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靈節之死 第三章
    莫諾斯先生住裡茲飯店。時近中午了,他還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樣子,鬍子沒刮,兩眼充滿了血絲。

    莫諾斯先生是個美國人,滿口美國腔。雖然他口口聲聲說很樂意盡力奉告一切。但是他對昨晚的回想卻非常含混不清。

    「跟克莉絲蒂去——那個馬子實在很帶勁兒!她說那是個好去處。甜心,我說,你說上那兒我們就上那兒。那是個上流地方,我承認——而且他們真他媽的懂得怎麼敲你竹槓!硬坑了我三十大圓。樂隊亂菜一把的——連扭都不會扭,真沒有味道。」

    莫諾斯先生被迫放棄回想他自己的事,而回想在餐桌那邊的情形。他實在幫不上什麼忙。

    「那邊當然有張大桌子,而且還有些人坐在那裡,雖然我記不得他們長得怎麼樣。在那傢伙翹掉之前,我並沒怎麼會注意他們。起初我還以為是他醉倒了。對了,我現在想起來了。我記得其中的一個馬子,黑頭髮,長得很正點。」

    「你是說穿著綠絨線衣的那個女孩?」

    「不,不是那一個,她太瘦了。我指的是穿著黑衣服,曲線很吊的那個。」

    讓莫諾斯先生垂涎欲滴的是露絲-萊辛。

    他得意地捏捏鼻頭。

    「我看著她跳舞--那馬子的舞跳得真他媽的棒透了!我送她幾個飛吻,但是她有眼無珠,視而不見,道地的英國馬子,難釣得很。」

    從他口中再也問不出個什麼來,他承認在餘興節目進行的時候,他已醉得差不多了。

    坎普向他致謝,準備離去。

    「我明天得上船到紐約去,」莫諾斯說,「你不在意,」他擔憂地問,「我要不要留下來?」

    「不,謝謝你,我不認為你需要上偵訊會作證。」

    「你知道,我在這裡玩得很爽——跟警方有關的事,公司拿我沒辦法。警方要你留下來候傳,你就得留下來。說不定我能記起什麼來,要是我再仔細想想的話。」

    然而坎普並不想中計。他跟瑞斯驅車上布魯克街上,見到了派翠西-伍德渥斯的父親,一個脾氣暴躁的紳士。伍德渥斯將軍滿口怨語地接待他們。ˍˍ

    到底是打什麼鬼主意,竟然懷疑他女兒——他女兒!——跟這種事牽扯在一起?要是一個女孩連跟她未婚夫一起上餐廳吃飯,都免不了受蘇格蘭警場探員的干擾,那英國成了怎麼樣的一個國家啦?她根本連認識都不認識那些人,叫什麼東西——哈巴德——巴頓?一個小市民而已!由此可見你不管上哪裡都得非常小心。盧森堡餐廳總是被認為很保險,但是顯然這種事是第二次在那裡發生。金諾德笨到這種地步,竟然帶小派到那裡去。這些年輕人自以為他們什麼都懂。不管怎麼樣,他絕對不讓他女兒受到干擾、反覆問話、恐嚇威脅等等,至少在他的律師同意之前。他說他要打電話給下榻林肯飯店的老安德生問他--

    至此將軍突然停了下來,一面瞪著瑞斯一面說:

    「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是在——?」

    瑞斯微笑地迅速回答:

    「一九二三年,在貝德波。」

    「天啊,」將軍說,「這不是強尼-瑞斯嗎!你怎麼跟這件事情扯上的?」

    瑞斯笑了笑。

    「坎普探長要見令嬡時,我正好在他那裡。我建議他親自來這裡見令嬡,省得她到蘇格蘭警場去尷尬。而且我想我也跟著來比較好。」

    「哦——呃——好,你真是寬宏大量,瑞斯。」

    「我們會盡量避免干擾到令嬡,」坎普探長插過來說。

    這時,房門打開,派翠西亞-伍德渥斯小姐走進來,超然而冷靜地掃視了整個場面。

    「嗨,」她說,「你是從蘇格蘭警場來的,不是嗎?關於昨晚的事對嗎?我一直在等待你來。爸爸,您很厭煩是不是?不要這樣。爸爸,你知道醫生對你的血壓是怎麼說的。您為什麼要對任何事都這樣暴躁,我實在想不透。我帶這兩位警官或是什麼的進我的房間,同時叫華特斯送杯威斯忌加蘇打給您。」

