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督察發現安瑟先生是那種容易受威嚇而不善於威嚇別人的律師。他的事務所規模小,生意不佳,他倒不急著維護自己的權利,反而盡可能協助警方。
他說:是的,他曾為已故的阿黛兒-佛特斯庫太太立過遺囑。她大約五周前到他的事務所來;他覺得怪怪的,但是他當然沒說什麼。律師執業難免碰見怪事,督察必然瞭解他的顧慮……等等。督察點頭表示瞭解。他已發現安瑟先生從前未替佛特斯庫太太或佛特斯庫家的任何人辦法律事務。
安瑟先生說:「她自然不願為這件事去找她丈夫的特約法律事務所。」
去除了累贅的字句,內容很簡單。阿黛兒-佛特斯庫立下遺囑,把她去世時擁有的財物全部留給維維安-杜博斯。
安瑟先生以詢問的表情看看尼爾說:「不過我聽說她沒有多少東西可遺贈給人。」
尼爾督察點點頭。阿黛兒-佛特斯庫立遺囑的時候確實如此。可是後來雷克斯-佛特斯庫死了,阿黛兒-佛特斯庫繼承到十萬英鎊,現在那十萬英鎊(減掉遺產稅)大概屬於維維安-愛德華-杜博斯吧。
到了高爾夫旅社,尼爾督察發現維維安-杜博斯緊張兮兮地等他來。杜博斯本來想走,連行李都收拾好了。突然接到尼爾督察客客氣氣阻留的電話。尼爾督察的語氣怡人,充滿歉意;但客套之外實際上等於命令他。維維安-杜博斯稍作抗辯,卻並不堅決。
現在他說:
「尼爾督察,希望你瞭解,我不便再留下來。我真的有緊急事務要去辦。」
尼爾督察和顏悅色地說:「我不知道你有事業,杜博斯先生。」
「現代恐怕沒有人能像外表看起來那麼悠閒。」
「杜博斯先生,佛特斯庫太太的死訊對你必是一大打擊。你們是好朋友,對不對?」
杜博斯說:「是的,她是迷人的女性,我們常常在一起打高爾夫球。」
「我料想你一定十分思念她。」
杜博斯歎了一口氣。「是的,不錯,這件事真的很恐怖。」
「我相信她去世的那天下午你曾打電話給她?」
「有嗎?我現在想不起來了。」
「聽說是四點左右。」
「是的,我相信自己打了那通電話。」
「杜博斯先生,你不記得談話內容了嗎?」
「不太重要。我大概是問她心情如何,她丈夫的命案有沒有進一步的消息——只是客套的詢問罷了。」
尼爾督察說:「我明白了。」又說:「接著你就出去散步?」
「呃——是的——是的,我大概——去了。至少不是散步,我打了幾桿高爾夫球。」
尼爾督察輕聲說:
「我想不是吧,杜博斯先生……那天不是……這邊的門房看見你沿著大路往紫杉小築走。」
杜博斯正視他的眼睛,然後緊張兮兮地移開視線。
「督察,我恐怕記不得了。」
「也許你曾去找佛特斯庫太太?」
杜博斯猛然說:
「不,不,我沒有。我根本沒有走近房舍。」
「那你去哪裡?」
「噢,我——沿著大路走到『三鴿園』,然後回頭,由高爾夫球場回來。」
「你確實沒到紫杉小築?」
「確實沒有,督察。」
督察搖搖頭。
他說:「得了,杜博斯先生,你不如跟我說實話。你去那邊可能有幾個清白的理由。」
「告訴你,我那天沒去看佛特斯庫太太。」
督察站起身。
他用愉快的口吻說:「杜博斯先生,你知道,我們可能要你作口供,你供述時有權請律師到場,這樣你能得到較佳的忠告。」
杜博斯臉色發白,泛出病懨懨的青色。
他說:「你在威脅我,你在威脅我。」
尼爾督察忿然說:「不,不,沒有這回事。我們不能這麼做的。正相反,我是向你指出你有某種權利。」
「告訴你,我和這些事沒有牽連!沒有牽連。」
「得了吧,杜博斯先生,那天四點半左右你在紫杉小築。有人從窗口往外看,碰巧看見你。」
「我只到花園,沒走進屋裡。」
尼爾督察說:「你沒有?你敢保證?你沒從側門進去,上樓到佛特斯庫太太的起居室?你是在書桌前找東西吧?」
杜博斯繃著臉說:「我猜你拿去了。阿黛兒那個笨爪把信留著,後來——她發誓說燒掉了——可是她說話表裡不一。」
「杜博斯先生,你不否認你是佛特斯庫太太的密友?」
「不,我當然不否認。你都拿到那些信了,我怎能否認呢?我只想說,你們用不著從中尋找邪惡的意義。別以為我們——她——曾起意要除掉雷克斯-佛特斯庫。老天,我不是那種男人!」
「說不定她是那種女人呢?」
維維安-杜博斯嚷道:「胡扯,她不是也被殺了嗎?」
「噢,是的,是的。」
「我們若相信殺她丈夫的人也殺了她,不是合情合理嗎?」
「可能是,可能是。不過還有別種答案。例如——這純粹是假設,杜博斯先生。佛特斯庫太太可能殺了她丈夫,而他死後,另外一個人覺得她會帶來危險。這個人也許沒幫助犯案,卻至少鼓勵過她,或者提供了她犯案的動機。你知道,她對那人可能有危險性。」
