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躺在床上。一邊站著葛蘭姆醫生與西印度群島警方的勞伯森醫生,提姆站在另一邊,勞伯森用手把著莫莉的脈搏。他朝站在床尾的人點了點頭;那是個瘦長、黑皮膚、穿警察制服的人,聖安諾瑞警察單位的魏斯敦警長。
「只可以簡單問幾句——不可以多問。」醫生說。
警長點頭表示瞭解。
「呃,肯道太太——請告訴我們你是怎麼發現這個女子的。」
有好一會兒時間,好像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根本沒有聽見。
後來,她才用一種孱弱、渺茫的聲音說:
「在樹葉裡——白的……」
「你看見白色的東西——就想看看是什麼,是不是?」
「是的——白的——躺在那裡——我想——想把她扶起來——那——血——我滿手都是血。」
她開始顫抖起來。
葛蘭姆醫生朝他們搖了搖頭。勞伯森醫生悄聲說:「她經不住再多問了。」
「你在去海灘的小路上幹什麼呢,肯道太太?」
「暖和——好美——在海邊——」
「你知道那女子是誰嗎?」
「維多莉亞——很好——很好的女人——笑——她好愛笑——呵!她現在不會笑了——永遠不會笑了。我忘不了——
一輩子也忘不了——」她的聲音突然神經質地高亢了起來。
「莫莉——別這樣。」提姆說。
「安靜。安靜下來。」勞伯森醫生勸慰卻也命令著說:「放鬆下來——對,放鬆。打一針——」
他將注射針頭抽了出來。
「最少廿四小時之內,是不能再跟她問話的,」他說:「時候到了我會告訴你們的。」
這名高大、英俊的黑人壯漢朝著桌後坐的兩人來回看了看。
「俺對上帝發誓,」他說:「俺就知道這些。俺曉得的都對你們說了。」
他的頭滲滿了汗珠。戴文垂歎了口氣。主詢的聖安諾瑞刑事調查警長魏斯敦作了個手勢,叫他下去。大漢吉姆-艾利斯挪著腳步退了出去。
「當然,他知道的不只這些,」魏斯敦說,帶著一口西印度群島人細軟的口音:「但是,我們從他口中也只能套出這麼一點來。」
「你認為他是沒問題的吧?」戴文垂問。
「沒問題。他們兩個混得很好。」
「他們沒結婚嗎?」
魏斯敦警長嘴角抿出了一絲微笑。「沒有,」他說:「他們沒結婚。我們這兒島上,沒那麼多人結婚。不過,倒都給孩子洗禮取名字的。維多莉亞給他養了兩個孩子。」
「不管是怎麼檔子事了,你認為他跟她是一夥的嗎?」
「大概不會。如果是的話,他一定慌張得要命。再依我看,她所知道的事也不會是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也足夠去勒索人了吧?」
「我看連這都說不上。我懷疑這女子恐怕連這個字眼的意義都不見得瞭解。收人錢財三緘其口,在這裡並不認為是勒索。你知道,到這島上來住的人,多半是花花闊少型的,他們的道德水準是經不住幾番設想的。」他稍帶刻薄地說。
「我同意,我們這裡各色人等都有,」戴文垂說:「也說不定是個女人,不想讓人知道她到處招蜂引蝶,所以送了點禮物給伺候她的女傭人,當然雙方心照不宣都曉得這是用來堵嘴的了。」
「一點不錯。」
「可是,這次,」戴文垂提出異議說:「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這次出了人命案了。」
「不過,我仍不相信這女人會曉得事態有這麼嚴重。她發現了一些令人起疑的事,可能跟那瓶藥丸有關的事。據我所知,那是屬於戴森先生所有的,我看,我們下一個就問他吧。」
葛瑞格一如往常笑容滿面地進到屋來。
「我來了,」他說:「有什麼可效勞的嗎?這個女人真慘。
她人很好。我們夫婦都很喜歡她。我看他們是吵了嘴,要不就是她另有了男人之類的事吧,可是她一直是歡天喜地,不像有什麼煩惱的樣子呀。昨天晚上我還開她的玩笑來著呢。」
「戴森先生,你有服一種叫鎮定劑的藥物的習慣吧?」
「不錯。粉紅色的小藥丸。」
「你有醫生的處方嗎?」
「有的。要的話,我可以拿給你看。我有點高血壓的毛病,時下很多人都有這種麻煩。」
「好像沒有幾個人知道你有這種病嘛。」
「我不願意到處去嚷嚷。我身體一直不壞,心情也開朗,我不是喜歡成天把自己的病掛在嘴邊的人。」
「這種藥丸你吃多少?」
「每天得服二、三次。」
「你身邊存的藥很多嗎?」
「不少,大概有六、七瓶吧。不過,我都鎖在一隻箱子裡的,我只拿出現用的一瓶來。」
「聽說不久之前,這瓶藥你丟了?」
「不錯。」
「你問過這女子維多莉亞-強生,她可曾看見,是吧?」
「是的,我問過她。」
「她怎麼講?」
「她說她上次看見是在我房裡浴室的盥洗檯子上的。她說她找過的。」
「後來呢?」
「沒過多久,她就把這瓶藥拿來給我了。她還說:『丟的就是這瓶嗎?」
「你怎麼說?」
