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羅進入自己的住宅很少用鑰匙,他循老派摁門鈴,等那可信的聽差喬治來開門。不過,此刻,他自醫院訪客歸來,開門的卻是李蒙小姐。
「您有兩位訪客,」李蒙小姐將聲調調得十分可人,雖說不算低語,卻比平常的聲調低了幾個音階。「一位是高畢先生,一位姓名是羅德立克-霍斯費爾德的老先生。不知道您要先見哪位?」
「羅德立克-霍斯費爾德爵士,」白羅沉思著說。他作這項考慮時,頭部側向一邊,有點像只知更鳥,他在判斷這項最新的發展可能對整個事體有何等的影響。然而,這時,高畢先生卻一如往常般自專供李蒙小姐打字用的小房間裡突然出現了,顯然,稍早她是把他安排在那裡的。
白羅脫下大衣,李蒙小姐為他掛在過道上的衣帽架上。
高畢先生依照他的習慣,這次是對著李蒙小姐的後腦勺發話。
「我去廚房跟喬治喝杯茶,」高畢先生說:「我的時間屬於我自己,我自己留著。」
他乖乖地走入廚房。白羅先生步入客廳,只見羅德立克爵士虎虎生風地在那裡來回踱方步。
「逮住你了,小伙子,」他和藹地說:「電話真是了不起的東西。」
「您還記得我的名字?我真受寵若驚。」
「呃,我並沒真的記住你的名字,」羅德立克爵士說:「你知道,我對記名字從不見長,卻絕忘不了面孔。」他頗自豪地又說:「我是打電話給倫敦刑事警察廳的。」
「喔!」白羅顯露了一絲驚訝,雖然他曉得這種事情正是羅德立克爵士這樣的人喜歡作的。
「他們問我要找誰,我說給我接頂尖的上司。跟你說,人生處事就得如此,小伙子。絕對不要跟次要的人接洽事務,沒用。找頂高的大頭兒,這是我的作風。告訴你,我告訴他們我是誰了。我說我要找大老闆通話,最後他們替我接通了。這傢伙倒也挺客氣,我跟他說我要打聽一個在某年某月法國某地與我共事過的一位聯軍情報單位的工作人員的地址。那傢伙好像一時摸不著頭腦,所以我就說:『你該知道我指的是誰。』我說是個法國人,或是比利時人。你是比利時人吧?我說:『他的名字好像是阿契勒斯,可是不是阿契勒斯』我說:『只是象阿契勒斯,長得不高。』我說:『留著大鬍子。』這下子他好像有點門路了。他說他想你的名字可能會列在電話簿裡。我說不錯,但是我又說:『他總不會只叫阿契勒斯或赫邱裡(這是他給我的)吧?我不記得他的姓了。』於是他就告訴我了。很客氣的一個傢伙,的確很慇勤。」
「非常高興能見到您,」白羅說,心頭匆匆閃過:不知在電話中與羅德立克爵士交談的那個人事後會跟他怎麼講呢。所幸那絕不會是什麼大老闆之流的高階級人士。可想而知必是一名他早已熟識的人,他的工作也就是為一些過氣的知名之士隨時提供一些服務而已。
「總之,」羅德立克爵士說:「我找到這裡來了。」
「非常榮幸。您喝點什麼嗎?茶、果汁、威士忌加蘇打水,或是一杯糖蜜——」
「老天,不要,」一聽說糖蜜,羅德立克爵士吃了一驚說:「我還是來杯威士忌吧。其實我是不准喝酒的,」他又說:「可是醫生都是蠢牛,這我們都曉得,他們只知道叫你不要做自己喜歡的事。」
白羅將喬治喚了進來,給他下了指示。喬治將威士忌與蘇打水放到羅德立克爵土身旁之後就退出去了。
「呃,」白羅說:「請問有何指教?」
「有份差事給你作,小伙子。」
有好幾天過去之後,他似乎更相信自己與白羅在過去的確有過很深的來往了;而這正合白羅的心意,因為如此羅德立克爵士的外甥就會更加依賴他——白羅的本領了。
「是文件,」羅德立克爵士壓低了嗓門說:「丟了些文件,我一定得找回來,懂吧?所以我想,既然自己視力衰退,腦筋有時也不太靈光了,我最好找個內行的人來替我辦。知道吧?你那天來得正是時候,正派到用場,因為這些文件我是非得找出來的。」
