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海島謀殺案 四、瑪波小姐向醫師追詢
    葛蘭姆醫生是個大約六十五歲的和靄老先生。他在西印度群島行醫多年,如今已進入半退休狀態,將多半業務交給他的當地土生的夥伴去料理了,他很客氣地問候瑪波小姐身體有什麼不適。所幸,在瑪波小姐這份年紀,只要病人稍作誇張,總有些小毛病可以與醫師討論的。瑪波小姐一時不知該提「她的肩膀」還是「她的膝蓋」,不過最後還是決定利用她的膝蓋了。瑪波小姐心裡有數:她的膝蓋一直是很健朗的。

    葛蘭姆醫生既是這般客氣、體貼,也就不便明言人到她這年齡,這種毛病總是難免的。他就為她開了一點醫生們常拿來作藥引子卻挺有用的小藥丸。他從經驗中瞭解到:初到聖安諾瑞來的老年人多少感到些孤寂,就決定多留片刻跟她話話家常。

    「真是個好人,」瑪波小姐說:「得這樣跟他扯謊真有點慚愧。可是我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嘛。」

    在瑪波小姐自小所受的教養中,她對真實是多著一份尊重的,而且她也的確是個本性很真誠的人。但是碰上某些場合,如果她認為是她份內應該作的,那麼說起謊來可逼真得驚人。

    她清了清喉嚨,靦腆地輕咳一聲之後,用老太太發顫的聲調說:「葛蘭姆醫生,我有一點事想要請教你。我本來不想提的——可又不曉得該怎麼辦——當然了,實在不是什麼很大不了的事。可是你知道,對我卻是很要緊的。我希望你不會覺得我問得很煩人,或是很不可理喻的事。」

    聽了這樣的開場白,葛蘭姆醫生回答道:「你心裡有些煩惱,是吧?請讓我替你分憂。」

    「是跟白爾格瑞夫少校有些關連的。他的去世真令人難過。我今天早上聽說的時候真嚇了一大跳,」「的確,」葛蘭姆醫生說:「我也感到很突然。他昨天看著精神還挺好的。」他心意雖很體恤,語氣卻很平常。顯然,白爾格瑞夫少校的死,在他看來是沒什麼好奇怪的。瑪波小姐開始懷疑她這到底是不是在無中生有了。她這好疑心的習慣是否已經根深蒂固了呢?或許她連自己的判斷都不能相信了。

    其實也算不上判斷,只是多疑而已。反正,自己已經陷了進來!只有硬著頭皮充下去了。

    .「昨天下午我們一塊兒坐著聊天,」她說:「他跟我講了很多新奇有趣的事。世界各地的事都有。」

    「可不是嗎?」葛蘭姆醫生說,白爾格瑞夫少校的掌故,他早就聽煩了。

    「後來他談起他的家人、童年,我也告訴了他一些我外甥跟外甥女的事,他好像聽得很投機的。我拿出一個外甥的照片給他看。真是個好孩子——當然現在也是大人了,但是你瞭解,在我心中永遠是個孩子的。」

    「這是自然了,」葛蘭姆醫生說,心裡在想:這位老太太不知還要等多久才能說到正題呀。

    「我遞給他,他正在看,忽然,那些人——那幾位很可親的人——搜集野花蝴蝶的人,好像是希林登上校夫婦吧——」

    「喔,是嗎?那該是希林登與戴森兩對夫婦了。」

    「對的,正是他們。他們突然有說有笑地過來了。他們坐了下來,叫了酒,大家就聊起來了。大家談得很高興。可是,也許是無心的,白爾格瑞夫少校一定把我那張照片裝進他的皮夾子,又放回褲袋裡去了。我當時也沒注意,可是記得後來我跟自己講:『我可千萬別忘跟少校要回我丹齊爾那張照片啊。』昨天晚上樂隊演奏的時候,我還想著呢,可是我那時候也不便打擾他,因為他們玩得興致正濃,我就想:『我會記得明天早上跟他要的。』可是今天早上——」瑪波小姐停下來喘了一口氣。

    「是的,是的,」葛蘭姆醫生說:「我瞭解。你是要一當然,你是要把照片取回來,是吧?」

    瑪波小姐熱切地點了點頭。

    「是的。你看,只有那麼一張,又沒有底片。那張照片要是丟了,我真捨不得,因為可憐的丹齊爾五、六年前過世了,他又是我最疼愛的外甥。我想念他的時候也只有這麼一張照片可看。不知道——我希望——真不好意思這麼麻煩你——

    你是否可能幫我找回來,你曉得,我真不知道該向誰打聽。我也不知道他遺下的東西都是由誰來照管的。好困難啊。他們會覺得我太囉唆。你知道,他們是不會瞭解的。沒有人會瞭解這張照片對我有多大的意義的。」

    「當然,當然,」葛蘭姆醫生說:「我很瞭解,你心裡的感受皋很自然的事。正好,我過一會就要跟此地的主管單位碰頭——明天下葬一——有一位官員要來檢驗他的證件與遺物,然後通知他的家屬。你告訴我一下那張照片是什麼樣子好不好。」

    「是在一幢房子前頭,」瑪波小姐說:「有個人——我指的是丹齊爾——正從前門走出來。這是我另外一個嗜好花卉的外甥的——我想他正在拍一叢芙蓉花,或是類似的美麗花朵——像前菜、百合之類的。丹齊爾那時刻正從前門走出來。照得並不怎麼好——有點模糊——可是我很喜歡,也就常帶在身邊。」

    「好的,」葛蘭姆醫生說:「你描述得相當清楚了。我想不會有問題的,瑪波小姐,我們一定把你的照片找回來的。」

    他自椅子上站起身來。瑪波仰著笑臉望著他。

    「你真好心,葛蘭姆醫生,真太謝謝你了。這種事情你瞭解的,是不是?」

    「我當然瞭解,我當然瞭解,」葛蘭姆醫生親切地握著她的手說:「你放心好了。每天輕輕運動一下膝頭,可是不要過度,我會再送藥片給你的。每天服用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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