    將軍急著想辯白什麼,結果只迸出一句:「我的老朋友,瑞斯上校。」經過這麼一介紹,派翠西亞對瑞斯失去了興趣。轉而對坎普探長嫣然一笑。

    她冷靜而帶將軍風範地把他們帶出去,引進她自己的起居室裡,把她父親獨鎖在他書房裡。

    「可憐的爸爸,」她說,「他太小題大作了。但是他實在很容易對付。」

    他們之間的談話不久便很和諧地進行著,但是收穫卻很少。

    「真是氣壞我了,」派翠西亞說,「可能是我一輩子惟一有機會在兇殺案的現場——是兇殺案吧?報紙報道得很合蓄,但是我在電話中告訴蓋瑞那一定是兇殺案。想想看,兇殺案就在我的眼前發生,而我竟然看都沒看到!你說氣不氣人?」

    她充滿懊悔的語氣。

    顯然坎普探長的猜測是對的。這對一周以前剛才訂婚的年輕人,真的除了彼此對看之外,其他的什麼都沒看見。

    她用盡了腦筋,也只能想出幾個人來而已。

    「仙蒂拉-法雷地的樣子帥極了,她一向都是如此。她很有意大利天文學家斯加巴賴裡的風味。」

    「你認識她?」瑞斯問。

    派翠西亞搖搖頭。

    「只是見過而已。她先生看起來很乏味,我總是這麼認為那麼浮誇,就像大部分的政客一樣。」

    「你還認不認得任何其他人?」

    她搖搖頭。

    「不認得,其他的我以前一個都沒見過——至少在我的記憶裡沒有。事實上,要不是仙蒂拉像斯加巴賴裡,我也不會注意到她。」

    他們告辭出門之後,坎普探長冷笑著說:「看著吧,多靈頓的說法也一定差不了多少——不同的是那時即使天塌下來他也無心去注意。」

    「我想,」瑞斯說,「史提芬-法雷地一身出色的穿著也提不起他的興趣。」

    「好了,」探長說,「讓我們再到克莉絲蒂-夏龍那邊碰碰運氣,然後這方面就可以告個段落了。」

    夏龍小姐正如坎普探長所描述的,是個金髮尤物。一頭梳理整齊報貼的金髮,襯著一張柔和空泛的娃娃臉。她可能像坎普探長所說的那樣笨——但是長得很怡人,而且一對嬰兒般的藍色大眼睛,閃爍著一份狡黠,說明了她的笨可能只是在智力方面,然而卻具有一般常識及金錢方面的知識。

    她很熱情地接待他們,又是送飲料,又是遞香煙的。她住的公寓狹小而且裝潢俗氣。

    「我很樂意幫助你,探長,你儘管問吧,任何問題都沒有關係。」

    坎普問了一些例行的問題,關於中央那張桌子上的人的穿著、動作等等。

    克莉絲蒂立即表現出她精明而不凡的觀察力。

    「宴會不太成功——這可以看得出來。呆板得很。我真替那老傢伙感到難過,舉辦的那個。他使盡了渾身解數想讓氣氛好起來,而且緊張得像走在電線上的豬一樣——但是似乎一點效果都沒有。坐在他右邊高高的女人一副撲克儉,而左邊的小女孩因為沒跟對面那英俊黝黑的男孩坐在一起,氣得鐵青著臉孔。至於她下一個長相還可以的傢伙,看起來好像胃很不舒服,吃東西的樣子有如隨時會被嗆死一樣。他旁邊的那個女人盡力在控制自己,但是看起來好住心事重重。」