「這倒是很有意思的,」白羅說:「可否請問是什麼樣的文件呢?」
「好吧,我看既然要請你尋找,你是難免要問問的,是不?跟你說,這是很秘密、很機密的。最高機密——至少在過去是的,而且,看情形又會如此了。是一些來往的函件,在當時對我來說,雖非特別重要,但也不是全沒用處;不過,政治的事情總是有變化的。這你當然明白,來去變幻不定。你曉得戰爭一起,風雲萬變,誰也摸不清自己的方向。在一場戰爭裡,意大利是我們的盟友,下一場戰爭中又成了敵人。第一次大戰,日本還是我們親密的戰友,第二次大戰時,他們卻偷襲了珍珠港。永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站在哪邊!開始是跟俄國站在一條線上的,等打完了仗卻又敵對起來了。我告訴你,白羅,如今最困難的事莫過於辨認盟友了,一夜之間就會改變的。」
「您說,您丟了一些文件。」白羅說,在提醒這位老先生他來訪的目的。
「是的,你曉得,我有一大堆的文件,最近我都翻出來了。我都好好地放起來了,老實跟你說,我是放在銀行裡的。可是後來我又都取了出來,分門別類一番,因為我想何不也寫一本回憶錄。如今那些傢伙都在寫呀。蒙高馬利、亞蘭布魯克,還有奧金賴克都在書中大放厥詞,多半都在說些其他元帥們的閒話,就連那位受人尊敬的莫然醫生也在那裡大談他的那些有名的病人呢,真不知道下一個該輪到誰了!總之,我心裡一動,想到自己也有興趣寫點我自己所知的人物的軼事,我為什麼不能跟別人一樣,也來個一吐為快呢?那都是我經歷過的呵。」
「我相信讀者一定會極感興趣的。」白羅說。
「呵,呵,是呀!我認識很多新聞人物。大家都對他們敬畏得很,卻不知道他們都是大蠢材,可是我知道。我的天,這些大人物們所犯的錯誤——你簡直不會相信。於是,我就把我的文件取出來了,而且請那個小女子替我整理一下。很好的一個小女子,而且也挺聰明的,雖然不太懂英文,卻是很聰明很能幫忙的。我收藏了許多文件,不過都是亂七八糟沒有整理過。總之,我需要的文件居然不在裡頭。」
「不在裡頭?」
「不在。我們原以為也許一開始我們弄丟了,可是我們又好好查過之後,我可以告訴你,白羅,我覺得好些文件都經人動過手腳了。有些並不重要。其實,我要找的文件也都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我是說沒人認為很重要,要不然他們也不會讓我保留了。反正,我要找的那些信函都不見了。」
「當然,我會小心保密的,」白羅說:「不過,您能不能告訴我您所說的那些信件的性質呢?」
「不知道我能不能說,小伙子,我頂多能告訴你這是有關目前某些人大放厥詞寫他過去所做的事與所說過的話,可是他說的全不是真話,我這些信件正好可以指出他是何等的大騙子!我可以告訴你,我這些信件都不會有人敢出版。我們只想寄給他一份,讓他知道他當時到底說的是什麼,而且我們有文件為證。我敢說,然後事態可就大不相同了,懂吧?這,我不必問吧?你該知道一傳十、十傳百的後果吧?」
「不錯,羅德立克爵士,我知道您的意思。不過,您該知道,要是不知道你所說的文件是什麼,或是不知道可能在何處,我是不容易替您找回來的。」
「好吧,我們先談最要緊的:我要知道是誰動過的,因為這是很重要的一點。也許在我收藏的文件中還有更重要的呢。我要知道,是誰亂動過了。」
「您本人一點不知道嗎?」
「您認為我應該知道嗎,呃?」
「這,以最主要的可能來說——」
「我知道。你是要我說是那個小女子,可是,我認為不是那個小女子。她不會知道那些文件有什麼重要性,她那時年齡還太小。」