杜博斯結結巴巴地說:
「你不——不——不能羅織罪名來指控我。你不能。」
尼爾督察說:「她立過遺囑,你知道。她把所有的錢都留給你,一切財物都由你繼承。」
「我不要錢。我一文都不要。」
尼爾督察說:「當然啦,數目其實不多。有珠寶,有皮毛衣物,但是我想現金不多。」
杜博斯瞪著他,下巴往下垂。
「不過我以為她丈夫——」
他突然住口。
尼爾督察說:「你以為,杜博斯先生?」如今他的聲音硬如鋼鐵。「很有趣,我懷疑你知不知道雷克斯-佛特斯庫遺囑的內容——」
尼爾督察在高爾夫旅社約談的第二個人是吉拉德-萊特先生。吉拉德-萊特先生瘦瘦的,知識程度高,是頗為優秀的青年。尼爾督察發現他的體型跟維維安-杜博斯有點相像。
「有什麼事要我效勞,尼爾督察?」他問道。
「萊特先生,我想你大概能提供我們一點小資料。」
「資料?真的?似乎不太可能。」
「和紫杉小築最近的事變有關。你當然聽說了吧?」
尼爾督察問話含有一點諷刺的意味。萊特先生神氣十足地笑一笑。
他說:「『聽說』一辭用得不恰當。報上儘是這個消息,幾乎不登別的。我們的報界簡直殘忍得不可思議!現在是什麼時代嘛!一方面猛製造原子彈,一方面報紙又喜歡報導殘酷的命案!不過你說你有話要問我。真的,我想不出是什麼話。我對紫杉小築的命案一無所知。雷克斯-佛特斯庫被殺的時候,我正在男人島。」
「事發後不久你就來這兒了吧,萊特先生?我想你收到愛蘭-佛特斯庫的電報。」
「我們的警察無所不知,對不對?是的,愛蘭拍電報叫我來,我當然立刻趕來。」
「聽說你們馬上要結婚了?」
「對的,尼爾督察,但願你不反對。」
「這完全是佛特斯庫小姐的私事。聽說你們交往了一段時間?大概六七個月吧?」
「不錯。」
「你和佛特斯庫小姐訂了婚,佛特斯庫先生不同意,通知你說他女兒若違背父命結婚,他不打算給她錢財。就我所知,你立即解除婚約離去。」
吉拉德-萊特露出憐憫的笑容。
「尼爾督察,這種說法太露骨了。事實上,我為政治觀點而犧牲。雷克斯-佛特斯庫是最差勁的資本主義者。我自然不能為錢捨棄政治信念。」
「可是你不反對娶個剛繼承五萬英鎊的太太?」
吉拉德-萊特露出滿意的笑容。
「才不呢,尼爾督察。這筆錢要用來為社會謀福利。不過你絕不是來這兒跟我討論財物狀況——或者政治信念的吧?」
「不,萊特先生,我要跟你談一個簡單的實際問題。你知道,阿黛兒-佛特斯庫太太在十一月五日下午死於氰化物中毒。」
「既然那天下午你在紫杉小築附近,我想你可能看到或聽到和案情有關的事實。」
「你憑什麼相信我當時在紫杉小築附近?」
「萊特先生,那天下午你四點一刻離開旅社。走出旅館後,你沿著大路往紫杉小築的方向走。我自然猜想你要去那邊。」
吉拉德-萊特說:「我想去,可是我覺得這樣沒什麼意義。我已經約好六點鐘要在旅社和佛特斯庫小姐愛蘭見面。我沿著大路叉出來的一條巷子漫步,六點以前回到高爾夫旅社。愛蘭並未如約前來。在那種情況下是很自然的。」
「萊特先生,你散步有沒有人看見你?」
「我想大路上有幾輛車由我身邊超過去。我沒看見熟人,你大概指這個意思吧。巷子比板車小徑好不了多少,泥泥濘濘,不適宜行車。」
「那麼,從四點一刻你走出旅館到六點你回來的這段時間,你的行蹤只有你自己的話可作為憑證嗎?」
吉拉德-萊特繼續露出優越十足的笑容。
「督察,對我們雙方來說都很惱人,不過事實就是如此。」尼爾督察柔聲說:
「假如有人說他們由梯台窗口往外看,望見你四點三十五分左右在紫杉小築的花園裡——」他停下來,不把話說完。
吉拉德-萊特揚起眉毛搖搖頭。
他說:「那時候能見度很差。我想誰都不可能看清楚。」
「你認不認識維維安-杜博斯先生?他也住在這兒。」
「杜博斯,杜博斯?不,我想不認識。是不是那位高高瘦瘦、喜歡穿小山羊皮鞋的男子?」
「是的,他那天下午也出去散步,也走出旅館,經過紫杉小築。你沒在路上瞥見他?」
「不,沒有,我想沒有。」
吉拉德-萊德第一次顯得有點擔心。尼爾督察思慮道:
「那天下午不宜散步,何況是天黑後的泥濘小巷。奇怪,大家的活力怎麼如此充沛。」
尼爾督察回到小築,海依巡佐志得意滿地問候他。
他說:「長官,我替你查到黑畫眉的事了。」
「真的?」
「是的,長官,是在餡餅裡發現的——留來星期天晚餐吃的冷餡餅。有人在食品室或別的地方找到那個餡餅,把麵包皮拿掉,取出裡面的小牛肉,你猜他們放什麼進去?幾隻由園丁席棚拿來的死畫眉鳥。真是下流的把戲,對不對?」
尼爾督察說:「這可不是國王的一道豪華大菜嗎?」
他任由海依巡佐在身後瞪大了眼睛。