人的才能。」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安東尼說。「但是,去它的,我們浪費時間談關於鉛管工人的事了。你知道嗎?就在這個時候,我本來應同埃沙斯坦和洛利帕普忙著商議。他們想同我談談關於油的事。哎呀,油!讓他們等本王高興的時候再說吧。維吉尼亞,你記得有一次我對你說我費了好大的力才能使你喜歡我嗎?」
「我記得。」維吉尼亞溫柔地說。「但是督察長正向窗外望著呢。」
他突然抱著她,吻她的眼皮、嘴唇,和鮮明的金髮—…-「我真愛你,維吉尼亞、」他低聲地說。「我真愛你,你愛我嗎?」
他低下頭望著她——深信她會怎麼回答。
她的頭靠在他的背上,用低低的、顫抖的、可愛的聲音答道。
「一點也不!」
「你這小鬼,」安東尼叫道,然後再吻她。「現在我深信我會愛你,直到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