「也許另有人指使她的。」白羅提醒他說。
「是的,不錯,不是不可能。不過又嫌太明顯了嘛。」
白羅歎了一口氣。鑒於羅德立克爵士如此明顯的偏袒,他感到堅持他的看法也是沒用。「還有誰准許看你這些文件呢?」
「安德魯與瑪麗當然是可以的,不過我想安德魯對這種事情是不會有興趣的。何況,他始終是個很規矩的孩子,始終如此。倒不是我怎麼瞭解他,有時過節的時候,他與他哥哥也偶爾來看我一、兩次,也僅此而已。當然,他拋棄了太太,跟一個挺漂亮的貨色跑到南非去了;不過,當然也不只他一個男人如此,尤其是又娶了個像葛瑞絲那樣的太太。其實,我也沒見過她幾次。她這種女人眼睛從不抬起來看人,只會傻做事。總之,像安德魯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做間諜的。至於瑪麗嘛,她也很不錯的。據我看,她除了玫瑰花圃之外,是什麼東西都不看的。還有那個老園丁,都八十三歲了,在村子裡住了一輩子了;還有那兩個女人整天在家裡推著那只吸塵器,吵死人了,我看也不是干間諜的角色。所以說呀,準是個外人了。當然了,瑪麗是戴了一頂假髮的,」羅德立克爵士相當不切題地說:「我是說可能她會讓人覺得她可能做過間諜,因為她戴假髮,其實她那是另有原因的。她十八歲那年發了一場高燒,頭髮都禿光了。對一個年輕女人來說,真是倒了楣。起先我也不知道她戴假髮,有一天我看見她頭髮刮到了玫瑰枝子上,把一頭假髮拉歪了。真是倒楣。」
「難怪我覺得她梳的髮式有點不同呢。」白羅說。
「反正最佳的諜報員是從來不會戴假髮的,」羅德立克爵士告訴說:「那些可憐的傢伙得整容拉皮的。不過,一定是有人動過我私人文件的。」
「您想不會是也許您放在另外的地方了——抽屜或是其他檔案夾中了。您最後一次是什麼時候看到的?」
「大約一年以前,我翻過的,我那時想應該好好影印幾份。我特別注意到那幾封信,現在卻不見了,一定有人拿走了。」
「您不懷疑您外甥安德魯,也不懷疑他太太或家中的僱員。那麼他們家中那位女兒呢?」
「諾瑪?我看,諾瑪頭腦有些問題。我是說她可能會患有竊盜癖,拿了別人的東西卻一點也不知道,可是我想不通她幹嘛要翻我的東西。」
「那麼您心中到底怎麼個想法呢?」
「這個,你是到過我們家的。你知道那所房子的情形,任何人都可以隨便出出進進的,我們不鎖門的,從來不鎖。
「您自己的屋門鎖不鎖的——比方說您到倫敦來的時候?」
「我從來不認為有那個必要。現在我當然鎖了。可又有什麼用?太遲了。再說,我只有一把普通的鑰匙,隨便那個門都可以打開的,一定是外頭進來的人。要不然,如今怎麼小偷鬧得這麼凶呢。大白天的,闖進你的家中,爬上樓梯,隨便選一間屋子進去,翻完了珠寶箱,揚長而去,沒人看見,看見了也不會問他是誰。長得大概都是陰陽怪氣,不學無術,那批不知叫作什麼的長頭髮髒指甲的人。我在家中看見不只一個進來過,我也不願問:『你到底是誰?』也不知道是男的還是女的,真尷尬。好多這樣的人,我想大概是諾瑪的朋友。在以前,家中是不准這種人上門的,可是如果你把他們趕了出去的話,事後說不定發現是什麼恩德斯勒男爵的公子或是馬喬利斑克斯子爵的千金呢。這年頭,簡直搞不清自己周圍到底是些什麼人。」他停了一下又說:「如果可能有人查得出來,就只有你了,白羅。」他喝乾了杯中的最後一口威士忌,站起身來。
「就這樣了,全看你的了。你會接手的,是不?」
「我盡力而為。」白羅說。
這時門鈴響了。
「一定是那小女子,」羅德立克爵士說:「真準時,一分不差。真不錯,是不?你曉得,到倫敦來沒有她可真不行。我眼瞎得像只蝙蝠,連馬路都過不去。」