「我說:『正是這瓶,你是在哪兒找到的呢?』她說是在老少校白爾格瑞夫房裡發現的。我說:『怎麼會跑到他那裡去了呢?」
「她是怎麼回答的?」
「她說她也不知道。不過——」他猶豫了下來。
「怎麼樣呢,戴森先生?」
「呃,她給我一種感覺,好像她曉得的比她說的要多,不過我也沒多注意。反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我還有好多瓶呢。我心想,也許我是忘在餐廳或是什麼所在了,白爾格瑞夫老頭子隨手撿了起來,放在口袋裡打算拿給我的,可是後來又忘了。」
「你就知道這些嗎,戴森先生?」
「就是這些。抱歉,我只能效這麼一點力。怎麼?這麼重大嗎?為什麼呢?」
魏斯敦聳了聳肩膀,「依現在的情況來說,任何事情都可能很重要。」
「我搞不懂這跟我的藥丸有什麼關係。我還以為你們要問我這女子遇害時,我的一切行動呢。我都一一仔細地寫下來了呢。」魏斯敦頗感興趣地看著他說。
「喔?真的嗎?真感謝你這麼費心,戴森先生。」
「我想,這樣大家都省些麻煩,」葛瑞格說著,往桌子上遞了一張紙給他們。
魏斯敦仔細研看,戴文垂把椅子拉近,順著他的肩頭一起看。
「很清晰,」魏斯敦看了半晌之後說:「在差十分九點的時候,你與夫人都在自己的木屋裡換衣服,準備去晚餐。然後,你們到露台上與卡斯皮亞洛女士喝了幾杯酒。九點一刻的時候,希林登上校夫婦來跟你們一起去吃晚飯。依你所記得的,你是在十一點半左右就寢的。」
「當然了,」葛瑞格說:「我不知道那女子到底是什麼時辰被殺的——?」
他的話裡多少帶著些質問的味道。不過,魏斯敦警長卻似乎並沒注意到。
「是肯道太太發現的,是吧?她一定給嚇慘了。」
「是的,勞伯森醫生已經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了。」
「這是很晚發生的事吧,多半的人都上床睡覺了吧?」
「是呵。」
「她死了很久了嗎了我是說肯道太太發現她的時候?」
「我們還不知道她死亡的確切時間呢。」魏斯敦委婉地說。
「可憐的小莫莉。她這下子真是受到驚嚇了。現在想想,我昨天晚上好像一直都沒注意到她。還以為她頭痛或有什麼不舒服,在房裡躺著呢。」
「那麼你是什麼時刻看到肯道太太的呢?」
「很早,在我換衣服之前。她在餐廳裡佈置呢,在排桌上的餐刀。」
「喔。」
「那時,她還有說有笑的,」葛瑞格說:「跟我打哈哈。她真棒。我們大家都喜歡她。提姆真是命好。」
「好的,謝謝你,戴森先生。除了這女子維多莉亞將藥丸交給你時對你說的話之外,你記不起什麼別的了嗎?」
「沒有了……就是我說的這些。她問我是不是找這些藥丸,說是在白爾格瑞夫老頭子屋裡找到的。」
「她曉不曉得是誰放在那兒的?」
「不曉得吧——我實在也記不得了。」
「謝謝你,戴森先生。」
葛瑞格推開了屋裡。
「他倒挺周到的,」魏斯敦說著,手指甲還點著桌上那張紙:「那麼急著要我們知道他昨天晚上都在什麼地方。」
「有點過份熱衷了,你看是不是?」戴文垂問。
「這很難說。你曉得,有人天生就對自己的安全或是惹上麻煩,特別緊張的。這倒未必預示他們有什麼犯罪感,可是話說回來,也可能正是如此。」
「你覺得犯罪的機會如何?樂隊演奏正起勁,大家舞興也濃,出來進去的,沒有人能提出不在現場的確實證據。大家從這個桌子送到那個桌子的,女士們進化妝間,男人出去踱步透氣。戴森也可能乘機溜出去的,任何人都可以溜出去的。
可是他的確很心急要告訴我們他並沒有溜出去。」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桌上那張紙。「嗯,肯道太太是在餐桌上擺刀子的,」他說:「我在想,他會不會故意把這事扯出來的。」
「你以為可能嗎?」
對方仔細推敲了一陣。「我想有可能。」
在兩人坐的屋外,掀起了一陣吵嚷。一陣刺耳的尖聲堅持要進屋來。
「我有事要報告,我有事要報告。帶我進去見先生,你帶我去見警察。」
一名穿制服的警察推開了屋門。
「有一名飯店裡的廚子,」他說:「急著要見你們。他說有事要報告您們。」一名滿臉驚惶的黑皮膚男人,戴著一頂廚師的白帽子,自後面推開警察,闖進屋來。他是個副廚,古巴人,不是聖安諾瑞當地的人。
「我要告訴你們,我要說,」他說:「她跑到我的廚房裡來,是真的,手裡還拿著把刀。一把刀,告訴你,她手裡真拿著一把刀,她跑進我廚房,又打門口出去了,到花園裡去了。我看見她的。」
「沉住氣,」戴文垂說:「呃,沉住點兒氣。你是說誰啊?」
「我告訴你我說的是誰。我說的是老闆的太太,肯道太太。
說的是她。她手裡拿了把刀,跑到黑漆漆的外頭去了。那是晚飯以前——她始終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