    「你似乎注意到不少,夏龍小姐,」瑞斯上校說。

    「我告訴你個秘密。我從沒有像那樣開心過。我跟我那個男朋友出去三個晚上,我對他厭倦透了!他老是要出去看看倫敦——尤其是他所謂的上流場所——其實他並不真想去。每次都是喝香檳。我們先去另外兩家餐廳,然後再到盧森堡餐廳,我敢說他到了那裡很開心。就某一方面來說,他也怪可憐的。但是他的談吐實在叫人不敢領教,都是一些他在墨西哥做生意的經歷,又臭又長,我都聽過起碼三次以上了。再來就是一遍又一遍地談他認識的女人,說她們是如何的為他瘋狂。女孩子聽這些聽不了多久就會厭煩的,而且佩德魯又長得沒什麼好看頭的,這我想你也同意,所以我就專心吃東西,同時四處瀏覽。」

    「哦,那就我們的觀點來看實在是太好了,夏龍小姐。」探長說,「我只希望你看到了什麼可以幫助我們解決問題的。」

    克莉絲蒂搖搖頭,晃動一頭金髮。

    「我不知道是誰下手幹掉那老傢伙的——一點都不知道。他只是喝了香檳,臉色發紫,然後就倒了下去。」

    「你記不記得他在此之前最後一次喝香檳是在什麼時候?」

    她想了想。

    「哦——對了——就在餘興節目結束後。燈光復起時,他舉起杯子,說了幾句話.其他的人跟著舉起杯子。在我看來,可能是敬某一個人之類的。」

    探長搖搖頭。

    「然後呢?」

    「然後樂聲又起,他們都起身跳舞,有說有笑的,氣氛似乎再度熱烈起來,香檳對呆板的宴會的作用實在太美妙了。」

    「他們全部一起去跳舞——沒有人留在桌旁?」

    「是的。」

    「而且沒有碰過巴頓先生的杯子?」

    「完全沒有。」她回答很快,「我十分確定。」

    「而且他們不在的時候沒有人——完全沒有任何人靠近過那張桌子?」

    「沒有——當然,除了服務生。」

    「服務生?那一個服務生?」

    「一個半生不熟的服務生,大約十六歲左右,並不是正式的服務主。他是個親切矮小的傢伙,長很有點猴子相——我猜大概是意大利人。」

    探長點點頭,他知道她指的是吉瑟普的侄兒。

    「那他接近桌子幹什麼,我是說這個年輕的服務生?倒酒嗎?」

    克莉絲蒂據搖搖頭。

    「噢,不是。他沒有碰桌上的任何東西。他只是撿起其中一個女孩站起時掉在地上的皮包。」

    「那是誰的皮包?」

    克莉絲蒂想了一兩分鐘,然後她說:「對了,是那小女孩的皮包--綠色金邊的。另外兩個女的帶的都是黑色皮包。」

    「那個服務生拾起皮包以後呢?」

    克莉絲蒂顯得有點驚訝。

    「他把它放回桌上,就是這樣而已。」

    「你確定他沒碰桌上任何杯子?」

    「哦,沒有。他只是很快地把皮包放下然後跑開了,因為一個正式的服務生在催他去拿東西,好像客人缺了什麼都是他犯的錯一樣!」

    「那麼這是惟一一次有人接近那張桌子嘍?」

    「不錯。」

    「但是當然也可能有人接近那張桌子,而你沒有注意到吧?」

    然而克莉絲蒂很自信地搖搖頭。

    「不可能,我敢確定。你要知道,佩德魯跑去接電話一直還沒有回來,所以我除了到處看看外,沒有其他的事做,覺得很無聊。我注意事物很有一套,而且從我那個角落,除了我們旁邊的那張空著的大桌子外,沒有什麼其他的可看。」