「為什麼不配副眼鏡呢?」
「我也有幾副的,不知放在哪兒了;何況,總是從鼻樑上滑下來,要不然就丟掉。再說,我真不喜歡眼鏡。從來不用的,我六十五歲的時候看書還不戴眼鏡呢,不錯吧?」
「沒有東西能用一輩子的。」白羅說。
喬治將蘇妮亞引進屋來。她今天特別漂亮。白羅心想:她那付羞答答的樣子真是可人。他以一副老法國派的慇勤迎了上去。
「幸會,小姐。」他說,朝著她低頭一鞠躬。
「我沒來晚吧,羅德立克爵士,」她眼光掠過白羅說:「我沒讓您久等吧,真希望我沒讓您等久了。」
「一分不差,小女子,羅德立克爵士說:「而且訓練有素,第一流的水準。」
蘇妮亞被捧得有點不知所措。
「茶喝得很舒服吧,我希望如此,」羅德立克爵士還在說:「我跟你說過的,好好喝一杯茶,買個麵包,或是你們小姐們喜歡吃的奶油麵包卷,呃?我希望你聽我的話了。」
「沒,我沒有。我抽空去買了一雙鞋。您看,很漂亮,是不是?」她伸出一隻腳來。
的確是好漂亮的一雙新鞋,羅德立克爵士看了眉開眼笑的。
「好了,我們得走了,去趕火車,」他說:「我也許老得過時了,可是我就是喜歡火車。準時開,按時到,反正至少應該如此。可是汽車呀,一到上、下班時候,就大擺長龍,磨磨蹭蹭,至少要浪費一個半鐘頭。汽車!去他的!」
「我叫喬治給您叫輛計程車吧?」赫邱裡-白羅說:「不費事的。」
「我已經叫好車在外頭等呢。」蘇妮亞說。
「你看看,」羅德立克爵士說:「是不是,她什麼都想到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朝著他看的那股嬌羞,是白羅最欣賞不過的了。
白羅陪同他們走到走道門口,禮貌地說了再見。高畢先生自廚房內出來,站在走廊上,一副可以說剛在人家修好瓦斯爐的模樣。
喬治一待他們走下門外石階,立即將門關上,來迎接白羅的目光。
「你覺得那位小姐如何,喬治?可以說說嗎?」白羅說。在某些事物上,他認為喬治是準錯不了的。
「呵,先生,」喬治說:「也許可以這麼說,如果您准我說的話,我看他著迷得緊呵。簡直是五體投地了嘛。」
「我覺得你說的不錯。」赫邱裡-白羅說。
「當然,在他這種年紀,也算不了什麼。我還記得蒙特伯倫爵士,他人生經驗很豐富,而且您也說過他人精明得很。可是您可想不到的,有一次有個年輕女人來給他按摩,您猜他送了她什麼東西嗎?一件晚裝,一隻手鐲。而且是一見難忘,又送了她土耳其玉跟鑽石,雖然不是太貴的東西,可也花了不少錢的。後來又送了她一件披肩——不是貂皮的,是俄國銀鼠皮的,還配了一隻小皮包。之後,她哥哥出了問題,欠債之類的,雖然有時我懷疑誰知道她究竟有沒有哥哥的。
「蒙特伯倫爵士出錢替他們還債——她表現得好難過喲!可是,您別想錯了,他們之間可都是純情派的。男士們到了那種年紀,好像都會昏了頭的。她們釣的是那種老頑固型的,不是那種膽子大的花老頭子。」
「你說的一點不錯,喬治,」白羅說:「不過仍然沒有完全回答我的問題。我是問你覺得那位小姐怎麼樣?」
「喔,那位小姐……呃,先生,我雖不敢肯定的說,不過她卻是不會讓人看走眼的那一型。雖然挑不出什麼毛病來,我看,心眼兒倒是無比機靈的。」
白羅走進客廳,高畢先生順著白羅的手勢也跟了進去。
高畢先生仍是一慣的神態在一張高背椅上坐了下來,並緊了雙膝,腳尖往裡縮著。他自衣袋裡取出了一個折了角的記事本,小心翼翼地翻開,就開始對著桌上那杯蘇打水報告起來。
「向您報告您叫我調查的背景資料。」
