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蒂達姑婆仔細地看著他,似乎要觀察他任何細微的反應。她那銳利的老鷹之眼,發射出十足的光芒,比任何時候都要精湛。
「你那樣子是聽過這個名詞是吧?」她說。
「這句話什麼意思呢?」
「你不知道?」她的眉毛高抬著。
「我發誓,如果說謊的話我會死。」史德福裝著一副兒童的嗓音說。
「我們小的時候總愛這樣說,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真的。」
「但是,你聽人家這樣說過?」
「是的,有個人對我這樣說。」
「某一個很重要的人?」
「可能是,我想可能是。您所謂『重要』的定義是什麼?」
「這個嘛,可以因人而異。你最近負責了不少很重要的任務,不是嗎?曾經代表我們這個可憐的,困難重重的國家參加各種的會議,我相信你一定盡了你最大的心力,而且也是你們同事中最出色的一個。不知道你們可曾談出什麼結果來?」
「也許沒什麼很具體的,」史德福-納宇說,「做這種事情的人,畢竟不能過分的樂觀。」
「只有盡力而為,不是嗎?」瑪蒂達姑婆指正他。
「這是做人的基本原則。只可惜,最近的人們經常『盡力不為」,可是他們反而都有好的報酬,這又是為什麼呢?您知道嗎,姑婆?」
「我可能不大知道。」
「您不是每一件事情都知道的嗎?」
「倒也不盡然,我只是東挑西選,然後再把它想出一個道理來。」
「哦?」
「我還有一些朋友,一些具有真知灼見的朋友。當然他們不是聾得像石頭一樣,就是半個瞎子,要不然就是一腳跨到棺材裡,至少都已經不是能挺著脊樑走路的老年人。可是,我們的某些部分仍在活動,而且效果更好,例如,這裡吧,」她拍拍自己覆蓋著小心梳理的白髮的頭部。「我們發現目前的情形頗值得警惕,而且有些人意氣非常消沉,情況比以前嚴重。這只是我們觀察的許多結論之一。」
「不是一向都是這樣子的嗎?」
「外表上是大同小異,可是他們用消極代替了積極,這是我們從外圍觀察的結論,而你這個身在其中的人,應該可以知道那種一團糟的情形。最近我們又得到一個結論,好像有某些行動在展開,而且有人在操縱。這其中一定有不少危險的陷阱存在,這股暗流正在秘密地蠢動著,並不只是我們這一個國家,而是同時在許多國家進行。
「每個國家都有一股新的秘密武力,都是一些視赴湯蹈火為常事的年輕人所組成的,這就是危險的地方。這些人願意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不幸的是,他們也未經大腦深思就胡亂相信,只想改變他們所不滿的現狀。他們不但沒有創造性,還有很深的破壞性。有創造性的年輕人寫詩著書,也許作曲畫畫,把他們一部分的乖戾情緒發洩在疏導性的活動裡,他們就不會有問題。可是一旦人們為了破壞而破壞,而且從其中得到那種變態的樂趣時,魔鬼就有機可乘地把他們導向錯誤的方向。」
「您一直說『他們』,指的到底是誰?」
「但願我能知道,我也很希望瞭解真相呀!」瑪蒂達姑婆說,「我們要有任何具體的結論,我會告訴你的。然後,也許你可以採取什麼行動。」
「可惜,我想沒有人會相信你的話。」
「事實上也沒有必要讓人相信,而且最好還是免開尊口為妙。現在的人都不可信任,尤其是那些當政的人,或與政府有關的,或運氣不好就想選個什麼來噹噹的政客。現代的政客,根本沒有時間來關心天下的事,他們只著眼在自己的家鄉,自己的選區,到目前為止,捐款盤上的東西還夠他們花用。他們腳踏實地做了他們相信對地方有益的事,但當人們不再滿意時,他們驚呆了。他們不能覺察自己的落伍,反而開始以謊言來欺騙大家,終於使人們產生一種印象,就是:政治家認為他們有說謊的天賦權利。這種情形的變化,其實並不久,大約開始於包德溫先生那次著名的談話。他提到:假如說了實話,就會失去選票。連首相都有這種想法!還好,老天爺垂愛,我們還有幾個好人,雖然很少。」
「您建議應該怎麼改善呢?」
「你要問我的意見?我的沒錯嗎?你知道我今年幾歲了嗎?」