    瑞斯問道:

    「誰第一個先回桌旁?」

    「那個穿綠色衣服的女孩和那老頭子。他們坐下來後,那個長得還可以的男人和穿黑色衣服的女孩回來,在他們之後是那撲克臉的女人和那英俊黝黑的男孩,他的舞跳得很好。他們都回座之後,服務生替他們溫了一盤菜,那老頭子傾身向前,說了一席話,然後他們再度全部舉杯。然後就發生了。」克莉絲蒂停了一下,然後說:「很可怕,不是嗎?當然啦,我那時以為是中風。我姑媽中風去世時既是那個樣,那時正好佩德魯回來,我說:『你看,佩德魯,哪個人中風了。』而佩德魯所說的是:『只是昏過去——只是昏過去——如此而已。』看起來的確是醉昏過去。我可得好好看住佩德魯。像盧森堡這種地方可不喜歡顧客當場醉倒出醜。這也是我不喜歡南歐人的原因,他們幾杯黃湯下肚以後便醜態百出——女孩子家要是在場可真不知窘得如何是好。」她沉思了一陣,然後珍惜地看著右腕上的漂亮手環,加上一句說:「不過,我不得不說,他們是夠慷慨的了。」

    坎普溫和地引開她這方面的話題,讓她把她的所見所聞重述一篇。

    「尋求外圍線索的最後一個機會已經過去了,」離開夏龍小姐的公寓之後,坎普對瑞斯說。「要是有任何線索的話,這倒是個好機會。那女孩是個好見證人。看事情以及回憶起來都是這麼準確。要是有什麼可疑的,她應該會發現。所以,答案是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真是難以相信,好像魔術一樣!喬治-巴頓喝了香檳,然後起身去跳舞。跳完舞回來,抓起同樣那只沒有別人碰過的杯子再喝,結果酒裡卻摻滿了氰化鉀。太沒道理了——我告訴你——不可能的事竟然發生了。」

    他停了一會兒。

    「那個服務生,那小男孩,吉瑟普沒提過他。我該查查看。畢竟他是他們都在跳舞時,惟一接近那張桌子的人。這裡面可能有文章。」

    瑞斯搖搖頭。

    「要是他把任何東西放進巴頓的杯子裡,那個女孩一定會看到。她是個天生的觀察家。因為她心裡沒有什麼可思考的,所以她便應用她的雙良。不,坎普,一定有個相當簡單的解釋,要是我們想得出來的話。」

    「不錯,是有一個,那就是他自己下的毒。」

    「我開始相信這就是唯一的解釋——惟一可能的解釋。但是,如果這樣的話,坎普,我相信他並不知道那是氰化鉀。」

    「你是說某個人給了他?告訴他那是胃藥或是防治高血壓的藥之類的?」

    「有可能。」

    「那麼是誰?我想不會是法雷地夫婦之一。」

    「那當然不可能。」

    「而且我想安東尼-布朗恩也同樣不可能.如此一來,只剩下兩個人一一摯愛的小姨——」

    「和鍾愛的秘書。」

    坎普注視著他。

    「不錯,她可能暗戀著他。我現在得上基德敏斯特公館。你呢?去看看瑪爾小姐?」

    「我想我要去見另一位——在辦公室的那位。表示一下老朋友的慰吊之情。我可能帶她出去吃中飯。」

    「原來你是這樣判斷的。」

    「我還沒下任何判斷。我只是在追蹤。」

    「你還是應該去見見艾瑞絲-瑪爾。」,「我是要去見她,但是我想在她不在的時候去她家一趟。你知道為什麼嗎?坎普?」

    「我承認我不知道。」

    「因為那裡有個人很饒舌——像只小鳥一樣講起話來吱吱喳喳個不停……我小時候曾聽過小鳥會告狀的故事。真的,坎普——這些長舌婦能告訴你很多,要是你讓她們--吱吱喳喳個不停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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