「芮斯德立克家是個備受尊崇、聲望極好的家族。父親詹姆斯-派屈克-芮斯德立克據說是個擅長交易的精明商人。他們家三代經商。祖父創業,父親擴展,賽蒙-芮斯德立克接手經營。賽蒙-芮斯德立克兩年前患有心臟冠狀動脈阻塞症,健康日益衰退,大約一年之前,死於動脈血栓症。弟弟安德魯-芮斯德立克自牛津大學畢業之後,加入自家的企業,與葛瑞絲-鮑德文成婚。生有一女,諾瑪。拋下妻女,遠赴南非。有一位貝瑞爾小姐與他同行。沒辦離婚手續。安德魯-芮斯德立剋夫人兩年前故世。她臥病多年。諾瑪-芮斯德立克曾是麥田女子學校的住宿生,沒有不良記錄。」
他的目光在白羅臉上掃過一巡之後,高畢先生又說:「根據庫克的查詢,事實上他們一家似乎一切正常良好。」
「沒有異端,也沒有精神不正常的?」
「好像沒有。」
「洩氣。」白羅說。
高畢先生將這節掠過。清了清喉嚨,舔了舔手指,又在記事本上翻了一頁。
「大衛-貝克,記錄不良,兩次緩刑監管。警方對他頗感興趣。他曾與數樁曖昧事件有牽連,好像是藝術品竊盜案件,但卻沒有證據。他是在藝術圈中混的,沒有謀生的特長,但是生活混得不錯。喜歡有錢的女孩子,不恥靠喜歡他的女孩子生活,也不在乎由她們的父親出錢打發走掉。據我看是個十足的壞胚子,但是足夠聰明,從未惹上大麻煩。」
高畢先生突然瞥了白羅一眼。
「你見過他?」
「見過。」白羅說。
「可以請問您自己的看法如何嗎?」
「跟你的看法一樣,」白羅說。「一個俗不可耐的怪物。」他又深思地補了一句。
「卻是很吸引女人的。」高畢先生說:「可惜如今刻苦向上的青年,女孩子連多看一眼都懶得。她們偏喜歡那種壞胚子——叫化子型的。她們還說呢:『可憐,命不好。』」
「花枝招展得像只孔雀。」白羅說。
「呃,倒也可以這麼說,」高畢先生不甚瞭解地說。
「你覺得這傢伙會用棍子行兇嗎?」
高畢先生想了片刻,然後對著壁爐緩緩地搖了搖頭。
「這樣的記錄他倒沒有。我並不是說全無可能,不過依我看那不會是他的本行。他是個說話蠻斯文的人,不是會動粗的那型。」
「的確,」白羅說:「我不該那麼想的。依你的看法,他是可以用錢打發掉的,是不?」
「只要對他有利,他會把女孩子一下子丟掉的。」
白羅點了點頭。他心中記起了一件事情。安德魯-芮斯德立克曾將一張支票上的簽字拿給他看。白羅不僅看了支票上的簽字,也看到了受付人的姓名。那筆數目不小的款子是付給大衛-貝克的。大衛-貝克會拒收那張支票嗎?白羅心裡在推測。他認為大體上,他是不至於拒絕的。高畢先生無疑地也是持著這種看法。不肖的年輕男子被錢打發走的事是任何一個時代都有的,年輕女人也同樣。男的銘過誓言,女的兩淚汪汪,然而到頭來,金錢終歸是金錢。大衛是向諾瑪提出過婚事的,他是真心嗎?他可能真心愛諾瑪嗎?果真如此,他該不會輕易被金錢賄賂的。他的態度倒是極為誠懇的,諾瑪不用說也相信他是真心的。安德魯-芮斯德立克、高畢先生與赫邱裡-白羅的看法可就不一樣了。況且,他們的看法可能大致上是正確的。
高畢先生咳嗽了一聲,繼續念他的報告。
「至於克勞蒂亞-瑞希-何蘭小姐,她沒什麼問題,沒有不好的傳言,也就是說並無曖昧之事。父親是國會議員,很富有,沒有不清不白的事。不像我們聽說過的某些議員那般的行徑。她在洛登瑪格麗特女子學校受的教育,畢業後擔任許多次秘書的工作。首先在哈利街一家診所中任秘書,後來轉往煤礦局工作。第一流的秘書。給芮斯德立克先生當秘書已有兩個月了。沒有定情的愛人,只有幾個普通的男朋友。如果她想約會,是不愁找不到男朋友的。看不出來她與芮斯德立克之間有什麼不尋常的關係。我個人的看法是沒有的。她過去三年都在波洛登公寓租樓房居住。房租相當貴,通常,她與另兩名女郎分租,也不是特別近的朋友。各不相擾。一位年輕小姐,法蘭西絲-賈莉,是與她分租的第二名女郎,住了不少時候了。曾在皇家設計藝術學院攻讀過一段時期,之後轉入史華德大學。目前替魏德朋畫廊工作——是邦德街上一家很出名的畫廊。專事在曼徹斯特、伯明翰,有時也在海外為人安排畫展。經常去瑞士與葡萄牙。屬於搞藝術的那型,也有許多藝術與戲劇圈內的朋友。」