「快九十歲了吧?」她的侄孫提醒她。
「才沒有那麼老呢!」瑪蒂達姑婆有點不悅地說,「我像九十歲了嗎?」
「才不呢,您看起來像個六十六歲的富態老佛爺。」
「這還差不多,雖然不是真話。假如我能從我的那些退役的海軍上將、陸軍將領,甚至是空軍元帥那兒得到一些內幕消息——他們也還有朋友,而且經常聚會——也許我們可以分析出一點端倪來。嗯,『年輕的齊格飛』,目前我們需要線索來探察這句話的涵義。我不知道這是代表一個人?一句暗號?一個組織的名稱?一個新出世的彌賽亞?或者只是個熱門歌星。可是這句話的確掩護著某些事——嗯,這幕戲不是也有一段主題音樂嗎?我把華格納都請上閣樓去了——,」她暗啞的聲音哼出一小段幾乎無法辨識的旋律。「齊格飛的號角響徹四方,對不對?你幹嘛不去弄架錄音機呢?然後把這一段音樂錄進去。」她用眼鏡盒子敲著旁邊的小几。「我們可能會誤打誤撞地觸動某個人心靈深處的秘密,而誘使他說出點什麼來。甚至使他們認為你是同路人而讓你進入他們的組織,那麼我們就知道了。」
「您的點子的確非常高明。」史德福欽佩地說。
「到我們這種年紀,除了出點子外,還能做什麼?」老姑婆說,「我們既不能到處逛,也不能出門去聊天,連到花園蒔花散步都有問題。只能坐在椅子上,想一點什麼奇怪的東西。再過四十年,你就知道這種滋味了。」
「您剛剛說的一件事,使我很感興趣。」
「只有一件?」瑪蒂達姑婆說,「比例很少,不是嗎?虧我講了半天。是哪一件?」
「您說我可能誤打誤撞地給某個人一種特別的印象,這可能嗎?」
「這可能是一條路,到時候就憑你的判斷去認清好人與壞人,然後設法去發覺其中的秘密。你要學著去滲透,然後挖掘,就像一隻死亡甲蟲一樣。」她謹慎地說。
「所以我就必須要在晚上吱吱地叫,以宣佈某些人的死亡羅?」
「事情總要這樣做。我們的東廂就有一隻這樣的死亡甲蟲,把它清除掉還得花不少錢。你想把這個世界弄清潔也要很高的代價。」
「比請個滅蟲公司要花更多的錢倒是真的。」史德福-納宇說。
「這倒沒關係,」瑪蒂達姑婆說,「人們並不在乎金錢花費的多少,只要能使他們真正的動心。就像購買東西一樣,又好又便宜的東西,反而令他們懷疑。這是天下人的通病,並不只是我們。我是說,現在的我們和過去並沒有區別。」
「為什麼這樣說?」
「我們是一群能做大事的人,我們能打下一個大帝國,可是我們並不擅長於經營,終於我們能體會大帝國並非絕對的需要。純粹是給自己找麻煩。洛比使我相信這個道理。」
「『洛比?』有點耳熟。」
「洛伯特-修翰。一個很老的朋友,右半身已經不能動了,可是還能說話,藉著助聽器也能聽得很清楚。」
「他原來還是全世界最著名的生化學家,也是您的一群『密友』之一?」
「我們小的時候就認識了,我們很喜歡在一起談話。」
「哪來那麼多話呀?」
「當然,我們並不同行,我的數學一向鴉鴉烏,還好我們小的時候,女孩並不要高分的數學來參加會考。洛比就是一個數學天才,大概四歲時,就有很好的表現。他也很愛說話,因為我很幽默,經常能使他開懷大笑,所以他最喜歡和我在一起。我也是一個好聽眾,而他的言論也確有許多獨到之處。」
「您也一樣,所以我會很喜歡來看您,來向您請教一些解決困難的方法。您的思考一向都是指導我前進的明燈,每當想起您的話,總覺得非常溫暖。尤其這一件事,您還有很多可以告訴我的,可是——」
「我的孩子,時間還沒到。不過,我會把這件事牢記在心頭。隨時讓我知道你進行的程度,你下星期要到美國大使館去參加一次宴會,是不是?」
「您怎麼知道?我是收到了請帖。」
「而且你也答應要去了吧?」
「這是職責所在。」他好奇地望著她。「您的消息怎麼這樣靈通呢?」
「哦,是咪麗告訴我的。」
「咪麗?」
「咪麗-柯曼,美國大使夫人,很迷人的一位太太,嬌小溫柔,標準的南方佳麗。」
「噢!您是說她。」
「我們通了幾次電話,我還邀她下鄉來玩。我總覺得她就挺符合我們一句俗話說的:袖珍型的維納斯。」瑪蒂達姑婆說。
「這倒是一個很別緻的形容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