他停下來,清了清喉嚨,略略看了看手中的記事本。
「尚無法自南非取得什麼資料。看情形也得不到什麼。芮斯德立克行蹤不定,有一陣子常跑肯尼亞、烏干達、黃金海岸與南非。各處遠遊,是個不喜歡安定下來的人。似乎沒有人特別瞭解他。本身富有,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也能賺錢,而且獲利頗巨。喜愛遠遊蠻荒地區。認識他的人都對他留有極佳印象。他似乎天生喜愛遊蕩天涯,從不與人保持聯繫。曾有三次經人報告死亡——進入蠻荒之後失蹤——但是五、六個月之後,在全然不同的所在或國家又冒了出來。
「去年,他在倫敦的哥哥突然去世。費了許多周折才找到他。他兄長的故世似乎對他打擊不小。也許他厭倦了,也許是終於找到了合適的伴侶。她比他年輕許多,據說是一名教師,很守本份。總之,他決心放棄四處漫遊而返回英國。除了本身家纏萬貫之外,他也繼承了哥哥的財產。
「輝煌之家卻出了一個不快樂的女兒,」白羅說:「真希望我對她能瞭解得更多一些。你已經盡你所能為我搜集了我需要的事實。在這女郎四周的人可能對她有某種影響,也許根本就影響了她。我要知道的是她父親、她繼母、愛人以及室友與倫敦同事的一些資料。你確信沒有任何死亡與這女郎相關嗎?這是很重要的——」
「一點跡象也沒有,」高畢先生說:「她在一家叫家鳥的公司工作,也快倒閉了,給她的薪資也不多。繼母最近曾入院檢查,是鄉間的醫院。有許多謠言在流傳,不過好像都查不出所以然來。」
「她沒死,」白羅說。「我需要的是,」他以凶殘的語氣強調說:「一樁死亡。」
高畢先生表示這他無能為力,就站起身來。「請問,目前您還需要什麼資料嗎?」
「在背景資料方面是不需要什麼了。」
「好的,先生。」高畢先生將記事本放入衣袋中時又說:「對不起,先生,也許我多事,不過,剛才您這兒有一位小姐——」
「請直言,我猜,你以前見過她,是不?」
「是的,一、兩個月之前。」
「你在哪兒見過她的?」
「國家植物園。」
「國家植物園?」白羅顯然有點驚異。
「我倒不是在跟蹤她。我在跟蹤別人,去跟她會面的人。」
「是個什麼人?」
「我想告訴您也是不妨事的。是賀佐高維亞大使館的一名新進武官。」
白羅眉毛揚了起來。「很有意思。嗯,很不尋常。國家植物園,」他若有所思地說。「這是會面的好所在,氣氛很好。」
「我當時也這麼想。」
「他們談了話嗎?」
「沒有,先生。他們好像不認識。那位小姐帶了一本書,她在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她看了一會兒書,然後就放下了。後來,我跟蹤的那個人也在那張長椅上坐下了,他們彼此沒說話,那位小姐站起身來就走開了。他在那兒坐了片刻也起身離去,他將那位小姐留下的那本書帶走了。如此而已,先生。」
「嗯,」白羅說:「真有意思。」
高畢先生朝著書櫃說了一聲再見,就離去了。
白羅疲憊得長歎了一聲。
「可完了!」他說:「受不了!太離譜了。間諜,反間諜的事也出來了。本來要找的只是一樁再簡單不過的謀殺案。我現在懷疑那樁謀殺頂多是一個吸毒鬼腦子裡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